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她環視著周圍,在進來之前他們都以為這是做荒墳,而進來之后卻發現是座恢弘奢華的宮殿樓臺。 “為何是位夫人,不是位小姐?”逯存皺眉問。 這個不用秦慢解釋,霍安先屁顛屁顛搶話答道:“逯哥兒這就不知道了吧!蜜*脂多為中年女子所用,未處閣的小姐姑娘們多半喜歡調用花果脂粉?!?/br> 在這方面,常年飲血拭刀的錦衣衛確實比不上內宮里的太監們……但他們也不屑于在此比較是了,逯存聽罷并沒有因為此處墓主是女子而有所懈怠,反倒命手下人提起精神,加倍防范。 太多經歷告訴他,越是溫和無害反而越會奪人性命于無聲之間,譬如這座看似祥和安寧的地宮,又譬如蹲在池子邊聚精會神研究荷花的秦慢…… 雍闕站在秦慢的背后,撇了眼她手中荷花之中便越過她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這無疑是座窮奢極欲,令無數王侯都要慚愧的陵墓,說它是陵墓似是有些折損的意思在里頭。與封門壁外的墓道不同,它不陰森也不恐怖,如果不是深埋在地下,完全可以勝任大燕境內的任何一座行宮別院,哪怕現在住個人進去也不會有絲毫違和感。 它安靜地呈現在他們面前,沒有殺機也沒有埋伏,像是它生前的主人一般羞澀地躲藏在繚繞的水霧背后偷偷地打量他們。 雍闕心中卻是愈發得不安起來,他鮮少有這樣強烈的預感,就像是…… 電光石火之間,伴隨著秦慢一聲驚叫,剎那前還毫無漣漪的水面被驟然的波浪聲擊碎,無數水箭雨點般勁射向岸上諸人,首當其沖便是俯身向前的秦慢。 那一瞬間,死亡再度與秦慢擦肩而過,風與水貼著她的臉擦過,留下一抹紅痕。猝不及防的她被一股強力帶向后方,隨即眼前一暗,溫熱猶存的蟒紋披風籠罩在頭頂,她呆呆地看著披風上的紋路,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脖子:“我沒死啊……” 頭頂的人似乎被她嗆了一下,靜默片刻后不帶感情道:“是啊,你沒死,但你若想死,咱家倒是可以成全你?!?/br> 她頓時縮了下身子,往后躲了躲:“還、還是不用了,活著挺好?!?/br> 活著挺好?那還明知此地有異,恨不得一頭扎進池子里,雍闕一劍飛去,翩若驚鴻游龍,諸人還未看清只聞一聲鈍響,一條灰色陰影從漫天水珠中重重落在地上。 待水汽散盡,躺在地上猶自掙扎的神秘生物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而同時響起了一陣齊齊的吸氣聲。 那是怎樣一個怪物?。客庑慰崴启~,卻足足生了十道羽翼般的薄薄短鰭,本該是魚頭的前端更生了副肖像人的五官,形態之詭異看得人毛發直立,甚至隱隱作嘔。 “這……是個什么玩意?”霍安看都不敢多看兩眼,別過臉去顫聲問。 大凡魚類由水入地那邊算死了大半,而此條怪魚幾乎是被雍闕一劍挑穿,躺在地上仍是生龍活虎躍躍欲試地想撲向前方。叮的一聲響,雍闕的無鋒劍快若閃電般地將它牢牢釘在原地。 不得不說他手中的那把無鋒卻也是件罕物,柳葉般細薄的劍身刺入玉石地面之中不費吹灰之力,看得躲在他斗篷下的秦慢呀地驚叫了聲。 雍闕觀量著垂死掙扎的怪魚,略一沉吟道:“《山海經.西山經》中有記載,上古時期有一類魚,名為鳛鳛?!彼纬鰟Γ瑒饩従徸贼~身滑過,“其狀如鵲而十翼,鱗皆在羽端,其音如鵲,可以御火,食之不闡。” 他一言罷,其余人等不免又是陣議論sao動。他們見識雖廣,但這種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神物倒還真是第一次瞧見,能御火也罷,食之竟然還能百病不侵?這若讓世人知曉,不知該引起多大的轟動! 他們還沒興奮上多久,秦慢小聲地一盆冷水潑下:“哪有那么神奇的好東西,”她瞅著怪魚,見它奄奄一息沒了威脅,才伸出腳尖輕輕碰了碰它,嘆了口氣從懷中取了快火石,就著根木棍兒點著往魚身上一拋。 