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陛下如此寵著她,只怕思柔要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寧珞不贊成地看著他,“這都快七歲了,該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他們倆第一個孩子的緣故,楊思柔從小便分外得楊昀的寵愛,等到眉眼輪廓漸漸長開了,有了七八分寧珞的模樣,便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聽寧珞這話,楊昀便忍不住替女兒辯解:“我看她這性子挺好,率真可愛,也不嬌縱蠻橫。成日里嘰嘰喳喳、竄上竄下的,這宮中有了她,便熱鬧了許多,要是哪一日她坐在那里仄仄的,只怕你還要擔心她是不是病了呢。” “好好好,思柔不管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好的。”寧珞嗔了他一眼。 楊昀不動聲色地湊了過去,在她耳邊悄聲道:“哪里,珞兒在我眼中才是最好的。” 寧珞的臉一紅,忍不住別開臉去,顧左右而言他:“思齊和思玦呢?剛才還吵著要和哥哥jiejie一起玩呢。” 楊昀朝她身后一看,只見五歲的楊思齊站在臺階上,穿著一身杏黃色暗云紋團花錦衣,腰上系著鑲寶石的暗色腰帶,整個人拾掇得一塵不染,他的眉眼精致,肖似寧珞,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陷在了雪白的狐裘圍脖中,愈發看起來粉雕玉琢,唯有身量倒是和楊昀相像,高挑得和六七歲的思柔一般。 “怎么不下來?要不要父皇帶你去騎馬?”楊昀笑著道。 楊思齊卻搖了搖頭,惜字如金:“泥,臟。” 楊昀頭疼了起來,這個孩子的性情和他倒有幾分相似,內斂沉穩,不輕易和人親近,然而愛好卻完全不同,喜靜不喜動,不喜歡舞槍弄劍,只愛讀圣賢之書,最麻煩的是,這孩子有古怪的潔癖,三歲前出屋幾乎都是乳母抱著,不肯下地沾了灰塵;等到避無可避必須下地的時候,從來不去草地、泥地,衣裳鞋襪若是有了一點不干凈便再也不肯穿第二回;思柔喜歡的爬樹打鳥這種調皮事兒他一個都不沾,成日里只是玩魯班鎖、九連環、華容道,半點孩童的活潑天真都沒有。 夫妻二人偶爾聊起來,頗覺遺憾,這一兒一女的性子,若是能掉個個兒,那可就是完美無缺了。 “父皇……抱抱……”一旁才剛兩歲的楊思玦被奶娘抱著,不甘寂寞地叫了起來,奶聲奶氣的,讓人一聽就心生歡喜。 楊昀伸開雙臂接了過來,這個小兒子的模樣最肖他,五官俊朗,虎頭虎腦,尤其是一雙眼睛,黑漆漆、深幽幽的,很有男子氣概。他集了兄姐二人的優點,開口早、嘴巴甜、性子外向活潑,成日里“父皇”、“母后”叫得讓人心酥不已,最得帝后的寵愛。 “拋高高,拋高高。”楊思玦期待地看著楊昀。 楊昀伸手一拋,楊思玦在半空中“咯咯”大笑,手舞足蹈的,唬得寧珞捂住了心口,膽戰心驚地叫道:“好了好了,不要太高了!” 一連拋了三下,楊思玦這才心滿意足,又朝著寧珞伸出手去:“母后……抱抱……” 寧珞無奈地接了過來,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才鼻尖冒出來的汗珠:“就知道調皮。” 楊思玦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寧珞的脖子,狠狠地在臉上香了一口,高興地道:“母后……喜歡母后……吃面面……看戲……” 明日便是寧珞的生辰了,雖然楊昀和寧珞并不想勞師動眾,宮里頭還是熱鬧了起來,楊思玦也耳濡目染地聽到了些,這也眼巴巴地盼著呢。 “那思玦準備了什么禮物送給母后啊?”寧珞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臉蛋,開玩笑道。 