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別看高原和胡軍你來我往狀似在交代工作,其實是暗地里觀察他和田恬到底有沒有連連,可是看倆人神態眼神兒一直沒對過,不像是有什么貓膩的樣子。 可是胡軍剛挨完處分,正是需要積極苦干的時候,已經事關到前途了,他還能抽出人手到這兒,說沒點啥事兒誰信啊。 第27章 但只要他不是對田恬有花花心思,高原就不會去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像之前說的那樣,先走了。 而且他沒多做停留,叫田恬松了口氣不說,還升起一份愧疚。人家不過是公事公辦關心照顧下同志,竟然被她曲解成別有意圖了,好像還被人發現了,實在是太讓人難為情了。 再說胡軍,他放棄自身利益來幫助別人,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大家伙兒發現的這一片老桑芹數量不少,就連田恬這樣手慢的人,都搶到了一小筐。不過聽當地的村民講,現在山產已經受到災害的影響了,以前他們這里可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之前漫山遍野都是菌菇榛材,各式的野果,誰也不稀得吃這些又苦又澀的野草。 其他的小伙子也跟著附和,說:“你們今年下鄉的青年太不會挑時候了,王英蘭和洪羽她們剛來那會兒,我們隔三差五就就進山里改善伙食。隨隨便便設個套兒,就有傻兔子笨野雞往里鉆,把肚子里塞上野果再抹上蜂蜜,燒出來的野味簡直是太香了!” 還有他們去掏蜂巢,卻好懸被熊瞎子給舔了;百年老松樹上掉下來的松塔,快有一人高了,一顆就夠打出一籃子的松子;山坡上的野花,就像稻田里的秧苗一樣,密密麻麻的摘也摘不完。 從這些只言片語中,能想象出以前這里是多么的生機盎然,物產富饒?,F在卻要因為一籃子野菜,漫山遍野的找尋,可就這樣,當地依舊是全國糧食主產區,由此不難想象出現在的祖國是個什么樣的形式。 饑荒,已蔓延全國。 以前田恬也有這樣的認識,但卻因為沒切身經歷過,從未放在心上。不管是清算運動,還是饑荒災害,都跟以前讀書里課本看到的那樣,只是段文字,只是段已經淹沒在時間長河里的歷史而已。 而現在,餓了這么久,又深刻感受到食物難找,她才開始害怕,開始恐懼。在她一切美好日子開始的前提是,她沒有在這場饑荒里被餓死,人要死沒了,還談什么以后啊。 想開了,又有了這樣的認知,她做事瞬間就積極起來了。雖然說還是趕不上別人,至少她已經開始努力想要生存了。 大家伙下山的時候,田恬還是綴在最后,一直在前面領隊的胡軍突然過來跟她說:“小田兒同志,這是我剛才掏的鳥蛋和摘的木耳,你的收獲最少,這個你就拿回去吃吧?!?/br> 田恬楞模楞樣的看著胡軍,倆人平常是說點話,可還沒熟到在這年頭能送她食物的地步啊。而且經過剛才的尷尬情況,她可不敢再臭不要臉的認為,人家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啥的。 胡軍被她盯著看的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尷尬的撓撓頭,非常抹不開面子的說:“那啥,你要是自己吃不了的話,就分點給你師傅!她把供應糧也都郵回家了,這幾天光吃點野菜不說,還吃不飽。她勞動強度大,不比別人,時間長了撐不住?!?/br> 這就差明說他對王英蘭有意思了,田恬‘哦’了一聲,用我都明白的小眼神兒看著他,說:“胡隊你這是讓我當紅娘啊!” “別瞎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這是關心同志?!?/br> 田恬是所有下鄉青年中年級最小的,加上不自立又嬌氣,胡軍當她是小meimei一樣照顧。被她看透了心思,胡軍有點惱羞成怒了,臉紅脖子粗的反駁她。 其實胡軍這種,才是這個年代人的正常審美,要積極向上、勤勞肯干,最主要還得愛祖國、愛人民,以最高指示為一切標準。王英蘭是婦女中的標兵,光榮的三八紅旗手,在現在男人的心中,簡直就是少女時代般的存在。每次休息的時候,大家自發的組織學習,只要王英蘭上來講勞動心得,掌聲就分外的激烈。 輪到田恬的時候,她哪會這個啊,唯獨會個跳舞,可一到這時候大家不是吃飯就去喝水,明明她比王英蘭漂亮百倍??