逯存禁不住出聲阻止:“姑娘,這……” 他話音未落,只見得熊熊燃燒的火焰在觸及鳛鳛身上的剎那熄滅得一干二凈,連絲煙氣都沒有,不禁有看得人目瞪口呆。 秦慢露出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慢吞吞道:“所謂御火,怕只是它自個兒防火防熱,至于百病不侵……”她拿捏不定,半天考究地看著它道,“也許,吃了它的人都死了呢,死人自然是百病不侵的。” “胡說八道……”莽直的伍竟禁不住質疑。 秦慢微微一笑:“是不是胡說,你咬一口不就知道了?!?/br> “你!”伍竟本想大罵,一觸及到雍闕似有還無瞥來的眼神頓時背后冒著冷汗將到了嘴邊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兒地咽回肚子里去。 秦慢笑瞇瞇的,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勢在里面,瞧得伍竟又是火冒三丈,但終是被逯存按了按肩壓了下去。 “不管是真是假,既已死了便犯不著為它多費時間?!庇宏I淡淡道,“能養出此等奇物,看來此間主人也非凡人了?!?/br> “都死了,當然是凡人,怎么著也得是鬼啊。”秦慢小聲跟了句,雍闕嗯了聲,她倏地閉上嘴,乖乖巧巧地跟他上了前去。路過怪魚時,她悄悄飛起一腳將魚踢下了水,拍拍胸脯道,“瞧著真怪嚇人的。” 霍安也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漣漪不斷的水面,水下暗光浮動,鮫紗織成的荷花投下大片陰影,浮光掠影下好似隱藏了無數只窺探他們的魑魅魍魎??吹盟蛔〈蛄藗€寒顫,連忙追上秦慢的步伐。 追了沒兩步,他突然頓住步伐,兩邊看了看,差點撞上后面的伍竟他們。那伍竟在秦慢那嘴上吃了虧本就不爽,一看是她身邊伺候的閹人,無處撒的氣登時躥上了天:“媽了個巴子的,好好走路成不?” 霍安年紀是小,但好歹也是宮里的一小紅人,各宮主子都知道他是雍闕帶出來的人,雖沒明說那也是相當于收的“干兒子”,誰見了不似假還真地奉承上兩句。以他不大不小的脾氣,也就對逯存和秦關他們客氣點,一個連百戶都不是的小小錦衣衛敢嗆他,早翻了臉去了。 可奇怪的是霍安竟是一點怒色也無,他的臉上準確來說是恐懼,莫名地恐懼:“逯哥兒,您剛剛有沒有聽見個女人的聲音?。俊?/br> ☆、第27章 【貳柒】歌聲 女人? 幾人面面相覷,逯存蹙眉自然而然看向雍闕后的小尾巴——秦慢,在場的可就她一個女子。 霍安連忙擺手,戰戰栗栗地往人堆里站進去幾步,怕是驚著什么輕聲道:“逯哥兒,剛剛過橋時我耳朵里鉆進了個女人的笑聲,清清楚楚的!” 他膽子是出了名的小,被丟去伺候秦慢,主仆兩人倒是難得一致的惜命怕死。 偌大個宮殿,遠處近處皆是霧氣彌漫,靜得連風聲都聽不見,唯有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窸窣響起。逯存屏息凝神聽了半天,也未曾聽過除此以外的聲響。他沒有秦關那么通融和氣,冷冷地看了一眼霍安,什么也沒說徑自向前走。 伍竟從鼻腔里重重噴出兩道氣,蔑然道:“丁點大的膽子還是回去給娘娘們弄脂粉,省得來這里嚇破了膽,白白廢了性命!” 霍安本就又驚又疑,被伍竟這么直白的一刺,嚇白了的臉漲得發紅,梗起脖子要與他強辯,一個字兒剛蹦到嘴唇邊,突然伴著陣颯颯涼風傳來縷細柔且縹緲的笑聲,比暖霧要輕,比浮風要柔。 是個女子的笑聲,而且并不是從前方秦慢那傳來。 所有人的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幾乎是一瞬間變了幾變,震驚、恐懼、懷疑、警惕。一座陵墓里出現個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場的全是大燕境內一等一的好手,竟然無一人能分辨出笑聲自哪個方向飄來。 