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十幾年的情誼,卻抵不過一場禍事,盡數化為烏有。 想象著余慧瑤此刻的心情,寧珞心里泛酸,飛快地掩上了簾子。 回到府里,她仔細地梳理了一下這件事情,總覺得其中透著幾分蹊蹺。前世她被楊彥困在府里,對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卻清晰地記得在她成親前余家并沒有這場禍事,余慧瑤還是嫁進了張家。 靖安王…… 她的腦中閃過一絲靈光,靖安王是寧賀氏的娘家,而寧珞和景昀的這樁婚事,將寧國公府、定云侯府、太子東宮都連在了一起,而若是因為靖安王的托情和余豐東的徇私,這些人都趕去求情,那盛和帝將清晰地看到這一個剛剛成型的算不上同盟的同盟,兵部也將被劃為太子的陣營。 楊彥這次是挑了一個最好的擊破口,他身為皇子,秉公行事,讓人毫無把柄可抓。 而景昀和寧家若是不救,難免讓人看著心寒;若是救了,盛和帝平生大忌便是結黨營私,年歲越長猜忌越重,雖然太子是他親手挑的儲君,只怕也要心生猜忌,其余諸人只怕也會被打上一個結黨的印記,對他們十分不利。 一想到這里,寧珞心中一陣發寒,疾步往外走去,今日剛剛初四,還來得及讓景昀和家人從長計議。 還沒出院門呢,迎面便有人差點撞了上來,正是景昀回來了,同來的還有鄒澤林。 寧珞連忙讓人備了茶,剛將人請至廳內,便見鄒澤林臉色凝重地道:“元熹,此事非你不可,你不可袖手旁觀。” 見他們要談正事的模樣,寧珞正待回避,鄒澤林朝著她深鞠了一躬:“弟妹勿走,余家的事情,你也說句話吧,你和余慧瑤是至交好友,總不能見她們淪落至此。” 寧珞怔了一下,困惑地問:“你怎么也和這事扯上了關系……” 鄒澤林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和余大人只是點頭之交。可現在事情明擺在這里,余大人只是個失察庇護的罪名,更何況兩年前他雖然庇護了那人,卻也讓此人退了銀兩和官職,按理不該受此重罰,可如今當朝同僚對余家避之猶恐不及,無人肯為他說句公道話,以至于兒女都遭了此等奇恥大辱,被人無辜退婚,實在是可恨!明日散朝后,你我同行,再加上寧國公府的,必定能讓陛下開恩,從寬發落。” “澤林,你錯了,”景昀沉聲道,“非我們不肯相助,余家這事,我們牽扯進去只怕非但不能讓陛下息怒,反倒有火上澆油之憂。明日非但我不能去求情,連我岳父和寧家大伯那里,我都讓他們暫且不能輕舉妄動。” 寧珞又驚又喜,想不到景昀居然能抽絲剝繭,想到了這一層去,她剛想贊同,便聽到“啪”的一聲響,鄒澤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道:“景昀,我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涼薄無情!算我看錯了你!你們都置身事外,如此甚好,明日我去求陛下開恩,求不了就讓陛下把我一起扔進大牢吧。” 他怒氣沖沖地甩手要走,寧珞急急地叫道:“鄒兄請留步!” “還有什么好說的?”鄒澤林嘲諷地笑了笑,“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算開了眼了,什么手帕交,也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鄒兄為什么這樣輕易下了斷言?”寧珞笑道,“流水遇阻,卻能蜿蜒而前行;巨石截流,卻只能望水而興嘆,鄒兄怎么忽然就變笨了?難道是因為關心則亂嗎?” 鄒澤林停下了腳步,愕然看著這夫妻倆:“你們的意思是……” 景昀無奈地道:“澤林,你這脾氣也得改一改,我只說不能輕舉妄動,又沒說不想法子。” 鄒澤林長吁了一口氣,露出了幾分赧色:“是我太心急了,實在是這世上負心薄幸的人太多,太可氣了。” 寧珞試探地問:“你說的可是徐家?” 鄒澤林滿臉怒意:“可別說這個名字,說出口都嫌臟了嘴,未婚妻家里出了事,居然退婚另娶,男人的臉都讓他給丟盡了。那日我在酒樓中只是隨口一說,居然被人拿來大做文章,是我對不起余家妹子!” “他……要另娶了?”