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秦慢記憶力的小臉蛋和方才那張不茍言笑的年輕面容重合在一起,她不禁感慨:“還是小時候可愛哪。” “秦姑娘說的是誰?” 一不小心沉浸在回憶中,秦慢沒提防有人走近了她身邊,看清來人她怔了怔,小聲道:“見過王爺。” 蕭翎見狀隨和地笑笑:“說了多少次了,不必拘束。” 此處與柳心瑜的冬心院不遠,看蕭翎的樣子也似是心煩隨處走走就碰到了秦慢,他看看她的來時路:“你去慕容先生的藥廬了?” “是啊,”秦慢唉聲嘆氣地愁苦道:“之前我亂用藥玉致使王妃精神顛簸,故而特去向慕容公子賠罪請教。” 蕭翎道:“你原本就非正經大夫,能在那個時候保住阿瑜的性命已是盡力,本王感激秦姑娘你還來不及,你又怎須去賠罪。” 秦慢低頭吸吸鼻子:“正因我不是正經大夫才不該妄用藥玉,”她輕輕嘆了口氣,“王爺,你說一個人究竟是死了可憐,還是瘋了更可憐?” 蕭翎看著她地上的身影,俄而方一字一慢地答道:“世間三苦,其中一苦莫過生離死別,其他二苦也比不過陰陽相隔而使人悲慟欲絕。” “我倒不那么認為,”秦慢輕輕吐出口氣,“生離死別總是比不過生不如死,王爺覺得呢?” 蕭翎瞳仁里輕微地閃了閃:“你指什么?” 秦慢道:“我只想說王妃是個可憐人,以她的身份和年紀本該是這世間最無憂無慮的姑娘家,遭受此磨難真是叫人同情與憐憫。” 蕭翎聽罷又是一陣沉默,而后聲音微微發緊:“只有這些?” “那還有什么?”秦慢疑惑地反問。 “你到底是誰?”蕭翎的聲音微微顫抖,掩藏在袖中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攢了個拳,本是蒼白的臉上更是血色盡失。 這個問題秦慢已經聽過了許多遍,雍闕不久前也問過她,只不過他的語氣比蕭翎愜意悠閑上許多,他對她說:“無妨,早晚會知道。” 蕭翎在問后,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而是扭過頭去匆匆道:“罷了,是本王失禮了。” 說完他快步離開,疾走的背影在燦爛的晨光之下竟有幾分失魂落魄的潦倒。 你看,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雍闕自信滿滿總會有一天剝下她這層皮,而蕭翎…… 秦慢不知道該是個什么心情,最后她長長地重重地嘆了口氣,他鄉遇故知并非如戲文里一樣總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也有可能是雙方皆不愿意互相面對的鴻溝與過去。 她理解蕭翎以病弱之身獨自一人撐起海惠王府的艱辛,也能理解他為此所用的不擇手段,無從置喙。但達到目的的途徑有很多條,何必執著在一條傷人傷己的路上。 畢竟曾經的蕭翎,是個松間明月般的朗朗少年。 她又嘆了口氣,可是今日的她也已經面目全非,想想,真是傷懷。 “每次你見過惠王殿下總是一副如喪考批的模樣,惠王殿下就那么招你討厭么?” 這個時候的玩笑話對秦慢來說并不適宜,可不知怎地在聽到他的聲音時她還是忍不住回了句:“惠王與王妃娘娘兩人那么可憐,怎么是招人厭惡,我分明是同情他們啊!” “還沒過門,叫什么王妃娘娘?”雍闕輕乜她。 