涩F在的人都認為這種娛樂就是靡靡之音,還不如聽老兵講他們的戰斗經驗過癮。 “我也是同志!怎么沒見胡小隊你關心我吃沒吃飽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胡軍就是那種誰都能捏咕兩下的老好人,也特別能理解包容他人,除了高原,田恬也就在他面前最放松。因為他就是那種,就算你不小心露出尾巴,他也會替人細心遮掩的那種人。 “你這小丫頭咋這么歪呢,不說鳥蛋和木耳都給你么,你吃不了的,再分給你師傅?!焙姃暝南胙陲?,卻錯估了田恬的劣性。 “你咋知道我吃不了呢,這些我自己吃剛好!那就不用分我師父了是吧?!”田恬壞壞的一挑眉!以前她胖的時候,做這個動作特別可愛,現在快瘦成骷髏了,還別說,真有那么點猥瑣的味道。 胡軍終于認命躺平,讓她隨意調侃了:“好了,你說的都對行了吧!幫大哥把這事辦好,回頭還給你掏鳥蛋吃。你看你瘦的,饑荒再嚴重,咱們這兒也沒到把人餓死的地步,你都要成咱們兵團一景了?!?/br> 這下輪到田恬尷尬了,總不好說自己一時沒想開,差點把自己餓嗝屁了吧。 “哎呀,我那是水土不服,胃口不好!這些東西是要給我師父對吧!胡隊放心,肯定把事兒給你辦的妥妥的?!?/br> 田恬說完就跑了,胡軍在后面喊道:“那些吃的你自己也留一點!” 自從這天之后,田恬就發現自己好像開始轉運了,寄宿的家庭對她越來越包容,工作的領導也對她越來越好。還有胡軍時不時找她當小信鴿,不是給她點野蛋就燒家雀兒,沒多久她那二兩干巴rou又都給催起來了。 不過她這小信鴿上崗還沒幾天兒,就被收件人拒之門外了。 “小田兒!上次我不就說了,別再給我送東西了么,我不會再收的?,F在這么個形式,誰弄點嚼用都不容易,讓他自己留著吧。還有你小田兒,雖然我沒教過你什么,但是占著你師傅的名頭,我也有義務教教你為人處世。 別為點蠅頭小利,就什么事都敢替人辦,你不怕吃虧,別人還不想占這個便宜呢!” 王英蘭也是干部家庭出身,當初也是個眼高于頂的大小姐,再看她這么要強,就不太可能是什么溫柔脾氣。她這話說的是相當難聽了,弄的田恬是相當委屈,誰差那一口鳥蛋二兩鳥rou怎么的。 但是也怪不著人家,是她自找的,她又習慣性的,用她以前的老思想來看問題。在生她養她的那個地方,朋友是用來坑的,感情問題是可以拿來笑鬧調侃的。在這兒,男女關系是不能深入的,而且王英蘭也是和田恬一樣出身高,她看不上農村人一心想回城,人家王英蘭又何嘗不是呢。 田恬埋怨自己,這是抽的哪門子邪風攬這么個瓷器活兒,還被人臭撅一頓,真tm是活該。 她訕嗒嗒的往回走,還有比她更不開眼兒的胡軍,跑來問她說:“小田兒,今天你師傅和你說啥了?” 田恬正一肚子火兒沒處撒呢,既然有人上趕子來蹚雷,那她也沒必要慣孩子了。一把將東西甩他臉上,說道:“她說,喜歡她的人多了,你算老幾!” 意思她是傳達到了,不過換了個表達方式而已,至于胡軍能不能承受得來,那就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了。她現在還要找個地方,平復一下被王英蘭的話,懟的難受吧啦的心呢。 第28章 田恬坐在村口的大河邊兒上,賭氣囊塞的往水里扔石頭。受災害的影響,原先豐沛的河水現在只剩下一半寬窄,田恬踩在原先岸邊的石頭上,要想把東西扔進水里,要使把子力氣! “讓你欠,讓你欠!讓人撅的‘嘎巴嘎巴’的吧,該!” 高原離老遠就聽她在那絮叨,估計是又在哪鬧不痛快了,這才好哪么幾天啊,就又起幺蛾子了,這臭丫蛋子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又怎么了?和同志們鬧矛盾了?跟高大哥說說吧,我也好多了解了解你們女同志心里是怎么想的。平常一找她們了解生活學習情況,就說一切都好,我雖然是男同志,可也是你們的領導,和我談心不該有性別之分?!?/br> 他這一番話拳拳真心,成功卸下田恬的心房,就像最初那樣,對他知無不言。只是想想自己辦的這點事,在現在人看來,確實是有點不地道,她有些抑郁的說道:“這回不關別人的事,是我,多管閑事了?!?/br> 田恬把前因后果一說,高原沒說誰對誰錯,而是問她:“那你為什么要幫胡軍呢?!” “就是覺得胡小隊人挺不錯的,我師父也確實需要幫助,就沒好意思拒絕。。?!?/br> “胡軍人是不錯,那你認為他倆能成么?” 高原一語中的,田恬竟無言以對。。