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逯存,你上去再調兩個身手矯健的人下來,帶好水、干糧還有火石。”雍闕淡淡吩咐道,顯已有了定奪。 雖有不解,但逯存仍是遲疑一下,領命去了。 “唉,師父說得好,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秦慢似乎不太贊成雍闕的作法,對著山巖直嘆氣,“好奇是會害死人的。” 不想雍闕竟大發慈悲:“這么怕死,那你就等在這里好了。” “真的?”秦慢喜上眉梢,才喜沒片刻她看著暗無天日的周圍又躑躅起來,小聲問,“我能在上面等候督主您嗎?” 雍闕回答得冷酷:“不能。” “……嗚。” 在逯存帶著人馬下來,眼看雍闕連個正眼都不給她當即就要走人,百般糾結的秦慢一咬牙一跺腳,急忙跟了上去:“督主等等我!” “怎么,不怕死了?”雍闕目不斜視涼涼地問。 秦慢干巴巴道:“不怕了……” ┉┉∞∞┉┉┉┉∞∞┉┉┉ 如逯存描述一般,甬道長有數百丈,一行人踏著謹慎的步伐小心前進,時而停下來各處觀摩試探一番才繼續前進。逯存挑的幾人中有兩個是開關起鎖的好手,另外幾個皆是膀粗腰圓、力頂千斤的壯漢。 黑暗中的時間總是過得緩慢,走了不知多久,逯存停下腳步,面色沉重且疑惑:“督主……” 雍闕毫不意外,問道:“到了?” 逯存打量四周,按照他們走的時間,理應早到了地道的出口,可此刻前方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兩邊石壁……他一驚,飛快地環視兩旁:“督主,您看?!” 錦衣衛諸人隨著他的話一轉頭,俱是一驚! 不知何時起,原先滴著水的山石壁竟全然變成了整整齊齊的石磚,甚至連腳下土層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的了大塊青磚鋪成的平坦長道。 “這里……”霍安聲音微微發抖,“瞧著有點像墓道啊。” 可不是嗎?石磚高砌,圓頂籠頭,青灰色的地磚上雕琢著精細生動的佛連,一朵連著一朵。佛蓮鋪路,直通西方極樂世界,正是大多數墓葬常出現的雕紋 。 秦慢打了個呵欠,她有午睡的習慣,從早上折騰到現在都沒有休息上片刻,昏昏欲睡的她被霍安這聲給驚了一驚,打起精神一瞧:“真的是墓道哎!” 然而這種發現著實讓眾人的心又沉了一沉,本該出現的出口不見蹤影,取而代之換成一條直通陵墓的xue道,關鍵是似乎誰都沒有發覺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長時間一樣的昏天暗地麻木了他們的神經,可一個人大意也罷,而所有人都大意那可就不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憑空出現的墓道靜靜躺在他們腳下,兩旁的磚石干干凈凈沒有任何銘文或者壁畫能看出墓主的身份來。 一條詭譎墓道,一座無主孤墳。 雍闕若有所思地瞧著地磚上的佛蓮:“你看看,這是不是鬼手葉卿的手筆?” 這個你,自然指的是秦慢了。 ☆、第25章 【貳伍】玉璧 磚上睡蓮栩栩如生,燈盞似的花朵漂浮在舒展的蓮葉上,清雅端方。雕琢者心思細膩,甚至在連蓮葉下流動的水紋動態都沒有放過,刻畫得絲絲入木。 乍一看,規規矩矩,與鬼手葉卿不拘一格、天馬行空的風格毫不搭邊。既然督主他老人家屈尊紆貴親自發問,秦慢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這邊蹲著瞧一瞧摸一摸,挪到那邊又蹲著瞧一瞧摸一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索了一遍,她拍拍手:“應該……是吧……” “嗯?