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寧珞沉默良久,有心想告訴父親上輩子的事情,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自圓其說,寧臻川卻誤會了,一臉的不可思議:“難道你心里有了其他人不成?珞兒,你還小,可不能聽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語,女兒家萬萬不能行差踏錯,你快告訴爹,那人是誰?多大年紀?是做什么的?” 這連珠炮似的問話出自寧臻川之口,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這位中書令大人就算在朝堂之上面對皇帝都沒這么失態過。 寧珞抿嘴忍住笑道:“爹,你在想什么啊,沒有什么旁人,我原本也沒多喜歡瑞王殿下,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寧臻川毫不松懈,這可是他和秦湘蘭的寶貝疙瘩,萬萬不能有什么閃失。 寧珞終于下定了決心,早點說,就算寧臻川不信,也好讓他有個警醒。她的小臉垮了下來,神情有些沮喪,小聲道:“爹,我說了你可不能罵我。” 寧臻川被她說得有些惴惴了起來,強自鎮定道:“珞兒不要害怕,萬事有爹呢。” “我那日去了太清觀和清虛道長誦經祈福,回來之后便做了一個夢,”寧珞壓低了聲音在寧臻川的耳邊輕聲道,語聲帶著些許的顫抖,“夢見瑞王想做皇帝,殺了很多人,連爹爹和哥哥都沒有放過,女兒也被他身邊的人害死了。” “哐啷”一聲,寧臻川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碎了。 他的臉色慘白,定定地看著寧珞,好半天才啞聲道:“珞兒,你在胡說什么……” “爹,”寧珞迎向他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誠,“珞兒一見到瑞王殿下就想到這個夢,爹,就算瑞王殿下再好,女兒也不喜歡了。” 寧臻川驚疑不定,太子體弱,他身在朝堂,幾個皇子的蠢蠢欲動也看在眼里,可楊彥一直對太子兄友弟恭,更別提楊彥的性情溫潤風雅,怎么可能會大肆屠殺異己?而寧珞一名閨閣女子,又怎么會在拜見圣人后忽然明白朝堂云譎波詭?難道……真的有什么玄機? “我明白了,只是你……萬萬不可和別人提起這夢半句,以免惹來禍端。”他沉吟了片刻道。 寧珞點了點頭,擔憂地道:“爹,你在朝中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不過忠君愛民乃是臣子本分,太子既然身為儲君,我等自然要盡心輔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寧臻川眼神澹然,神情堅毅。 父親向來就是這樣忠正耿直,寧珞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難免還是心頭郁郁,要她的話,恨不得父親立刻辭了這中書令的位置,領個清閑不管事的差事,一家人就此和和美美的,多好。 眼看著天色還早,她便說要去散散心,叫了寧德、寧全護在左右,領了綠竹和紫晶便出了府門。 哪知道剛出府門,側邊的小巷里便有人走了出來,那素來溫潤可親的臉龐此時染上了幾分陰沉之色,直直地看著她道:“珞兒,你果然在誑我。” ☆、第21章 寧珞被嚇得一連后退了好幾步,驚喘了幾聲才緩過神來:“你……你躲在這里嚇我做什么!” 楊彥等了這好一會兒,見她捂著胸口一臉驚嚇,嫣紅的嘴唇微翕著,黝黑的墨瞳瞪得圓圓的,脫俗中透著天真,原本一肚子的氣惱頓時不翼而飛。 “珞兒為什么故意不見我?”他放柔了聲調,“是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氣了嗎?” “殿下此言差矣,”寧珞暗自后悔,一臉正色地道,“我才從床上起了,想出來透透氣,倒是殿下,放著這么多正事不做,專程等在此處見我,讓人聽見了,倒要笑話殿下不分輕重。” 楊彥不由得胸口一滯,他自然知道自己這樣不妥當,只是自從開春以來,寧珞忽然對他愛理不理了,這讓他越來越不是滋味。 