寧珞愕然,晌午的時候徐冠良不還說在想法子勸服家人嗎? “在談親事了,據說是禮部李侍郎家的女兒。”鄒澤林嘆了一口氣,眼中露出幾分憂色,“余家妹子……真是遇人不淑啊,不提了不提了,先想法救出余大人再說。” 此時再提兒女私情的確不合時宜,就算鄒澤林對余慧瑤有意,以余豐東戴罪之身,鄒家也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三個人商量了好一陣子,也沒什么萬全的法子,只有一個“拖”字訣,若是楊彥真的是針對他們的,他們忍而不發,必定會打亂他的謀劃,等拖無可拖的時候,景昀再擇機行事,讓此事在盛和帝面前的影響降到最低。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景昀所料,盛和帝雖然震怒,但也沒有立即下旨定罪,只是讓楊彥繼續查實這起兵部貪腐案,楊彥提審了多次,其余涉案人等都認了罪,判的判、殺的殺,唯有余豐東一直堅持自己并未同流合污,案子牽扯甚大,他又是前任兵部尚書,楊彥到底不敢用刑過重,就這樣拖了大半個月。 朝中的確有人陰陽怪氣地嘲諷寧臻川和景昀,就連太子將景昀召去詢問了這樁事情,景昀和寧臻川卻都不動聲色,只是說陛下明察秋毫,必定能秉公而斷。 到了月底,盛和帝好似這才想起這個人來,在景昀面前問了一句,景昀揣摩著此時盛和帝應當從盛怒中冷靜了下來,這才懇求,只說這幾日寧珞因為余慧瑤夜夜難以安眠,余豐東又看起來實在是被牽連的,還望陛下開恩。 翌日,盛和帝便下旨,余豐東身為兵部尚書,卻失察下情,以至于兵部貪腐成風,降為七品縣令,即日便赴西北重鎮魯平城下一縣城任職。 這比當初預想的要好了很多,雖然西北荒僻、民風彪悍,但官職在身總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這大半個月的憂思勞碌總算有了回報,景昀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慧瑤怎么辦?”寧珞趴在他身上,憂慮地在他胸膛上畫圈。 “可能會跟著一起去赴任吧,可帶家眷。”景昀心不在焉地道。 西北黃沙遍地、寒風凜冽,又干旱少雨,這花骨朵一樣的姑娘只怕沒呆上幾個月便要枯萎了,寧珞心里酸澀,恨恨地道:“都怪徐家這勢利眼,要是成了親,慧瑤就可以留在京城了。” “這樣的親事,還是早看清早了斷好,”景昀沉聲道,“要是進了門,還指不定怎么受苦呢。” 寧珞一想也是,又琢磨道:“你說鄒澤林是不是對余慧瑤有點意思?能不能想法子撮合撮合他們?” 底下那人良久沒有出聲,寧珞不由得抬起頭來一瞧,景昀的眸色幽深,正定定地看著她。 “你這樣瞧著我做什么?”寧珞納悶地問。 景昀將臉埋入了她的發梢深吸了一口氣,發間有一股清香襲來,令人迷醉。眼前這個人,總算馬上就要完全屬于他了,一想到這個,他渾身上下便熱血沸騰了起來。 “珞兒,”他低聲道,“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還是好好來想一想,該怎么和我圓房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圓房!八月的最后一天了,必須爭取雙更,小天使們給醋哥加加油!十八點左右來刷一刷~~ ☆、第50章 景昀翹首以盼了幾個月的日子總算到了。 在大陳,及笄是一名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這一日,有條件的富貴人家在及笄禮后都會宴請賓客,以此宣告吾家有女已長成。 而一般的及笄禮都會在婚前舉行,寧珞這樣的極為少見,也不宜再大宴賓客,這一點倒是正中景昀下懷。 除了雙方父母,景家邀請的都是景寧兩家親近的長輩,人雖不多卻都德高望重、身份貴重,包括寧國公夫人寧賀氏、姑姑寧臻芳都到場見禮。 寧珞身穿鵝黃襖裙緩緩而來,那如墨般的長發披肩,將她的臻首娥眉映襯得分外婉約動人。 景昀坐在左側,癡癡地瞧著愈來愈近的佳人,胸口的跳動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重,仿佛不聽使喚得要從里面跳將出來。 