楊思玦顯然困惑了,歪著腦袋想了想,掙扎著從寧珞身上下來,跌跌撞撞地便朝著楊思齊跑了過去:“二哥哥……要禮物……” 楊思齊白嫩的臉頰上頓時浮上了一層粉色,拼命沖著他擠眼睛:“三弟你說什么呢,我聽不懂。” 楊思玦急了:“二哥哥騙人……二哥哥有禮物……是給母后的!” 楊思齊生氣了:“那是我要留給母親明日驚喜的,你都說出來還怎么給母后驚喜啊,三弟小笨蛋。” 楊思玦撓了撓頭,憨憨地笑了,撲上去就要楊思齊抱:“二哥哥抱抱,二哥哥不生氣。” 楊思齊忙不迭地避讓了開來:“三弟你流口水了,不許往我身上蹭,王嬤嬤快來抱他!” 他一邊往后退一邊卻小心地保持著和楊思齊之間的距離,以免弟弟跌倒,一直等到乳母過來把楊思齊抱了起來,這才小大人一般抬起了下巴,背著雙手一臉的驕矜:“三弟不聽話,以后不和你說了。” 寧珞和楊昀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這老二雖然脾氣古怪,卻心思最為細膩,這么小都知道為母后準備禮物了,倒真的是貼心。 “思齊替母后準備了什么?”寧珞蹲下來笑著道,“母后的心癢癢的,真想早些知道。” 楊思齊眨巴眨巴眼,那又濃又密的眼睫像一把小蒲扇似的,分外好看,讓人忍不住想要親上一口:“母后明日就知道了。” “好好好,母后明日等著,不過,母后今日先提前要個小禮物行不行?”寧珞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 楊思齊矜持地點了點頭:“母后要什么?兒臣去替你辦。” 寧珞忽地趁其不備在他的眼睫上親了一下:“母后想了很久了,總算思齊親口答應了。” 楊思齊整個人都僵住了,控訴般地叫了起來:“母后!口水!” 瞧著這母子倆的模樣,素來不茍言笑的楊昀忍不住笑出聲來,一旁的宮人們也都露出了笑意。 翌日便是寧珞的生辰,請了幾個親朋好友在宮里聚了聚,宮里還叫了個戲班子來助助興,一出四郎探母,咿咿呀呀地唱得十分熱鬧。 余慧瑤和鄒澤林也有了一兒一女,兒子鄒定安比楊思齊大了幾個月,和他父親一樣早慧,過目不忘,成日里之乎者也的掛在口中,而女兒鄒珺之才一歲多,唇紅齒白,被余慧瑤抱在手中笑得一臉燦爛,十分可愛。 寧珩從北固城調回京城也已經有些日子了,女兒寧蘩今年三歲了,和她母親一樣溫柔甜美,跟在幾個哥哥身旁乖巧得很。 這宮里多了這么多孩子,便好似開了市集一般,嘰嘰喳喳地沒個盡頭。 楊昀在南書房批完奏折理完朝政,到了景寧宮中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熱鬧場景。原本圍在寧珞身邊的幾名女眷一見圣上來了,請安說了幾句話,便知趣地到了另一邊。 屋角、茶幾上放著好些個禮品,江南秦家一如既往地送來許多珍稀的玩物,西洋的千里眼境,暹羅的紅木象雕,楊昀匆匆掃了一眼,饒有興味地拿起了一塊帕子,上面繡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是什么?蟲子嗎?” 寧珞“噓”的一聲,目光看向遠處的女兒,楊思柔正拿著木劍在學臺上的武生打斗,活力充沛。“思柔繡給我的蝴蝶,可別讓她聽到了,她就再也不肯學女紅了。” 楊昀搖頭嘆息了一聲,又拿起了一塊木雕,不由得驚訝地道:“這是思齊刻的?” 寧珞滿心歡喜地道:“是啊,他雕了一只小貓給我,你瞧,這模樣像不像從前的雪團?” 那是一塊雪松木,木質雖然很軟,以楊思齊現在的手勁,能完成這樣一塊小木雕實屬難能可貴,楊昀滿意地點了點頭:“算這孩子有孝心,還真是我的兒子,倒是和我不謀而合。” 寧珞詫異地瞧著他:“怎么,難道你也雕了個貓送給我?” 楊昀笑了笑,一揚手,身旁有人拎了個白色的籃子走了過來,籃子里鋪著白色的羊毛毯,羊毛毯中間坐著一只通身雪白的小貓,才比楊昀的巴掌大了沒多少,一雙藍色的貓眼水汪汪的,好像沒睡醒似的,神情呆呆的,定定地瞧著寧珞。 