那個追在他屁股后頭一口一個瑞王哥哥、看到他會臉紅羞澀的珞meimei呢? 以前軟軟胖胖天真可愛的小丫頭,現在出落得嬌美俏麗,卻忽然一下對他疏遠冷淡了起來,就好像他親手養大的寵物變成了別人似的。 怪不得有人送了一封匿名的書信來,提醒他小心提防有人在背后使壞要挖了他的墻角。 想到這里,楊彥勉強扯了扯嘴角:“我想你了,你不肯見我,自然我要想方設法見你。” “殿下請自重,雖然你我因*皇后和寶寧公主交好,但卻無私情,你這樣說著實讓人誤解。”寧珞冷冷地道。 楊彥又氣又急,不假思索就抬手去抓她的衣袖:“珞兒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挑唆?怎么就忽然就變了個樣兒?” 一股大力襲來,一個身影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一頭撞在了楊彥的肚子上,楊彥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了幾步,幸好被于安扶住才沒摔倒。 身后的幾個侍衛一下子抽出刀來,兩個護在了楊彥面前,一個則劈頭就是一刀朝著那個身影砍了過去。 那身影就地一滾,居然躲過了那一刀,寧珞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了,只見衛泗擋在她面前惡狠狠地盯著楊彥,好像一只雪地里的小野狼似的,雙眼都透著一股噬人的寒光。 “別……誤會……住手!”她叫苦不迭地道,“衛泗你這是干什么,快和瑞王殿下賠罪!” 楊彥一招手,那侍衛立刻回到了他面前,跪地請罪:“屬下護衛不當,請殿下責罰。” “好了,沒你的事了,”楊彥擺了擺手,他已經從剛才的氣惱中回過神來,現在這架勢,要是鬧出事來,只怕明日滿城都會傳遍了,他楊彥為了女色大鬧寧國公府。 他看了看衛泗,溫言笑道:“你是九姑娘的家仆?倒是忠心,本王便不怪罪于你了。” “快謝過殿下!”寧珞舒了一口氣,瞪了衛泗一眼。 衛泗卻沒應聲,只是沉默著站了起來,后退了兩步站在了寧珞的身后,他的腿還是一瘸一拐的,想來上次受的傷還沒有好全。 楊彥也不以為意,柔聲對寧珞道:“珞兒,方才是我著急了,女孩兒家,總是會患得患失,我不怪你,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心意,我先走了,你也別總是念著我的不好,想想以前我替你扎紙鳶采果子時,你笑得多開心呢,多想想我的好成嗎?” 寧珞定定地看著他,猝然別開臉去,眼中隱隱泛起一層水光。 馬蹄聲漸行漸遠,楊彥一行走了,寧珞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蒼涼。 是啊,她和楊彥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光,只是,這些美好早已被世間的美色權勢所侵蝕,除了徒留傷感,再也沒有意義。 她定了定神,正要好好教訓一下衛泗,卻見那人別開臉去,埋首朝著大門走去。 “等一等,”寧珞有些氣惱,“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居然還敢撞過來,他要是下令把你砍了,我都救不了你!” 那背影滯了滯,好半天才悶聲道:“你不是討厭我嗎?砍了便砍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誰說我討厭你?”寧珞氣壞了,這小孩子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討厭你我為什么要把你救下來?你以為救你就和吃飯睡覺一樣容易嗎?” 衛泗倏地轉過身來,他的眸色和常人不太一樣,是一種很漂亮的棕色,透著琥珀般的光芒:“那為什么九姑娘連看都不來看我一眼,還說等我傷好了就把我送出府去?” 寧珞語塞,好一會兒才道:“我看你年紀雖小,卻有鴻鵠之志,想替你找個更好的去處。” “我不想去,九姑娘救了我,我想留在九姑娘身旁伺候,”衛泗定定地看著她,眼中流露出懇求之色,“我很會打架,力氣也很大,等我傷好了,一定能好好保護九姑娘的。