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完地，寺院門開啟，釋空也結(jié)束了他今日被分配的工作，閑了下來。

    考慮了下最終還是去那妖龍的房間替他取了干凈的僧袍，又特地在那從管物資的師兄那替妖龍要來的火盆上烤了烤，待那布料變得暖烘烘的，他這才將僧袍捂在懷中，匆匆往后山溫泉的方向一路走去——

    小和尚踩在松軟的積雪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遠(yuǎn)遠(yuǎn)的，溫泉那淡淡的硫磺味傳入鼻中，周圍的寒氣也不再是在寺里時(shí)那樣厲害，知道快到地方，釋空便放慢了腳步，聽見水聲后，他干脆停了下來——

    腳下是微微潮濕溫?zé)岬臏厝?/br>
    透過乳白色的水霧，他隱約可以看見一名高大的男人懶洋洋地趴在溫泉邊上，下半身埋在溫泉水中，當(dāng)煙霧繚繞，從變得稀薄的地方可以看見他解下的一頭銀發(fā)如銀川瀑布般傾瀉而下，發(fā)濕潤的頭發(fā)貼著男人結(jié)實(shí)的背部，將男人的背脊曲線勾勒……

    釋空垂下眼。

    “衣服給你拿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溫泉，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男人埋在溫泉中的下半身此時(shí)并非人類雙腿，而是盤踞著擁有黑色龍鱗、翠色尾鰭的巨大龍尾！

    即使已經(jīng)親眼見鬼，釋空還是被嚇了一跳，他正要走近的步子下意識地停頓了下來，直到他被輕微響起的瓷器碰撞聲拉回神智——

    “看你愁眉苦臉的，怎么，本君走以后有人欺負(fù)你了？”

    趴在泉水邊的銀發(fā)男人懶洋洋道。

    “……”

    釋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男人濕潤的喉結(jié)處打轉(zhuǎn)，于是胸口緊繃地回答了句“沒有”，強(qiáng)行低下頭挪開視線，他快步走向一塊干燥的大石邊，正想放下衣服便走，這時(shí)候，他的鼻尖嗅到了一絲絲奇怪的香味——

    他回過頭聞問燭九陰：“你在喝什么？”

    燭九陰面不改色：“上品大紅袍。”

    燭九陰話語剛落，便見原本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小和尚突然殺了個(gè)回去來到溫泉邊，抓著他的兩邊發(fā)鬢將他稍稍放上拉——同時(shí)自己俯下身——當(dāng)他的唇角幾乎都要碰到燭九陰的，男人瞳孔微微縮聚——

    只是這時(shí)。釋空又停了下來，極近的距離湊到燭九yinchun邊嗅嗅鼻子，然后變了臉色：“你這妖，我讓你來后山溫泉洗洗身上的胭脂味，你倒是好，趴在這悠哉哉喝起了酒！這酒味八百里開外都能聞到，你這是——”

    “唔？”

    “要?dú)馑牢遥浚　?/br>
    釋空一臉嫌棄地扔開了這妖龍的腦袋。

    燭九陰被扔了個(gè)猝不及防，唇邊的那淡淡檀木香抽離，他水中的尾巴翹起來拍了拍水面，見一臉氣哼哼的小和尚，他瞇起狹長的紅眼：“你這小和尚就是不明白，什么叫一醉解千愁，比如現(xiàn)在你這般眉眼之間有解不開的憂愁時(shí)，便是喝酒的最好時(shí)候啦。”

    “……”

    “嘖，你們出家人就是不懂——”

    言罷，又像是生怕氣不死釋空似的對準(zhǔn)酒壺喝醉喝了一口，釋空見他這樣挑釁，早上才放下不久的眉毛又揚(yáng)了起來，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突然那水池邊的人伸出結(jié)實(shí)長臂，一把拉住他，將他拉至自己跟前——

    還未等釋空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下一秒，他整個(gè)人便被拉入溫泉中，普通一聲的落水聲后，小和尚被靈活轉(zhuǎn)身的半人半龍壓至水中——

    安樂寺后山的溫泉很深。

    很快的，溫?zé)岬乃蜎]過了他的頭頂，然而那龍卻是要至他于死地一般摁著他的肩膀?qū)⑺罗簦艁y之間。他只能看見無數(shù)的白泡泡從他口中溢出，水面的光越來越遠(yuǎn)，青藍(lán)色的溫泉水中，只能看見一條黑色的龍尾在水中擺動——

    要窒息了。

    他吐出肺部最后一口氣，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溺水時(shí)，卻見拉他入水那人英俊的臉湊近，在他本能地張開嘴想要呼吸時(shí)，有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的唇瓣——

    男人靈活的舌尖撬開他的牙關(guān)，緊接著，一口微微冰涼、辛辣的液體從對方的口腔之中流入他的口中，那帶著淡淡梅子香的液體順著他的舌尖變得溫?zé)峄鹄保詈竽且后w很有存在感地流淌過他的喉嚨，胃部……

