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湖邊的石頭總會有些青苔,避開就會好一些,”景昀在旁邊一塊石頭上試了試,示意她過來,“打水漂得注意用力的方向,斜著走,就算手勁不夠也能打個三四個。” 他撿起一塊石子試了試手,抬手一擲,那石子在水面上撩起了□□個水花,到了河對岸。 寧珞又驚又喜,學著他的姿勢扔了一個,果然,石子打了兩個水漂才落入池中。 “景大哥你好厲害,”她趁機拍馬屁,仰起臉來沖著景昀笑了笑,“以后我可以向你多請教請教嗎?” 眼前的笑容輕淺卻真摯,那若隱若現的小酒窩醉人,勾起的嘴角更是甜美,景昀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便暗自好笑,不知為何這幾日雜夢漸多,居然連個小女孩的笑容都覺得似曾相識。 “請教什么?你文有寧大人,武有你兄長,我可不敢班門弄斧。”他搖了搖頭,哂然一笑,“再說了,寧大人現在見到我已經沉著臉了,要是你再和我走得近些,只怕連殺了我的心都有。” 寧珞的心一沉,嘴角翹不起來了。 “倒是你,看不出來,還有幾分浪跡天涯的灑脫,怎么會想到要踏遍大陳的山山水水?這可是一件苦差事。”景昀饒有興趣地問。 “有人陪著就不苦了。”寧珞眨了眨眼,眼中仿佛有光芒掠過。 景昀怔了一下,忍不住想抬手去摸她的頭,到了一半才硬生生地停了下來,這可不是他家meimei,“那等你找到那個陪的人再說吧。” “景大哥你找到了嗎?”寧珞一臉好奇地問,心里卻“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景昀沒有說話,目光卻變得柔軟了起來,落在前方不知名的水面上,一只翠鳥掠過,那黝黑深邃的眸中泛起了一陣漣漪。 寧珞心一沉,幾乎帶了一絲哭音:“景大哥你為什么不說話?” 景昀悵然道:“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呢,等我知道了她便跑不了了。” 說罷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和一個小女孩說這些做什么:“好了,你還小不懂,快回去吧,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 寧珞咬了咬牙:“我才比你小了四歲,又不是小孩子了,慧瑤和我一般大,都快定親了。” 她賭氣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泥土濺在了景昀的牛皮薄底靴上,還沒等景昀回過神來,寧珞便跑遠了。 回到女子堂,韓云姬的琴課已經結束了,一室的少女鶯鶯燕燕,好像夏夜咕呱叫的田雞。 寧萱還是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日子禁足的緣故,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見寧珞回來,那眼神茫然地看著,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 “怎么樣?韓先生夸你了沒?”寧珞關切地問。 寧萱微微點頭,韓云姬方才夸她天資頗高,若是勤學應當能再上一層。 “那就好。”寧珞很開心,賞花會她打算韜光養晦了,寧萱若是能在琴技上拔得頭籌,也好殺殺趙黛云的威風。 寧萱盯著她的笑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謝謝九妹。” “我們是一家人,客氣什么,”寧珞笑著道,“你一個月沒來,我已經幫你和呂先生解釋過了,韓先生這陣子都會在女子堂授課,祖母也是愛之深才會責之切,你別為了賭氣,放棄了這個好機會。” 寧萱身為寧國公府庶孫女,并不能入女子堂成為正式弟子,能進來學習,是秦湘蘭請丈夫找了林青居破例幫忙的。 寧萱的眼神復雜,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散學時,姐妹倆一前一后回了寧國公府,晚膳照例是全府人一起用的,老夫人見了兩個孫女兒,也沒說什么,慣常地問了幾聲書院的事情。寧珞挑著老夫人愛聽的說了幾句,又夸贊了寧萱得到了韓云姬的表揚。 老夫人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淡淡地道:“韓云姬都這把年紀了,還在書院里拋頭露面嗎?” 寧萱咬了咬唇,手心快要掐出印來。 “韓先生喜歡熱鬧,”寧珞笑著道,“也是梅皇貴妃讓她來書院授琴的。” 老夫人的臉色稍霽:“梅皇貴妃倒是為書院費了苦心。” “聽說這次賞花會圣上也會來呢,只可惜我拉了這么多次課,只怕是追不上她們了。”寧珞一臉的遺憾。 寧臻川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知女莫若父,寧珞在書畫上的功底,別說是拉了一個月的課,就算不去個一年半載,都不會遜色于那些同窗。 