寧珞到了前方,和贊禮、贊者互輯作禮后便面朝廳門而跪,三名執事捧著玉盤站在右前方,玉盤中放著發笄、發簪、釵冠,贊者上前,挽起那如云的墨發成髻,正賓清陽真人嘴角含笑,凈手焚香,取過那玉簪插入發髻中。 換上曲裾深衣,加了冠釵,一直垂眸斂眉的寧珞抬起頭來,目光掠過景昀,朝著他笑了笑。 那清純俏皮的少女驟然間變了模樣,成了莊麗明艷的婦人,唯有眉宇間還未散去的清純泄露了她的秘密。 景昀只覺得喉中干澀,恨不得此刻便和寧珞一起策馬飛奔,到只有兩人的地方去。 禮成后便是午宴,宴席豐盛,清陽真人和大長公主已經很久沒見了,兩人相談甚歡,景昀卻吃得干巴巴的味同嚼蠟,寧臻川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元熹想什么這么出神?”寧臻川笑道。 景昀此時覺得,這老丈人笑起來真是像只狐貍,平日里不動聲色,一旦有了事情,那小九九必定是打得精而又精。他不敢怠慢,連忙道:“下午我要帶珞兒去太清別院,正在想還有什么事情沒想周全的。” 寧臻川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臉來:“我聽說你告了兩日假?” 景昀在正月初六便調任羽林衛任中郎將,升至四品武官負責皇宮守衛。一聽此話,他的臉上不由得一熱,是哪個人這么嘴碎?這等小事居然也要在寧臻川面前說上一句。“難得去別院小住,總要帶著珞兒四下瞧瞧。” “少年人總還要克制,不可恣情縱興,多看看湖光山色才能陶冶情cao。”寧臻川意味深長地道。 景昀恭謹地道:“是,父親說的是,我省得。” 這個女婿沉穩端方,行事張弛有度,寧臻川其實心里滿意得很,只是瞧那魂不守舍的模樣,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沉吟了片刻,他低聲道:“我和珞兒的母親也很久沒有出去走走了,不如今日就和你們同行,你看如何?” 景昀的心漏跳了一拍,愕然抬起頭來,腦中同時閃過無數個拒絕的理由。“這幾日天寒地凍的,只怕父親和母親同行的話太過倉促……” 耳邊一陣輕笑傳來,寧臻川眼中的促狹一閃而過,景昀瞬間明白了,耳根泛起了一層緋色。 寧臻川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們就不去打擾你們了,帶著珞兒好好玩一玩,我們還等著早日抱到外孫呢。” 這一頓宴席吃得分外漫長,等大伙兒酒足飯飽,還要奉茶閑聊,幸好寧臻川深諳景昀的心情,只說幾個長輩聚會便可,小輩們聽著無趣還是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便好。 得了老丈人的訓示,景昀便再無顧忌,拜別了大長公主和清陽真人,和寧珞一起上了馬車直奔太清山而去。 這幾日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時候,城外的空氣分外清冷,然而極目遠眺,連綿的群山形成了一道道柔美的曲線,新綠隱約可見,就好似絕代佳人正要撩開覆面的輕紗一般。路邊偶有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經過了一季寒冬的摧折,在寒風中堪堪吐出花苞,看著分外喜人。 眼看著城墻在身后越來越遠,景昀讓車夫停了馬車,將手指放在嘴邊一聲尖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跟在車隊后的逐云飛馳而來,親昵地繞著景昀打轉。 景昀翻身上馬,朝著寧珞伸出手去:“來,看看逐云的本事。” 寧珞今日穿了裙子,并不方便,正猶豫著呢,景昀手一用勁,將她提了起來側坐在了馬背上。 揚鞭策馬,逐云身姿矯健,朝著前方疾馳了起來。 寧珞只覺得耳邊風聲獵獵作響,身子仿佛騰云駕霧一般,她驚喘著,緊緊地抱住了景昀的腰,兩個人的心跳好似在這一刻并在了一起,“咚咚”地擂著胸口。 “別怕,有我在呢。”