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老園丁登時怒了眼,舉起煙桿子就要砸他,“小崽子!敢教訓老子了!便是公主都沒訓過老子,輪得著你么!” “我這就去同干娘請示請示,”李庚年哈哈笑著就躲開了,兩步跑進園中,“我讓她老人家今晚上就來訓訓你!” 桂爺氣得都忘了要說正事,待想起要追上去,李庚年早在園道上奔沒了影,只好作罷,又點了煙往園口石獅子腳上磕了磕:“嘖,次次來都沒個正形兒……” 園中一道兩邊兒,齊政睡在靠南些,更向陽,鎮南公主睡在靠北面兒,更清凈。李庚年先順路進了南園,一邊將身上包和劍解下來隨手放在當中的墓臺上,隨手掃落了上頭的落花飛葉,笑道:“又是我,侯爺,你是不是都看煩了?哈哈哈。” 他大咧咧盤腿在墓臺前頭坐了,撓撓頭勸道:“哎,我知道先瞧你是不合禮數,可你這兒每回都順路么,我待會兒就去瞧干娘,啊。”他獻寶似的從背囊里頭拿出來一紙包,聞了聞,“瞧瞧,干娘喜歡吃的高麗魚餅,這回高麗朝覲帶來好些呢,皇上賞我的我全帶來了,干娘能開心極了。” 說完他又從背囊里頭壓軸似的抽出更大的紙包:“蹡蹡!侯爺,你的最愛!唐周記紅糖大餅子!哈哈哈哈哈哈!”沒說完他就抱著大紙包笑倒在地上,解了紙包就拿出一個來啃下一口,含糊道:“嘖,瞧瞧你,現下你也吃不成,本侍衛好心,就吃給你看看!” 印象中的此時,當有個少年急赤白臉坐在他跟前劈手奪過那餅子去咬,二人笑打作一團,而現今卻只是他一人嬉笑著側枕在一地的花葉里,大口嚼完了一整張餅子,絮絮叨叨地對著長眠的人,說著城北的孤兒善堂有好心人接濟啦,糧倉文墨都給娃娃們備上啦,皇上他今年瞧上個溫員外啦,溫員外是溫大人的寶貝兒子啦,溫員外長得多俊多有學問啦,整個皇城司都迷上溫員外啦,皇上都要為溫員外辭殿啦,皇上還給溫員外備了好大好大的聘禮啦…… “對,今年我還新認識個龔致遠,是溫員外的朋友,那小子可逗了!”李庚年一拍大腿坐起來笑,手在臉上比劃比劃,“他長得跟猴子似的,從前遇了個美人被溫員外當做女鬼,現今才知道那女鬼是高麗公主哈哈哈還鬧和親呢……但他孝順,哎,跟你一樣兒,他娘走不動了也看不見,這親我看著是和不成了……” “……我還認識了方知桐,那家伙也是溫員外的朋友,他們讀書人都忒賊,他就是作假畫的桐葉生啊,厲害吧……啊,我還收了個徒弟,是個女娃娃叫云珠,被讀書人教出來的小姑娘可了不得,我被她坑怕了都。啊啊,還有譚總督的兒子譚一秋——不對,譚總督沾染了貪污案子,官給罷了,他兒子現今還在考場里頭,不知道能考出個什么花兒……” “……其實我還遇上個人,生意做得挺大,可有錢……嗐,罷了,不提他。”李庚年隨意擺擺手,把手里紙包的餅子一個個成排擺在墓臺上,放上瓷杯,斟上酒,“來,你喜歡的第一江山。哎,這名兒不好聽,味道也不好,也就你這愛餅子的喜歡,嘖。喝吧喝吧,往后啊……侯爺,我大約不能年年都來看你了……” “十日后我就啟程去北疆啦。”他抖著手將一杯子酒在墓前滴落在地上,拾起袖子揩了把臉,吸鼻子笑,“我早跟你說過,我能做上監軍的,你當年賭輸了吧哈哈哈!我現下就是個監軍了,同溫家大公子一樣,嘖,我是不是很出息?” “……嘿,你在笑我罷?嘖嘖,你這人沒意思。”