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睚眥不肯正視他,咬著唇不作回應。 “殺了那一個于謙,還有千千萬萬的于謙。”玄龍王抬手想要撫一撫他的肩頭,手指卻只能虛空的停在那里:“從前我不信天命,如今卻也信了。” “信?”睚眥扭過頭來,抬眸看向他,眼里一道狠戾之色劃過:“如今那掌天庭大權之人也并非天家的人,若真是天命主宰一切,為何又有神可以主宰天命?” “那是白家道高一行。”玄龍王平靜道:“此乃定數。” 還沒有等睚眥反駁什么,他又打斷道:“我遺留下來的靈力不多,如今也沒有太長時間能與你們多聊。” 諸子一齊抬起頭來,只等他做最后的囑咐。 “我與世長辭之后,諸事隱忍,只求平安。”玄龍王又露出那般老好人的笑容,看向他那九個被自己馴服的幾乎沒有逆骨的孩子,睚眥站在另一邊,抱臂冷笑了一聲。 “父親陪不了你們多久,還望你們相互照應。”他嘆息一聲,魂魄的光影更加微弱:“至于龍珠……全權交予睚眥處置。” 所有人愣了一瞬,齊齊把目光看向睚眥。 睚眥也愣住了,像是被當頭棒喝一般。 “我累了,”玄龍王輕聲道:“送我安眠吧。” 囚牛顫抖著起身,怔怔的凝視著久別的父親,一時像是忘了咒文為何。 看起來還年幼稚嫩的兩只嘲風和狻猊靜靜的站在靠后的位置看著父親,沒有挽留。 “忘了么?”玄龍王笑了起來:“也罷,算我最后教你一次。” 往夕父親教導符咒法陣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玄龍王輕聲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十子低下頭來,如曾經的孩童一般輕聲跟著父親念誦。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半透明的魂靈光芒越來越幽暗,漸漸地,玄龍王的面孔越來越模糊,連聲音也讓人有些分辨不清。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念誦到最后幾句時,那個蒼老而又平靜的聲音早已消逝不見,只有一眾龍子的低聲念誦聲。 安眠吧,父親。 鄭璞一直遙遙的站在遠處,卻能清晰的聽見他們的所有對話。 大概也是因為這陵寢太過寂靜。 白溪一直靜靜的陪在他的身邊,此時此刻,發現他的肩膀在輕輕抖動。 “怎么了?”她飄近一點,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安。 “我看著這些,有些難過……”鄭璞猶豫了一刻,道:“可以抱抱你嗎?” 白溪沒有吭聲,只是傾身過來,小心的把他抱在懷里,任他把臉埋在自己的頸窩里。 “活著,才是最美好的啊。”她喃喃道。 早已化作白骨的rou身被小心的請出來,安葬在族人為他修繕的陵室里,與其說那封印下藏著玄龍王的墓葬,倒不如說是封存著當年鏖戰的舊跡。 道人們雖然有的修行頗深,但是都對屠戮仙靈之事心懷忌憚,但凡有些覺悟的都不會輕易讓惑世之物現世再禍世,龍珠雖然隨著玄龍王的逝世滾落出來,卻也被道士用加持過法術的玉盒妥善保存。 那龍珠給人的感覺太過明顯,它如同饑渴的人眼前的一碗湯,寒冷的人遠處的一床暖炕,會讓人下意識的去注意它,并渴求它。 一切都辦妥之后,睚眥在諸兄弟的注視下,緩緩走向那被封好的玉盒。 他將手伸向盒子的時候,幾乎像是在觸碰所有人的心跳。 盒子被輕巧打開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 褐色的珠子圓潤碩大猶如雞蛋,靜靜地躺在玉盒內的絲絹里。 “這分明是……蛟龍的龍珠!”睚眥卻臉色一變,皺眉道:“難道這墓**被人動過?!” “何止是被動過呀,二太子。”東菱站在遠處,朗聲笑了起來:“您這反應,也是慢的可愛。” “你是!”狴犴這才察覺有什么不對。 “好久不見,”東菱笑著一揮折扇,搖身一變幻回了原來的樣子——長角拱起一如羚羊,青紅相間的卷曲披毛上縈繞著熒熒的幽光,是那曾詐幻螭吻的餮! 鏗鏘一聲只聽地九節鞭猛砸在地上,睚眥從口吻到眼神都透出森冷的寒意:“你倒還沒死。” “托您的福,”餮不緊不慢的一揮手,嘲弄般的笑了一聲:“一群蠢貨。” 隨著他的揮手,下一刻整個陵室的布景都灰飛湮滅,如同攝影棚的布景般被瞬間撤除,更為明亮的光芒照了過來,卻是包圍著他們的層層重兵所執的焰刃—— 一重又一重的兵馬早已將他們圍住,搖曳的火光下,殘損的陵墓破敗不堪,而剛才美輪美奐的陵寢,都只是水中幻影。 真正的陵墓早已被踐踏摧毀,如同戰后的廢墟。 第二十六章 困獸之斗 “今個兒,就該好好結算。餮翻身騎上飛馳而來的戰馬,高高在上的俯視著睚眥和他身后的人們,勾起嘴角道:“螻蟻們,沉眠的時候到了。” 突然間,餮的袖中飛出一道長索猛地向鄭璞襲來,像是要將他卷走一般,誰知囚牛如久等多時一般登時揚刃將它斬斷,將鄭璞護在身后。 “就知道你是如此打算。”囚牛冷冷道:“把龍珠就藏在我們身邊,卻也最為安全。” “呵,”餮嘖了一聲,嗤笑道:“你還以為……你護得住他?東菱想護那龍陵,最終也粉身碎骨如同渣滓。” 諸事隱忍,只求平安。父親……恐怕也目睹了這些吧。 此刻睚眥眼前浮現起方才他說此話時的神情,這才發現那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鄭璞被他擋在身后,卻覺得身體隱隱的不舒服。 那顆珠子原本在他胃部一直都沒有動靜,在玄龍王的魂靈出現之后便開始sao動不安,一種冰涼砭骨的氣息從胃部一點點在往身體里浸透,似乎與那龍珠有關系。 遠處的兵馬跟隨餮的指示靠攏一步,將他們包圍的更攏密了些。餮執著韁繩不緊不慢的繞著他們踱了一圈,輕笑道:“最后送你們一個機會,自刎的話……死的漂亮一些。” 就在此刻,玄淳和睚眥對視了一刻,各自將指尖放在唇邊,吹起清越而又高亢的唿哨。 東南和東北的遠方傳來隱隱地sao動聲,仔細一聽,竟是大軍壓境的馬蹄聲。 蒼老而又精神矍鑠的聲音在遠處高嗥一聲,朗朗道:“白家小兒,還不放下兵刃來?” 執暗藍色戰旗的兵馬分開兩道,一人駕著海靈鰩遙遙馳來。 他的面龐與玄龍王極為相似,但眉宇顯得更為蒼老,不同于龍子們基本上都穿著日常的便服,他和餮一樣,都還梳著古老的發冠,長袍寬袖飄逸出塵。 “伯父……”霸下下意識的低喚了一聲。 來者正是玄龍王的哥哥,昔日曾鎮守于桑榆之地的守將——水麒麟。 “喲,麒麟大人怎大駕光臨了?”餮反手握住兵刃,臉上露出一瞬慌亂的神色,轉而強行用嘲弄的神情掩蓋:“我這不是,想與您的侄兒們敘敘舊么。”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察到有什么不對勁,調轉馬頭一看,這才發現東北處隱約閃爍著的蒼綠色蛇紋戰旗,登時眼色一厲:“你——竟然叫了不止一家兵馬?” 睚眥慢條斯理的捋順著九節鞭,慢慢道:“蒼牙閣的陸先生,也想與你們好好聊聊。” 東北方向涌來的兵馬,竟是由陸上妖獸組成,想必是哪位高人為兵士們都加持了避水之術,提前便部署在這里。 這一刻,餮臉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倘若說這水麒麟帶來的兵馬能與自己手下的將士平分秋色,身后的這又一眾妖獸之軍,會讓自己反而成了被反繳的囊中之物! 一條鉤蛇下一刻自餮身旁的泥沙中鉆出,它渾身布滿利刃般的棘刺,身長二十余米,如若能夠自由彎曲的鋸刀,它怪笑一聲立在餮的面前,蛇信輕吐:“初次見面,還望你代我向白龍王問個好。” “我說,”下一刻睚眥瞬移到餮的身邊,一手扯住他的衣領,眼睛里盡是狠戾:“你在我父親靈前鬧夠了沒有?!” 還沒有等餮反應過來,他一躍而起化了原形,揚起利爪瞬間在它的脖頸處留下三道血痕! 