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跪在盛和帝面前,看著他氣息奄奄,楊昀還是心如刀割。 這幾日來,他一直不分晝夜在盛和帝身前侍疾,雖然盛和帝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可看著盛和帝還在面前,還能叫上一聲父皇,楊昀的心中安心不少。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就算太醫(yī)再不停歇地灌入靈丹妙藥,盛和帝的身體已經(jīng)油盡燈枯,連金大夫也無能為力。 “殿下,其實上次入宮,臣就已經(jīng)知道陛下的病情了,可陛下嚴令我不能吐露半分,我……”金大夫一臉的愧疚。 楊昀想起賞春宴是那驚心動魄的血跡,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盛和帝這是為了大陳、為了他一直用藥在提神強撐,如今數(shù)重刺激之下,病情崩塌,藥石無醫(yī)。 盛和帝直勾勾地看著他,眼中仿佛有著千言萬語。 “父皇,兒臣剛剛去送了四皇兄,”楊昀抓住了他枯瘦的手,低聲道,“他已經(jīng)知錯了,說是去外面散散心,順便去名山大川尋找仙師為父皇祈福。” 盛和帝的眼中驟然亮起了光彩,喉中咕咕響了兩聲。 楊昀強忍住悲痛又道:“三皇兄那里,我也會時時讓人去探望,霆兒有珞兒親自照管,我的孩子只會出自珞兒之腹,我會教導他們相親相愛,必定不會再有手足相殘,父皇,你放心。” 盛和帝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張了張嘴,喉中擠出了幾個字來:“朕……果然沒有……看錯……昀兒……” 他的聲音頓了頓,最終吐出幾個字來:“決斷而不擅權,寬愛而不濫仁,切記。”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楊昀含淚道。 盛和帝凝視著他,徐徐閉上了眼睛。 盛和十六年,盛和帝駕崩,謚號德仁大安皇帝。 先帝遺詔,梅皇貴妃殉葬,太子楊昀繼位。年號乾安,并尊淑妃徐氏為皇太妃,皇后寧珞,掌領中宮。 按照盛和帝的吩咐,楊昀早已在監(jiān)理朝政,對于軍事和武將,他甚有心得,然而朝政包羅萬象,農工仕兵學商,吏戶禮兵刑工,件件都是有大學問的,幸好趙倬正、楊魯?shù)却蟪级贾皇鞘芰藯顝┑拿杀危藭r已經(jīng)幡然醒悟,對新帝愧疚萬分,連番上折請罪;而這邊又有寧臻川、鄒澤林等親朋好友的一力輔佐,登基之后倒也從容不迫。 帝王交替的血雨腥風終于消弭于無形,大陳百年基業(yè)穩(wěn)固。 這一日是盛和帝的百日大祭,忙碌了一天之后,楊昀終于有了空閑的一刻,看看時候還早,便在御花園中轉了一圈,天氣很冷,然而種在臨湖亭旁的一簇簇寒梅卻已經(jīng)冒出了幾個小小的花苞,他親手剪了幾枝,興致盎然地來到了景寧宮中。 寧珞的肚子已經(jīng)快六個月了,和第一胎不同,這次肚子里的孩子分外好動,頭三個月的孕吐也分外厲害,這讓寧珞原本略顯豐腴的臉頰清瘦了幾分。 楊昀十分心疼,有心想替寧珞多補補,可想起上一胎生產(chǎn)時的驚心動魄,卻又不敢。 一見楊昀的身影,寧珞便放下了手中的繡繃迎了上去,笑著道:“早知道你這么早過來,便讓小姝兒留在這里了,她今兒個會邁步了,抓著人的手到處走,一抱上就哭,真是個小祖宗。” “是嘛,她不是成日里懶得不行,喜歡四處亂爬不愛走,怎么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楊昀饒有興致地問著。 “母親今兒來過了,逗了她兩句,她不知道怎么便邁步了,母親高興壞了,說是喜兆。” “母親來過了?”楊昀有些意外,“怎么也不來叫我一聲,我也來陪母親說說話。” “沒來一會兒就走了,她這些日子忙著呢,”寧珞嘴角含笑,“我哥哥可算是答應成親了,她這心頭的一等大事快要放下了。” 