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姚夫人看了一眼周貞娘,微微挑眉,道:“方才早上老太太不還在罵我‘賤人’?既然都是賤人了,還講什么尊卑,說什么長幼呢?” 周氏示意周貞娘先退到旁邊去,她起了身,卻是親自到門口掀開了簾子,向姚夫人道:“我們沈家沒有你這樣的媳婦,你出去!等清兒回來,我就讓他給你一紙休書!” 這話一出,姚夫人壓抑不住笑了出來,道:“是是,既然老太太這么說,那我就回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去。反正我們將軍府上什么都有,大不了我讓我們家二郎入贅到將軍府來,說不定比現(xiàn)在還過得快活!”這樣說著,她也絲毫沒有扭捏,便帶著丫鬟婆子們出去了。 周氏又氣得夠嗆,差點兒就蹶倒過去,只扶著身邊喜鵲杜鵑的胳膊,才堪堪站穩(wěn)。 沈玉嬌看了一眼外頭,姚夫人果真片刻都沒留,已經(jīng)往萱草園外走去了。 第二十四章 余波 兩輩子加起來,沈玉嬌這會兒最佩服的莫過于姚夫人了。 那邊周氏撂了狠話,那邊沈清下衙回來就來周氏的萱草園講道理了。 “兒子就勸母親消停些吧!”沈清也不顧小輩們都在,就這么開門見山地說道,“弄得兒子家宅不寧,對母親又有什么好處呢?走到外頭去,都只會說安寧侯府上的老太太是非不明,到老了完全老糊涂了。這可不是什么中聽的話啊母親!” 周氏不情愿地看著沈清,她的三個兒子當(dāng)中,最喜歡的莫過于沈淮,最懼怕的就是沈清——原因無他,沈清從來都條理分明,從來都不給她留半點漏洞可鉆,除了諾諾聽話,也沒什么可辯駁的。她自然是不喜歡這種感覺,故而向來對沈清有些疏遠(yuǎn)。 這種上午才剛被沈清用嚴(yán)厲語氣斥責(zé)過,晚上又聽沈清來講道理的時候,對周氏來說相當(dāng)少見,她握著手中的玉如意,琢磨著究竟要怎么開口才能把道理抓到自己手中,不讓沈清再繼續(xù)說下去。 沈清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母親的想法,他笑了一笑,道:“母親別想了,再怎么想道理也都在我這邊,否則我今日過來找母親是為什么?”知母莫若子,沈清對周氏也是了解深刻的,他只消看一看周氏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周氏瞪著沈清,道:“我是婆婆,姚氏是媳婦,婆婆說一說媳婦,還說不得了?” 沈清道:“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在教育子女方面,母親還是少說話吧!”頓了頓,他在沈玉嬌一行人中找到了沈玉媱,招了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又道,“我今日就把媱媱帶回浮蓮園去了,母親以后不要再提把府中的女孩兒都養(yǎng)在身邊的事情。”說著,他又看向了沈玉嬋,道,“小嬋今天也回綠桑園去,與你母親說,就說是我說的,以后照常去春秋堂上學(xué),不必在老太太身邊嬉鬧了。” 沈玉嬋遲疑地看了一眼周氏,不敢應(yīng)聲。 沈玉媱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沈清,卻問道:“爹爹,母親還會打我么?” 這話一出,周氏就立刻抓住了把柄一樣得意起來,道:“你聽聽,姚氏還打二娘!這可怎么了得!” 沈清不為所動,只看著沈玉媱,道:“你可想明白了,母親為什么要打你?” 沈玉媱嚅囁了一會兒,沒有吭聲。 “若你沒做錯事情,誰會碰你一根手指頭?”沈清繼續(xù)問道。 “……但……反正……”沈玉媱翻了個白眼,卻是沒把心里話說出來。 沈玉婳在一旁笑道:“二叔,媱媱是姑娘家,總會有些小性子的,還是緩一緩吧!到時候讓二嬸來哄一哄,這事情也就過去了。” “才不是哄一哄的事情!”沈玉媱哼了一聲,“我現(xiàn)在臉還是腫的呢!爹爹難道看不到?” 沈清皺了皺眉,嚴(yán)肅了表情,沉聲道:“這不是由著你耍脾氣的時候,快點收拾了跟著我回去!” 