像剛才那個色迷迷的什么瑞王,要是單打獨斗,我一定能把他腦袋擰下來。” 寧珞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便道:“萬萬不可,他絕不可能和你單打獨斗的,他的……手段多著呢……” 她生怕衛泗真的動了這個念頭,又急急地叮囑:“你可千萬記著,別招惹他,等你傷好了,我讓我哥替你找個師父好好習武,到時候跟著我哥從軍,等有了軍功抵了這奴籍,便可建功立業了。” 衛泗的眼神一黯,轉頭便走,任憑寧珞在他身后叫了兩聲都沒應。他只不過十二出頭,卻已經長得比寧珞還高了,已經依稀可見日后高大矯健的身姿。 “這小家伙脾氣倒是挺大。”綠竹不滿地道。 “是啊,聽下人房里的人說,這家伙狠著呢,治傷的時候一聲都沒吭。”寧全湊過來道。 寧珞當然知道,衛泗的性子就好像一頭野狼,越大越桀驁不馴,前世只對寧珞言聽計從。一開始寧府里有幾個護院的家奴仗著自己資格老、身手好欺負他,他忍了一陣子,最后在一個晚上摸黑進了房間,把他們的棉衣、棉被全部都劃破,四周放上了冰塊,窗戶紙也捅穿,當時正值寒冬臘月,這幾個人睡得很死,等醒過來時便染了風寒,差點沒把命給送了。 為此寧臻川很不喜他,“此子堅忍狠決,非良善之輩。” 衛泗卻渾不在意,被寧臻川賞了一頓板子,第二天就又活蹦亂跳地跟在寧珞身后了。他的武學根骨奇佳,看到護院武師習武便跟在后頭比劃,到了最后居然像模像樣地能練上了幾招,誰都不是他的對手,寧珞看得有趣,有時候也偷偷讓他到府外跟著寧珩練武,久而久之,衛泗便有了一身好功夫。 然而,也是這身功夫最后為他惹來了禍端。 跟著寧珞去瑞王府成了一名侍衛后,前幾個月還太平無事,到了后來便有風言風語傳入寧珞耳中,說是衛泗戀慕王妃,睡夢中都叫著王妃的名字。這等污言穢語,氣得寧珞差點把牙咬碎了,倒還是楊彥勸她放寬心,查處了幾個嘴碎的宮人和婢女。 婚后不過一年,楊彥一邊甜言蜜語一邊暗中和趙太尉眉來眼去,迎娶了趙黛云為側妃,當時衛泗正好被派去了外地,回來以后大鬧了王府,趙黛云差點被他打了,還是寧珞喝住了他。 那幾日衛泗情緒特別不佳,寧珞自己也心情不好,并沒有心思顧及,一日中午她收到了衛泗的信,約她在王府的北花園簪花亭中一見,有要事相商,沒想到,她到了那里等了片刻后,喝了幾口茶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以后滿地狼藉,衛泗和王府的幾名高手rou搏后不敵被下了大牢,楊彥怒容滿面地告訴她,衛泗將她迷倒妄圖對她不軌,更密謀要將她截出王府,幸好被人瞧見才免于一難。 寧珞自然不信,只是還沒等她琢磨出法子見衛泗一面,便聽說衛泗逃出了大牢不知所蹤,后來寧珩來信隱晦地提及,衛泗到了西北投奔了他,說是自己是被冤枉的,等建功立業再回京城見她。 這一走便是死別,寧珩全軍力拒北周軍于小耕山,箭盡糧絕而亡,衛泗想必也跟著寧珩殉國了。 有時候寧珞便想,衛泗遇到她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她雖然把衛泗當弟弟,可衛泗到底對她抱有怎樣的感情?如果她救下衛泗后并沒有將他留在身邊,會不會衛泗就會平安順遂地長大成人,娶一門溫柔似水的媳婦,生下幾個活潑天真的孩子,過上平淡卻幸福的生活? 所以,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轍,一定要讓衛泗從一開始就遠離她,不管衛泗當年的事情是真是假。 翌日,寧珞照常到了女子堂,這幾日女子堂甚是熱鬧,說來說去都圍著春闈和賞花會,離賞花會還有六日,各種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消息都是沸沸揚揚。 最讓人振奮的就是據傳這次賞花會正值書院百年,當今天子也會到場祝賀,今科三元也會前來為賞花會增光添色。 前世寧珞身在深閨,和這位盛和帝也只不過曾有幾面之緣,就她前一世零星所得,今上勤政律己,深受大陳子民愛戴,唯一的缺點便是猜忌心重,年齡越大,這個缺點就越明顯,最后釀成了皇子奪嫡的禍端。 寧珞心不在焉地聽著身旁的同窗說悄悄話,心思卻飄到了遙遠的金殿。 今日應當是景昀奪得探花之位名噪京師的日子,不知道這一世會不會有什么變故。