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孟婆:“這小孩誰啊?” 燭九陰:“半路撿來的。” 孟婆:“半路撿來的就這么上心,喲,夭壽啦,燭九陰大人轉性啦!” 燭九陰蹙眉:“你能不能少點廢話,去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碰了你那個破盆之后就一直這樣,十幾天了。不吃不喝也沒渴死餓死,就是一直睡一直睡……” 孟婆愣住。隨機笑了笑,扔下一句“看把您急的”,繞過燭九陰來到床前,俯身看了眼沉浸在睡夢中的黑發少年,片刻之后,她直起身,淡淡道:“沒事,不過是這孩子原本投胎轉世時便忘記帶上的空缺,在觸碰到前世記憶的一瞬間便被填補上糾纏在一起了,擰成了一團麻花,解都解不開……” “什么意思?” “過段時間,等他將那段前世記憶過一遍,曾經落下的東西與身體重新融合,他自然便會醒來。”孟婆伸手,替少年壓了壓被子。“現在他只是時間被停止了,所以哪怕不吃不喝也沒問題,醒來之后便會恢復正常。” “聽不懂你在說啥,”燭九陰攏著袖子道,“你說他能醒?” “能呀。” “喔。”燭九陰露出個滿意的表情。 “醒來之后好戲才開始呢。”孟婆笑了笑,“人為什么要喝孟婆湯?因為忘掉前世的煩惱與債,才能干干凈凈安心上路投胎,一個人怎么能背負兩輩子的感情呢?” “會怎么樣?”一直沉默的素斂突然問。 “不知道呀,”孟婆將手從少年的被子上縮回來,笑瞇瞇道,“我也有些期待。” 寒風從微微敞開一絲縫隙的窗外吹入,夾雜著潮濕的氣息。 門外,扶搖嘟囔了聲“真冷”推門走進來,然后告訴沉默中的眾人外頭下雪了—— 這還是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入冬了。 第81章 喂酒 少年夢境之中的安樂寺也下雪了。 白雪鋪天蓋地地覆蓋了整座寺廟,到處都是雪白的一片,屋檐之下堆著滑落的厚厚積雪——整座寺廟里都是白瑩瑩的,唯獨后院那棵相思樹像是有掉不完的綠葉,它勃勃生機,每日善男信女拋上去的彩帛掛在樹梢,綠葉之上壓著白雪,頓時什么顏色都有了,反倒成了安樂寺一處特別的景色。 冬節那日,晚上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等到白天的時候,在佛堂守了一夜的小和尚從蒲團上爬起來時都覺得自己的手腳仿佛都變得不太靈活——放下木魚爬起來,小和尚推開佛堂的門,夾雜著冰雪氣息的寒風撲鼻而來,寒氣撲打在臉上,那張在室內悶久了變得紅通通的臉終于稍稍褪去一絲醉紅…… 佛堂前屋檐下也飄著一層薄薄的冰雪。 今兒過節,來安樂寺拜佛的人自然也多,唯恐一會兒來佛堂的人被雪滑倒,小和尚搓了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拿過了靠在門邊的掃帚認認真真地掃起了雪—— 唰唰的聲音掩蓋了人走路的聲音。 直到小和尚揮舞的掃帚掃到一個人的腳,他這才停下來,抬起頭看著大搖大擺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他挑起眉:“你不會才回來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笑得懶洋洋的,那笑容仿佛都快融化在了初升的陽光里——雖然這模樣在釋空看來只是沒臉沒皮的表現…… “你怎么知道?” “你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釋空面無表情。 男人顧左右而言它:“昨晚下雪了。” 釋空抿抿唇,答道:“我沒瞎也沒聾。” “既然沒瞎也沒聾,你們的廂房能凍死鬼,為什么不能給前來修行的尊貴客人提供一個火盆呢?”燭九yindao,“害得本君不得不下山找個溫暖的地方……” “不是妖么?也會怕冷?” 小和尚一邊說著,意識到不該再傻站著陪這人廢話耽擱了寺廟開門的時間,他索性低下頭一邊繼續掃地一邊搭話,于是男人便攏著袖子跟在他屁股后面一點點挪動,充當小尾巴—— “都說了,本君是龍,要說幾遍你才信?” “龍就更不該怕冷了。” “憑啥?” “皮糙rou厚。” 小和尚理所當然又顯得有些敷衍的語氣仿佛逗樂了他身后的男人,他伸手搶過小和尚的掃帚,在對方抬起頭露出個即將要發火的表情時,他干脆將掃帚一扔,一只手捏住小和尚的下巴,左右翻看端詳了下后嘖嘖道:“別說本君了,你出來之前照鏡子了沒?一張臉都凍成什么了,像涂了女人的胭脂似的……” 釋空張嘴正要反駁,然而此時,突然從男人指尖傳遞來的溫度叫他微微一愣——不是錯覺,就好像整張臉都浸入熱水里一般,帶著一絲絲的瘙癢,寒冷帶來的僵硬在一點點的融化…… 釋空:“……” 燭九陰看著面前的這張臉逐漸恢復了自然的氣色,不再是紅得奪目,而是粉撲撲的白皙,倒是叫人覺得健康好看—— “這樣臉色就好看多了。” 男人滿意地放開了時候。 而此時此刻,他的指尖卻有一絲絲淡淡的奇怪香味從張子堯鼻尖滑過——那味兒聞起來像是盛開的玫瑰,很顯然便是女人涂抹在身上的胭脂水粉味了……釋空先是愣了愣,隨后將掃帚從新拿起來時問:“你昨晚去的所謂‘溫暖的地方’,不會是山下勾欄院某個女人的懷中吧?” “是去了小春園。” “……” 釋空短暫冷笑。 “但是沒碰女人。”燭九陰不急不慢將話補充完畢,“就是要了個放好了火盆的廂房睡了一覺。” “……” 釋空不理他,低下頭只管掃自己的地,停頓了下,唰唰的掃雪聲才再次響起。小和尚聽不出多少情緒淡淡道道:“到后山的溫泉去洗洗吧,你是妖,自然不敢對你要求諸多僧人要遵守的事……只是這兒到底是佛門禁地,大清早的帶著一身胭脂水粉味回來實在也是不像話,也還好是撞見我,若是撞見釋圓師兄他們,怕是要一眼揭穿你是個假和尚,要將你趕走了。” 