    這是釋空第一次品嘗到梅子酒的味道。

    第82章

    水中，男人的臉變得有些模糊，釋空只能看見他搖著尾巴將自己推入溫泉更深的地方——

    酒液被猝不及防的吞下，隨之而來的窒息感和灌入鼻腔和耳朵里的溫水讓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他看見龍尾擺動著，這讓這妖更靠近了他，他的舌尖輕而易舉地闖入他的口腔與他一同分享那酒液，并在釋空即將窒息時(shí)，將救命的氣息渡入他的肺部——

    到最后，大約已經(jīng)不是燭九陰挾持著釋空，反而更像是釋空主動地反手擁抱著燭九陰，不愿意讓他離開……

    釋空慌亂之間感覺到自己的舌尖碰到了對方的，這讓他有些慌亂一般微微瞪大了眼——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感覺到這個(gè)，因?yàn)槟：g他似乎看見男人的唇角勾了起來……下一刻，他們停止了下沉，釋空只覺得肩膀一緊，緊接著一股向上的強(qiáng)大力量便帶著他重新向著靠近光源的地方而去——

    破水而出時(shí)，溫泉外新鮮的空氣讓釋空的胸腔貪婪起伏，他狠狠地吸入新鮮的氣息，被身后的龍尾托上岸——

    然后毫不猶豫轉(zhuǎn)身便對著身后還想湊上來的俊臉便是一腳！

    “啊！”

    燭九陰被踹了個(gè)猝不及防，整個(gè)人向后栽倒，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沉入溫泉底——水花四濺之間，坐在岸上的小和尚停頓了下，隨即如同脫力般向后倒下……

    然后一盞茶的時(shí)間過去了。

    水面也整整平靜了這么久的時(shí)間。

    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滑過一絲水痕，水邊水霧繚繞之中，一頭銀發(fā)的男人靜悄悄從水面冒出個(gè)腦袋，伸出修長的指尖戳了戳小和尚的腳——

    “……別生氣。”

    “……”

    “別生氣嘛。”

    “……”

    “本君就是開個(gè)玩笑，哎呀，就是看你心情不好么不是？誰曉得你不通水性呢？入了水就像個(gè)秤砣似的往下沉，還傻了吧唧的想張開嘴往肚子里灌水——這個(gè)溫泉水，又哪里會比梅子酒好喝……”

    “……”

    “你看你現(xiàn)在瞪著我，比方才精神了十倍有余，那雙眼水亮水亮的連著水汽都遮蓋不住，本君都快叫你看得害羞啦！方才你那般蔫了吧唧的時(shí)候可做不到這樣——”

    “……”

    沒有回應(yīng)。

    躺在溫泉邊的鵝卵石上，小和尚渾身濕透了就像是一只狼狽的落湯雞，他面朝上望著天，身上的僧袍因?yàn)闈袼约皠偛诺膾暝@會兒亂七八糟地堆在他的身上——平日里那一絲不茍疊好的領(lǐng)子被扯開了，露出下面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袖子高高撈起，一邊長一邊短，一邊手的手腕上還有一處若隱若現(xiàn)、像是蚊蟲叮咬而來的紅痕；他的鞋子有一個(gè)丟了，另外個(gè)松松垮垮的踩在腳上……

    任憑耳邊的男人如何碎碎念解釋，小和尚都沒有理會他——除了他大言不慚地說什么要“看你心情不好想逗你開心”這種話時(shí)他轉(zhuǎn)過腦袋瞪了他一眼，剩下的時(shí)候都是像已經(jīng)溺死的尸體一般躺在溫泉邊。

    口腔之中那淡淡的梅子酒香甜還沒有完全散去，舌尖有酒業(yè)流過時(shí)火辣辣又有些麻痹的奇妙感覺仿佛深深地印在腦海中……

    身體暖洋洋的。

    胃部到小腹更像是被人放了一把溫暖的火——

    很舒服。

    ……糟了。

    釋空垂下眼，面無表情地想，我這是在做什么？喝了酒破了戒就算了，居然還沒臉沒皮地開始回味那酒液的味道，就仿佛是想要找個(gè)機(jī)會再——

    ……啊啊啊，阿彌陀佛！

    深色的瞳眸之中有一絲絲慌亂閃過，琢磨著或許是溫泉那溫暖又曖昧的氣氛讓他的腦子也不能保持清醒，躺在岸邊的小和尚一個(gè)鯉魚打滾從地上爬了起來——

    反而是把趴在水邊，眼巴巴瞅著他的男人嚇了一條！

    溫泉里傳來嘩嘩的水聲，男人勾起翠色的龍尾，在小和尚即將要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一把勾住了他的腿——小和尚搖晃了下整個(gè)人差點(diǎn)兒趴到地上，狠狠地踉蹌了下，他轉(zhuǎn)過頭惡狠狠地瞪向男人：“干什么你？”

