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翌日書院休沐,寧珞難得不用起早,懶洋洋地睡到了日上三竿這才起了身,紫晶一邊進來伺候一邊道:“少爺在外面等姑娘好一會兒了。” 寧珞納了悶了,寧珩自打被允習武后,成日里就好像放飛的風箏,日日都幾乎不見蹤影,今兒怎么會來找她? 等她到了外廳,只見寧珩束手而立,背對著她正看著中堂的一幅畫出神。 這是一幅月下吹簫圖,一名男子寬袍廣袖,舉簫側立,在月色下只留了一個冷峻頎長的背影。 寧珞面上一紅,幾步便到了寧珩身后:“哥,你看什么這么入神?” “這畫的是誰?”寧珩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問。 這是從太清別院回來后所作,畫的正是那晚景昀在梨林吹簫的場景,寧珞幾乎以為自己心底的那個小秘密被寧珩識破了,故作鎮定地道:“我隨手亂畫的而已。” 寧珩揮手讓伺候的婢女都下去了,房間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盯著寧珞的雙眸,他沉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元熹?” 寧珞的臉更紅了,羞澀地低下頭去,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嘟囔著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才沒有呢……” “沒有那是最好,”寧珩的臉色凝重,“九妹,你喜歡誰都好,就是不能喜歡他。” 春光明媚,枝頭小鳥唱得正歡,墻頭的杏花開得正艷。 只是所有的這一切,都不能掃去寧珞心頭的陰霾。 坐在秋千上,寧珞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寧珩的話又一次在她耳邊響起。 “九妹,元熹他心里有人了,他對那姑娘癡迷得很,別的誰都不放在眼里,你就算再美再好,他都不會喜歡你。” “元熹的性子我最清楚,認準了不會輕易放棄,我雖然不知道那姑娘是誰,可我知道他幾乎為她茶飯不思,平常他最聽他母親的話,可他母親替他談了一門親事,他二話不說便回絕了,半點余地都沒留。” “聽哥的話,別想著他了,他的確很好,可他不是你的良配,你會傷心難過的,哥不想看到你這樣。” …… 剛剛起了點火苗的心被這幾句話潑了個透心涼,寧珞做什么都提不起勁來,就連往日最喜愛喝的蓮子紅豆沙都失去了美味。 紫晶一溜兒小跑過來了,一臉的興奮:“姑娘,我們府上來客人了。” 寧珞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表示沒興趣。 “是瑞王殿下嗎?九姑娘又不喜歡他。”綠竹撇了撇嘴,以前她最喜歡楊彥了,總覺得楊彥和自家姑娘是天作之合,可自打賞花會時楊彥將趙黛云從碧湖中救起,那滿身金光的瑞王殿下就在她眼中失了顏色。 紫晶搖了搖頭,神秘地道:“不是,再猜。” “誰來了都和我們姑娘沒啥關系。姑娘,不如我們一起做個紙鳶去玩吧?姑娘喜歡什么樣的?” 寧珞意興闌珊地起了身,沒走了幾步,紫晶便眼巴巴地跟了上來,嘟囔著道:“今兒這個來的可搶手了,今科的探花郎、搶挑北周將軍的定云侯世子景昀……” 寧珞停住了腳步,景昀……到寧國公府來做什么? 前廳的正堂中,除了茶盞清脆的碰撞聲,安靜得近乎詭異。 主客兩張椅子上,寧臻川和景昀側對而坐,鴉雀無聲。 心里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對于景昀來說幾乎就是平生第一次,就算面對圣上他都能坦然自若,卻沒想到,今日和這位中書令大人面面相對,他有種莫名心虛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前段時間寧珩的事情得罪了寧臻川吧。 “寧大人,以前是我多有得罪,還望寧大人海涵。”他沉吟了片刻,誠懇地開口致歉。 “不敢當,犬子之事,我還要多謝世子才對,”寧臻川淡淡地道,“我一直記得世子在歸云居前的教誨,今后必定不敢對一雙兒女厚此薄彼。” 景昀的手心不由得起了一層薄汗,站起來對著寧臻川一鞠到底,正色道:“寧大人莫要取笑我了,叫我元熹便好,我和遠之情同手足,他的父親便是我的父親,我便叫上一聲伯父可好?以前是我唐突,要打要罰,小侄我甘之若飴。” 這話說得懇切,寧臻川就算心里有再多不痛快,也沒法再端著架子了,只好微笑著道:“元熹嚴重了,你的一片好意我明白,說什么要打要罰的,是我和珩兒該登門致謝才對。” 