說起寧珩憑空被牽連的這場禍事,可算是因禍得福。他為了自證清白,和趙倬正一起返京后被軟禁在信義侯府,倒是心平氣和,可家里人卻嚇得魂飛魄散,商量了再三做了最壞的打算,林家那里的親事因為北周戰(zhàn)禍拖了兩年,已經(jīng)很對不起人家姑娘了,這次的事情萬萬不能再牽連親家了,便托人委婉地打算退親。 哪知道林家那位姑娘林墨蘭卻是執(zhí)拗得很,一聽說寧珩有難,嬌滴滴的大小姐居然扮做了男裝偷偷跑了出來,溜進了信義侯府,打算要將寧珩救出一起逃走。 寧珩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了林墨蘭,可趙倬正卻被困宮中一直未回,兩人在府里相處了一天一夜,里面發(fā)生了些什么,誰都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寧珩平安無事出來后,便要去林家賠罪,重新再議親事。 兩家原本就沒矛盾,退親本就是一片好心,這下皆大歡喜,這不,盛和帝駕崩百日后便開始著手籌備婚事了。 “遠之成日里不肯受拘束,還逃到了西北,卻也還是逃不開月老早就為他系好的紅線,”楊昀笑著道,“只是他要好好加油了,我都快要兒女雙全了,澤林也快有孩子了,就他還孤苦伶仃一個人。” 說著,他藏在后背的手伸了出來,將剪來的梅枝在寧珞面前晃了晃:“看,梅花快開了。” 寧珞很是歡喜,接過來在鼻尖嗅了嗅,不由得笑了起來:“今日母親過來看我,還和我說,太清山上的梅花快開了,以前我還在家的時候,總會挑個日子去山上瞧瞧。” 楊昀的心中一動,凝視著她道:“想去看看嗎?” 寧珞怔了一下,眼中有著壓抑不住的歡喜:“可以嗎?我還在太清觀中許過愿,不去還愿只怕要被三圣怪罪的。” “我也是,”楊昀在她耳邊落下一吻,柔聲道:“挑個日子,我們一起去還愿吧。” 太清山一如既往的秀美,出了京城一眼望去,那連綿起伏的墨綠色仿佛美人的身軀,綽約宛然,前幾日下的一場大雪還沒化去,點點白雪綴在山間,更添了幾分秀色。 身為帝后,出行比不得從前,就算是微服,身前身后也明的暗的跟了近千名羽林軍,景勒如今是圣駕前鷹甲衛(wèi)的統(tǒng)領,六品武將官服,威風凜凜,引得一眾大小宮女們芳心萌動。 四葉和他的親事也近了,成日里被另外三名好姐妹取笑,羞得她一直躲在景寧宮中不肯出來,讓景勒在外面干著急。 這下微服出巡,四葉再想躲也躲不了了,景勒一路上有意無意地在馬車外張望,兩人四目相對,自是別有一番滋味浮上心頭。 楊昀和寧珞一起坐在馬車里,看著他們含情脈脈的模樣心中高興,這一個解決了,還有另外三個也要開始仔細打算起來。如今羽林軍中也時有家世清白的優(yōu)秀平民子弟入選,若是彼此能看對眼,和瓔香這等大宮女倒是十分般配。 一行人說說笑笑,倒也不懼寒意,一路便到了太清山下。 天氣雖然寒冷,但陽光倒是充沛,寧珞身披著狐皮大氅,又戴著毛帽,遠遠看去,整個人都裹進了皮毛中,除了鼻尖凍得有些紅通通的,渾身上下暖和得緊。 兩人沿著臺階緩緩而上,楊昀扶著寧珞的腰微微用勁,寧珞一路都走得很輕松。 太清觀還是和從前一樣清幽靜謐,觀門前有幾個小道童在掃地,一見他們便躬身行禮,楊昀一問,清虛道長還是在云游四方,歸期不定。 楊昀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便又釋然了,前世今生的緣分已經(jīng)一清二楚,已經(jīng)無需清虛道長解惑了,清虛道長如今云游修行,廣傳道法,而他,則專心朝政,為國為民謀求福祉,也算是回報清虛道長的一片心意了。 三位圣人立在大殿內,目光通透淡然,仿佛能看穿世間的一切。觀里管事的道長過來相迎,謝過二人捐贈的香火,替二人擺上了供品,眾道長誦經(jīng)還愿。 “陛下在這里許了個什么愿?”寧珞仰起臉來看著他,輕聲問道。 “我祈求圣人,能讓我找到夢中的白衣女子,讓她不要再愁眉不展,讓她對著我笑一笑。”