雍闕無甚表情,只是發出個意味不明的音節。 秦慢被他眼風掃過,咽咽口水:“這個小人真是不太能確定……都說但凡是葉卿手筆,必然會留下他署名,只是署名形式各有不同。”她指指石磚,“您瞧,蓮葉為葉,底下又有清水脈脈,倒過來正合葉卿的名字。可是吧……” 她砸吧一下嘴:“此前也正因葉卿有此獨特的習慣,江湖上出現了不少欺世盜名之徒,占著他的名號賣出天價工藝。所以,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筆,得問了他本人才知道。” 從地上布滿密語的石磨到地下險要精詭的密道,處處顯露出設計者不凡的用心乃至居心在其中,雍闕看向前方,墓道盡頭的龐然陰影之中靜靜矗立著一面高聳石壁,如同一個守陵人沉默地警示著他們。 如果真是鬼手葉卿下的套路,那么此刻他理應就在這堵石壁背后的墳墓之中。可是朝廷與江湖涇渭分明,葉卿于雍闕至多也只是一個稍顯響亮的名號。宮廷中能工巧匠無數,先帝時期的將作大匠更是有一雙神工鬼斧的妙手,葉卿之所以有名,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怪。 當一個技藝不凡之人,附以不同常人的古怪脾氣,便顯得鶴立雞群且令旁人引以不同,再一傳十、十傳百,往往名氣要大于他實際的本事。在雍闕眼里,他只不過是個手藝確實不錯的巧匠,一個巧匠為什么要環環相接地將他們引入這無主墓xue之中呢? 確定了墓道之中沒有機關設伏,雍闕先于眾人一步走到寬約數丈的壁墻之下。與墓道兩旁的石壁一樣,壁墻表面沒有任何的銘文乃至壁畫來彰顯牧主身份,雍闕覆手輕輕撫過,也沒有一絲裂紋或者縫隙。 而觸手可及處冰涼如水,平滑工整勝過鏡面,雍闕退后兩步,逯存將火把迎上前去一照,眾人吃了一驚,火光之下水波粼粼,流光溢彩。 他們定睛一看,霍安喃喃驚嘆:“這竟是一堵碧玉墻?” 不僅如此,碧玉內光華閃爍,星羅棋布,襯著清透如水的玉墻宛如浩瀚天穹,美不勝收。 逯存伏于墻壁仔細探查過后,稟報:“是夜明珠,督主。” 混沌的光線里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氣,墻內的夜明珠足足有小兒拳頭般大小,那可不是有錢就能弄到的稀罕物。非得是東海海淵之中百千年的大蚌,以日月為精氣,天地為精華凝結而成。且不說其本身價值連城,此類大蚌僅在每年八月十五子時大潮時分才浮出海面開蚌吐珠,光是采集這些明珠就不知要費盡多少人的性命! 真是好大的手筆,好闊的氣派! 放眼天下間,除了天子陵宮,還有誰有這樣富可敵國的雄厚財力、物力與人力? 在場的每一個皆是行走在皇城大內的佼佼之輩,卻也為眼前華美到詭異的景象懾住心魂,一時沒有言語。 雍闕沉思不言,如果此玉壁便為陵墓入口,而造墓者為防止后世盜墓賊入墓盜取陪葬,驚擾墓主亡靈,玉璧落成之時便會落下封門石徹底封死墓道。然而依照常理,封門壁相當于陰宅大門,壁上必會記載墓主身份,或者多少會影射出一些。例如前朝有位被栽贓了謀逆罪而冤死的太子,他的門客在他被處死后趁在分尸之前將其尸身偷出,尋了處風水寶xue將其葬入。雍闕早年無意尋到此墓時,曾在陵墓的封門壁上見到一幅蛟龍入水圖,暗喻了墓主特殊身份及生前不公的遭遇。 而此封門壁上,無字無畫,讓人毫無頭緒可尋。到底是墓主本人不想讓后人知曉他的身份,還是設計此墓的人刻意而為之? “督主,您想進墓嗎?” 