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轉身下樓,我點了顆煙抽起來。 一根煙很快吸完。我的也響了起來,是解剖室那邊的電話找我。 我到了解剖室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男人,正背對著我在和同事說話。 同事見我來了,就對那男人說左法醫來了,男人應聲轉身看向我。 我腳步頓住,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林海,那個心理醫生。 “左法醫,好久不見了。”林海走過來主動和我打招呼,臉色淡然,還是那種讓人看了就莫名舒服安心的眼神。 我以為他是特意來找我的,就直接說,“是來找我的嗎?” 林海輕輕搖頭,“不是,是每年定期給警官們做心理咨詢的時間到了,我是來工作的,法醫這邊就只剩你還沒見過了。” 原來這樣。 可是在我記憶里,以前并沒有這一項,我看著林海疑惑的問,“以前沒有這事,你怎么說每年。” 林海眼神一頓,“以前是沒給法醫做過,只是在刑警隊那邊,你們是今年新加進來的,我習慣了說每年,讓你誤會了。” “哦。”我應了一聲,再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左法醫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嗎?”林海看著我問。 我也看著他,卻不知道該去什么地方。 “挑一個你平時最放松最熟悉的地方就可以。”林海補充道。 我想了想,“去解剖室,你介意嗎?” 林海淡淡的笑,“可以。” 我帶著他走進了解剖室里,開燈,看著熟悉的一切,卻突然就想起了李修齊。 林海在身后問我,“你們平時工作都在這里嗎?” 我回神,朝前走去拉過來兩把椅子,放到解剖臺邊上,看著林海,“有尸體需要解剖就在這兒,坐這里可以嗎。” 林海點頭,走過來坐下,目光四下看著。 “局里,知道我是林醫生的病人嗎。”我也坐到他對面,開口問道。 林海看著我,“不知道,這是病人的隱私,我不會隨便說出去。” “我無所謂,那你開始工作吧,要問我什么。”我眼神懶散的看了林海一下,轉頭又去看空空的解剖臺,手指摸著解剖臺的邊沿。 “按時吃藥了吧。”林海問。 我點頭。 “睡得好嗎?”他繼續問。 我的目光看向解剖臺旁邊的桌子上,那里擺放著各種解剖需要用到的工具,我的解剖到就在那兒,很多天沒摸過了。 “還好。” 林海在椅子上動了動,去暫時沒再問話。 我等了等,轉頭又看他,“問完了?” 林海安靜的注視著我,過了會兒目光又落到我的手上,“訂婚宴那天,我也去了的,不過沒機會當面恭喜左法醫。” 原來那天他也去了,我的確沒在現場看見他,后來出了事也讓我沒工夫去和來的客人應酬。 “謝謝,那天太亂了。” 剛說完。我忽然想起什么,沒等林海說話,搶著又問他,“你和李修齊認識,也是給警隊做心理咨詢的時候嗎?” 林海對我的問題,并沒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依舊很平靜,“算是吧,他的情況比較特殊。” “他辭職離開警隊了,你知道嗎?” 林海點點頭,“昨天還和他通過電話,我勸過他不要這么做,可惜沒成功。” 我不再問下去了,看著林海說,“抱歉打斷你了,請繼續。” 林海溫和的笑了笑,“不用抱歉,就是聊聊,沒什么固定的模式,這不是審問,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繼續。” “真的沒了。”我回答。 解剖室里安靜了半分鐘后,林海才對我說,“我和李修齊以前是同學,大學時候的,畢業后一直有聯系,可是見面很少,他離開奉天之前,特意跟我說起過你的事情。” 我把手從解剖臺邊沿上放下,下意識用手指摸著自己戴著的訂婚戒指,“是嗎,他也跟我推薦了你,可是我沒打算去見你,曾念是怎么找到你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病發,可能我和這位林醫生此刻的見面,才是第一次。 “朋友介紹的吧,我只知道你未婚夫當時很著急的找醫生,然后就把你帶到我那兒去了,我見到你之后才知道,你就是修齊跟我說過的那個同事。” 我抿了抿嘴唇,“那你,知道他在滇越出的事情吧。” 林海點頭,“知道了。” 聽著他始終一個語調的聲音,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起來,不知道為何而來這種感覺。 我不說話,盯著林海看,心理醫生我以前見過,可是總覺得和他們聊過并不能真正解決我的問題,我對這個職業沒有多大的信任度,所以之后也就不再看了。 包括眼前這位。 “每次面對尸體的時候,心情什么樣,能給我說說嗎?”林海忽然問我。 我看著解剖臺。“沒什么特別的心情,就是工作。” 說完,我看看林海,我說了假話,我想看他能不能分辨得出,不是說他們這種醫生是能看見別人的心嗎,他能看得到我的心里嗎。 “可我第一次面對自己的病人時,很緊張,最后還是病人先和我說話,甚至安慰我不要緊張,想想真的很糗啊。”林海自嘲的笑起來。 沒想到他會跟我說起自己,我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站在解剖臺前,第一次真正獨立的面對一具尸體,我當時表現也很差勁,之后很多天都吃不下去飯。 想想也很糗啊。 “這份工作壓力一定不小,你平時怎么緩解的,我喜歡喝酒放松,但是酒量很小,每次和修齊喝酒,他都會笑我。”林海再次提起了李修齊。 我也想起和李修齊在酒吧喝酒的情景,還有……暴雨里,他吻我的時候,在天臺他拉著我罵我的時候,在我家臥室里,他的臉隱在黑暗里凝視我的時候。 不這么想還不覺得,原來我最近的生活里,早就有了他留下來的太多痕跡。 “左法醫……”見我不回答,林海輕聲叫了我一下。 我動了動身體,“我也會去喝酒,還抽煙。” “是嗎,那下次見面我們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我想那時候你會更放松的和我聊。”林海笑著說。 下次……我看著他,很想說我不喜歡和心理醫生在一起喝酒,會讓我更不放松,可是不知道顧及到什么,這話沒說出口。 如果是過去,我一定會不考慮對方的感受,直截了當說的。自己似乎不知不覺中被什么影響到了,我對人的態度有了變化。 接下來。林海再沒提起過李修齊,問了我幾個問題后,看看手表,“一個小時到了,我的工作結束了,左法醫還有要說的嗎。” 我倒是有點意外了,沒想到他還掐著時間,看來真的是工作。 “沒了。” 說完,我先站起身,看著林海坐在椅子上沒有站起來的意思,皺眉問,“林醫生還有要問的嗎?”他不是自己說到時間了,怎么坐著不起來。 林海仰頭看著我。“工作時間結束了,剩下來的是個人時間,我還想和左法醫聊聊,可以嗎。” 我抿了抿嘴唇,不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想聊聊修齊,我們共同的朋友,我很擔心他。”林海臉上多了些表情,不再那么平淡。 共同的朋友……他這個我們之間關系的定義,讓我坐回到了椅子上。 “修齊第一次以心理咨詢者的身份見我,是很多年前了,他當時的女朋友出事以后來找的我,因為他當時一直認為,那女孩出事是因為他。因為他的工作,左法醫知道那件事情吧。”林海說起來。 我點點頭,“知道,他女朋友叫向海桐,是個美院老師,他為什么會覺得跟自己有關?” 李修齊可從來沒跟我說過這點。 林海把兩條腿疊在一起,雙臂抱在胸前,“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具體原因,那涉及到他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只是知道他當時狀態很不好,有輕微的抑郁……我也是那時候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和家里出的那個變故。” 我挺了挺后背,下意識繃緊了身體。“他和你說過家里的事,是他親生父親遇害的事嗎?” “對,可他沒說多少,只是說了他對不起父親,那段時間他喝酒喝得很兇,這些也是喝酒時說的,我后來再問他,他就無所謂的說喝多了不要當真……可我知道,那些話都是真的。” 心頭像是壓上了石頭,發悶,我垂下頭,沒想好要和林海說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和我這么認真的說起李修齊的事情。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正想著,林海那邊一陣窸窣聲,聽著像是在翻衣兜找什么,我抬起頭去看,原來他在拿出來,他的在震動嗡嗡的響著。 林海抬頭看我一下,站起身,“抱歉我接個電話,出去接。”他說著,往解剖室門口走。 我坐著沒動,看著他走出去。 兩三分鐘后,林海回來了,平靜的看著我說,“要改日聊了。我有急事需要回診所去,下次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喝酒嗎。” 我站起身,“再說吧,我這工作你也知道,時間很不靠譜的,就不送你了。” 不知道他如何理解我這句話,走的時候,林海沒什么特殊表情,說了再見就自己走了,剩下我自己站在解剖臺旁邊,好半天都沒動地方。 我的發愣最后是被同事進門給打斷的,有案子要出現場了。 坐在去現場的車里,我心情難得好起來,太久不工作不面對尸體,我還真的是覺得心里發空。現在有事做了,我覺得這是對付我心病的最好辦法。 比見任何心理醫生都更好。 案子現場是奉天北部一片小樹林里,一具女尸被下午遛彎的老人無意中發現報的警,小樹林的位置并不偏僻,我們到了現場才知道,死者身份已經確定了。 是本市電視臺的一個節目主持人,對于我這種很少看電視的人來說,一點都沒聽說過她的名字,可是現場的同事說她這兩年挺有人氣的。 死者叫程娟,二十八歲。 走進尸體所在的位置,我就看到一個男人跪在現場旁邊,一直在哭。同事告訴我這是死者的丈夫,他們領證結婚才一個月,還沒正式舉行婚禮呢。 可我看著跪在那兒的男人,皺起了眉頭,怎么是他。 “林海建……”我沖著男人喊了一聲,他轉頭朝我看過來,臉上表情也是一愣。 “認識?”同事看著我問,我點頭。 我走到林海建面前,他也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兩眼通紅看著我,“左法醫,沒想到是你過來,我們總在這種時候見面呢。”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這話我也很想說,我和他怎么總會在出人命的時候見到呢。 “是我老婆,是我老婆出事了。”林海建抬手指了指不遠處,顫著聲音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