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陸向北抬腿踹了杜新國的后車轱轆,“那要你干嘛吃的?” 杜新國慚愧的傻笑,隨即用下巴朝鐵路對面的閆寶書指了一下,“這小子叫閆寶書,也在十三中讀書,他爸曾是礦上機修廠的,大小也有級別在身,我也是聽咱們這邊的大人說的,他爸因為趕上了運動,被掛了牌子,不過現在帽子已經摘了。” 陸向北笑道:“摘都摘了,那大嘴怪這是干啥?欺負人是咋地!” 杜新國故作哀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杜新國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也不認識這小子,要不是陳宏兵,我咋能知道咱學校還有這么個人呢。” 陸向北納罕:“這事兒咋還扯上宏兵了呢?”陸向北和杜新國同年,都是十七,而陳宏兵要比他們小一歲,正好和閆寶書是一年的。 “還能因為啥啊,因愛生恨唄。”杜新國笑著整理了腦袋上歪了棉帽子,繼續說道:“宏兵最近看上了個丫頭片子,也怪這小子倒霉,正好讓宏兵看見那丫頭幫他掃地來著,宏兵心里那叫一個窩火啊,當天晚上就叫人把這小子好一頓胖揍。” 陸向北當下了然,再看對面站著的閆寶書,一張臉上還有淤青,可見被修理的夠嗆,再聯想到剛才他承認自己是“狗崽子”的話,也就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了。陸向北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孬貨,若換做是他,寧可站著死也絕對不會向敵人點頭哈腰,沒骨氣。 大嘴怪這會兒正躍躍欲試的想要往上沖,誰料剛擺好架勢,就聽見陸向北朝大伙發了話,“差不多得了,還得趕時間呢。”說完,陸向北腳上用力一蹬,接著人就沖出去了隊伍。 陸向北在這伙人中相當于領頭羊的位置,既然他都發話了,后面的人也不好繼續和閆寶書糾纏,來日方長,想收拾個狗崽子有的是機會。大嘴怪等人跟著上了自行車,臨走前還不忘朝閆寶書狠狠瞪上一眼。 閆寶書被大嘴怪最后的眼神給逗笑了,不得不說,狐假虎威他做到了極致,但就這個眼神的威力來說,根本就是毫無殺傷力的存在。閆寶書原地笑了片刻,待笑容從臉上消失之后,他突然想起為首的那個小年輕好像臨走前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不屑是非常明顯的,似乎于之前笑里藏刀的樣子截然不同。 一個人不屑于另外一個人可能會有很多原因,閆寶書猜不出來,也懶得去猜,這一次是躲過去了,那么下一次呢?閆寶書相當了解自身的處境,那群小年輕明顯是因為有事才沒有繼續欺負他,若是下一次遇上了,恐怕就不是一句服軟的話就能躲過去的。 閆寶書出來也有大半天了,他很想往鐵道東那邊溜達,但由于早上飯吃的不多,這會兒肚子已經是餓的咕咕叫了。閆寶書砸吧了一下嘴,帶著棉手套的手放在肚子上揉了一把,自言自語地說:“好餓,好想吃饅頭啊。” 饑餓面前,閆寶書沒心情繼續溜達了,他加快腳步往家走,就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一群孩子從把房頭的大院里沖了出來,各個都頂著一張凍紅了的小臉,人手一只細木棒,棒頭的位置拴了一根細繩子,幾個孩子歡聲笑語地朝不遠處的冰面跑去。 抽冰尜嗎?閆寶書駐足觀望,待幾個孩子在冰面上開始了冰尜游戲時,閆寶書不禁回憶起了自己的童年。小的時候,他也很喜歡抽冰尜,無論多么冷的天兒,能玩上一會兒就覺著特別的幸福。除此之外,彈弓、溜溜、揙記(piaji)都是經常會玩到的,三五成群的男孩子聚在一起,無憂無慮的根本不會考慮到所謂的前途。 閆寶書稍作感慨后便收回了目光,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回了家。 “這不是寶書回來了嗎!” 