氣氛這才輕松了下來,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了兩句,寧臻川身為中書令,本就善于言辭,從朝政說到民生,從大陳風情聊到京畿風光,就是不問景昀來意。 景昀不敢懈怠,使出渾身解數陪著,只是越到后面越是如坐針氈,看看外面沒什么動靜,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出來意:“伯父,不知道珞妹在不在?我有要事向她請教。” ☆、第25章 寧臻川怔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太高興,笑話,自家女兒一名閨閣女子,怎么能讓男子說見就見? 他不動聲色地婉拒:“珞兒?云熹有何要事我轉告便是,只怕她不太方便出來見客。” 景昀硬著頭皮道:“我只是想親口問問珞兒一件事情,說不上幾句話,還請寧伯父轉告一聲。” 寧臻川沉吟了片刻,揮手叫來了寧全,朝著他使了一個眼色:“去,看看九姑娘在不在,就說景公子求見。” 寧全會意,在外面兜了一圈回來道:“稟三爺,九姑娘身上不舒服,此刻躺著歇息呢,見不了。” 景昀頓時著急了起來:“她什么地方不舒服?是風寒起燒還沒有好嗎?有沒有請大夫?” “風寒?”寧臻川納悶地問,“寧全,昨日九姑娘回來時有什么不對勁嗎?” “沒有啊,”寧全一臉懵懂,“九姑娘昨日精神得很,早上還見她出來蕩秋千了呢。” 早上還精神得很,怎么這一會兒就不舒服歇息下了 景昀恍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是不受寧臻川的待見了。早知道該去找了寧珩一起過來,再不濟等到明日書院開課,去女子堂見一見寧珞就好。只是昨夜那首江南小調在腦中一直揮之不去,和寧珞的笑容交融在一起,幾乎夜夜入夢而來的白衣女子忽然便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寧珞的淺笑低吟,伸手可觸。他好不容易才熬過去一晚,再也等不及了。 “寧伯父,既然如此,你有事先去忙,我在這里等珞兒便好。”景昀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當著沒瞧見寧臻川的臉色,只是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半點告辭的意思都沒有。 寧臻川氣得不打一處來,卻又不能硬邦邦地送客,只好道:“一寸光陰一寸金,怎么好叫你浪費時間在這里,不如這樣吧,你有什么事寫在紙上便好,等珞兒身子好了,我讓她給你回信。” “有些話只怕信里不好說。”景昀表情沉肅地拒絕。 “那賢侄就在這里等著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寧臻川氣定神閑地站了起來,吩咐寧全和寧德,“你們今日就在這里好好伺候世子。” 景昀在前廳等了一個下午,寧全半個時辰出去找一回寧珞,每次回來都恭謹地答復說“九姑娘還沒起呢”,他若是想出去走走,寧德和寧全一左一右,寸步不離。 這邊寧珞早就得了寧臻川的信了,讓她就呆在聽云軒里不得隨意外出,她坐在花蔭下一邊捧著書,一邊聽著倆個貼身丫鬟匯報著前廳景昀的動靜。 “他真的坐在前廳等了?”寧珞問道。 “是啊,依奴婢看,景公子也不是像傳言說的那樣不易親近,一個人等了姑娘這么久,怪可憐的。”紫晶最是心軟,忍不住就替景昀說好話了。 綠竹一聽瞪了紫晶一眼:“姑娘怎么能輕易去見外人?自然要讓他等上一等才知道寧國公府的厲害。” 寧珞心不在焉地瞟了兩眼手上的書,卻什么都看不進去,一顆心早就飄到了前廳。 他來干什么?是問那首曲子的來歷嗎? 他一直等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見她還是那曲子很要緊? 寧珞咬著唇,一忽兒喜上眉梢,一忽兒眉心輕蹙,一顆心上上下下地翻滾著,一想到景昀眼巴巴地等著見她一面,心里頭便熱了起來,可一想到寧珩說的那些話,整個人卻又掉進了冰窟里。 算了,可能這輩子也是有緣無分吧。 她狠了狠心,皺著眉頭道:“好了,你們倆就不要再去湊熱鬧了,隨他等到什么時候,說了不見就是不見了。” 說到這里,她索性把書一丟,自己回房去了。 綠竹和紫晶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惋惜之意。 “這可是名滿京師的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呢,”紫晶悄悄地道,“你說他是不是喜歡上我家姑娘了?” “肯定是,”綠竹斷言,“你看瑞王殿下多喜歡我家姑娘啊,動不動就找借口登門拜訪。” “你說,是瑞王殿下好,還是景公子好?”