饒是逯存耳力過人,聆聽半晌也無法找出聲音的來源。 她像無處不在的一個幽靈,一雙美目笑吟吟地注視著誤入她死后寢宮的他們。 沉重緊張的氛圍不用言語就迅速傳播看來,連走在前面的雍闕與秦慢也有所察覺地頓住了腳步。兩人自是也聽到了笑聲,秦慢內里極差,勉強聽了一會不確定道:“督主,剛剛是不是有人在笑?” 逯存兩步一躍,護在雍闕身邊,緊聲道:“督主,怕是有異變!” 雍闕平平地抬抬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是人是鬼總會露出馬腳。是人,敵過爾等的世間未有幾人;是鬼,連他生前你們都不怕,死后還用怕他?” 不過寥寥數語,卻已將諸人安下心來。是啊,活著都不怕他何況埋進黃土里!打拼到現在,這幾人誰不是殺人不見血,各個背負了數不清的人命債,要是有冤魂討命,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何況,那還是個女鬼! 幾個大漢咧嘴一笑,為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報以赧顏。 唯一不得開心顏的就是霍安了,他沒絕世武功傍身,也不曾滾在刀口上討生活,甚至說他是個信命的人。他咽了咽干澀地喉嚨,卻見秦慢回頭沖他笑了一笑,揮揮手。 他不由自主地也擠出一抹笑,笑了沒片刻他的臉慢慢僵硬了起來…… ┉┉∞∞┉┉┉┉∞∞┉┉┉ 過了溫泉池,走下琉璃橋,雍闕他們面前是片百丈長寬的開闊廣場,而他們腳下的黝黑地面泛著幽幽青光,原來看似一塊塊平凡無奇的地磚皆是由昆侖山脈獨產的墨玉切割而成。 而不遠處的另一邊地面則是瑩白無暇,與他們所立之處對比鮮明。 雍闕道:“天地兩儀?” 場地四方各立有十來丈高的華表一柱,靠近他們的那根華表四周以它為中心散步著一些奇異圖形。 “兩儀生四象,”秦慢喃喃接過他的話,“四象生八卦,八……嗯?” 她沒有再說下去,疑惑地看著地面。 以方位論,他們現在身處南方,面朝的便是正北。雍闕搭手瞭望了一眼正前方,視線在兩旁逡巡半晌,道“并非八卦,而是禹步,只不過造墓者對其進行了演化改變,不僅限于罡星斗宿之上,而是四象皆有。” 秦慢一點即破,拍掌了悟:“原來如此!”她是真心實意地敬佩著雍闕,“督主英明?!?/br> 逢迎拍馬的話從她嘴里流水似的淌了不少,就這一句聽起來帶點誠意,讓他心里很是舒坦。他心里得意,面上仍是一派持穩,不露分毫,反顯沉重: “天罡禹步,看來此間主人生前是個好道者哪?!?/br> 霍安聽得云里來霧里去,他不敢去直問雍闕,厚著臉皮小聲去問逯存:“逯哥兒,禹步是個啥?” 逯存臉色比方才還要凝重,他不善言辭,只道了個:“道家步法。” 論功法,武林之中沒有幾個門派敢拍著胸脯響當當地說自家門派武功心法與道家絕不搭邊,更莫說以道法為根基的武當昆侖兩大派。所謂道法自然,萬物同源,這個陵宮主人能以禹步為基礎加以衍變推生至此,足見其生前對于武學之研究已達臻至化境。 如果她/他活著,一定是個可以說可怕的對手,而現在逯存擔心的便是她/他仍活著! 面前廣場安靜地呈現在他們面前,如果說之前的封門壁、荷花池還具有一定迷惑性,那此處就是坦坦蕩蕩、明明白白地警示著闖入此地的不速之客們——龍潭虎xue,非請勿入。 霍安雖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看逯存與雍闕兩人并不輕松的神色,可以料定此處怕又是一道奪人性命的險關!不過是出來替惠王找個失蹤王妃,怎生就牽扯進了一座不知年代主人的無名地宮,一路走來他都快要忘記此行的初衷了! 他忘記了,自然有人沒有忘記,秦慢望著眼前看似平靜的墨玉地面,兩儀八卦,嘆息不知:“找個活人,怎生就找到了墓里去了?真是不吉利?!?/br> 她打開始就是不情不愿為雍闕所脅入了墓葬,但雍闕冷眼瞧她,她自個兒在這兒猶如觀光游園逛得也挺開心不是? 