李庚年有些泄氣,拳頭跟冰涼的松石墓碑碰了碰,像打在人肩頭上,“人一輩子就該追追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若要都跟你似的,那都得成仙了,沒意思。我就喜歡功名,我就喜歡金山銀山良田美妾……算了,美妾還得養著,有點兒麻煩,良田就成……” 他給自己也斟了杯酒,一仰頭喉結微動便干了,老辣的酒氣從腔中漫開去,霎時灼得他全身都一陣刺熱,好似化了胸中陣陣塊壘,流散去,那些化不掉的堅石也仿若被麻痹了一瞬,叫他不禁一凜背脊呼出一聲:“嘩……從前沒覺著,這酒還真挺帶勁。” “——本侯爺的口味,還能有不好的?”耳邊有人拍著桌板,口氣篤定地挑眉斥他。 李庚年昏沉一晃頭,睜開眼來,烈酒一瞬的灼熱退散,此刻周遭除了無邊春風,什么都沒有。 他空洞望著墓碑上的刻字,滄然地一笑,痛道:“怎么就快五年了……” 這光陰,太快,快得叫人抓不住衣袂,攔不住片羽。 如煙的棉雨中,李庚年規規整整地收回腿腳跪好了,澀痛著雙眼,嘆了口氣,合了雙手往墓碑前俯身下去,沉沉默念了一會兒,便一拜,再一拜…… “侯爺,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 海棠下微風從枝丫間穿行,帶起的瑣碎輕唳,像是沉靜的話語聲,從李庚年耳邊柔柔吹拂過去。他抬起手背揉過眼睛,從地上起身將墓臺上擺的物件給一一收了,然后再跪,再拜,再叩,再言,終于,伏退一步,起身退出了南園去。 小徑往北,一路的瓊花綠樹更顯清幽妍麗些,李庚年拂開柳枝進了北園,一邊干娘干娘地捧著公主殿下的興頭,一邊放了包要摸高麗魚餅出來,這時候走到公主墓碑跟前一瞥眼,竟見墓臺上已然安放了一個不知何處來的紅木匣子,外觀普普通通,一絲刻繪也無,只能瞧出是上好的木質,十分素雅。 “誒?……”李庚年睜大了眼睛跪到墓臺前去捧起那紅木匣子,紅木匣子挺大也挺沉,“干娘,瞧不出來啊,您都這樣兒了還能有相好來看您呢,嘖嘖,風姿不減當年。來,我替您瞧瞧里頭是什么,啊。” 李庚年盤腿坐了,將那紅木匣子打開來,只見木匣子里頭彩釉雕漆,顏色艷麗,精美非常,當中擺的不是別的,卻正是同他自己帶來的一模一樣的高麗魚餅,卻比他自己帶來的更加精致,口味也更多。 “這匣子我好像在皇上御案上瞧見過啊 ……”李庚年抬手捏了個魚餅放進嘴里,訝然道:“還熱的呢,干娘,是皇上送來的么?……不會啊,皇上昨晚上在溫大人府上待到半夜才回宮呢,今早還要見賢王殿下,哪兒有功夫像我這么乖順來孝敬您啊,對吧?” 他嬉笑著嚼著魚餅,心里想這京中還有誰能帶高麗魚餅來給公主掃墓的,思索中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啊,那就只能是……” 他重新審視這手里的彩釉紅木匣子,只覺這匣子比御書房里他瞧見過的任意一個紅木匣子都大,“嘖嘖,真真大手筆啊……干娘,可說你當年是嫁錯人了吧,這簡直是情圣啊……” . “……你是情圣啊老五?你是不是瘋了?!”賢王一回京就聽聞霹靂般的驚訊,他簡直也顧不得禮數了,此時立在御書房里一拍椅子扶手就站起來怒斥道:“你為個斷袖就要辭殿退位,你將齊氏江山放在什么位置?!” “那齊氏江山又將朕放在什么位置?”齊昱淡淡笑著垂眸看他,事到如今也不怕撕破臉皮,“承認罷,皇兄,你不就盼著玨兒登基么?這天你早就想要了,暗地里追殺康王這許多年,死士也養了不老少,不就怕絲毫細枝末節影響了你兒子的皇位么!