紫晶壓低聲音道。 放在以前,綠竹還會猶豫不決,這會兒她斬釘截鐵地回答:“自然是景公子好。” 要是景昀知道這句評語,說不得還要喜上一喜,只可惜他半分不知,在寧府耗費了半天的功夫,末了華燈初上,寧德客客氣氣地問他要不要在府上順道用了晚膳再走。 再留下去就是太不知趣了,景昀怏怏不樂告辭出了府門,看著那攔在面前高高的米分墻黛瓦,他頭一次有了挫敗的感覺。 寧珩去了京郊大營cao練,一時半會回不來,連讓他想想辦法的機會都沒有。 景珩心緒紛雜,牽著馬匹沿著青石大街緩緩前行。 他少年成名,又生性內斂,至交好友也不過那么寥寥幾個,管了寧珩這檔子閑事,不曾有過半點后悔,可剛才在寧府被寧臻川這樣刁難,倒讓他有了那么一絲遺憾,要是早知如此,必定要再委婉婉轉一些,怎么也不能得罪了這位中書令大人。 定云侯府離寧國公府不遠,過了幾條巷子便到了,他將馬匹交給了小廝,剛剛跨入府門,便有侍從急急地跑了過來:“大少爺,夫人請你到她那里去一趟。” 侯府里冷冷清清的,和寧國公府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景昀的祖母陶安大長公主崇尚道教,老侯爺死后便在府中后院單獨建了一座小道觀一心侍奉圣人,幾乎足不出戶。 定云侯景晟,太子太師兼尚書省左仆射,公務繁忙,定云侯夫人俞明鈺是已故**皇后的表妹,體弱多病,常年在房中休養,侯府內宅的大小事宜,都交給了定云侯的侍妾青娘打理。 景昀排行老大,下面還有一弟一妹。俞明鈺喜愛清凈,家里的仆人不多,更不允許大聲喧嘩。 穿過抄手游廊,景昀到了俞明鈺住的明香園中,一股藥香撲面而來。他緊走了幾步,外廳里支著一個藥爐,藥罐正在“撲撲”地冒著泡兒,而青娘則手執小扇小心翼翼地看著火。 “昀兒你回來了,”青娘一見到他便站了起來,示意身旁的婢女上前替景昀更衣,“你娘昨晚又受涼了。” 景昀擺手制止了那個婢女,皺著眉頭道:“這些事情,讓婢女們做就好。” 青娘笑了笑:“不妨事,別人熬的藥,我不放心。” 房里響起了“窸窣”的聲音,景昀推門而入,只見俞明鈺披著衣衫靠在床上,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她的臉色呈幾近透明的白色,不過,就算在病中,她的眉目依然婉約秀美,絲毫不遜于小她五六歲的青娘。 “你來了,”她淡淡地道,“今兒怎么這么晚,用過晚膳了嗎?” 景昀搖了搖頭,在床前坐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沉聲道:“怎么又受涼了?都是怎么在伺候的?” 身旁的婢女嚇得跪了下來連聲請罪。 “不關她們的事,這身子總歸是廢了的,”俞明鈺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好歹總也要撐到你成了家再走。” “母親胡說些什么,”景昀不悅地道,“一點小病而已,用些藥便好了。父親呢?” 一旁的青娘立刻道:“侯爺今兒有公務,我已經派人去說了。” 俞明鈺沉下臉:“這些小事去麻煩他做什么?叫人回來。” 青娘欲言又止,默默地退了出去。 俞明鈺揮手讓婢女們都下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母子兩個,她盯著景昀看了片刻,緩緩地道:“你夢里的那名女子可是找到了嗎?” 剎那間,寧珞的臉從景昀眼前一閃而過。 景昀的胸口漏跳了一拍,好一會兒才道:“還沒有。” “我早就和你說過,這都是虛妄之事,還是腳踏實地找個喜歡的姑娘議親就好。”俞明鈺的眉頭輕蹙,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道,“你若是不喜歡高門大戶,那便找個小家碧玉,你姑姑替你張羅了兩個……” “母親,這事我自有主張。”景昀截斷了她的話頭。 俞明鈺沉默了,屋里瞬間凝重了起來。良久,她淡淡地道:“我只是提醒你,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虛無縹緲的幻象,到頭來受苦的還是你自己,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強迫你,好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記得我們的兩年之約就好。” 景昀還想辯解,俞明鈺背轉身去不出聲了,他呆了片刻,默默后退出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