秦慢不服:“督主不也那么叫的嗎?” 雍闕沒有理她,而是足尖一踢:“阿滿咬她。” 在秦慢的大驚失色中,一只張牙舞爪的小奶狗氣勢洶洶地飛撲上來,抱住她的一只腳“汪汪”大叫了兩聲。 狗是小,但叫得氣勢十足,秦慢一時被它嚇得動也不敢動。雍闕看嚇夠了她,嗤笑著道:“阿滿回來。” 小奶狗搖搖尾巴,看看雍闕最終還是抱著秦慢的腿不放,到處嗅了嗅后黏糊地歪在她腳上舔來舔去。 秦慢聽著他喚了兩回,臉色一變:“督主你叫他什么?” 雍闕輕勾唇角得意一笑,在陽光下驚艷非常:“阿滿啊。” “嗚!!” ┉┉∞∞┉┉┉┉∞∞┉┉┉ 拖了又拖,雍闕他們終于踏上了回京的歸程。 柳心瑜的病情暫時維持現狀不變,要徹底救治她還得抓緊找到任仲平和十八鏡,用慕容景的話來說找到十八鏡他就有三成把握分析出它的成分配制解藥。至于找到任仲平,那三成的把握就變成了五成。 蕭翎思量再三,還是遣人去了西蜀柳氏將柳心瑜的情況如實已告,以柳家的勢力插足此事,無論是找解藥還是找到任仲平都是事半功倍之效。 宋微紋本想著蘇不縛拖著繼續纏著秦慢蹭吃蹭喝,可人還黏上就被雍闕那條銀鱗白蟒嚇得屁滾尿流,一路哀嚎著跑遠,不見蹤影。后來留書道是聽說京城方家的小姐近日及笄,可能問鼎武林第一美人的寶座,他心急如箭便先行前去考察考察此小姐的美貌是否有資格挑戰現在的武林第一美人林酥。 “走遠了,別再看了。”雍闕騎在馬上目不斜視地淡淡道。 秦慢小心地勒著韁繩回過頭來,遺憾道:“也不知道下次再來時王妃娘娘好了沒?” “好與不好,與你何干。” “哼!” ☆、第46章 【肆陸】偶遇 臨出惠州地界前,雍闕特意帶著秦慢回了一趟地宮,兩人剛踏足登頂腳下忽地一陣劇顫,龐大的山體間回蕩著山石滾落的巨響,就在兩人數丈之外,地宮入口的石磨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響瞬間塌陷。 快得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包括雍闕,他觸手所及之事便是一把帶住秦慢急退數步,不多不少剛好十三大步,眼睜睜地看著地陷停止在他們腳下。 “好險!”他們身后的霍安目瞪口呆。 秦慢說得卻是:“好巧。” “但也在情理之中。”雍闕接下她的話。 秦慢愣了下,隨即頷首。一般地陵為防摸金盜墓之輩留下機關,一旦有人入侵就會自發崩毀。只是時隔多日安然無恙,偏偏他們來時啟動自毀,時機微妙得令人不得不耐人尋味。 番子打探后回稟道是地宮已經徹底為巨石埋沒,無路可尋,完全成了一座廢墟。 “下手得干凈利落,不是等閑之輩。” 最重要的是,掐得如此精準,雍闕與秦慢不禁各自看向四周,空蕩蕩的山崖之上哪里有陌生的身影,更遠處綿延的青山半隱半現在茫茫霧氣之中,瞧不出深淺,辨不清真假。 “罷了,畫卷我帶了出來,塌了就塌了。否則還招人念想。” 是啊,那么大的一座窮盡奢華的墓葬,一旦驚現于世,不知道要招惹來多少貪婪的目光。到時候事態擴大,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其他人沒見著還好,見過了的秦慢無不心痛,喃喃道:“早知道,多拿一顆夜明珠也是好的呀。” “這點小出息。”雍闕不屑一顧。 ┉┉∞∞┉┉┉┉∞∞┉┉┉ 四月開梢,柳綠鶯鳴,打馬江南□□之中,由南向北,一路的好風光。 