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白國慶一直不出聲,我把車子靠邊停下,準備下車找當地人直接打聽一下,白洋也跟著我下了車。 還真不錯,很快就看到一對跟白國慶差不多年紀的老兩口走了過來,我們連忙過去打招呼問知不知道印染廠子弟小學怎么走。 兩位老人聽完,端詳打量著我跟白洋。 老頭問我們怎么會知道那地方,表情很是意外,旁邊的老太太不滿意的扒拉了他胳膊一下,瞇縫著眼睛看著我,“姑娘,那學校早就沒有了,你們不是這里人,咋會知道那嘎達呢。” 白洋說她是在這里出生的可是這是第一次回來,是陪著父親回來的,可是城市變化太大了,找不到那個小學了。 老太太不讓老頭說話,自己看著我們說,“那個學校現在蓋了住宅小區了,你們這么走……”說著,老太太給我們開始指路,還說的很正式,那條街都說的很清楚,最后說那個小區是早些年建的,具體叫啥記不清了,我們到時候再問問附近的人吧,至于原來的印染廠子弟小學,早就沒有這學校了。 我們感謝完老夫妻準備上車,老太太又把我們叫住了,問白洋的老人是不是過去在那個學校工作過的。 白洋和我互相看看,白洋隨口回答說是的。然后我們就上車了。 跟白國慶說了問路的情況后,白洋還說了最后隨口說老爸是在那個小學上過班才想要去看看的,白國慶聽了以后只是沉默。 白洋問他還要去看看嗎,學校早就沒了,白國慶說那也想過去看看,我就發動了車子。 一大片相對老舊的住宅小區出現后,白洋又問了下路人,確定了這地方就是原來那個印染廠子弟小學的原址后,白國慶掙扎著想要下車,我和白洋把折疊輪椅拿出來,推著他走到了小區的路邊上。 連慶這里的建筑和城市規劃感覺和奉天差別不大,只是城市規模要小了很多,說是連慶市,其實也就頂得上奉天的一個大區。 不過這邊的氣溫倒是比奉天低了一些。站在午后的陽光下也不覺得熱得難受。 白國慶看著早已經是住宅小區的一片地方,安靜的看著。 看了好久,白洋忍不住低下身子問他,他還沒說干嘛一定要先來這里看看的,難道老爸年輕時真的在那個小學上過班,該不會還是個老師吧。 白洋正笑著,她的清脆笑聲里突然就加進去了白國慶的特別笑聲,笑得特別慢,像是笑一下就要停頓幾秒,然后再接著笑,聽起來感覺怪怪的。 白洋不笑了,看著他老爸的臉,慢慢蹲下了身子,我也轉到輪椅前面。看著白國慶。 白國慶并沒看著自己的女兒,反而仰起頭笑著看向我,一副病容的臉上顯得他的眼睛卻格外明顯,他的眼睛里有著和身體狀態不相符的神采。 神采奕奕,很興奮的眼神。 我抿住了嘴唇,也直直盯著白國慶的眼睛。 白國慶拉住了女兒的手,“洋洋,我現在開始說下去的話,都要欣年做個見證吧,你們那個是不是都能錄音啊,把我說的話錄下來吧。” 白洋不動彈,只是仰著下巴盯著她老爸的臉,也不出聲。 “不能錄也沒事,我以后反正還得再說幾遍。那我就說了啊……”白國慶說著,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住宅小區。 “二十幾年前,我女朋友從師范學校畢業,就分配到了連慶印染廠子弟小學當老師,教美術的,我跟他從小就是鄰居,她不嫌棄我只念完高中就當了瓦匠,我們說好了她工作一年后就結婚,我們那時候可不是非得有房子了才能娶老婆,她從來都不要求這些。” 白國慶在講述這段話的時候,目光里泛著深陷美好回憶之中的幸福,整個人都感覺變了,變成一個我從來沒見到過的狀態。 白洋的手,靜靜握著她老爸的,蹲在輪椅前,依舊不說話。 白國慶繼續說,“那是1991年的事了,她叫葉曉芳,24歲,很漂亮,畫畫的那雙手更是特別白特別軟,學校里的孩子和同事都很喜歡她,說她是子弟小學最好看的女老師。能有個這樣的女朋友,我都美死了,我使勁干活攢錢,準備結婚的時候給她買好多東西,我要讓她風風光光的嫁給我。” 幾個路人經過,有些好奇的打量著我們。白國慶也停了下來。 白洋卻突然開口說話了,她問白國慶,那這個漂亮的女美術老師葉曉芳,就是她的mama吧。 “爸,你從來都沒說我我媽的名字,我怕你難過也沒問,現在能告訴我了吧。”白洋的手指在她老爸粗糙的手背上來回摸著。 白國慶之前的神色卻陡然變了,他看著白洋,“不是,你mama不是我心愛的女人,不是。” 這回答聽起來有些殘酷,我看著白國慶有些陰沉起來的臉色,腦子里想起有關林海建說的那個滅門案的情況。 白洋不是他親生的,白國慶說過,白洋也知情,可白洋剛才還是可憐兮兮的問了,我心里一陣難受。 “葉曉芳在子弟小學當了一年老師后,我們也把婚期定在了那年的國慶節,我們一起準備結婚以后的東西,她還早早就告訴學校同事自己要結婚了,搞得那些對她有心思的年輕男老師們都很郁悶,尤其是知道她要嫁的人就是個小瓦匠之后,還有人勸她再想想的,人啊……暑假的時候,學校組織他們老師到連慶附近的一個景區去旅行,她本來不想去可我堅持讓她去玩,累了一個學期了該放松一下,再說是集體活動。你是新來的不去多不好,她也就跟著一起去了。” 白國慶停了下來,又看看我,足足一分鐘之后才接著往下說。 “那地方叫忘情山,山挺高挺陡的,我之前也去過,還囑咐她爬山時要小心……他們去了的第二天晚上,我剛吃完飯準備去干點零活,那時候還沒有,我家里也沒電話,可是她家里有電話,我剛走到胡同里,就聽到她們家里有哭聲,然后就看到她媽跑了出來。就是奔著我家來的……她媽說,學校來電話讓家人趕緊過去,說是葉曉芳在旅游的時候出了意外,踩空從山上摔了下去,她出事了。” 沒想到白國慶給我們講的是這樣的事情,我皺起眉看著他,不知道他說的這個葉曉芳是生是死,不過我多半已經預感到會是個悲劇了。 “爸……”白洋也顫著聲音,叫了白國慶一下。 可白國慶的目光離開我和白洋,直勾勾的向前盯著空氣里的某個虛空的點。 “我和她媽看到她的時候,好好地一個漂亮人,摔得四分五裂的,兩只手都斷了,全是血啊。全是……他們學校的領導和景區的人,還有那時候的警察說,葉曉芳是意外摔死的,那次出去玩的老師都沒事,只有葉曉芳沒了,再也沒回來。” 嗚嗚的壓抑哭聲,從白國慶嘴里傳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復雜到我無法用準確的詞語形容出來,帶著深深的絕望和悲痛。 周圍開始有路人停下來,好奇地看著。 白洋應該也在陪著她老爸一起哭,我看到她的肩膀一直在抖,我也難受,仰起頭讓自己控制情緒保持冷靜。 我知道,白國慶應該不是毫無目的選擇在這個地方。對我和白洋說起他從未說過的往事。 可現在我聽到的還是一片迷霧。 過了好一陣兒,我們才都多少平復了心緒,白國慶也抓著白洋的手,重新開始說話,“洋洋,你真的不是我親生的孩子,要不是后來知道了葉曉芳根本就不是意外摔死在忘情山的,我可能也會過段時間就找個人結婚了,可是知道了那事我過不去,我在她的遺像前說了,我此生不會娶妻生子了,你老爸我是說到做到了,只是我還是收養了你,收養的是你啊!” 白洋抹了下眼淚。聲音怯怯的問,“爸,你怎么說的這么怪啊,什么叫,收養的是你啊,我怎么了?” 我也緊盯著白國慶,等待他的解釋,他這話說得的確很古怪。 069 我依然站在愛你的地方(013) 白國慶低聲說,“洋洋沒怎么,我的洋洋最好了,老爸就是說得太激動了,沒啥……” 可這個解釋,誰又能信呢。 “開了這么久的車一定很累了,咱們找住的地方吧,這里我也來過了,了了一個心愿了,走吧。”白國慶提出要離開這里了。 我和白洋把他扶進了車里安頓好,白國慶從始至終再也沒去看過那片印染廠子弟小學的舊址,他上了車很快就閉上眼睛,像是非常疲憊,呼吸的聲音很大,感覺喘氣很是吃力。 白洋無聲看著他,神色很是擔心。 來之前,我提議讓白洋父女跟我一起住到連慶警方給我安排的賓館,這樣有事情也方便照應,為了不影響白國慶休息,我和白洋在去住處的路上很少說話。 白洋的心事重重,都寫在了臉上。 我忽然想起了李修齊,想到自己此刻正跟他同在一個地方,雖然沒見到彼此,可莫名的踏實感讓我沉重的心情緩解了一些。 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了,我還沒通知他我已經到達連慶,準備安頓好了再說,正想著呢,有了微信的提示音。 該不會就是李修齊發過來的吧,我開著車就沒去拿馬上看。 等到了賓館停好車,我才拿看,真的是李修齊,他發消息問我到了連慶沒有,我回復已經到了,正在住進賓館里。 李修齊很快回過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在連慶分局見。” “好。”我回復完,過去和白洋一起。 夜里,我洗完澡正準備休息,白洋過來敲門。我開門讓她進來,白洋情緒不高的悶聲直接躺在了床上,仰面盯著天花板,愣愣的看著。 我坐到她身邊,“白叔睡了吧,明天你們怎么安排的。” “嗯,他現在的身體折騰一天早就沒體力了。明天去哪兒我都沒來得及問他呢,明早再說吧,要是我爸恢復的不好,就在賓館繼續休息了。”白洋說著,側過頭看著我。 “我明天要去工作,咱們有事隨時聯系吧,白叔說了要呆多久嗎。他在連慶沒有什么親人了嗎。”我問白洋。 白洋所問非所答看著我說,“你說,我媽究竟是誰呢。” 我一怔,搖搖頭,這問題我回答不出來。 