那清朗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胸膛微微震動著,散發出一種神奇的魔力,讓她揪緊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過了片刻,她甚至敢從景昀的懷里探出半個頭,看著身旁飛馳而過的景致,努力感受著那種極致的快意。 她的丈夫,將會是縱橫天下的將軍,而作為他的妻子,她怎么能不去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呢? 縱情疾馳了一會兒,景昀深怕寧珞受不了顛簸,這便放慢了馬速。官道上的人很少,剛出正月,還是天寒的時候,路邊田里勞作的人也不見一個。景昀也懶得讓寧珞進馬車去,索性便兩人依偎在一起,猶如閑庭信步一般,在官道上緩緩而行。 前面一陣馬蹄聲傳來,景昀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頓時臉色一變,銀鼠皮大氅一甩,將寧珞整個人都擁進了懷里。他勒馬肅立,避讓一旁,看著那輛華麗的馬車行駛了過來,又在他面前緩緩停下。 車窗的簾子挑開了,楊彥從里面探出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景昀不得不抱著寧珞翻身下馬,躬身見禮:“瑞王殿下。” 楊彥的目光在寧珞身上貪婪地停留了片刻,旋即收回了目光,神情自若地和景昀寒暄著:“大冷天的,元熹可真有閑情逸致啊,” “家母的病稍有起色,我們去太清觀還愿。”景昀不亢不卑地道。 “早知如此,我也住上一晚再回來,”楊彥笑道,“倒好和你們把酒言歡。” “不敢叨擾瑞王殿下。”景昀沉聲道,“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先拜別殿下。” “好,一路順風。”楊彥嘴角帶笑,一派風度翩翩的模樣,眼神卻仿如毒蛇,直勾勾地黏在寧珞身上,“珞妹小心別凍著,還是去馬車上暖和一下吧。” 寧珞咬著唇,滿心倔犟地想要再騎馬,卻被景昀悄然示意,兩人一起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前行而去。 掀開簾子偷偷一瞧,楊彥的馬車居然還在原地,定定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好好的一段路程,被他這樣一攪好像一鍋熬了很久的粥掉入了老鼠屎,興致大減。前世楊彥的陰影太重,寧珞又氣又怕:“他會不會跟上來?” “不至于,他到底是王爺之尊,總得有些禮義廉恥,”景昀勸慰道,“更何況我們的婚事是陛下所賜,他萬萬不敢胡來。” 寧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那這次余家的事情,是不是有他在里面作祟?” 景昀皺起了眉頭:“我和父親、岳父都仔細探究過了,只怕其中的確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 “他這個套沒把你們引進去,只怕會有別的招數,我看他今日心情很好,不會是已經胸有成竹了吧?”寧珞擔憂地問。 景昀欲言又止,眼中帶著幾分探究,好一會兒才道:“你看起來很了解他。” 寧珞一凜,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是啊,畢竟小時候曾和他玩耍過一段時日。” 景昀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得寧珞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陣澀意。她坐正了身子,不著痕跡地朝著窗口挪了挪,車窗簾子還掀著,一股冷意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身后忽然被人抱住了,整個人落入了景昀溫暖的懷里。 “珞兒,我好生嫉妒,”景昀的下巴在她的脖頸處輕輕摩挲著,喃喃地道,“若是我先認識你就好了,就沒他什么事了。” 寧珞心里一暖:“景大哥太霸道,難道要我出娘胎便是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