閆寶書剛進家門,就看見一個中年婦女靠在自家倉房門口嗑瓜子,噗地一聲吐完,她再次笑道:“桂琴,你家三兒回來了。” 金桂琴從倉房里出來,手里拎著攤煎餅的耙子,腦門上冒著細汗說:“等媽把你劉嬸兒的煎餅攤完就給你做飯吃。”說完,金桂琴再次鉆進了廚房。 劉大紅也住在這趟房,遠親近鄰的總會找金桂琴幫她攤點煎餅,這回過來,她給了金桂琴四分錢的手工,外加一張糧票。劉大紅估摸著金桂琴還得有一會兒才能攤完,她便探頭進了倉房對金桂琴說:“桂琴,你先忙著,這大晌午的,我也得回家做飯了。” 金桂琴忙道:“這就回去了?不等了?” “等啥啊,晚點我過來拿。”說完,劉大紅便把手里的瓜子皮扔進了雞籠子里,“走了啊。” 閆寶書主動讓了路,待劉大紅從身邊經過,他笑著說:“嬸子慢走。” 劉大紅笑道:“這三兒就是懂事。” 劉大紅走后,閆寶書到了倉房門口,里面傳來了煎餅特有的香氣。閆寶書聞著香味更餓了,如果現在能有一根大蔥就好了,大煎餅卷大蔥,還是很對他的胃口的。 “餓了吧?”金桂琴笑著看了閆寶書,“再等等,媽把活干完了就給你做飯吃。”說著,金桂琴用鏟子將攤好的煎餅調了個個兒,接著將一張大煎餅疊成了長方形,隨后放進了一旁的大笸籮里。 攤煎餅是需要掌握火候的,不然很容易露,又或者是糊巴了,而金桂琴攤煎餅的手法既嫻熟又利落,賞心悅目大概就是如此吧!此時,閆寶書正聚精會神的看金桂琴攤煎餅,反倒是金桂琴突然開了口,問道:“剛都去哪兒溜達了?沒去鐵道東吧?” 閆寶書估摸著金桂琴是忙昏頭了,不然也不會這前才想起來詢問,“沒有。” 金桂琴松了口氣,“沒去就好,不過……”金桂琴欲言又止,無奈的搖了搖頭。 閆寶書知道她擔心啥,畢竟十三中所在的位置就是鐵道東,等他臉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還是要去學校讀書的。 一斤苞谷面,最多能攤出七八張的煎餅,等到金桂琴把劉大紅的煎餅攤好,她便輾轉到了外屋地。金桂琴拿著水瓢掀開了水缸蓋,低頭往里看了一眼后說道:“快沒水了,媽把窩窩頭熱上去挑水,回來再炒個西葫蘆。” 閆寶書不等金桂琴出門就攔住了她,“媽,這外面路滑,還是我去挑吧。” 金桂琴先是一愣,隨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爸去你二叔家了,要不就等他回來挑吧。” 閆寶書嘖了一聲,“我都長大了,幫家里挑個水有啥的。”說著,閆寶書出了門,從倉房里找到了扁擔和水筲,他正準備抗在肩上出門,金桂琴便著急忙慌的追了出來,“你這孩子,不拿錢不拿水票,哪能挑來水。” 閆寶書傻笑,“一時間忘記了。” 金桂琴笑著把兩分錢和一張水票塞到了閆寶書的上衣口袋里,“路上慢點,別摔了。” “知道了。” 東北的冬天就是這樣,吃水是個很嚴峻的問題,家家戶戶都要去水站挑水,一旦遇上了大雪,說不定水站的管道都會被凍住,趕上這樣的時候,等個兩三個小時都是常事,而前幾天就下了一場大雪,等閆寶書到了水站時,出水口已經排起了長龍。 閆寶書走過去排在了隊伍的最末尾,水筲和扁擔往地上一放,就聽見前面的人說:“這得排到猴年馬月去啊。” 接著有人回答:“里面暖管道呢,等著就是了。” 閆寶書抻頭往前面看了一眼,估摸著排到自己最少要一個小時。排長龍也算是這個年代的特色之一了,像什么供銷社、糧店、食雜站等地方,排起的長龍可要比水站遠了去了。 閆寶書長嘆一聲,正打算抒發一下自身的感慨時,肩膀突然被人從后拍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回身看去,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孩子正笑的燦爛的看著自己。 “閆寶書小同志也來挑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70年代相對于60年代的感情要開放點了,當街耍流氓已經初露苗頭了,哈哈。 