他側過眼,秦慢站在他身邊仰著頭專注地看著玉璧,玉面柔和的光澤落在她面龐,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柔光,讓他心底無端生出一種荒謬的錯覺來…… 他定了定神,眼前這張臉上的五官仍是那樣平淡無奇的五官,人也是膽小又精明的人。 可雍闕知道,她與它,與這座墳墓一樣,都是一個謎。 “我們已到門前,鬧了這么大動靜,叩門而不入未免失禮,你說呢?” 他話語將落,墓道里伸出卷過一陣冷風,像是墓主符合他的話特意來歡迎他們似的。 秦慢狠狠打了個哆嗦,偷偷兩步朝著雍闕站近了些,悄聲悄氣地說:“督主,這樣不太好吧……” 雖然是演戲,雍闕仍不免覺著她鬼鬼祟祟的說話的樣子有那么兩分可愛,便也學著她的樣子輕聲道:“你若是不愿意,原路返回即可,咱家不會為難你的。” “……”秦慢木木地看了一眼身后沒入黑暗中的長道,又木木地轉過頭來,“那督主您打算怎么進去啊?” 無縫無隙的整塊玉璧豎于面前,她琢磨了一下東張西望了番:“也不知道有沒有機關,又在何處?” 雍闕負手昂然,眸光冰冷:“不費那般功夫,來人,給咱家砸了。” “……” ┉┉∞∞┉┉┉┉∞∞┉┉┉ 碧玉易得,但如此品相規格的玉墻當世恐是難再尋出第二塊來,毀之無疑令人扼腕。 秦慢雖然窮得叮當響,好歹這點眼光還是有的,她摸著玉墻萬分不舍,但奈何雍闕一聲令下,她的小身板哪擋得住幾個來勢洶洶的錦衣衛大漢。 霍安也覺得可惜,礙于雍闕那尊大佛鎮在前方,只好小聲地安慰秦慢:“姑娘,玉是好玉,但是擋了咱家督主的道,任是金山銀窩,那也得給劈出條道來讓他路哪。” 秦慢揪著她的虎頭小荷包,與他嘟嘟囔囔:“那么好的大一塊玉,整塊扒下來能供我活好幾十輩子呢!真是糟蹋了” 她以為說得聲小,可一個字不落地被雍闕聽到了耳朵里,不由在心里哼了聲。說她聰明,卻時不時冒出兩分市井小民的窮酸來。聽聽,好幾十輩子,她的一輩子是有多不值錢?? 也太好養活了吧,雍闕撇了一下嘴角,再聽過去時秦慢已經叨叨咕咕說他焚琴煮鶴,買櫝還珠了!他最近是寬和過頭了吧,還當著他的面呢,就敢議論埋汰他!他心里有氣,一堵破玉墻而已瞧把她眼紅得連命都不想要了! 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古人誠不我欺!雍闕捏著束在背后的手,心道著哪天要是給她瞧瞧國庫內的一個倉,她那雙眼珠子恐怕都要掉在地上了。 大多數封門壁后藏有水銀,逯存那邊領人謹慎地將玉墻摸了個遍,大致確定沒藏著什么機巧,便命那兩個擅長拆卸機關的手下破壁開門。 玉璧與山體渾然一體,單論重量怕是有千斤重,想要破開,絕非易事。只見那兩漢子一人手執小捶,從中間敲敲打打一路敲到右上角,掏出根炭筆畫了一個圈,小錘細細密密地在圈內敲了一遍,也不知使了手法,只聽咔嚓一聲,某處碎了個小小的白點。另一人從背后行囊抽出一把約有手臂長短似傘又似劍的物什來,前尖后粗,對準那白點,猛地一鉆一擰,堪堪卡進數寸。 再往前,就巋然不動,難進分毫,可見玉璧之堅。那人鉆得滿頭大汗,一張臉憋得紫紅,可不敢失力分毫。先前那人仍是手握小錘,在玉璧各處游走敲打,時而在一點重敲兩下,時而輕敲數下。 秦慢看得很投入,嘴里念念有詞兒,雍闕就聽著她一會念著數字一會又念著輕重,腦袋還偶爾點那么一點,小模樣兒十分專注。 他看了兩眼又轉過頭去,如果是個男兒身又掙個好出身,怕是在朝堂上的一個好對手了。 眼看執“劍”之人支撐不住,突然間一聲脆響,一道裂縫自他指下驟然裂開,貫穿玉璧,與底端圓錘落腳處連成一氣。 