與來時不同,去京城的路上平靜無波,連個刺客的影子都沒見著。也可能是還沒到秦慢的眼前,就被雍闕的手下給處理了。到了各處驛站時秦慢收到過宋微紋的兩份來信,他人被雍闕嚇走了但對他們的行蹤倒是了如指掌,信寄得不早不晚剛好到了秦慢手里。 信中貫徹了他的個人風格,洋洋灑灑幾大厚頁的紙,大半篇幅被各種驚嘆的語氣詞所充斥,秦慢一目十行,掃得極快。無非是痛斥雍闕這個死太監養什么不好,竟然養蛇,果然什么樣的人養什么樣的寵物。秦慢低頭看了眼趴在自己腳邊啃排骨的哈巴狗小滿,恨恨地握一握拳,就是! 其余的便是夸贊蘇不縛蘇大俠身手不凡,十分仗義地給他趕走了幾個仇家幾個流氓。秦慢感嘆著,天底下居然還有比宋微紋更流氓的人只不過宋微紋從來不承認自己流氓,他稱調戲良家少女叫偷香竊玉,風流人的事能叫做調戲嗎? 而宋微紋對姑娘向來寬容,對男子尤為苛刻,不如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男子一概被稱為臭男人。從他的審美來看,又粗又糙和丐幫弟子沒甚區別的蘇大俠能入他青眼著實令秦慢小小地訝異了一下。當然,這其中的可能她也能隱約猜得到。 宋微紋的信嘮叨歸嘮叨,但是比成日對著雍闕來說已算有趣得多。 打那日在惠王府伺候了他一回束發后,雍闕使喚她就使喚順了手!可憐她小小的身板,成日足下生風似的跟在這位爺后面奔波勞累,和只陀螺似的從東轉到西。 要不說主子們都喜歡伶俐聽話的手下呢,秦慢手腳不利索但勝在一點即通,雍闕一個眼神未到她已經了悟磨磨蹭蹭去添水研墨了。 他使喚得愜意,苦了秦慢一天下來腳酸脖子痛的,苦歪歪地抱著小奶狗和霍安倒苦水:“你說你們督主有好好的小侍不用,偏要指派我。” 霍安給她捏著肩散痛:“姑娘,奴才先前說過了咱督主精細著呢,幾乎不讓人近身。”他賊兮兮地嘿嘿笑著,“讓你去伺候那是看重你!說明你與眾不同啊。” 小奶狗在她懷里“汪汪”叫了兩聲,以示贊同。 秦慢長長嗚咽了聲,撲在桌面上裝死:“我寧愿多要rou也不多要他這份不同哩!” 就因為她以前養的狗叫缺缺,所以現在送她只狗叫阿滿,她是感受到了他睚眥必報的不同。 換陸換水連奔了近大半個月,京城的影子還沒見到,但沿路已瞧出與南方迥然不同的林木與建筑。北方的房屋多平頂,端莊大氣,譬如他們今夜扎腳的這座驛館,兩進的四合大院,門廊裝飾不多繁華但處處干凈整潔,院中并立著兩株棗樹,樹下繞著一圈的月季海棠。 這個時候北方天氣還不像惠州那邊晴暖,月季開得稀稀拉拉,海棠還只是小小的一點青色花苞。 時辰尚早天已擦黑,院里上了燈,驛館的主人好客熱情,自己開張吃飯的同時也給各房客人附贈了些熱菜。濃郁的飯菜香溢出了墻頭,勾得秦慢饑腸轆轆蹣跚出了屋。 破天荒的,雍闕竟然和著熱熱鬧鬧的一幫子住客坐在一桌談笑風生,好不自在。 為免麻煩,他們照舊掩去身份扮作富戶走商,雍闕此時的裝扮就是個腰纏萬貫的商人,而巧的是包了另外半邊的院子也是個富商。那來自西南的富商謝祖奇一聽雍闕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立即起了結交攀談之心,竭力邀請他晚上一同用膳。 也不知雍闕打了什么主意,竟然同意了,于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幕。 