    “活佛濟(jì)公說過一句話，‘酒rou穿腸過，佛主心中留’……這話說得可好了，也就是抨擊你們這些規(guī)矩多多的出家人，若是將那佛理放在心上，又有什么所謂的戒酒不戒酒——”

    “少說歪理了。”釋空冷笑，“沒文化便多讀讀書，這話的下一句正是‘世人若學(xué)我，如同進(jìn)魔道’……出家人，該做的都要做到，不該做的便一樣不要去做，這樣的規(guī)矩存在百年千年，我們憑什么——”

    釋空說到一半突然停下，良久他看著燭九陰那張臉淡淡道：“算了，我同你說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是妖，什么都不懂。”

    他說這話時(shí)，薄唇抿起成一條直線，那因?yàn)橄惹氨粻T九陰渡過梅子酒的唇微微泛著紅——也許是酒精的關(guān)系，也不排除因?yàn)橛X得口感不錯(cuò)燭九陰才在渡久后私心咬著這豆腐似的唇瓣又啃咬玩弄了一會兒有關(guān)系……這會兒站在溫泉邊，小和尚目光冷漠，身上濕淋淋的有些狼狽，唯獨(dú)那一張一合說話的唇，叫人眼睛都有些挪不開來。

    燭九陰意味深長地哼了聲。

    勾起唇角道：“你這一口一個(gè)‘你是妖’，本君可是要上衙門指控你種族歧視了……”

    “你去吧，衙門才不管這種事！”

    說著，釋空仿佛注意到了燭九陰的視線，抬起手用袖子粗魯?shù)夭亮瞬链剑瑦汉莺莸氐闪搜蹱T九陰那可惡的笑容，將自己的腳從龍尾里抽出，轉(zhuǎn)身就要走——

    走出兩步后又繞了回來。

    將原本端端正正放在岸邊大石頭上的干凈僧袍抱了起來揣進(jìn)懷里。

    燭九陰：“？”

    釋空：“不給你穿！”

    燭九陰：“……”

    燭九陰：“本君手把手地喂了你一口好酒，你就是這般刻薄地報(bào)答本君的。”

    釋空：“你這是逼我犯戒。”

    燭九陰：“錯(cuò)，本君這是帶你一覽大人的世界。”

    釋空翻了個(gè)白眼，在燭九陰的眼皮子底下將那干凈溫暖的僧袍套到自己身上，稍稍遮擋了身上濕水的衣服被風(fēng)吹過時(shí)帶來的陣陣刺骨寒氣……袍子是給燭九陰拿的，所以在他穿著袖子太長，低著頭認(rèn)真將袖子卷好后，釋空便真的抬腳走了。

    走得頭也不回那種。

    下山的路上釋空心跳有些加快，頭腦一會兒昏昏沉沉，一會兒又興奮起來，他整個(gè)人頭重腳輕，腳步不由得加快——上山時(shí)的寒氣仿佛也被胃里的酒液驅(qū)散了……

    那個(gè)東西，至少對于驅(qū)寒來說還真的挺有用？難怪那些武林俠客冬天總愛溫酒再揣一疊蠶豆便窩在酒館里好半天都可以不動屁股呢……釋空一路琢磨著下山，在到了寺廟門前時(shí)他狠狠地打了個(gè)噴嚏，腦子里的妄想也伴隨著一腳踏入寺院門變得煙消云散——

    此時(shí)，寺廟中已有香客來來往往，索性大家都各有心事，反倒沒人注意這小和尚身上衣袍不整，隱隱約約從布料下還透出水跡。

    釋空繞過人群，回到房間里換了身干凈合身的衣裳，再從房里走出來時(shí)，便又恢復(fù)了以前那一絲不茍、衣襟整齊交疊沒有絲毫褶皺的模樣……

    然后他一臉淡定地去了師父圓海的房間，敲開門，還未等圓海問他來意，小和尚便噗通一下跪在了蒲團(tuán)上——

    “師父，小僧今日無心破戒，嘗了口梅子陳釀，事后心中非但沒因此懺悔，反而貪戀上了它的好處，念念不忘……這般如被妖魔惘心之貪欲，如不去除，恐成惡果……”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對著安樂寺住持磕頭——

    “還請師父責(zé)罰。”

    “……你喝酒了？”圓海和尚莫名其妙，“哪來的酒？你先起來……”

    “別人哄騙著小僧喝的。”釋空老實(shí)道，“但是也還是喝了。”

    說完他打了個(gè)噴嚏。

    圓海和尚盤著腿坐在蒲團(tuán)上，看著那鼻尖通紅，顯然是感染了風(fēng)寒還鐵了心要領(lǐng)罰的小徒弟，心中無奈又好笑，稍稍彎下身問：“風(fēng)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