老夫人笑了笑,一臉的不以為意:“那些個都是虛名,有是錦上添花,無也折損不了什么,你祖母我活了這把年紀,早就看得明明白白,珞兒過得開心便好,我們寧國公府的千金,不需要那些名號來裝點。” 寧珞瞪大了眼睛,喉嚨驟然有些發哽。 上輩子她爭強好勝,非要在賞花會上占一席之地,到了最后的確艷壓群芳,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更得了當今的一句贊譽:寧家九姑娘若是能做朕的兒媳,朕可是要從夢中笑醒。 此語一出,楊彥往寧府跑得愈發殷勤了,京城上下幾乎都把她當成了未來的瑞王妃,一年多后,楊彥得了父親的便求來了當今的賜婚,敲定了這樁婚事。 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再重蹈覆轍,又深怕祖母對她失望,所以想提前敲敲邊鼓,沒想到祖母如此通透豁達。 這樣好的家人,她怎么能不全力守護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抽的五個紅包已送,感謝小天使的支持,接下來依然會不定時地掉落紅包~~ 感謝444扔了1個地雷,感謝土豪小4哥的包養! ☆、第17章 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吃完了一頓晚膳,寧珞觀察了半天,原本近身伺候的錢嬤嬤不見了,只剩下了童嬤嬤一個,祖母也難得沒對母親夾槍帶棒的,只是在膳后把幾個兒媳留了下來說了幾句話。 寧珞留門外,等秦湘蘭出來便上前扶住了她,一路陪著往父母的院子走去。 秦湘蘭也有些心不在焉,走了幾步才自言自語了起來:“你祖母要我們對身旁的奴仆嚴加管教,以防刁奴欺主,你說她是不是又在編排我的不是了?” 她也不指望寧珞回答,頗有些幽怨地道:“我就從江南帶過來這么幾個人,還每天被人視為眼中釘。” 寧珞抿了抿嘴,斟酌著道:“祖母這樣說一定有她的道理,娘,你還是小心為上。” “能有什么事,”秦湘蘭不以為然,壓低聲音道,“秦嬤嬤她們都是從小跟著我,又跟著我背井離鄉,對我忠心著呢,我就是平日里縱了一點又能怎樣?她就是對我有偏見,見不得我和你爹好……” 平日里秦湘蘭也不會和女兒說這些,今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寧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覺得祖母對母親有偏見,所以千方百計從祖母身上著手,可現在看來,母親對祖母的偏見也不少,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前世婆媳二人弄成這樣一地雞毛,兩人可能都難辭其咎。 得讓母親警醒一點才是。 寧珞的秀眉微蹙,一路琢磨著法子。秦湘蘭絮叨了一路,這才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眼看著自己的小院到了,她嘆了一口氣道:“好了,我也是隨口說說,珞兒你聽過就好,可千萬別……” 話音未落,院門從里面推開了,卻見綠竹急匆匆地迎了上來,“撲通”一聲在二人面前跪了下來:“二夫人,九姑娘,求你們為奴婢做主!” 正廳里,秦湘蘭眼中一片茫然,底下跪著的,左邊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家仆田嬤嬤,右邊是寧珞的貼身大丫鬟綠松,左邊賭咒發誓,右邊條理清晰,她不知道該信誰的。 抓住了寧珞的手,仿佛抓到了浮木,她渴盼地看著女兒,“不可能吧?我打小田嬤嬤就跟著我,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珞兒,你說說……” 寧珞沉吟片刻,看向綠松:“你一口咬定那四件寶貝是田嬤嬤所偷,可有證據?” “是啊,要有證據!”秦湘蘭厲聲道,想了一下又放緩了語調,“若是有人背后挑唆,你也別怕,說出來我給你做主就是。” 綠松吃了一虧便長了一塹,語聲朗朗,絲毫沒有怯場:“九姑娘小庫房里有四件寶貝都不知所蹤,奴婢卻意外地發現了一件被涂改掉的寶貝的下落,有件赤金福壽紋長命鎖就在田嬤嬤的孫兒那里,前個月她孫兒還戴在脖子上,這個月她深怕露餡,讓她媳婦收了起來,就在柜子里放著,夫人現在就可以派人去搜。” 寧珞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眼神,抬手便叫來了秦嬤嬤,秦、田兩個嬤嬤都是秦湘蘭面前的老人,一個看姓田的油水多早就心生不滿,一個嫌姓秦的倚老賣老不屑一顧,這早就面和心不合了。 田嬤嬤的臉色都變了,忽然便嘶叫了一聲朝著綠松撲了過去:“你這個賤丫頭!我怎么就不弄死你!” 綠松早就防著她呢,敏捷地往旁邊一讓,田嬤嬤撲了個空一頭便栽倒在門檻上,額頭上流出血來,神情更為可怖。 眼看著她還要撲上來,秦湘蘭唬得一拉寧珞,把女兒擋在身后,連聲音都有些變了:“寧德……寧安!” 幾個奴仆上前就把田嬤嬤按倒,田嬤嬤大哭了起來:“夫人……夫人你不要聽信這小賤人讒言啊,她和我有仇,故意要陷害我!” 