說不能成?那為什么要前竄后跳的幫著牽線搭橋,這安的是什么心。說能成?那為什么要認錯,況且她打心眼里就認為,兩個人成長背景相差太多,將來在一起也很難磨合。只是田恬做這個之前,根本都沒想這么多,就是人來瘋好起哄,根本沒想她這種行為,在這個時代是否合適。 “你看,你自己都叫不準,因為不好意思就隨意答應別人,到最后不是好心辦錯事么。你年紀小,想事不周到,大家不會真的怪你的,以后遇事一定要多想想!這年頭寧愿謹慎點,也不要瞎做好人!” 高原耐心溫柔的勸解,讓田恬非常的感動,心里還決定,等到以后一切的生活都恢復到正軌,一定想辦法幫助他去過更好的生活。 其實高原心里正咬著牙呢,這丫頭雖然沒直說,但那表情就是嫌棄鄉下人呢!竟然連解釋都沒有,那意思就是完全不可能唄! 之后就看倆人并排坐在河邊,離的不近不遠,田恬一直在絮叨著什么。高原表面在微笑著傾聽,其實思維早就飄遠了,只是他掩飾的太好,田恬一點都沒有察覺。 “高大哥,你說河里現在還有沒有魚?!”田恬絮叨夠了,說過了也就忘了,這事在她這里就算過去了。她這人就這點好,事到頭上苦大仇深,有人勸兩句就雨過天晴。 “有也不多!現在不止害地害畜生,連水產都出奇的少。你應該聽過我們當地的那句歌謠把,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那真的是一點都不夸張,扎個猛子下去,就準有收獲。特別秋天繁殖的季節,上游國境線會游回來大批的魚過來產卵,那時候水里密密麻麻跟開鍋似的。 不過從今年頭上,水位和魚就開始巨減,那群魚都沒回來。不過他們有人在下游下暗網,多少都有點收獲,你要想吃我就幫你弄一條?!?/br> 高原笑的溫和無害,他長的不丑又高大修長,在將要日落的柔和光線映襯下,跟開了美顏一樣,引著田恬多瞅了好幾眼。 她一直不怎么欣賞現在人對好看的標準,首先,你要是黨員,就算不是也要是個先進工作者,或者是這個能手那個標兵才行。又有人問,這和長的好看有什么關系,這些要素在現在那就是衡量一個人的第一標準。 之后還要積極陽光,四方大臉、濃眉大眼,還有一口大白牙!總之,這個人要大氣、大方、大無畏。 興許是性格的關系,不管高原外表表現多多和善,他的容貌長的就偏陰。他是內雙的細長眼,薄嘴片子,如果不是他臉上時時帶著溫和的笑容,冷著臉的他看起來就會很刻薄。 但田恬審美不是這個時代的,她們那會兒就流行中性美,看高原可比看那些就會呲著白牙憨笑的男生順眼多了。 田恬剛想說比起吃魚來,她更想吃rou,就突然看到從上游飄過來個東西,怎么看都像是一個人! “高大哥?你看那邊,是不是個人???” 她話音剛落,就看高原幾步跑下河床,噗通一聲就扎水里了。農村長大的孩子都有幾分水性,加上河里的那個人已經沒啥知覺了,高原不一會兒就把她弄了上來。 田恬還在完全懵蹬的狀態呢,高原已經把人撈上來,又頭朝下倒背著那個人做完急救了,她這才反應過勁兒來跟著跑了過去。 河里救上來的那個人悠悠轉醒后,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沒死,之后就嚶嚶的哭了起來。 “你們救我干什么!怎么不讓我死了!” “同志,尋死覓活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有困難咱們解決困難,實在不行還可以向領導反映、組織匯報,怎么也不至于走了這一步吧?!?/br> 高原算是個小干部,除了和田恬,他跟別人說話都是這種一套一套的官腔。 “是啊同志,死你都不怕了,還怕別的么?!?/br> 這個她深有感觸噠,前陣子差點餓死自己,最難受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比起她現在經歷的這些糟心事,死——更讓她感到害怕。 高原從她溺水的程度估計了下,問道:“你是上游老周屯子的吧?是下鄉青年?我去你們大隊送個信兒吧,你先跟這位女同志回去換換衣服?!?/br> 那女人哭了半會兒,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了,說:“你們真的不該救我的,像我這樣的四類份子,去送信也不會有人管的?!?/br> 這女人臉上的絕望,讓田恬于心不忍,她說:“不會的,我也是黑五類,大家對我一樣很照顧。