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那就別抽了,要抽,就自己動手。” 這話說的,這么別扭呢,我沒多想,坐正身體,把那根煙捏在手里,不想抽了。 車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車子行進的聲音,我和李修齊都不出聲。車子很快就超過了半馬尾他們的。 煙拿在手上卻不能抽,這對于我這個剛剛重新撿起煙癮的人來說,的確是有點折磨。煙卷在我手里來回轉動著,眼看著車子開到了下高速的出口,車速慢了下來。 就在車子停下來的一瞬,我動作麻利的側身,先前傾靠,一只手支著身體,探出手摸向了李修齊那一側的車門。 動作做出去了,我卻恍然發覺,這個姿勢想拿到車門儲物格里的東西,好像挺難啊。我用力抻長手臂,再試試。 我和李修齊的前胸,離得好近,都能聞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車子這時又發動起來,我被晃了一下,趕緊縮回身體坐好,抬眼就撞上了李修齊噙著笑的眼睛,同時手里一沉。 李修齊把打火機扔到我手里,“你抽煙多少年了。看來癮頭不小。” 他剛問完,就響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計較剛才耍我是什么意思,李修齊已經面色嚴肅的告訴我,馬上就能見到被害人家屬了,他開車在前面路口等著我們呢。 說是馬上,還真是馬上,我正想著要怎么處理還沒來得及抽的那根煙,前面一輛黑色轎車里已經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李修齊把車停在了路邊。 我只好隨手把煙和打火機都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里,跟著一起下車。 后面石頭兒他們也很快到了。 下車的中年男人,就是03年那個案子受害人吳曉依的父親。吳衛華。 他說接到石頭兒的電話,就等不及的先來高速口等著我們了,他家正好就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開了個農家樂,正好招呼我們去坐下說話。 跟著吳衛華又往前開了沒多遠,到了他家的農家樂。 這些年城里人挺愿意休息時就近到周邊玩,農家樂也就越來越多,我們下車往里面走,沒到飯點還沒什么客人。 領我們進了屋里,吳衛華親自弄水拿水果,臉上一直帶著笑忙活著,直到安排好坐了下來,他的臉色才暗淡下來。 “這么多年啊。終于有專案組了,看來我死之前還能知道那個畜生是誰了!”吳衛華說得有些激動,抬手抹了抹眼角。 我們幾個人里,只有石頭兒跟他接觸過,年紀也相仿,就無言的拍了拍吳衛華的肩膀,說明了我們的來意。 半馬尾酷哥冷著臉,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準備做記錄。 石頭兒問吳衛華,還記得清楚當年案發現場的情況嗎,吳衛華點點頭,神色倒還算平靜的講了起來。我知道回憶那么慘烈的事情,對當事人是種折磨,很難想象那個場面這么多年,這位失去了唯一女兒的父親,究竟在心里回憶過多少回。 “是我發現孩子出事的。為了上班方便,依依剛自己搬到原來她奶奶家的房子里獨住,我不放心,那天下午就過去想看看家里門窗門鎖什么的安全不,可是沒想到……”吳衛華痛苦的閉上眼睛。 石頭兒還是拍拍吳衛華,“不用說細節了,主要是希望你回憶下,出事之前,你女兒有什么異常嗎,或者提起過最近接觸過什么你沒聽說過的人,總之你能想起什么就說說……” 過了好久,吳衛華才睜開眼睛,“沒有,這么多年我經常想這些,沒有。依依很內向的,超市那工作我其實不想她做的,可她卻很喜歡,難得主動說自己喜歡什么,我一看也就沒再說別的,現在后悔啊。我就不該讓她一個人住在那邊的,不該讓她在超市上班……” 吳衛華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說不下去了。 我和李修齊,趙森前后腳走出屋子,看著周圍不錯的景致,心情都很復雜。 “這么多年你一定很難熬吧,原來聽說你不近女色的事也沒當回事,現在跟你一起辦案子知道多了……石頭兒說得對啊,該放下就得放下。”趙森忽然語氣溫和的跟李修齊說了起來。 我聽到不近女色四個字,突然想笑,因為想到了自己曾經在滇越跟白洋說過的一句話,我解剖完苗語尸體后,不就跟白洋說過自己這么多年是不近男色嘛。 “我沒事,可是誰說我不近女色的,這可太坑人了,怪不得我一直單身,原因就出在這些謠言上了吧。”李修齊回答得很輕松。 面對心愛之人的慘烈往事,他顯露在我們面前的態度,一直都這樣。 可我總覺得,那次在酒吧里聽他第一次說起來的時候,他心里一定很痛。 趙森拿煙出來抽,很自然的遞了一根給我,“我這煙勁大,你試試。” 李修齊淡淡看我一下。很快轉頭去看風景了。 我也不客氣,接過煙點了抽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趙森討論起案情。 一旁的李修齊并不參與,始終默聲看著前方。 一根煙剛抽完,石頭兒和半馬尾酷哥也出來了,他們也開始抽煙,石頭兒吸煙很猛很快,點著第二根的時候看著我,“左兒,你抽煙幾年了。” 我告訴他,十年了,不過中間斷斷續續。這之前剛戒了四個月,又撿起來了。 “女孩還是少抽,我還以為你是當了法醫之后壓力大才抽煙的,沒想到煙齡還不短啊。”石頭兒好奇地看著我。 我從來也不避諱別人問起這個,“我年輕的時候該怎么說,拿現在的詞兒說就是有點不良少女,打架曠課的事沒少干,高中就抽煙了,沒混成太妹,也挺奇跡的。” 石頭兒聽我說完,和趙森都笑了起來。 李修齊也收回目光看著我,他沒笑。甚至看著我的目光還有些陰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吳衛華這時候出來喊我們,一定要留我們中午在他這里吃飯,石頭兒也同意了,暗自跟我們說走的時候正常給錢就是了。 等著吃飯的時候,我沒進屋,一個人沿著農家樂周圍轉悠起來。 這里的空氣就是比都市里要干凈清透,呼吸起來就覺得順暢,連著好幾輛私家車開過來停在農家樂外面時,農家樂里的服務員也出來喊我去吃飯了。 我剛要往回走,就接到了白洋打來的電話。 “年子……怎么辦啊,我怎么辦。我爸他……”白洋說了幾句話,開始哭了起來。 我趕緊問她怎么了,可是已經預感到是白洋她爸嚴重了。 “我爸在搶救呢,醫生給我下了病危通知單,讓我有心理準備……你能過來嗎,他犯病之前又跟我說要見你,還說要讓我領他回趟浮根谷,我就跟他吵了幾句,我……我說了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親生的,我爸就……” 白洋已經泣不成聲了。 “會沒事的,叔叔身體底子那么好,你別自己嚇唬自己。我在外面辦案子暫時過不去,我一回去就去醫院找你,咱們隨時保持聯系,你聽見了嗎,白洋!” 我掛了電話進屋,大家都看著我,石頭兒問我怎么了,臉色突然這么難看。 我說沒事開始吃飯,可心里早就飛回到了附屬醫院,恨不得馬上就站在白洋身邊,陪著她。 石頭兒說,吃完飯我們還要去發生在浮根谷的那幾件案子現場看一眼,不過聽吳衛華說這些年城市建設,原來的案發地點基本都大變樣了,他女兒出事的那個地方倒是還在,那房子一直沒拆遷,他想等兇手抓到了再處理那房子,結果一等就十幾年過去了。 吃完飯,我還和李修齊一輛車,跟著吳衛華的車子,開進了浮根谷的鎮子里。 車子穿過繁華地段,開進了一處保存不錯的老城門里,我這才想起來看過浮根谷的資料里說,鎮子上保留著有五百多年歷史的一處城門和一片老城區。也許吳曉依出事的住處還能保留下來,就因為處于老城原貌保護地段。 果然,我們停在了一片這個年代已經很難在城市里見到的平房胡同邊上。 早就在我記憶里淡忘的那種老式旱公廁,外墻粉刷一新,突兀的出現在胡同口邊上。吳衛華告訴我們,案發現場就在公廁后身的第一間房子里,是他mama留下來的老房子。 我們幾個人,跟著他走進胡同里。 061 我依然站在愛你的地方(005) 吳衛華的這處老房子,還停留在十幾年前的狀態,屋里幾樣家具現如今已經很少看得見了,臥室的一張木床上,被褥整齊的疊放,窗簾是拉上的。 吳衛華說他每個月都會過來打掃一下,所以屋子里挺干凈的,也沒多大的異味。 我記得資料上說,吳曉依是死在床上的,雖然隔了這么久已經不可能在床上發現什么有價值的證據,可我還是走到床邊,??看著。 趙森也走過來,他問吳衛華,這張床還是當年出事時的嗎,吳衛華回答是,當年這里的東西,基本上他都留下來了。 “你們警方說是依依自己開門讓那個畜生進屋的,我就一直想不通,怎么會呢,依依很膽小謹慎的,陌生男人她不可能隨便就讓他進屋,還是就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是熟人,我一直覺得是熟人,可是能想到的人都想過了……唉。”吳衛華有些自言自語的說著話,我們幾個人都只是聽著。 