乍眼一看,小貓幾乎就是雪團小時候的翻版。 寧珞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水光,顫抖著將那小貓抱在了懷里:“雪團……” 楊昀抬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痕,語聲溫柔:“怎么反倒哭了起來?我可是想讓你高興一下,才找來了這個稀罕東西,現今孩子都大了,養上個貓也不妨事了。來,給它取個什么名字才好呢?” “我高興著呢,”寧珞依偎在他的臂彎中,輕撫著小貓柔軟而漂亮的毛發,看著那貓眼舒適地瞇了起來,發出一聲饜足的“喵嗚”聲,她的心中一陣熱流涌過,喃喃地道:“我太高興了,你說,它會不會就是雪團的轉世啊?” “一定是,”楊昀微笑著道,“我們幾個它都不喜歡,一摸它就呲牙,偏生就這么喜歡到你懷里。” 寧珞笑了起來,虔誠地將小貓放入了籃子中,雙掌合十,喃喃祈禱了片刻:“那便叫它雪球,和雪團是一家人吧。” 孩子們發現了這個新鮮的東西,都一窩蜂似的涌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圍著又說又笑,剛得了新名字的雪球倒也不鬧,只是眼神警惕了起來,縮在角落里一聲不吭。 “貓都愛吃魚干,我去弄點來。” “二哥哥,摸摸。” “不摸,臟。” “思齊哥哥,我想摸摸。” “……我抓著你的手去摸好不好?” …… 看著孩子們熱鬧的場面,楊昀猶豫了片刻,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個袋子來,很不情愿地遞給了寧珞:“北周送來的,你那好弟弟倒是每年都不肯落了你的生辰。” 寧珞忍住笑道:“都這么多年了,都已經認了弟弟了,你還在耿耿于懷從前的事情嗎?” 楊昀繼位后,衛泗正經八百地和寧珞拜了姐弟,雖然人沒有親至,卻讓身旁的內侍帶了貼身之物到了大陳京師,代他向寧臻川行了認親的大禮,和寧珩、寧珞結為了異性兄弟、姐弟。 楊昀輕哼了一聲:“雖然他現在叫我一聲姐夫,不過,那件事情我還是要記住一輩子,萬萬不能松懈讓他有鉆空子的可能。” 兩個人正說著,有內侍從外面急匆匆地過來了,遞給了楊昀一只錦盒,又在楊昀耳邊悄聲說了兩句。 楊昀嘴角的輕笑漸漸消失了,指尖輕撫著錦盒上繁復的花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打了開來,只見里面是一幅卷軸。 寧珞好奇地問:“這是誰送來的?” 楊昀將卷軸取了出來遞給了她,她打開來一瞧,只見里面畫了一副碧海揚波圖,海船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天高海闊,海鳥翱翔,一派乘風破浪的氣概。 卷軸的右上角題一首詩,字跡柔美,落款是寧萱,遙祝九meimei生辰快樂。 寧珞看了半晌,心中雪亮,這畫筆法磅薄厚重,必定不是寧萱所作。想起從前和楊彥一起在明惠皇后宮中的一些戲言,她心中悵然,好一會兒才道:“陛下,他們……現在在哪里了?” “他一路去了西北,在我們呆過的昌州和應州兜了一圈,又轉道往南,去了江南,從江南往東出了海,在四周臨近的小島上住了些時日,最近回到了父皇的皇陵,在外面找了個地方住了有一段時日了。”楊昀淡淡地道。 “他是真的誠心悔過了吧?”寧珞期盼地看著他。 楊昀點了點頭:“應當吧,我派人在暗處觀察了很久,沒見他和從前的舊部再有什么聯絡了。前陣子他們剛收養了一個女娃,也有一兩歲了,你七jiejie親自照顧著,他自己則開了家鋪子,賣些從別的地方帶過來的貨物。” 寧珞難以想象,曾經不可一世的楊彥居然會去開鋪子做買賣,這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日進斗金吧?不過這樣聽起來,兩個人的小日子過得不錯,楊彥有寧萱陪著,總會將她慢慢放下,寧萱也算是心想事成,只可憐她的母親寧成氏,榮華富貴一場空,寧萱剛走的那幾年,成日里躲在屋里哭個不停,看著都讓人心酸。 “那就好,既然她在皇陵附近,離這里也不遠,以后總有相見的時候。”寧珞長舒了一口氣。 楊昀將卷軸收了起來,隨手遞給了內侍,輕咳了一聲道:“今日你生辰,再惦記他們,我可要生氣了。來,肚子餓了么?看看御膳房今日準備得怎么樣了……” 這話音未落,御花園的北邊忽然有了一陣小小的sao動。 楊昀轉頭一看,卻見景勒急匆匆而來,一張臉憋得通紅:“陛下……陛下!” “怎么了?”楊昀有些納悶,景勒也在羽林軍這么多年了,行事越來越穩重,很少見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追云……追云它……它的馬尾被人剪了!”景勒十分生氣,“剛才養馬的來報,全都剪禿了!它看上去十分不適,有些萎靡,臣擔心它會不會病了。” 追云從一匹小馬駒開始跟著楊昀,已經有十多年了,楊昀和寧珞都將它視作自己的家人,底下的人也伺候得無微不至,景勒身為楊昀的貼身侍衛,和追云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 楊昀沉下臉來:“何人如此大膽?難道是宮中防衛有什么紕漏了?” 景勒又羞又憤:“陛下,臣已經派人去查了,此人甚為狂妄,居然敢剪了馬尾向我們挑釁,必定不能容他……” 寧珞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等一等,景勒,只有追云被剪了嗎?” 景勒茫然地想了片刻:“好像……還有一匹小馬駒也被剪了,臣沒留意。” 想起那日在校場上盯著追云竊竊私語的兩個娃娃,又想起前幾日已經被踢得快要漏了的鞠,寧珞心下雪亮,朝著那群孩子看了過去:“思柔,思柔呢?霆兒呢?” 一群小孩茫然四顧,剛才還可勁領頭逗貓的兩個大孩子不見了。 “皇姐在那里……”楊思齊眼尖,一下子便瞧見了,楊思齊正和楊霆在一叢海棠樹的掩護下偷偷撤退呢。 楊昀頓時明白了過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聲道:“楊思柔,你給我站住!” 楊霆到腳步一頓,乖乖地轉過身來,楊思柔卻非但沒有站住,還一把拉住了楊霆的衣袖朝前飛奔了起來:“父皇!這不怪我們!誰讓追云長得那么好看!長得好看的馬尾做成的鞠才厲害!父皇我去那邊玩了,你別生氣了!等你不生氣了我再回來!” 御花園中頓時一陣人仰馬翻,宮女內侍都朝著他們追了過去,小祖宗啊,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們可怎么活! 冬日的暖陽跳躍在樹葉間,更跳躍在重檐翹角上,歡笑聲隨處可聞,讓這座曾經彌漫了血腥和殺戮的宮殿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寧珞搖頭輕嘆了一聲,卻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手上一暖,她轉眼一瞧,楊昀正瞧著她,滿眼的無奈。 曾經只能在夢中遙不可及的幸福,此時就在眉間眼底。 寧珞笑了,就這樣子吧,和她的景大哥一起,幸福長久地過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啦,小天使們不要刪掉景大哥和珞兒啊,讓這篇文乖乖地待在你們收藏夾可好? 小包子們好萌,下次有機會寫寫他們的故事(怪阿姨醋哥在腦中yying)感謝丫丫就是丫丫、荷包癟癟的小荷扔了地雷,撲倒么么噠~~ 潛水的妹子們都出來冒個泡吧,讓醋哥看到你們美美的小臉蛋,今天在這章下留言的,統統奉上一個紅包,謝謝你們一路的支持,我們下篇文見!甩上新文和專欄地址,跪求沒收的收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