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驟然響了起來,寧珞一下子站了起來,幾步便到了門檻旁,激動地朝外看去。 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呂先生手持紅榜喜不自勝,旁邊一個小書童嚷嚷了起來:“喜報喜報,我書院二人中了前三元,鄒公子狀元,景公子探花!” 整個房間頓時沸騰了起來,姑娘們都涌了出來,一時之間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個不停,要知道,這兩人可都是瓊華書院的名人,底下仰慕者無數。 只是寧珞臉上的笑容還未揚起卻已經涼了下來,身后猶如芒刺在背,她回頭一看,只見趙黛云坐在窗邊死死得盯著她,窗欞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道印子落在了她的側臉上,看上去有種莫名的陰森。 寧珞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怎么,這是終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嗎? ☆、第22章 散學回家時,女子堂的眾人還是難掩興奮之色,幾個一群湊在一起紛紛議論那前三元的趣事。 鄒公子名叫鄒澤林,乃當朝翰林大學士之子,自幼才學過人,疏狂傲氣,言辭犀利,讓很多人敬而遠之,而景昀文武雙修,比起弱不禁風的鄒澤林更添了男子氣概,因此雖然鄒澤林被欽點了狀元,人氣卻依然比不上景昀,而那位榜眼已經年近而立,據說其貌不揚,就更沒人感興趣了。 寧珞又是高興又是泛酸,這下定云侯府的門檻更要被媒婆踏破了吧? 不經意間側身,寧珞愣了一下,寧萱居然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后側,兩人目光對視,寧萱略顯緊張地沖著她笑了笑。 寧珞又驚又喜,這算是姐妹倆盡棄前嫌的意思嗎? “七jiejie打算彈哪首曲子?”她喜滋滋地問。 “韓先生讓我彈高山流水,說是梅皇貴妃素來喜歡高雅之風。” 寧珞思忖了片刻道,“這次陛下也會在場,別出心裁說不定有意外之喜,我覺得你平時在練的那首鳳求凰倒是不錯。” 寧萱笑了笑,顯然并沒有把寧珞的話聽進去,反倒岔開了話題:“meimei打算畫什么?我看你這幾日很是懈怠,要多練練才是。” “我隨便涂鴉幾筆便可。”寧珞毫不在意地道。 寧萱沉默了片刻,忽然輕笑了一聲,笑聲帶著幾分譏諷。 寧珞莫名其妙地問:“七jiejie這是怎么了?是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罷了,”寧萱低柔的語聲中隱含著一股酸澀之意,“我拼盡全力想要爭取的東西,卻半分沒有放在九meimei的眼里,到底是天生貴胄,和我們有著天壤之別。” “七jiejie,”寧珞有些惱了,沉聲道,“你總是說這些不陰不陽的話有什么意思?出身自是天定,我不曾虧欠你什么,你心高氣傲什么都要和我比,便是落了下乘,再不自己走出來,只怕你這輩子就要被困死在這個桎梏里。” 寧萱一怔,垂眸斂眉道:“九meimei說的是,以后我不比了還不成嗎?” 這話怎么聽怎么不舒服,寧珞盯著她的發旋,鼻中一陣酸楚,前世那個雪中送炭卻最后下場凄慘的七jiejie,難道真的回不來了嗎?她多想能夠好好補償那個七jiejie,讓她不要所托非人,讓她也能有幸福快樂的生活。 “七jiejie,我知道,現在就算我說得再多,你也會以為我是惺惺作態,”她的語聲懇摯,“只是日后你會明白,此刻我是真心希望我們姐妹倆不要因為那些瑣事而心生罅隙,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寧字,我們都是寧國公府的女兒。”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之間,全城瓊華書院兩年一度的賞花盛會便到了。書院外出從華蓋、衣香鬢影;書院內奇花異草、芳香四溢,一派熱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