秦湘蘭便是再盲信也該是明白了,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你……枉我如此信你……你居然做出這等背主之事……” 沒過一會兒秦嬤嬤便領著人回來了,帶來了田嬤嬤的媳婦和孫子,一個哭一個喊,頓時把一個廳堂弄得菜市場似的混亂不堪。 赤金福壽紋長命鎖就藏在下人房五斗柜的被子里,那才六七歲的小孫子還拽著不肯放,一個勁兒地嚎叫著:“這是我的!你們不許搶走,不然我讓我爺爺來打你們,他管著好多鋪子呢,他有好多銀子!” 秦湘蘭倚在靠椅上,絞著手中的帕子,氣得眼眶都紅了。 田嬤嬤趴在地上求饒:“夫人,都是我鬼迷了心竅,你大人大量,看在我伺候了你這么多年的份上繞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夫人你還記得小時候……” “把她的嘴堵上。”寧珞淡淡地道,再說下去,只怕秦湘蘭要心軟,“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還當我們二房怎么了呢。” 嘴堵上了,廳內終于稍稍安靜了些。 秦湘蘭看著自己的女兒,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冷靜從容,她也終于定下神來,想起田嬤嬤的丈夫掌管的鋪子,憂慮地道:“珞兒,你看怎么辦?” 寧珞附耳悄聲說了兩句,秦湘蘭這才放下心來,倍感寬慰:女兒真的大了,做事條理清晰,張弛有度。 “好了,這事你們也都看在眼里了,”寧珞朝著眾人掃了過去,語聲沉穩中透著威嚴,“田嬤嬤背主偷竊,罪證確鑿,這事是要報官的。” 田嬤嬤伏在地上簌簌發抖,孫子到底也不是傻的,再也不敢嚎了。 “我娘對田嬤嬤不薄,好吃好喝供著,又提拔她丈夫做了管事,現如今這么多年的主仆情誼,居然抵不過這一個金鎖,著實讓人心寒,從今往后,必定要好好整頓房內的驕嬌之風,大家若是從前有什么錯處,自己和我們交代了,既往不咎,若是往后還想著偷雞摸狗或者背主求榮,知道一個發賣一個,絕不姑息!” 屋里的奴仆們頓時恭謹地應聲。 寧珞頓了頓,語氣稍緩:“真是沒想到啊,田嬤嬤,你服侍了我娘這么多年,我娘一直對你贊賞有加……” 田嬤嬤立刻跪在地上磕起頭來,一旁的田家媳婦也哭著求著饒命。 秦湘蘭不由得面露不忍之色,寧珞看著嘆了一口氣:“先關到柴房,等明日再做處置。” 鬧哄哄的人都被請走了,秦湘蘭頭痛得很,靠在軟榻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寧珞坐在她身后,一下下地替她捏著額頭。 “這下……要被她們笑掉大牙了……”秦湘蘭喃喃地道。 寧珞佯作不解地問:“被誰笑掉大牙?” 秦湘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還能有誰,你祖母和大伯母啊。” “娘,若是她們想看你笑話,直接把人帶到她們那里就是了,何必讓你關在門里處理這事?”寧珞反問道。 “那倒也是……”秦湘蘭轉念一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你祖母這么有先見之明?” “祖母畢竟是見多識廣,有些事情比我們有遠見,”寧珞委婉地勸說著,“娘有時候的確應當多聽聽祖母的意見。” 秦湘蘭若有所思,忽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寧珞附在秦湘蘭的耳旁輕笑了起來,“若是祖母還是一心要給爹納個小妾,娘可萬萬不能聽她的。” 秦湘蘭也笑了起來,剜了女兒一眼:“什么時候也學會這樣胡說八道了。” 她才三十多歲,平日里保養得也好,這一眼含嗔帶喜,柔媚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寧珞目不轉睛地看了片刻,忽然便把頭埋入了母親的頸窩貪戀地蹭了蹭。 剛才還氣定神閑的小大人一下又成了小女兒的模樣,秦湘蘭心里綿軟綿軟的,抱著女兒道:“我的乖珞兒替娘著想,娘心里明白著呢,放心,你爹不會納妾的,他要是敢,我就回江南去。” 母女倆靠著說笑了片刻,秦湘蘭又遲疑著問:“珞兒,你說這事要告訴你祖母嗎?” 田嬤嬤一家都是從江南過來的,是秦家的包身奴,照理說處置了不需要經過老夫人和大伯母的首肯。 寧珞聽母親這么一說心里不由得一喜,這是不是說明,母親對祖母開始沒有以前那種打心眼里的排斥了?“娘,你不說雖說也占理,不過老人家嘛,總是希望兒孫尊敬,既然祖母剛剛提點過咱們,你請祖母拿個主意不就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嗎?” 秦湘蘭在心里暗自點頭,欣慰地道:“我家珞兒真的長大了,這次多虧了你了,即揪出了這個刁奴,又未雨綢繆讓你表哥在鋪子里查賬安插人手,娘要好好獎勵你。” “哪有女兒討要娘親的獎勵的,”寧珞撒嬌道,“娘若是真的要獎勵我,不如幫哥哥在父親面前說說好話,春闈過后,不管哥哥考得如何,就讓哥哥跟了長信侯吧。” 秦湘蘭臉上的笑意頓時淺了下來,好一會兒才面帶愁容地道:“珞兒,這事你就不用管了,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