朕馬上就讓給你,怎么,你還嫌燙手了?” 賢王被他這話打得一頓,不置信道:“……老五,我從小帶著你跑帶著你打獵射箭,這情分算到今日,原來你就是這么看我的!” “那你自己說說,”齊昱臉上的笑并不變,他沉穩站起身來,雙手掌在御案上俯視著賢王,“當年我若不同你交易這位置,真到了勝負角逐之時,你又真會留我一條命在么?還是你就只會留我一條命在?” “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從小牽著你去國子監去塞北疆場,我怎可能忍心殺你!”賢王兩步走到他面前,額頭浮起的青筋若隱若現,“當年你尋我交易之時,也是我正要同你認輸之時,可我真心認輸你又信么?老五,你從來都是多疑又堅毅,早把我同康王劃作一體,我若不是順著你意,叫你覺得我有所圖,你可能信我要棄了奪權之事么?” “……你說什么?”齊昱直起身來退了一步,皺起眉頭,“那你一直答應齊玨之事——” “都是幌子啊!”賢王沉嘆一聲,急得都快哭了,“老五啊老五,你真是個好皇帝,你這是為何啊……哎,你從小就是個鉆牛角尖兒的,太子、康王不是好哥哥,我呢?這么多年,你也不拿我來當哥哥么?” 齊昱嘆口氣,“罷了,皇兄……此事就算是朕想錯了,大事當頭,此事便暫且一放,來日我二人再紓解罷。” “現下你待怎的?”賢王泄力地坐回座上,雙手捂著臉狠狠搓了一把,“是,你是說過玨兒今后是要做皇帝的,可現下也太突然,玨兒還太小了,我,我怕他——” “怕什么,皇兄。”齊昱也慢慢坐回龍椅上,看著他道:“有溫熙之在,有朕在,有你和譽王在,玨兒這皇位穩中之穩,若不如此,朕再過些年還不納妃嬪,天下起了什么不該的風聲,這江山更待飄搖了。” “你納妃嬪不就好了么?”賢王有些崩潰地扶著腦袋,“你裝什么好人。” 齊昱笑了聲,“皇兄,你母后,我母后,當年的鎮南皇姑……后宮里那么多女人,現下你皇妃,他們都怎樣?你還看得不夠么?……這金絲籠子里頭,不是什么好所在。既沒什么情分,朕何苦要隨手就糟蹋別人一輩子。” 賢王苦道:“那你又替玨兒想過么?玨兒就要在這金絲籠子里頭過么?” 齊昱輕嘆一聲,眺目望向御書房外游廊柱角拼接出的天光,笑道: “皇兄,你想想,當年玨兒滿月宴上,抓的是什么……他第一回進宮坐在先皇腿上時,第一句話是什么……上月御花園賜宴,一眾皇孫宗親的小輩立在景山上往宮外望,別人都說看見了晨鐘暮鼓,看見了鬧市民居……你兒子說了什么,你知道么?” 賢王愣愣:“他說什么了?” 齊昱勾唇一笑,挑眉道:“玨兒說,他看見了朕的江山。” 賢王雙目頓紅,“玨兒他……” “朕一直都信,帝王龍脈,與生俱來。”齊昱抬手拂過自己龍袍肩肘處的一道褶子,沉聲道:“有些真龍在身上,在腦中,有些真龍,在骨子里。皇兄,你且看著罷,玨兒會是個好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高麗國君計算情誼的方式:送紅木匣子,大小決定情分輕重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朕的匣子好小,連皇姑的都比不上。喂,好歹是搞邦交的啊,國君你能不能上點心!大家都是情圣怎么待遇這么不一樣啊! 胭脂:沒關系,哈尼,我有很多呀!