高大哥就是專門管下鄉青年這一塊兒的,你有什么委屈就和他說?!?/br> 高原沒說話,那個女人冷笑一聲,說:“你們是一大隊的吧,我們二大隊的規矩,和你們不一樣!我有嚴重的脊柱炎,犯病時渾身疼的都直不起來腰,可就因為我成份不好,大隊就不給我輕省活干。不犯病的時候我能咬牙堅持,犯病了連平常的一半都干不完,我們隊完成不了指標,就要扣供應糧。 我不止吃不上飯,連想借點糧都沒人敢和我這樣的四類份子粘上關系,我受不住餓跑出來了,又不敢回去。領導肯定不待輕饒了我的,起碼斗我個‘革命逃兵’!我真是耐不住p斗會兒的那種折磨了,但又沒有可去的地方,興許死了,也就解脫了吧。” 她說完后,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那女人是在自怨自艾中。田恬,則是在慶幸能被分到一大隊來,她和這個女人的情況差不多,如果換成是她自己,怕也會抱著必死的想法來逃脫吧。而高原,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別的大隊的人,他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況且老周屯子的事外人一點也插不上手,特別他們大隊支書,相當強硬霸道的一個人了,誰敢伸手管他們大隊的事,爪兒先剁掉再慢慢論事。 不過高原為人知趣又識時務,跟二隊支書的關系還算不錯,可他也不會把這份人情用到不認識人的身上。南山坡子上的墳圈子多了是了,他要那么愛管閑事,早就累死了。 那個女人沒有等來期待的承諾,又有些崩潰的哭了。。 第29章 那個女人哭了很久,怎么勸她都一副活不下去的樣子,直到天都黑透了,她才抽著鼻子說:“算了,我就是這個苦命了,沒什么可掙的了,麻煩你們幫我報個信吧?!?/br> 她這可算是想開了,田恬急的一腦門子汗,趕緊讓高原去找人。高原沒動,看看在月光下閃著銀光的水面,和身后不遠漆黑漆黑的樹林,說:“天都黑了,你倆個女同志在這里我也不放心,我先把你們送到我們村,再去二大隊找人?!?/br> “是啊,你這渾身都濕透了,也要換件衣服。天黑刮涼風了,很容易生病的?!碧锾褚舱f。 那個女人拒絕倆人的提議說:“這樣一折騰天都亮了!你們不知道我們大隊的規矩,夜不歸宿可是大罪名,到時我革命逃兵的帽子就真扣實了。同志你們好人做到底,就當可憐可憐我吧!這位大哥幫我去報個信兒,妹子你去幫我拿衣服,我在這里等著。” 開始田恬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兩個人在這高原都不放心,那放她一個人不是更危險。但架不住這女人說的可憐兮兮的,通風報信不能耽誤,她身體又不好,得病更了不得,可是又實在走不動了。 田恬心眼兒比較實,怎么勸都說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里,最后還是高原說:“既然要幫助別人,當然要按照人家的想法,忘了我剛才怎么說得了,不要好心辦錯事。”高原這話說的意味深長,但顯然田恬不可能聽得懂。 田恬想到自己之前干的那吃力不討好的傻事,就毫不猶豫的的同意了,倆人走的時候,高原還回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她也一直在目送倆人,對上高原的目光后,又慌忙低下了頭。 看來,再回來她是不會還在這里的了,那他也沒必要著急了,先把田恬送回去吧。高原的軍挎里背著手電筒,打開后替田恬照著腳下的路,不過這時候的手電筒都是黃光,照明不遠還不清晰,倆人走的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的。高原是老司機了,村子里這條路都在他心里,他使了個壞把田恬引一個小洼里,要不是他扶得及時,田恬準得崴了腳脖子。 之后他還好心的拽著田恬走,又把田恬弄得暖心貼肺的,直接把他當成了七十年代最好的人了。 “高大哥!你不是去二大隊報信兒么?!” “哦,我回去騎自行車,會比腳程快。你就直接回家吧,我會告訴張干事和其他同志帶衣服過去的,順便好好做做她思想工作?!?/br> 他這樣的安排,田恬有點小情緒了,明明做好事也有她一份,到最后怎么沒她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