“站好咯小姑娘，別把手腳伸水里去啊，那水可是幽冥水，碰不得的，會把靈魂給變成飛灰的。”老人家接過銀錢，呵呵一笑，撐起長篙慢吞吞地朝著水域里邊劃去。

    顧念點(diǎn)點(diǎn)頭，側(cè)頭不住地看起這片倒映著星辰的水域。

    水里泛著淡淡的綠光，有點(diǎn)像北極的極光，很美。

    “老爺爺，您干擺渡人這行職業(yè)，有多久了呀？”眼睛有些審美疲勞，顧念側(cè)頭打量起那位撐篙的老人家來。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很久很久了吧。”老人家瞇了瞇有些渾濁的眼，眼里是一絲迷茫和空洞，“當(dāng)年剛來這兒的時候，地藏王城都才剛建好不久。”

    顧念默然。

    地藏王城建立這種大事，大概發(fā)生在幾百萬年前了吧？

    原來陰間的家伙可以活這么久。

    “老咯老咯，現(xiàn)在連最初的家人和朋友都沒了。”老人家呵呵一笑，長篙一挑，在水面劃開層層漣漪，“小姑娘你是新來的吧，年紀(jì)輕輕怎么就想不開了？還有大把的好時光，哪怕是虛度也不用浪費(fèi)啊。”

    “我……”顧念摸著幽冥馬的鬃毛，慢吞吞地回答道，“我是來找人的。”

    老爺爺誤以為她是自殺，其實(shí)她覺得自殺什么的也無所謂，但是陽間還有兩個她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暫時還不能死。

    “找人？何方人士？不吹牛，老頭子我這么些年見過的靈族，可比你生前吃的鹽巴還要多。”老人家用長篙給船加了一把力，側(cè)頭看向顧念，滿是褶皺的臉上充斥著自豪。

    “他常年穿著紅衣服，他很好看，比女人還要好看。他總是眼里帶笑的，他喜歡喝酒，腰間會掛一個酒葫蘆。請問……您見過他嗎？”顧念心頭一顫，連忙說，生怕老人家突然就反悔了。

    “誒，你別說，我還真有點(diǎn)印象。”老人家摩挲著下巴上的白髯，沉吟了好一會功夫，目光突然一亮，“前些日子我便見過一位紅衣公子，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你口中所述那位。反正吶，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公子哥，就是那些個神君也是要遜色個好幾分的。他坐我這船的時候，拿著一個酒葫蘆一邊大飲，一邊口里吟著勞什子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我是個粗人，也聽不懂。”

    顧念不知道靈族會不會哭，反正她感覺自己的心又抖了一抖，然后眼眶濕潤了，看著老人家都是模糊的。

    她知道會拿酒葫蘆喝酒的，只有那么一個。

    此間少年，她的少年。

    蘇柒。

    “那請問，他去了什么地方啊？”顧念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問。

    “他去了八百里黃泉，他說要找一位故友。小姑娘，他是你的意中人吧？”老人家一臉我懂的模樣，看的顧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我意中人。”顧念把頭低了下去，“我找了他很久。”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找了。

    “他是個好小子，我閱人無數(shù)，眼光不會錯的。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老人家似乎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塊色澤很好的石頭，遞了過去，“這是三生石旁的小石頭，我們叫它許愿石，聽說挺靈驗(yàn)的，也不知道對小姑娘你有沒有用。我老了，也不知道哪天就會坐化，看你有緣，這旮旯玩意兒就送你吧。”

    “謝謝您。”顧念從他的眼里讀出了誠摯淳樸，便放下了心里的戒心，小心翼翼地捧過那塊會發(fā)光的是石頭，并回以一笑。

    老人家沒有說什么，慢吞吞把目光投向了遠(yuǎn)方。

    他的意中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成了飛灰，被他一把撒到忘川河里去了。

    老婆子，碰到這么一對年輕的小家伙，對彼此夠執(zhí)著，夠堅定，你也應(yīng)該很欣慰吧。

    那牽紅線的差事，你干了那么多年，找的接班人也兢兢業(yè)業(yè)，現(xiàn)在，你也該寬心了。

    “老婆子，很快，我就來陪你了——”

    這一句輕輕的呢喃，隨著長篙隨波逐流的聲音，緩緩消失在四周。

    時間倒流回很多天前。

    老人家劃著船艘，準(zhǔn)備開始新一日的擺渡。

    他看到了一個俊美得連他都覺得驚艷的紅衣少年，拿著一個酒葫蘆，在岸邊喝得酩酊大醉。

    那酒葫蘆似乎永遠(yuǎn)也喝不完似的，任少年大口大口痛飲，它總是能流淌出清澈的液體。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三尺長劍，斬不斷相思情纏。”少年仰天大笑，笑著笑著眼角卻流下一行淚水。

    “小公子，可需要老頭子為您擺渡一程？”老人家停泊在岸邊，慈祥的眼靜靜注視著少年。

    “勞煩了，我去八百里黃泉。”少年斂起笑意，晃晃悠悠地起身，作了一個揖，朝船上走去。

    “容老頭子我多嘴一句，小公子如此悲傷，可是碰著了什么事？”劃船時，老人家忍不住地問。

    這個看上去很爽朗的少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他哭到大笑？

    “我失去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我想去找他。我和我的意中人，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著彼此。我答應(yīng)她我會陪著她，現(xiàn)在我食言了。”少年狠狠灌下一口酒，充滿笑意的鳳眼朦朦朧朧，“老人家，您是不是覺得我是負(fù)心漢？”

    “非也非也。”老人家微微搖頭，“重情重義者，怎會是那涼薄的負(fù)心漢？縱然此去經(jīng)年，遙遙無期，想來你看上的那位意中人，也是能夠理解的。”

    老人家覺得這么好的小公子哥，他的眼光一定不會差到哪里去。他所找的意中人，一定是頂尖頂尖，出類拔萃的。

    “老人家，陰間美景獨(dú)好。”少年沉默了一會，嘴角又揚(yáng)起了笑意。

    “是啊，有勞什子糟心的事情，一杯清酒下肚，總歸可以忘的。小公子這般年紀(jì)輕輕，修為又是如此高深，定是能夠早日尋到你的朋友，早日和你意中人團(tuán)聚。”老人家笑瞇瞇地回著少年的話。

    他在看到少年的時候，他就感覺到她那股非比尋常的氣息。

    他不是一般的靈族，他有著一種君王的氣質(zhì)。

    只是隱藏的太深，被眼底的桀驁不馴和放蕩不羈給掩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如果不是他擺渡了這么多年，他也會和別人一樣，把他當(dāng)成一顆被蒙上了灰塵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