(展示匣子) 皇上:老天……朕怎么覺得更虐了…… ☆、第116章 【國君忽想請教】 宿醉招了風,溫彥之時近中午才緩緩起了身,全然不記得昨晚喝了酒后發生了什么,迷茫看著自己熟悉的屋子:“……” 明明記得要同知桐和龔兄一道睡的,好容易跑出去一天。 ……怎么睜眼還是在自己屋里? 他抬手摸了摸身上,袖子晃動間忽鉆出塊龍紋絹帕來,他拿起來一端詳,頓時就明白了這是如何一回事,不禁無奈嘆口氣笑,出了院子問下人老爹何在。 下人報說溫老爹今日本休沐,正在花廳用膳,完后還要去宮里同高麗和談的。溫彥之便摸去花廳同老爹坐了,問大哥二哥呢。溫老爹說今日賢王回京入了宮,老大老二進宮去和齊昱議事了。 溫彥之默默點頭,趴了兩口飯,“昨夜里……皇上送我回的?” 溫老爹聽著,肅容吃著菜,嗯了一聲,正要說什么,外面門房突然報進來:“大人大人,宮里來人說和親之事忽然被高麗國君收回了!現下國君正在公館收拾,要帶著公主啟程回高麗,皇上來人請您入宮去勸勸。” 溫久齡聽得眉頭都打絞,頓時擱了碗就站起身,“胡鬧。” 他雖能理解國君心疼女兒婚事,而何時啟程返回屬地也是附屬國的自由,但這和親之事是高麗說出口的,至今還沒個定局,是拒婚還是換人尚未說好,高麗身為附屬國土,竟于此時忽然要拂袖而去,這將我朝皇上的臉面擱在了何處?將高麗自身置于何地? 簡直是幼童之舉。 溫久齡命人取來了官服,穿理好了就要出門。溫彥之猛扒了幾口飯連忙跟上老爹:“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溫久齡頓了步子就回頭瞪他,“回去。” 溫彥之直愣愣道:“邦交之中,有來亦有往,這是父親教我的。是故高麗要勸,皇上也要勸……兒子,去勸勸皇上息怒。” 溫久齡微微一怔,細想片刻,點點頭,“此事尚可挽回,若鬧得后頭邦交之中也尷尬,就枉費為父早年一番鋪陳了。哎……”他嘆著氣領著溫彥之上了車駕,回頭睨兒子:“你其實就是想進宮見皇上,是不是?” 溫彥之面無表情坐在對面規規矩矩道:“絕無此事。” 溫久齡唉聲搖了搖頭,苦笑著抬手理了理幺兒后脖頸的翻邊,囑咐一二禮數,便不再說話,想回了高麗的事情。 其實有時在一片渾濁中獨醒,也是件很累的事。 朝廷邦交諸國中,總有如此如彼的國君、領主,任性起來吃不完要不完,忍不得一時,碰上今上齊昱這樣強勢的君主,多數時候都會因小失大。許多時候,各國使臣間都有種中庸平和的默契,萬事皆做得有條有理,生怕撕裂紐帶,然家國利益切身時,卻往往是上位者坐不住,盡出些叫人措手不及之事,搞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這樣的事情從古至今,不勝枚舉。 許多年了,溫久齡還以為高麗國君已不再是這樣的領主,誰知兒女之事一牽扯進來,國君還是像個大孩子。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啊。 京中綿密雨絲越飄越大了些,因聽指引說高麗國君現下正在宣嵐殿向齊昱辭行,故溫氏父子下車由宮人舉了傘送往宣嵐殿走。 沿途宮墻迷蒙在煙雨里,溫彥之走著走著便覺鞋尖微濕,偶一舉目望去,四周金鱗般的蓋瓦屋檐將一宮一殿一臺各自方方正正地框起來分落各處,風中一絲塵泥的味道都沒有,不過輕拂來各部院宮殿飄出的熏香和冷磚石地的肅冷,路過宣嵐殿前的水道時,一池的碧水浮著落花,匆匆順雨,從他足下的石橋底流過,急急如瀉,好似半點情分也不留。 