沈玉媱咬了咬嘴唇,極不情愿地轉(zhuǎn)了身,帶著丫鬟去收拾東西了。 見此情形,沈玉嬋才下定了決心,上前來對沈清行了禮,口中道:“二伯,一會兒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去綠桑園,正好也是順路呢!” 沈清看了一眼沈玉嬋,臉上神色柔和了一些,點了點頭。 沈玉嬋抿了抿嘴,沒去看周氏,只帶著人退了出去,自去收拾東西不提了。 周氏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今日都這么說,便依著你了。只是以后若還發(fā)生什么事情,可別怪是我老婆子沒養(yǎng)好你們的女兒!” “這是自然。”沈清笑道,“母親只管好好享福就是了,別的都不用cao心。” . 沈家發(fā)生的種種,以非常曲折的渠道最終落在了今上與皇后的幾案之上。 今上與皇后對自己臣子家中的事情并沒有太多的好奇心,但大慈恩寺發(fā)生了穢亂之事實在太過轟動,今上與皇后就算不想知道,也會通過各種方式得知,故而是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沈家之上。 對安樂侯沈家,今上是有些心情復(fù)雜的,原因倒是也簡單,襲了爵的沈淮并不是一個能干的臣子,之前放在千牛衛(wèi)這么靠近御前的位置上,竟然也沒能抓住這機(jī)會干出一番成績讓今上看一看,后來因為十六衛(wèi)調(diào)整,沈淮毫無建樹,便只好隨便地放去了工部。而沒有襲爵的沈清和沈湘,則各有各的能耐,一個是六部中最年輕的尚書,另一個是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今上常常都在想,若以能力來衡量襲爵的標(biāo)準(zhǔn),沈淮是萬萬也不合格的,可見在這種事情上是不能只看長幼|齒序,還得以能力衡量。 而對皇后來說,安樂侯沈家就非常微妙了。皇后膝下兩個皇子,長子封了太子,次子封了陳王,太子已經(jīng)娶妃便不必多cao心,而次子陳王正是要選妃的時候,她便十分關(guān)注京中世家的女孩兒了。前次承恩公夫人進(jìn)宮來時候,就說起過沈家的五娘,說沈家的五娘是宋國公的外孫女,在宋家長大,品行端正,溫良賢淑,與陳王年紀(jì)恰好相襯,又說京中那么多姑娘當(dāng)中,沈家的五娘最為出挑。 承恩公夫人說出這樣的話,皇后便動了心思,可剛動了心思,大慈恩寺就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這簡直就像是打臉一樣,讓皇后感覺十分難過了。于是她最后派了身邊的內(nèi)侍高春橋去沈府看一看,可高春橋回來之后稟告的話語,又讓她心中有些打鼓。 大約就是巧合,今上與皇后就在一起用過晚膳之后,同時提起了沈家。 今上倒是意外,他沒想到皇后也知道沈家的事情,于是笑著問道:“難道梓童也是從大慈恩寺那件事情開始關(guān)注沈家了?” 皇后一笑,道:“這卻真不是了。我原在為陳王打探王妃之事,讓承恩公夫人留意京中女孩,承恩公夫人便與我說沈家五娘十分出挑,與陳王正好相配,于是便讓人盯著沈家——發(fā)生大慈恩寺這事情,倒是讓我擔(dān)心了好一陣子,前幾日還派了高春橋去沈府打探打探情況。” 今上想了想,道:“之前朕也聽宋惠說起過沈家的那兩個孩子,那是他meimei留下的一雙兒女,據(jù)說是聰穎異常的。若是真與陳王相配的話,倒也不失是一樁良緣。” 皇后道:“我之前也這么想,承恩公夫人還說,沈家的五娘是在宋家長大的,宋國公府上的規(guī)矩向來都好,這沈家五娘也必定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習(xí)氣。” “所以讓高春橋去打探結(jié)果如何呢?”今上笑著問道。 皇后道:“高春橋只見著了沈家五娘,倒是沒見著六郎。