鉤蛇同那水麒麟齊對視一秒,同一時間冷冷道:“殺。” 號令戰鼓聲登時迸發出來,旌旗揚起眾馬奔騰,三眾兵馬廝殺起來,江流中飄來濃腥的血味!槍刃刀光猶如雪影,一處處的睚眥的怒意讓他的利齒的撕咬和長爪的穿刺沒有章法,惡狠狠的每一下都暴擊在餮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兩只巨獸相互撲殺之際,囚牛當機立斷地拉過霸下和負屃,抬手一道光軌向岸邊方向蔓延而去:“帶著小鄭趕緊回京。” 霸下和負屃快速應下,一人一邊架住鄭璞,瞬間如火箭般往高處沖了上去! 白溪面色不善的飄在囚牛身邊,皺眉道:“他可是如今天庭的二子,就這么殺了,恐怕會給你們帶來滅頂之災。” 囚牛看著遠處已是血rou模糊的餮,平靜道:“殺與不殺,白家都會遲早對我們下手,倒不如以牙還牙。” “玄家龍子太多,都聚在京中,遲早會暴露。”白溪嘆息一聲,道:“往后,恐怕你們都還得分開。” “嘲風隨你們生活,生科院一帶都是我布好的勢力網絡,白家的人也不可能在天子腳邊生事。”囚牛卻如早已料到一般,慢慢道:“蒲牢善于偽裝,把自己放在最矚目的位置,也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 “狻猊和霸下靈力被封,都已安排好跟隨水麒麟回桑榆之地休養調整,狴犴不肯聽我安排,執意留在朝陽區,我也隨他。睚眥……恐怕要隨蒼牙閣的人離開。”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白溪扭頭看著他,囚牛至始至終,都平靜的如同局外人。 “白家正主不敢對我們下手,不過是忌憚玄家錯綜復雜的親屬關系,也擔心睚眥瘋癲起來聯同妖孽在人間興風作浪,成為難以除掉的禍害。”囚牛看著遠處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餮,和遠處大勢已定的軍陣,淡淡道:“他們上位之時同樣諸龍相逆,恐怕亦是元氣大傷,早已外強中干。” 白溪默不作聲,心里卻在想著鄭璞。 他……感覺有哪里不太對勁。 普通凡人的身上精氣之孔緊閉,將為數不多的靈氣留在自己身體內,在經脈之中循環。但鄭璞身上的精氣卻不知何時,已經開始與自然之氣交流吐納,與那龍子一般。 方才三軍相戰,猙獰之怪紛紛顯了原形,如果是個沒有上過戰場的凡人,恐怕早就嚇得腿軟——但是他剛才,仿佛自己也是個精怪一般,稀松平常的看著這些異類廝殺,聞到濃烈的血味,也沒有作嘔惡心。 難道——那龍珠的精萃之氣已開始被他慢慢吸收?! 餮在那龍珠上加持的符咒,為什么會失去效力?! “唰!”的一聲,餮的身體騰空而起,被睚眥遠遠擊飛。 它的rou身已經有幾處露出慘白的骨架,**聲粗重而斷斷續續,看起來大限將至。 “你囚虐我的幼弟,踐踏我父親的陵墓,”睚眥幻為人形,碧色的獸瞳猶如翡翠,鮮血染遍了他的全身,嘴角邊都有暗紅的血跡蜿蜒而下:“就算讓你魂魄盡散,我也覺得不夠。” 他一腳踏上餮的胸膛,沒有一絲感情的垂眸,勾起嘴角笑起來,如同殺伐之神。鋒利的獸爪沒有便會原形,再向前伸一點,便可以輕而易舉的把它的心臟挖出來。 “松開他。”遠處有道雄厚剛勁的聲音傳音入密,硬生生的逼停住他的動作。 睚眥抬起頭來,只見自水面處一位神君駕貔貅飛來,定睛一看,卻是匆忙下界的白龍王,不,亦可以說,是此任的天帝。 白金相間的龍袍上被光芒籠罩,冠冕上玉旒輕飄,銀白的長須垂下,看起來年事已高。 水麒麟一看情況不對,上前把侄兒護在身后,和藹笑道:“您終于來了,這兩孩子打鬧起來,我怎么也勸不住呢。” 白龍王冷哼一聲,俯身探了探兒子的鼻息,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玄凜,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