入殿叩首打禮過了,他隨父親移去下首立著,高麗國君由齊昱賜座,帶著公主在堂中敘事,鴻臚寺徐斷丞沉穩翻著話。 一來二去溫彥之聽明白,原來高麗忽然放棄和親之事,并非因國君瞧不上龔生或氣悶龔生拒婚,而是因壽善公主自己忽然變了主意,不想和親了。 和親之事一旦出口,在邦交之中不如兒戲。可此次內中曲折,并非為政事,而是這談及的二人當中有情分在,齊昱與高麗間都是清明的,既然事主要放了姻親,作為親友,兩個國君又能怎么強求?若是強拉著要換人做成另一樁親事遮掩門面,兩邊又都暫且沒有合適人選,此時若是雙方都能如此各退一步,也確實是個好情狀。 故眼下場面倒不似溫彥之與溫久齡所想的生拉硬扯、氣鼓氣脹,只國君與公主都有些沉頓,好言說罷了,國君也讓溫久齡無需再勸,他奉上歉禮給齊昱致安,這就起身領著壽善公主走了。 溫彥之看著壽善公主闊衣背章上刺繡的環舞金鳳漸漸出了殿去,不禁有些悵然不甘,問齊昱:“這就算了?” 齊昱沉著眉頭道:“身在局中看不透,想不開,旁人再是幫勸,大約也沒用。” 溫彥之嘆氣:“公主若能留下就好了。” 溫久齡看他一眼,“那也得叫國君舍得,當初說你要去高麗都能扒了為父一層皮,壽善公主自幼便是國君最寵愛的女兒,想來不是同種情狀?” 齊昱舒出口氣,“罷了。溫大人,你攜些賞賜,隨同前去送送國君罷。” 溫久齡俯身遵旨。 日頭偏過了正,高麗國君領著女兒坐在君主車駕中,帶著一干使臣儀仗從京城北門而出時,煙雨染著午后的日輝變得些許蒸騰,回望中,洞開的北城門割出一副畫來,入了霧,似幻,由下往上是鬧市炊煙到幾部司衙,重重宮闕飄飛在上,宛若錦繡成堆地蓋著。 這就是京城。 過去至今每一年來,他都同溫久齡說,久齡啊,這京城美,這宮里美,年年如一日的那么美,他年年都來,然今日他覺得,這當是自己最后一回來這京城了。 他探手出窗,與溫久齡深深一握,再不說什么,可溫久齡已哭紅了眼睛:“國君,你好自保重,常來信。” 國君點著頭,笑著說好,一時看著他臉上掛的淚,竟覺他二人忽不再是什么耄耋老朽,此別也不是什么生離別不相會,而是回復少年之時,他們正緩帶輕裘坐在青眼高歌的京中王孫里,周遭歡聲笑語的詩話作賦中,流觴曲水,溫久齡不知怎么就感懷哭了。 笑鬧中,他鄰座的少女巧笑了眉眼,遞出絹帕的手在他臂膀上一拍:“哎,高麗太子,快勸勸你家溫大人別哭了,他再哭下去,本公主這詩會還辦不辦了?” 接過的絹帕上是精繡的玉葉飛花,皎白如晝色,卻連那女子容顏上的一分顏色都比不了。她的笑好看得十足十,眉目中的矜貴雍容刻在骨子里,眼波垂去便如一聯詩畫流轉,舉盞而飲時身姿若柳風拂水,恣意快活。 他便迷上了這份恣意快活。 那年臨行時,還是在那曲水流觴的蓮塘邊,他不是沒問過她,要不要跟他走。 可那夜也是雨,那夜也是霧籠著月下的美景,她看著重巒疊嶂般秀麗的宮墻殿宇,笑眼看向他說:“要真是能,就太好了。” 只可惜不能。 高麗國君從窗中收回手來,車駕起行了。 悠悠搖晃中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兒,女兒解下花冠的紗巾,嬌俏的臉在窗外日光下剪出個漂亮的側影來,眉頭微蹙,卻微仰著下頜,矜持地挺直了背脊,緊抿著唇瓣,不說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