燭九陰本來都做好了準備要被拼命嘲諷又強行教育,沒想到這小和尚開口卻是這樣軟軟的勸說——整個人愣了愣后,突然也就覺得不自在起來,緊緊跟在釋空屁股后面解釋:“真沒碰女人,就是去睡了一覺,本君什么仙女沒見過——” 釋空轉過身。 燭九陰被嚇了一跳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你指間都是胭脂水粉味,若不是碰了,怎么會有?” “因為要把貼上來的女人推開。” “……” 釋空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轉過身背對著他開始掃臺階,見他掃的認真似乎沒空理自己,燭九陰鼓起嘴吹了口氣,頓時臺階之上冰雪消融,雪沉飛舞……看著瞬間空空如也像是春天提前到來的佛堂前臺階,釋空無奈回過頭:“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君去不去勾欄院碰不碰女人為何要向你解釋?” “我怎么知道?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那你為何這樣擔心本君被你師兄們撞見識破是個假和尚?” “那相思樹妖還未捉到,你來之后他卻安分不少,所以事情解決之前我也不想你走……這樣的天氣,你也看見那相思樹了。” “……嗯,”燭九陰微微瞇起眼,“枝繁葉茂呢。” “最近那妖突然安靜下來,我有些擔心他會做什么大事……” “本君在這。”燭九陰反問,“那妖能翻出什么妖風來?” “前提是你沒提前因為出言不遜或行為犯忌叫師父趕走。” “……” 他說得也有道理。 燭九陰抬起手撓撓頭,“哼”了一聲,嘴巴里嘟囔著“你就成日想著怎么利用本君”,腳上卻還是不受控制一般跟在釋空屁股后頭——小和尚下了臺階,他也下意識地跟著想下,然而身體剛剛前傾,便被人拿掃帚一把頂住。 燭九陰:“?” 釋空:“我去前頭開寺門。” 燭九陰:“我去前頭看你開寺門。” 釋空:“你這模樣叫人看了像什么話?不許去。” 燭九陰冷笑:“不許?上一個同本君說‘不許’的人,墳頭草——” 釋空舉起了手中的竹掃帚作勢要打,燭九陰連忙蹦緊了臉往后小退三步:“不去就不去,你這出家人還要打人不成?這般暴虐,平日念的都是什么經……” 他碎碎念著,在釋空的瞪視中轉身作勢要走——原本是廂房的方向,后來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轉了往后山溫泉的方向:“一會替本君送套干凈衣裳來。” “你自己不會拿?” “想著要回那冰窟窿似的廂房就腦仁疼,本君不管,你若一會兒不出現,本君可就什么也不穿出來到處走了……” “瞎胡鬧!” 釋空挑起眉,燭九陰懶洋洋掃了他一眼,隨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握著把掃帚獨自站在原地的小和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那稍稍抬高的眉頭放下,小和尚那嚴肅的眼柔軟下來,眼角露出一絲絲的笑意。 他低下頭,竹掃帚在地面上滑過—— 身后響起了腳步聲,早起做功課的師兄師弟們醒來了,他們三五成群地同釋空打招呼,在看見那干凈得看不見一絲雪花的臺階時又紛紛嘆息—— “這臺階是好好掃過啦!哎呀,釋空你是燒了熱水澆過么這般干凈?” “釋空干活兒何時不干凈?” “唔,一會兒叫師父看見以后要求咱們照著這個標準來就麻煩啦!那個,慧能,你快去捧點雪來,咱們打扮打扮這臺階才行——” 眾僧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倒是沒有了平日在香客以及佛堂面前的嚴肅莊重,那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難得見到活潑的一面…… 慧能被推擠著從人群中走出,只是腳下不穩差點兒滑倒,釋空連忙扔了掃帚扶住他,聽見近在咫尺的人嘟囔了聲“謝謝”……釋空聽那聲音沙啞,抬起頭來看慧能,這才發現他面色不太好看,臉上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怎么的浮著病態的紅,雙唇有些紅腫,眼底下青色可見—— 這模樣叫釋空沒來由地想到了已經去世的慧海。 當他將慧海從泉水邊翻過來時,他看上去也是…… “慧能師兄,昨晚你上哪兒去了么?” 釋空看著慧能瞳孔微微縮聚,他未回答,卻是身后慧賢搶著答道:“晚膳之后,慧能師兄便同釋圓師兄回禪房講佛去啦,天亮才回來,怕是講了個通宵呢!” 釋空看向慧能,后者疲憊地笑了笑道:“是這樣。” 釋空應了聲放開了扶住慧能的手,停頓了下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后院的相思樹,就別再去了吧。” 慧能一楞。 釋空微微蹙眉:“我知道你想念慧海師兄,我也想他,只是那棵相思樹……” 慧能的表情突然變了,那模樣生疏又冷漠,叫釋空有些看不明白——只見慧能小小后退一步,而后淡淡道:“你什么都不懂,就別管了。” 釋空閉上了嘴,而此時,慧能轉過身看向身后的師兄弟,表情又恢復了自然的模樣,說了聲“我去上晨香”便往佛堂里走,其他的師兄弟便也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跟在他身后,于是臺階前,又只剩下了釋空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