沈家的老太太大太太都在,也沒與沈家的五娘說什么話——只是,高春橋說起了沈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我聽著便十分不成體統(tǒng)。之前年節(jié)時候也接見過外命婦,或許是因為在宮中,她們便收斂一些,在自己家中便肆無忌憚吧!” 今上道:“我這邊還聽說了一件事情,沈清與沈家老太太還爭吵過,就關(guān)于兒女教養(yǎng)之事——若從這里來看,那沈家五娘盡管在宋家長大,可沈家如此混亂,她也未必能保證絲毫都不沾染。” 皇后贊同地點了頭,道:“所以再過幾日,我便準(zhǔn)備讓沈家五娘進(jìn)宮來,我親自看一看。” 今上道:“這倒是個好法子,能直接看看,比道聽途說的好。” . 過了數(shù)日,入了秋,果然從宮中就降下旨意,宣沈家女進(jìn)宮。 拿到這旨意時候,周貞娘整個人都欣喜若狂,她捧著圣旨,幾乎忘了要打賞前來宣旨的內(nèi)監(jiān)。倒是旁邊的沈玉婳察言觀色,急忙讓丫鬟送了個荷包,又送了那內(nèi)監(jiān)離開。 周貞娘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皇后娘娘親自接見呢!”一面說著,她急急忙忙地讓丫鬟去取了新鮮衣料出來,又道,“明日進(jìn)宮,今天就讓針線上給你趕制一套新衣服,穿著進(jìn)宮去!” 沈玉婳有些羞怯地笑了笑,道:“那會不會太明顯了?”頓了頓,她又問道,“娘娘是只見我一人,還是家中女孩兒都要見?” 周貞娘重新打開旨意看了看,上頭只寫了要見沈家女,并沒有說是哪一個,于是也有些犯難,道:“這倒是沒寫,或許是家中女孩兒都要見一見吧!”這樣說著,她便收斂了臉上的喜色,道,“我去把旨意拿去給老太太看看,就讓老太太來拿個主意吧!” 說完,周貞娘便帶著這旨意去了一趟萱草園。 周氏看完旨意,只笑道:“既然是沈家女,便讓家中五個女孩兒都去!” 周貞娘道:“我也這樣琢磨著,可還是聽了老太太的話,才安心呢!” 很快,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沈府。 沈玉嬌從戴嬤嬤那里聽到的時候,正百無聊賴地與木樨玩圍棋。沈珉嫌她棋藝太差,于是寧可去屋子里面讀書也不愿和她下棋。這樣一來,要下圍棋,也只能找同樣只懂個皮毛的木樨了。 木樨道:“進(jìn)宮的話,姑娘倒是要準(zhǔn)備衣裳了。” 戴嬤嬤想了想,道:“衣裳是有的,只是姑娘還要親自挑一挑。” 沈玉嬌看著棋盤,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下一步走在哪里才好,聽著戴嬤嬤的話,于是抬了頭問道:“聽旨意,是家里的女孩兒都要去了?” 戴嬤嬤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那就穿一身尋常一點的,不用太出挑了。”沈玉嬌道,“大太太肯定會給大姑娘還有四姑娘準(zhǔn)備好一些的衣裳的,我就隨便穿穿好了。” . . . 第二十五章 進(jìn)宮 從真正意義上來說,沈玉嬌并不是第一次進(jìn)宮。上輩子她成為了齊王妃之后,是常常進(jìn)宮陪伴皇后還有太子妃說話的。但這輩子的確是第一次,于是她耐心地跟著戴嬤嬤又溫習(xí)了宮里面的規(guī)矩。 沈珉十分好奇地在一旁看著,問道:“這就是小舅信里面說要召見么?只不過為什么連家里面其他的女孩兒也都見?為什么不見我?” “唔……沈家女的確不止我一個。”沈玉嬌回答道,“你是男孩兒,大概皇后也覺得這次不太方便吧!” 沈珉勉強(qiáng)接受了這個說法,又道:“那一會兒是你們自己去呢?還是跟著老太太他們一起去?” 這問題沈玉嬌便無法回答了,于是看向了一旁的何嬤嬤。 何嬤嬤笑道:“宮里面自然會派人出來接,既然是見姑娘們,又沒有點名要見家中的太太們,所以便只有姑娘們自己去了。” 果然,就如何嬤嬤說的這樣,待到了時辰,皇宮里的馬車就到了安樂侯府之外,高春橋帶著一干內(nèi)侍,笑瞇瞇地等著沈玉嬌等人上馬車去。 周貞娘十分忐忑地看著沈玉婳走在最前面,想要上前問一問高春橋自己能不能跟隨一起,卻被姚夫人攔了下來。 “多謝公公。”姚夫人上前去,把一個精致的荷包不動聲色地塞到了高春橋手中,“這點小意思,公公就拿著去喝酒吧!” 高春橋毫不猶豫地收了下來,口中只道:“夫人放心吧!晚些時候我親自把府上的姑娘們都送回來。” 話說完,沈玉嬌也上了馬車,高春橋見馬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于是便翻身上馬,沖著姚夫人拱了拱手,便帶著馬車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馬車中,沈玉嬌五人分開坐了兩邊,沈玉婳與沈玉媚挨在一起,沈玉媱竟然挨在了她們旁邊,沈玉嬌與沈玉嬋便坐在了她們的對面。 馬車走得十分平穩(wěn),還能聽到外頭的聲音,但車中諸人都十分沉默。 大約是這樣的沉默讓人覺得有些尷尬,沈玉婳清了清嗓子,開了口,道:“嬌嬌今天的這件衣服顏色不怎么好看。” 沈玉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緗色的裙子,一旁的沈玉嬋卻是一笑,道:“我看這顏色不錯,五妹生得白,穿著顏色正好看。” 沈玉媚忙道:“這顏色也沒什么不好,只是小姑娘嘛,還是穿得鮮艷些好看。”她自己穿的是水紅,看起來十分嬌嫩。 沈玉嬌抿了抿嘴唇,只笑了笑,道:“我們姐妹幾個,誰還不是小姑娘了?四姐這么個語氣,說得好像自己已經(jīng)七老八十了。” 這話一出,沈玉媚眉頭一擰,就想說什么,卻被沈玉婳攔了下來。 沈玉婳道:“也不過是隨口說說,嬌嬌不要動氣。” “這擠眉弄眼的可不是我。”沈玉嬌仍然笑著道,“大姐能勸四姐不要這么死咬著牙,像要吃了我嗎?” 沈玉婳遞給沈玉媚一個安撫的眼神,口中道:“嬌嬌就原諒你四姐,她是個直脾氣。” “話里話外聽著仿佛都是我的錯呢!”都坐在了馬車上,外頭都是宮里的人聽著,沈玉嬌這會兒可不想息事寧人,語氣倒是比在家中時候更硬了幾分,“說我衣服不好看的是大姐你,拿著長輩的語氣來教訓(xùn)人的是四姐,我還沒生氣呢要動手的人就是四姐,這會倒是成了我的過錯?太過荒謬了吧!” 沈玉婳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沈玉媱倒是冷哼了一聲——自從沈玉嬌去浮蓮園當(dāng)著她的面指責(zé)了她的錯處,她對沈玉嬌有一萬個不滿,此刻便道:“若不是你不依不饒,大姐又怎么會教訓(xùn)于你?” 沈玉嬌看了一眼沈玉媱,微微一笑,沒有應(yīng)聲。 馬車?yán)锩娴臓巿?zhí)被外面跟隨的內(nèi)侍們聽到時候,他們只是頗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 便有那好事的人,悄悄兒把高春橋拉到旁邊去,然后問道:“這沈家的幾個姑娘是什么來頭?皇后娘娘說要見,必然是有什么□□吧!” 高春橋自然是知道皇后想見沈家女的原因,但此刻他卻是不能說的,他微微一笑,只道:“等進(jìn)了宮,你們不就知道了?” 那人見此情形,也知道不該多問,便又嬉笑著重新回到馬車邊上去了。 到了宮門口,沈玉嬌等人便下了馬車,跟在了高春橋身后,步行進(jìn)入皇宮了。 宮里面規(guī)矩便是如此,外面的人進(jìn)到宮里面,都只能走進(jìn)去,除非身份格外顯赫,又或者有皇帝特許,其他都是沒有例外的。 進(jìn)了宮門沒走多久,高春橋便停了下來,帶著沈玉嬌一行人避在了一旁。 宮里頭規(guī)矩多,在宮中行走時候遇到貴人必然是要避讓的,還得注意低頭不要盯著看——但此刻剛進(jìn)宮又十分興奮的沈玉媚卻抬了頭,于是便看到一個身著湖藍(lán)半臂的英俊少年郎帶著一群人正對著他們走過來。 那少年郎看到了高春橋,還停下了腳步,開口朗聲一笑:“高春橋,你不在我母后身邊伺候著,在這里做什么——誒,這都是誰啊,這人是誰,干嘛看著我?”說到最后,他就注意到了盯著自己看的沈玉媚,不開心地皺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