秦慢是真不開心,從出惠王府到現在她是一口水未喝一口米未進,這地底下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一日過去了沒有,總之她著實餓得心慌。 “督主走不走?”她摸著自個兒已經癟進去的肚皮問。 雍闕沒有應話,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只此一眼秦慢和得到什么指示似的,哦了一下默默邁著步子踏上漆黑地面。 “噯!??!”霍安叫出聲,想喊回秦慢,“夫……姑娘,您……”他聲音漸漸放下,“小心著點啊?!?/br> 誰知道這地面之下會不會冒出個什么機關□□,有墓道里那束天蛛絲和荷花池里的怪魚在前,霍安瞅著這地宮里是處處殺機四伏啊,沒人猜到會踏錯哪一步就送樂卿卿性命。 秦慢走得雖慢,卻一步一穩,沒有遲疑也沒有小心,就和平常走在市井街頭、大街小巷中一樣。因為餓,她的步伐更比尋常要快些,但這點快落在雍闕眼中那是沒有絲毫改變。 一條直線向前,她走得慢慢騰騰,雍闕跟了十來部實在忍不住催道:“你是屬烏龜的嗎?” 秦慢不高興了,可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細聲細氣地抱怨句:“督主你怎么能罵人呢?!”她氣鼓鼓地說,“我才不是王八呢!” “……”雍闕怔了怔,不以為惱反而覺著這才是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模樣嘛,總是比不見丁點波瀾的少年老成之相順眼許多。 他冷哼一聲,伸出手輕輕卡住那根又細又白的脖子,秦慢頓時大氣也不敢出了,生怕他一用力就將自己的腦袋與脖子分了家,他道:“催你兩句話還起了脾氣?你看看你,依著你,這條道是要走到猴年馬月?” 秦慢扁嘴,不敢和他嗆聲,就那么被他連拖帶拉半脅迫地給一路往前帶。 宛如踏波凌風,雍闕的步伐既輕又快,袖袂翩躚滑過,輕盈又不失優雅從容。他雖未表示,但其實心中亦有擔心。 他不喜歡賭博,但很多時候例如此刻,迫于無奈之下,也只好信一信天命。因為從墓道出現起,事態便已逐漸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這是一個局,他難得做一回棋子,步步為營卻又步步冒險,賭的是運氣賭的是算計,還有一小部分賭的是手里攥著的這個人…… 這兩個邊走邊拌著嘴,后頭的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走得是心驚膽戰,就那么眼睜睜看著他兩平安無事,什么也沒發生地踏著黑白界限快走到了頭。 后面的人互相望望,主子先給自己探了路……這樣的事為免尷尬,略一收整好心態,他們陸續沿著雍闕與秦慢走過的路徑往廣場另一頭走去,而廣場的前端便是整個地宮最為宏偉的建筑——一座以白玉為墻金為瓦,琉璃做燈珠為綴的絕美宮殿。 美輪美奐的宮殿仿佛是天上仙宮般光彩照人,縹緲不可及,以至于已經快麻木的眾人又一次為墓主雄厚的財力所驚嘆。所幸,它的規格與真正皇家行宮相較小上許多,倒更像是個女子所住的宅院。 所有人都禁不住在想,這個墓主到底是何方神仙,有竟有著比天子王侯還要貴重的氣派!而且,她還是一個女人。他們搜羅了記憶里可能的人物,然而找遍整個大燕上下也找不出一個芳年早逝,匹配得起如此手筆的女人。 他們遙望著正前方的宮殿按不住自己的心思浮想聯翩,剎那之間逯存猛然頓住步伐:“聽?” 余下的錦衣衛恍了一恍神,稍一亂了步伐后扎穩腳跟聚精會神一聽,頓時各個臉色慘白。 原先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女子笑聲再次乘風飄來,這回不僅是嫵媚的笑聲,還伴著縹緲凄清的歌聲,與歡愉的笑聲格格不入,相襯得詭異萬分。 “跑?。?!”有人突然大喊。 ☆、第28章 【貳捌】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