楊昀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你呢?” “我?”寧珞調皮地笑了笑,“我祈求我哥平安,祈求闔家安寧,祈求父母祖母康健……” 楊昀有些失望:“沒有我嗎?” “我那時候才見了你一面,你想讓我在圣人面前求你什么?”寧珞輕哼了一聲,“前幾次見你,你還對我愛理不理的呢。” 楊昀語塞,的確,那時候他哪里會知道,好友的寶貝meimei居然就是他夢中的佳人。“好吧,原諒你了,只是以后許愿,可不能落了我。”他威脅著道。 寧珞忍不住失笑:“哪有陛下這樣嚇唬人的。” 楊昀的心神一蕩,湊了過去在她耳邊道:“不愛聽你叫我陛下,在這圣人面前,還是叫我景大哥吧,這輩子,我永遠都是你的景大哥。” 寧珞的心中柔軟一片,再也不忍心撒謊,小聲地道:“景大哥……其實我許了你的愿了,我上輩子臨死前才知道你的心意,心里頭震撼得很,那日跪在這里時,心里便想著你的名字,盼你一生順遂,也盼你能如上輩子一樣……對我好……” 楊昀定定地看著她,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 上輩子的感情,他欠缺了幾分孤勇,才會在最后追悔莫及;而這輩子,他終于沒有重蹈覆轍,在最要緊的關頭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珞兒,不僅上輩子,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會對你好,今日在這里,便請圣人們做個證,我,不論是姓景還是姓楊,都愿和寧珞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楊昀的神情鄭重,將兩個人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寧珞的眼中泛起了一道盈盈的淚光。 如果說,她曾經(jīng)對前路還有一絲迷惘和隱憂,那么此時此刻,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不翼而飛。 經(jīng)過了這么多的磨難,她有理由相信,兩個人已經(jīng)情比金堅,沒有什么能讓他們分開。以后的路還很長,只要兩人同心,艱難險阻也可以談笑而過。 “景大哥,我也是,不論你是什么身份,惟愿與你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兩人相對而視,嘴角露出了一絲甜蜜的微笑。 世間多少情癡,皆付與一笑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了,再有一個一家n口(小包子們)的甜蜜番外就正式完結了,傷感的話就不多說了,第一次完結了快50w的小說,醋哥心里還是很開心的,沒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沒有這篇《小嫡妻》,愛你們!沒有收新文的趕緊幫醋哥預收一下,我們下篇文里再相見!另外,明天全文正式完結發(fā)紅包回饋大家! 如果覺得某醋的文還湊合,跪求請收藏專欄,以后開新文了可以第一時間知道,也可以幫醋哥多攢些積分。 第138章 番外 “霆哥哥,你這匹小馬駒真好看。” “那當然,是皇后娘娘送給我的,你看它的毛色,油光水亮,又是最純的白色,和追云一模一樣。” “這小馬駒看上去挺溫順的。” “那當然,我□□過的,還能不好。” “霆哥哥,我聽說你很小的時候就會騎馬射箭了。” “那當然,我還在皇祖父面前表演過呢。” “霆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 “哎哎!姝兒你干什么!快下來!” “霆哥哥你別這么小氣,我騎來玩玩嘛,你都說了你小時候也這樣的!” 