白洋聲音靜靜地,“我爸今天在那個地方說的話,你說都是真的嗎,他不會又發作了吧,腦子又糊涂了,把看過的什么電視機的劇情假設到自己身上了……” 她說完,沖著我擺出一副渴望得到我認可的期待神情,好像我不同意她剛才說的,她就會很難受一樣。 可我真的不能認同。 我甚至越來越強烈的感覺。白國慶其實并沒真正的腦子糊涂亂掉,即便真的有也不會很嚴重,完全達不到白洋跟我說的程度。 白國慶說的這些有關他年輕時的往事,大部分應該都是真實的。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依舊沒有答案。 “白洋,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不是白叔親生的,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我問道。 白洋從床上坐起來,垂下頭,“我去滇越報到之前才知道的,也像電視里的狗血劇情一樣,我無意間偷聽到我爸和別人講電話,竟然聽他親口跟對方說,他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提起這個,就是當時聽到就懵逼了。我想了好幾天,也沒去直接問,最后就用了最科學的辦法,去驗了我們的dna……我們真的沒有血緣關系。” 我心疼的看著白洋,她那種樂天外向的性子,是獨自隱瞞了這么大的一件事,沒跟我說,也沒再白國慶面前露出來,她一個人在那么遠的滇越時,恐怕為這個哭過很多吧。 因為我突然想起,白洋又一次從滇越給我打電話,跟我說過她發覺自己變了,到了滇越后變得愛哭了,看個悲傷點的小說或者電視劇就會跟著一起淚流滿面。 現在想來,她這是不能對我明說的一種訴說啊,可我當時哪里知道這些后面隱藏如此讓人心傷的事情,我沒能跟白洋感同身受。 正考慮著要怎樣安慰白洋,她的響了起來,白洋看了就從床上趕緊起身,跟我說是白國慶打給她的,她得回房間看看。 我說跟她一起過去嗎,白洋都沒回答我,自己已經開了門跑出去了,我只好快速換了下衣服,跟了出去。 到了他們的房間門口,我聽聽房間里似乎沒什么異樣的聲音,可等了下還是敲了門,白洋很快過來開門,堵在房間門口,并沒有讓我進屋的意思。 “沒事吧。”我只好站在門外問她,白洋搖頭說沒事,就是白國慶醒過來發現她不在就打了電話,她先不跟我聊了,以后有時間再說。 她這么說,我只好說沒事就好,白洋在門口一直看我進了電梯才把門關上。 雖然解釋的合理,可我總覺得白洋不大對勁。 回到房間,我怎么也睡不著,在床上來回翻身,最后開了電視機,一個臺一個臺無聊的播著,眼神盯著電視,可壓根沒看進去。 正打算關了的時候,電視上的畫面卻突然吸引到我了,我放下遙控器,停在了奉天衛視的頻道上,電視里正在播放一段類似于什么揭秘幕后事情的專題節目上,畫面上正在展示一張中年女人的半身照,主持人的解說是,照片上的優雅女子,就是今天節目的主人公。 舒錦云,商界傳奇舒添唯一的女兒,曾經最得力的助手。 大概是因為白天白洋在車上看到的那則新聞,曾念和舒添一起出席房地產開發公司開業儀式,媒體才應景的播了這么一檔節目,主角還是早已過世的人。 要揭秘什么真相呢,我全神貫注的看了起來,雖然知道這種節目里的內容不大可能就是事實,可還是感興趣的看了下去。 節目說來說去,主要就是圍繞著當年商界傳奇舒添判刑入獄后,和他一起身陷囹圄的女兒,究竟為何舍得拋下兒子,在監獄里選擇了自殺這條絕路。 節目說,當年舒錦云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舒添是無期徒刑,所有人應該都認為這對曾經風光無限的父女,就此就徹底消失在商界里了。 可是沒想到女兒和父親選擇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態度來面對驟然巨變的人生,女兒自殺了,父親卻在高齡保外就醫后,再次漂亮的殺了回來。 主持人一臉迷茫的神色說道,究竟是什么才讓曾經的女強人走上了自毀之路呢,有人說,不外乎這世界上很多悲劇釀成的那個主因,因為一個情字。 因為情字……我坐直了身子,離電視屏幕更近些,主持人的話讓我想到了曾伯伯。 果然,節目里播出的內容開始含沙射影的指向了舒錦云不為人知的感情隱私,說到她到去世也沒有結過婚,可是很多圈內人都知道她有一個兒子養在身邊,還深得舒添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