八仙石桌上的飯菜才上不久,熱氣騰騰飄香四溢,秦慢遲疑著走近,那謝祖奇見了她連忙起身滿面笑容地招呼:“雍夫人是吧,快入座入座!”他生得圓頭寬耳,典型的福祿之相,而小小的眼睛里又閃爍著狡黠精光,恰是應證了他是個精明的商人。 在外雍闕扮作一家之主,至于秦慢他未言明身份,但自認獨具慧眼的謝祖奇已上道地將秦慢看做是他的偏房小妾。至于為何不是大房,他琢磨過,秦慢身姿揉怯不似長命富貴相,鎮不住宅,以雍闕的家勢想必不會迎進門做主母。但是管他偏房正室,這位雍爺身邊只有她一個姑娘家,統統換做夫人總沒錯! “慢慢過來。”雍闕溫柔地牽過她的手拉到身側坐下,朝著謝祖奇笑了笑道,“內人懼生,失禮之處謝兄多加海涵。” 謝祖奇小眼忽閃,心道著:瞧他看得沒錯吧!要是自家的母老虎哪來這份體貼細致?就是不知道這位雍爺家里迎了正室沒有,大房夫人好不好相處。沒有的話,那是最好,他們兩家家底相當,正是門當戶對。有的話,也不妨事,看這年輕人的面相是個風流多情的種子,虎不到哪里去! 好買賣,好買賣啊! 他哈哈大笑著,腆著渾圓的胖肚在對面坐下:“夫人端靜柔美,雍爺好福氣好福氣啊!” 他打小沒念過多少書,能擠出一言半句風雅話已是拼盡滿肚子的墨水。只是兩個聽者皆是不以為然,雍闕瞥了眼巴巴盯著滿桌飯菜的秦慢,幾不可聞地哼笑了聲。 秦慢瞬間抬頭,接觸到他的眼光,立即明白了其中嘲弄,嘴一撇,大大方方地哼了聲扭過頭去繼續垂涎。 雍闕輕抿著嘴角,調過視線朝向謝祖奇繼續方才的話題:“方才謝兄說的難事是何事?” 一提這謝祖奇頓時焉了一半,沒精打采地苦笑了下:“你我兄弟兩人一見投緣,便也不瞞了雍爺你了。” 謝祖奇從西南憋到了快京城,憋了一路總算找到了個樹洞倒苦水,一倒自然是沒完。 他的苦水吧,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一年他剛續弦不久,小嬌妻就給他懷了個娃。想他而立之年才得這么一個種,自然喜不自禁,差點沒高興瘋了。然而歡喜了沒多久,府上經常來做客的一個方才隱士就說他這個孩子出生不詳,恐怕命途坎坷。 他是個信命又信佛的,一聽這頓時心里小鼓敲得震天響,前想來后想去自個兒也沒做啥虧心事,怕不是上一個病死的婆娘看自己娶了個美嬌妻不甘心來作祟?但年少發妻感情還是有的,總不能下重手打得人魂飛魄散不是。 于是他就四處請佛求仙保家里那一大一小,終于到了生產之日。那一夜狂風大作,雷雨驚天,小嬌妻痛到了子夜方誕下一個女娃兒,而他還沒見女娃兒的命就聽產婆大呼:“夫人不行了!” 于是他抱著才出生的女兒含淚將小嬌妻下了葬。 他本是不死心還想給自家女兒找個后娘的,但一想前車之鑒,媽呀到時候兩個老婆鬼來索命,不是把他和小女兒一起送進陰曹地府嗎。 想一想,也就算了。 小女兒出生不久,家里又來了個化緣和尚。和尚一瞅見這丫頭,哎呀不得了啊!這丫頭是個天煞孤星的命啊! 謝祖奇差點沒掀桌拿著掃把直接將人趕出去,但趕出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死在產房里的小嬌妻又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