渾然天成的封門玉璧,眨眼間為一道猙獰裂痕分成兩半,泄出的一線幽光無聲地誘惑著外面的人們。 逯存稍一躑躅,看了眼雍闕,得到肯定之后他命其余人等一起從裂縫處盡數將玉璧敲碎。 說來奇異,原先封存在璧石中的夜明珠乍一暴露在空氣總迅速地失去光澤,黯淡下去,快如曇花一現。 秦慢念著可惜可惜,霍安也覺著怪是暴殄天物,彎腰想撿起一顆瞧瞧,卻被秦慢一腳踢在小腿上。他哎呦一聲叫:“姑娘,你踢我做什么?” 她一字一慢:“墓葬里的東西能不碰就不碰,否者會招來墓主亡魂報復的。” 霍安嘀咕著哪有那么玄乎,卻是看看周圍縮回了手。 不消半個時辰,玉墻已被拆卸得出了個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口,而它背后的世界也逐漸顯山露水,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是一個,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墳墓。 ☆、第26章 【貳陸】鳛鳛 霍安使勁揉了揉眼睛,幾乎要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看花了眼。不僅是他,連著雍闕在內的其他人也是一臉始料未及。 一線之間,里外卻是天壤之別。 他們的身后若說是地府奈何橋頭修羅徑,那么封門壁后可謂是人間仙境不為過,而方才的碧玉明珠墻亦僅僅是其中冰山一角,甚至與其中景致相比全然不值一看。 滿地的珍珠碎玉零散地落在一條羊脂白玉的小徑之上,蹊徑兩旁栽了茂茂盛盛的鳳尾竹,裊裊仙霧徘徊于竹葉之間,拂面而來的和風溫暖而濕潤,原來白玉小徑的盡頭是方徜徉的溫泉,池水中碧蓮紅荷嬌艷欲滴,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奇了,溫泉池子里還能生荷花?”一人驚嘆不已。 “為什么不能生呢?”秦慢望著遠處池面上的紅荷喃喃反問。 大漢撓撓頭,困惑道:“回姑娘的話,俺反正是從沒見過長在溫泉水里的荷花,不給燙死了都?” 秦慢踏上白玉小路:“再說,那也不一定是荷花呀。” 霍安輕哎了聲,想叫住貿然上前的秦慢卻發現自家督主也自然而然地隨她往荷花溫泉處走去,嘴再三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玉徑光滑可鑒,幾乎能照出人影,但走上去卻是穩穩當當,連根骨不佳、四肢不協的秦慢也身形穩妥,走得毫無障礙。逯存彎下腰去,掌心貼著地面摩挲了一圈,原來在玉石表面雕琢了極為繁復細微的紋路,不僅如此鋪路之人還在其中摻雜了以假亂真的防滑石子,不親手觸摸幾乎分辨不清玉與石來。 墳塋住的不是孤魂就是野鬼,難不成幽魂從上走過也會滑倒摔跤,否則費這份心思做什么? “嚯!”走到池邊時秦慢瞧清了池中之物輕輕叫出了聲,雍闕隨著她目光定睛瞧去亦是微微出了出神。 紫竹是真的,溫泉水也是真的,只是池中的荷葉與花蕊卻是采用了不知名的素材制作得栩栩如生,宛如六月盛放的花荷。只是假的終究是假的,經不起推敲細看。 秦慢站在池邊甚至還俯身前去伸手勾著一株,拉過來仔細瞧著:“是鮫紗染了胭脂做成了花朵,鮫紗傳說海中鮫人族的圣物,遇水不化,出水不濕。故而泡在水中即便過來百千年也不會腐朽頹敗,”她捏起一片花瓣揉了揉,嗅嗅指尖,嘆息道,“是蜜*脂,想必此墓主是位芳年早逝的夫人,而這里……想必就是按照她生前閨閣所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