校場上,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得得”地飛奔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騎在馬背上,興高采烈地哼著小曲,身上的紅衣衣袂翻飛,好像一朵紅云掠過。 而在小馬駒的身后,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氣急敗壞地急追著,那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姝兒……姝兒你快停下……” 一匹高頭大馬迎面疾馳而來,一名男子伏在馬背上,身姿矯健,單臂控著馬韁,須臾之間便到了這小馬駒的旁邊,說時遲那時快,他的長臂一伸,一把抓住了那小女娃的腰輕輕一帶,那小女娃的身體騰空而起,輕而易舉地便落在了那男子的身前。 小女娃“咯咯”笑出聲來,拍手叫道:“父皇好厲害!再來一次,姝兒還要飛得高一些!” 小馬駒朝前跑了一圈又轉了回來,親昵地跟在了追云身側,兩匹白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在校場中間緩緩地踱起步來。楊昀一勒馬韁,追云停了下來,在原地,掄起了巴掌,高高揚起,卻輕輕地落下,在小女娃的臀部輕輕地拍了一下,只是那臉卻沉了下來:“思柔,怎么如此頑皮?要是不小心驚了馬可如何是好?” 楊思柔雙臂一伸吊在了楊昀的脖子上,撒起嬌來:“父皇,兒臣跟著四葉姑姑在學馬術的,不怕。” 校場旁的宮女內侍們已經(jīng)嚇得跪了一地,楊霆站在離追云不遠的后方,臉色慘白,雙唇還在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霆哥哥膽子真小,騎個馬就怕成這樣,以后怎么當將軍打仗啊?”楊思柔沖著他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道。 楊霆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一言不發(fā)地便轉身朝后走去,一邊走一邊泄憤似的踢了一腳,幾塊石頭飛起,又咕嚕嚕地滾落在了地上。 楊思柔愣住了,楊霆比她大了五歲,是個寬厚溫柔的大哥哥,對她調皮搗蛋之舉向來都只是一笑置之,從來沒有生過氣,怎么今兒會發(fā)這么大的火? 她下意識地叫了起來:“霆哥哥,你別走啊,你生氣了嗎?” 楊昀下了馬,楊思柔叫了半天也沒見楊霆回頭,也有些生氣了,哼哼了兩聲道:“父皇,霆哥哥真小氣,我也不要理他了。” 楊昀的臉色凝重,沉聲道:“以前你霆哥哥和你一樣大的時候,也騎著馬跑,結果馬驚了,差點被摔下來踩死,你說,你霆哥哥是小氣還是擔心你也和他一樣出事?” 楊思柔愣住了,嘟起嘴道:“那匹馬一定不是好馬,不像小白一樣聽話。” “那思柔是好孩子嗎?聽霆哥哥的話了嗎?”楊昀不動聲色地道,“霆哥哥心里一定很難過,思柔不聽話,還要說他小氣、膽小鬼,以后他再也不和思柔玩了。” 楊思柔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悔意,掙扎著從楊昀身上跳了下來,一路朝著楊霆飛奔了過去:“霆哥哥,你別生氣了,我跟你說,我不騎小白了,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拽著楊霆的衣袖拖著走了兩步,那張小圓臉上是滿滿的討好的笑意,楊霆終于不堪其擾停了下來,她打蛇隨棍上,扒住了楊霆的胳膊,小腦袋湊了過去,講起了悄悄話。 楊昀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朝著站在校場邊的寧珞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