站在臥室門口一直沒進來的李修齊,忽然問吳衛華,“你這么多年每個月都過來,那有沒有碰上過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讓你感覺不一樣的人……有些兇手喜歡重新回到作案現場。” 我們都看向吳衛華,他瞪著李修齊,一臉思考的神色。 過了半天,吳衛華才說話,他說印象里沒有什么不對勁的,這片平房現在還住著不少人,不過很多都是過去老鄰居把房子租了出去,所以進出的陌生面孔很正常。他也沒怎么留意過。 “你的意思是,那個畜生可能還回來過這兒!”吳衛華突然沖著李修齊,提高聲音。 李修齊冷眼看了看這位激動地父親,轉身往外走了,吳衛華剛要追上去,就被石頭兒給拉住了。 “他也算是這連環案子里的受害人,他女朋友幾年前也被殺害了,和害死你女兒的是同一個人,他的心情跟你是一樣的。”石頭兒低聲對吳衛華說著。 吳衛華聽完挺意外,連著晃頭嘆氣。 一直到我們離開這處老房子,李修齊都再沒進來過,吳衛華再看見他時。眼神復雜的看了他半天,最后啥也沒說。 兩個再乎受害者的男人之間,千言萬語都化成了無聲的對視。 返回奉天的路上,李修齊車里放著輕快地英文歌曲,他也神色如常,我看不出來他的心情究竟是怎樣。 回到小食堂改建的辦公室,剛喝了口水坐下,一直沒什么話的半馬尾酷哥倒是先開了口,他打開電腦看著屏幕,“我有種感覺,十二年里,七個受害人。她們之間一定有某種我們沒發現的聯系……” 趙森放下手里的水杯,“五起都發生在浮根谷那種小鎮上,另外兩起在奉天,相鄰沒多遠的地方連續作案……那個年代為了成立現在已經停產的重型機械廠,很多人都是三十幾年前從全國各地移民到浮根谷的,死者年齡基本都在二十歲上下,很可能父母都是當年的移民……要好好查一下死者家屬的背景了。” 石頭兒點點頭,嘴里嚼著片茶葉。 我看了眼李修齊,只有他進屋后還一直站著,一側身體靠在窗口邊上,背對著大家,身影擋住了一線照進屋里的午后陽光。 我正望著李修齊的背影走神。石頭兒忽然叫我,問我有什么看法。 想了一下,我準備回答石頭兒,可話在嘴邊我又猶豫起來,不知道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出來了,會不會給原本不相干的人帶來?煩。 那樣的錯誤,我以前犯過了,不想再讓自己錯一次。 “大膽說,左兒,你是法醫可是進了專案組就得什么都碰碰學學,對你的業務有好處,放心說!”石頭兒見我不說話,開始鼓勵我。 我抿了下嘴唇,還覺得自己該再想想。 李修齊轉過身,走到桌子旁,抬腿側坐在了桌面上,略微俯身一些看著石頭兒,“今天見過吳衛華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是不能肯定,我要先走一下,回家找點東西。” 石頭兒還沒出聲,李修齊已經起身往外走,他目光幽沉,和屋子里其他人都沒有眼神接觸,像是完全看不到我們的存在。 等他下樓梯的腳步聲消失了,石頭兒才遲緩的開口說今天就這樣吧,算是給我們提前下班了,他也沒再繼續問我的看法,坐在位置上一副想事情的模樣。 我靜了靜心神,決定趕緊去附屬醫院,白洋那邊正需要我呢。 見到白洋時,她一見我就擰緊了眉頭,扯著我就問,曾添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沒跟她說。 看來白洋已經知道曾添去自首的事兒了,我無奈的看著白洋,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我自己現在都想不清楚曾添是怎么回事,又怎么跟她說呢。 “他家里你也知道情況,會有人好好處理的,白叔叔到底怎么樣了?” 白洋眼神暗了下去,“進了重癥監護室,醫生說要看二十四小時情況,不過讓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隨時都可能,人就沒了……” 白洋眼淚流了下來。 我強拉著白洋去吃飯,其實自己跟她一樣都沒什么胃口,可是接下來要熬夜,白洋必須補充下體力,我也準備今晚留在醫院陪著她了。 附屬醫院附近吃飯的地方很多,高中低檔全得很,以前曾添帶我去過一家還不錯的家常菜,我怕提起曾添讓白洋更鬧心,只說我想吃這家就進去了。 隨便點了菜,白洋基本沒吃,還急著回醫院怕她爸隨時會有變化,我本來在農家院那邊已經吃過了,就打包了點給白洋備著,跟她一起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