冰尜ga,地方不同叫法不同,東北就叫冰尜,我以前有個德州同學,他們家那邊叫丟丟?好像是這樣的。 彈弓沒啥解釋的,溜溜就是玻璃球,彈溜溜是東北的叫法。piaji是東北土語,也有說是滿語傳來的,具體我也不知道,反正都叫piaji,扇piaji。 苞谷面大煎餅很好吃的,卷大蔥放大醬,美味有沒有。 水票這玩應有很多種,具體沒研究過,這里就當是一種吧,一挑水兩分錢,外加一張水票。 第五章 乍看之下,閆寶書還真沒認出眼前的小年輕是誰,只見他笑的無比燦爛,連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都有點要歪掉了,再看那眼鏡的右腿,是用灰色布條纏繞固定在耳朵上的,看上去滑稽又搞笑。 因為天冷,鞏小海雙手端著插進袖子里,臉上堆滿了笑容說:“咋地,不認識兄弟了?” 閆寶書擁有正主的記憶不多,只覺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略眼熟,“你是……”閆寶書快速的搜刮著記憶,試探的說:“你不就是鞏小海嗎。”說完,閆寶書見鞏小海笑的更深了,當下便松了口氣,神態自若道:“出來挑水咋也不帶個手套?” 鞏小海做著農民端,苦笑道:“別提了,我的手套一大早就讓俺弟給摸走了,這小子就沒一奶同胞的覺悟,就他還想著進入思想大學校呢,哼,一個字,難。” 閆寶書忍俊不禁道:“你弟為啥摸你手套?” 鞏小海一臉愁容,走到閆寶書身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俺弟和你家寶龍一樣,吃啥啥沒夠。”鞏小海來挑水遇上了閆寶書,他原本不是要嘮家常的,被閆寶書這么一打岔險些忘了,“嗨,先別說這個,我問你啊,明年就畢業了,你咋打算的?” 鞏小海和閆寶書打小就認識,兩家隔了不遠匣兒(位置比較近),并且又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這關系可不是旁人能夠比的了的,這完全算得上是階級友誼感情深厚了。 “能有啥打算,先混著唄。” 鞏小海不可置信的看著閆寶書,張了張嘴沒說話,反而咯咯的笑了起來。 閆寶書納罕,微皺眉頭看著他:“你笑啥啊?” “沒啥沒啥。”鞏小海從袖子里抽出手,輕輕揮了一下說:“我就是越看你的臉越想笑,這……這臉上的淤青恐怕還得一陣子才能消吧?”鞏小海作勢要往閆寶書的臉上摸,言語間還夾帶著惋惜:“你小子長的多帶勁兒啊,現在這熊樣,往后還咋儈貨(泡妞兒)了。”說完,鞏小海在閆寶書肩膀上拍了重重一下,搖頭嘆息道:“就俺們家隔壁那丫頭,叫春鳳的,賊拉地稀罕你,你說她要見了你現在這樣,還不得回家上吊去?” 閆寶書哭笑不得:“嘴欠是吧。”說著,閆寶書作勢抬腿要踹他,鞏小海連忙閃開,賠笑道:“開個玩笑咋還生氣了呢。”話音落下,鞏小海再次粘在了閆寶書身旁,得得嗖嗖的說:“跟你分享兩個消息,想聽不。” 閆寶書笑道:“愛說不說,不說拉倒。” “咋能拉倒啊。”鞏小海端正了態度,用下巴朝前面排隊的人群中指了指,“瞧見前面滿臉疙瘩那個男的沒?” 閆寶書順勢看了過去,不得不說,這男的還真是夠引人注目的,一臉的大疙瘩密密麻麻的,從年歲上來說,也不過二十一二左右,“看到了,咋了?” 鞏小海低聲笑道:“這人叫高百川,前嘎啦老高家的二兒子,和你哥你姐一樣,都是在土建隊工作的,今年二十二,一個月能拿個十六七塊。” 閆寶書好奇地瞥了眼鞏小海,“你說的這詳細干啥?和我有關系?” “咋能沒關系呢。”鞏小海瞟了隊伍里露頭的高百川一眼,“我都聽說了,高百川最近可能撩sao你姐了,我估摸著是要儈你姐。” 閆寶書驚恐道:“你少扒瞎了,我姐能看上他?” “哎,這男女之間的事兒可說不準。鞏小海嬉皮笑臉道:“高百川雖然長的挺山炮的,但人緣好啊,跟隊里頭混的賊拉吃香,你姐說不定……”話說一半,鞏小海賤兮兮地挑了挑眉毛。 眼下已經有不少人對感情做到了思想解放,自由戀愛實屬正常,盡管閆寶書對高百川這人的長相不怎么認可,但只有人好,性情忠厚老實,又能夠給予閆玉芬安穩的生活,他這個當弟弟的絕對會舉雙手贊成。 “這事不能瞎說,往后不許再提,你不是說還有一個消息嗎,趕緊地。” 鞏小海很是識趣,拋開剛才的話頭說道:“礦里頭請了人來坐唱,聽說還是哈勒濱(哈爾濱)那嘎達來的,晚上瞅瞅去不?” “啥曲目?” “《處處有親人》和《樓臺會》。” 閆寶書想了想,猶豫道:“咱能進去嗎?” “咋進不去?。”鞏小海笑嘻嘻地說:“你哥你姐都在土建隊工作,托人要門票有啥難的。”說著,鞏小海再次從袖子里抽出手,伸進兜里摸出一張票,“瞅瞅,這是我哥給俺弄的票。” 閆寶書看了一眼,“那行,我回去問問。”閆寶書口頭上雖是這么說,但心里卻沒打算和閆寶福他們要票。 “哎哎哎,水管暖開了。”鞏小海看到隊伍的前端已經有人挑著水筲晃晃悠悠的離開,急忙招呼閆寶書挑上扁擔慢慢往前挪。 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總算排到了他和鞏小海,從窗口把錢和水票遞進去,蓋了章后兩個人到了出水管道口,而此時高百川已經挑著水筲站到了一旁,和兩個男的站在馬路上邊兒抽煙,從手里的煙盒來看,還是不錯的牌子,大前門,一毛多一盒呢。 閆寶書的兩個水筲很快裝滿了水,待鞏小海那邊裝完,一同挑著水往家走。閆家和鞏家住在一趟房,這一趟房最少有十戶人家,鞏小海家就在最里頭。兩個人在閆寶書家門口分別,閆寶書用腳踹開門進了院子,“媽,我回來了。” 金桂琴從外屋地出來,“咋去了這么久?管道又凍了?” “嗯。”閆寶書彎了膝蓋,把水筲放在地上,卸下扁擔后說:“那人橫橫的(多的意思),都跟那兒等著呢。”說完,閆寶書雙手拎著水筲進了外屋地,小心翼翼地下了臺階到了水缸前把水倒了進去。 兩桶水也就填滿了小半缸,金桂琴朝水缸里看了一眼后說道:“就先這樣吧,坐板凳上歇會兒。”金桂琴面帶微笑,轉身朝碗架子走去,而后從里摸出半個蘋果,“你二哥剛才回來了帶的蘋果,媽給你留了一半,趕緊吃。” 還真被玉芳那丫頭說中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上有傷,別說是半個蘋果,就是蘋果胡都未必見得到。閆寶書拿著蘋果,卻始終沒有送到嘴邊,他很想吃不假,但一想到那兩個丫頭,他實在不好意思下口了。 “咋不吃呢?” 閆寶書坐在板凳上搖了搖頭,“媽,這半個留給玉芳和玉香吃吧。”說完,不等金桂琴做出反應,閆寶書已經從板凳上起來,拿著蘋果進了大屋。 屋里閆永貴剛從炕上下來,看到閆寶書進來說:“水挑回來了?” “嗯。”閆寶書在閆永貴的注視下把半個蘋果放進了寫字臺的柜子里。 閆永貴只是看了一眼也沒多想,而是指了指桌上搪瓷缸下面壓著的票說:“你二哥從隊里拿回來的票,說是晚上礦里有演出,吃完飯讓你去隊里找他。” 閆寶書從搪瓷缸下把票抽了出來,回身對閆永貴說:“我二哥不回來吃飯了?” 閆永貴推開門,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吃大灶不回來了。” 閆寶書一開始真沒打算張口和閆寶福要票,更沒打算去看這場演出,這不是他不愿意欣賞藝術的一種表現,而是單純的不熱衷罷了。現在的人們生活步調比較單一,相對閆寶書不冷不熱的態度,旁人可是絞盡腦汁都想要進去看上一場。 閆寶書把票揣進口袋里,待到晚上閆玉芬下班回來,他趁著金桂琴不注意,和她說:“姐,聽說晚上礦里有演出?” 閆玉芬一邊從缸里撈酸菜一邊說:“是啊,咋了?”說著,閆玉芬瞥過頭看了他一眼。 閆寶書笑問道:“你不去看嗎?” “我就不去了,還有活要做呢。”閆玉芬撈出酸菜放在菜板子上,從碗架子里拿出菜刀準備切菜,“寶書,你該去去你的,用不著替姐著想,你二哥給你弄了張票那是關心你。” 閆寶書笑著撓頭,“原來你都知道了啊。” “真把你姐當傻子了。”閆玉芬沖閆寶書微微一笑,“這里煙熏火燎的,進屋呆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