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是我爸讓阿姨回來的。”曾添招呼我坐下,拿了瓶水給我。 我不吭聲,四下看看這個對于我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大部分擺設還和過去一樣,只是原來掛在客廳里的那張全家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曾伯伯的一幅畫作。 那張全家福我還記得,上面是剛上了高中時曾添和他爸媽照的,那時候他媽的身體就有些不好了,后來確診是得了糖尿病,還挺嚴重的。 腳步聲從樓梯那邊傳來,團團走在頭前,后面跟著穿了一身中式褂子的曾伯伯。 這一老一少下樓的場面讓我一時心緒起伏,我不知道要是曾念現在就在場,看了這一幕會作何感想,他大概沒想過團團會比他更早走進這個家里,還是如此和諧的情景。 曾伯伯看到我挺高興,還問我做了法醫感覺如何,正說著話我媽就過來喊我們吃飯了,曾伯伯讓團團挨著他坐在餐桌前,還親自動手給團團夾菜。 我媽端了湯上來后說菜齊了,她正轉身要回廚房,被側頭看著團團吃飯的曾伯伯叫住了,“新梅,你也坐下一起吃。” 我和對坐的曾添互相看了一眼,我沒記錯的話,還是頭一次聽曾伯伯這么叫我媽,他過去都是叫我媽小王,偶爾也會隨著曾添mama的叫法叫她年子媽,我反正沒聽過他這么叫。 我隱隱感覺,這頓飯不會吃的簡單。 我媽稍微愣了一下,看見我朝她看的時候,連忙回了句不用,匆匆的繼續往廚房走。 曾伯伯沒再說話,只是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他的聲音剛一落下,我就看到曾添把筷子放下了。小時候我就聽曾添說過,在他們家里,只要他爸這么使勁咳嗽一聲,就意味著他要說很重要很嚴肅的話了。 我看著曾添的表情,也把筷子放下了,桌上只有團團還在吃著東西,曾伯伯看著她的目光也依舊慈和。 我媽也在這一聲咳嗽里,轉身走回了餐桌,坐在了曾添旁邊。 她避開我的注視,似乎有些憂心的看著身邊的曾添,然后又更小心的朝曾伯伯看過去。 曾伯伯把目光從團團身上移開,直接看向我,看了幾秒后緩緩開口說,“欣年,有件事要和你跟曾添說一下……” 團團也好奇地抬起了頭,她嘴里嚼著吃的朝我們每個人看了看,臉蛋上還沾了一粒米飯。 曾伯伯一邊伸手去把那粒米飯從團團臉上拿下來,一邊說道,“我跟新梅,準備中秋節的時候……結婚。” 038 死在手術室里的女護士(九)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rou送進嘴里嚼著,沒記錯的話,曾伯伯很喜歡我媽做的這道菜。 可真有多好吃嗎,我吃起來感覺還不如食堂里的大鍋飯。 你覺得不好,可偏偏有人愛不釋手,很多事都是這樣。我想著不禁臉上帶笑,再去夾菜的時候恰好看到我媽正在看著我。 我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對著這個給了我生命的女人笑過了,從那件事以后嗎?也許。 “欣年,曾添,怎么都不說話。”曾伯伯在一段沉默后,開始問我們。 我繼續笑著看我媽,她神情木訥的也看著我,估計是不明白我這時候對她笑,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曾添抬手放在了我媽的手背上,很親切的說道,“恭喜王姨,以后有你陪著我爸,我就放心了,辛苦王姨了。” 我媽笑得很不自然,偷眼瞧著曾伯伯,再也不看我了。 我無所謂的夾了米飯往嘴里放,語氣含糊的也說了一句,“恭喜。” 這樣的一頓飯,我最后竟然給自己吃撐了。 本打算吃完飯就趕緊走人,可曾伯伯卻喊我跟他去畫室坐會兒,他有話想跟我單獨聊聊。 我以為談話內容會是關于他突然宣布要和我媽結婚的事情,可是坐下后,曾伯伯問的卻是我在滇越怎么遇到的曾念。 而且他不等我開始講給他聽,就先問了我一句,“欣年,你真以為他是那么巧才會遇到你的嗎?” 我看著曾伯伯映襯在平和臉色下分外嚴肅的眼神,終于明白曾念那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冷淡疏離是怎么來的了,遺傳是神奇的,曾念和他這個不能公開叫一聲爸爸的人是如此相似。 “曾伯伯為什么會這么想。” 曾伯伯極輕的哼了一聲,“咱們還是不聊這個,你說說怎么遇上曾念的吧。” 我把能對曾伯伯說的情況都說了出來,關于曾念說要去戒毒所的事情我依舊隱瞞下來沒有說,只說苗語還在的時候他們兩個做了些生意還沒弄好,他才托我把孩子帶回了奉天。 曾伯伯長久的沉默,好半晌才有如夢囈般的說了一句,“他說過的,要是他再回來的話,就不是我兒子了……” 我不解的看著曾伯伯,我們的談話有頭沒尾的終止在了這句話上。 曾添送我回家的路上,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我對他爸和我媽要結婚的事究竟怎么想的。 我用手支著下巴半靠在車門上,無所謂的回答,“沒想法,你別告訴我你今天才震驚的發現,我媽和你爸……” 眼前閃過曾添mama看我試穿她送的羽絨服時的模樣,我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以后別跟你媽那么別扭了,畢竟這輩子你只能有一個親媽,別等將來后悔……突然很想我媽呢,呵呵。” 我緩緩轉頭看著開車的曾添,他眼角閃著晶亮,嘴角彎起。 目送曾添的車消失在夜色深處后,我回家換了身舒服的休閑裝,化了點妝,重新出門叫了出租車,直奔領事館附近的那條酒吧街。 走進常去的一家,里面音樂聲和歌手聲嘶力竭的歌聲刺激著耳膜,我頓時覺得沒那么壓抑了,平時每次做完尸檢后我都盡量找時間來這里做個放松,這次去滇越可是有日子沒過來了。 一段嗨唱,幾杯烈酒,會讓我短暫覺得……活人也還是挺可愛的。 酒吧里的招待見來了熟客,熱情的過來招呼我,我點了酒坐在吧臺的角落,隨著音樂晃動身體。 一段歌聲結束,我也喝凈了自己今夜的第一杯酒,烈酒入喉的刺激實在是夠爽。 剛端起第二杯酒,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響起,沒有激烈的伴奏音樂,像是搖滾歌者的不插電音樂會,只聽得見吉他聲在合著他的嗓音。 一首沒聽過的英文歌,一個新鮮的聲音…… 我閉眼聽了會兒,終于好奇地轉頭朝酒吧的舞臺看過去。 握著酒杯的手指一頓,我瞇起了眼睛,慢慢咽下了剛吞進口中的一口辛辣。 一段高音飚過,酒吧里響起了掌聲,唱歌的男人也抬眸四顧,一圈之后終于落在了我這里,目光凝滯下來。 我仰頭把酒一干而盡,舉高酒杯,沖著他晃了晃。 連唱三首歌之后,新鮮聲音的主人朝我走了過來,引得酒吧里好幾個女人都從暗處投了目光過來,打量我。 “你說,這酒吧里會不會還有其他的法醫也在呢……第一次來嗎,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李修齊不喝酒,服務生熟門熟路的給他拿來一瓶巴黎水,他喝了一大口后,饒有興味的看著我。 居然會在這里碰上他。 039 死在手術室里的女護士(十) “我以前也沒在這里見過你啊,公務員可以做這種兼職的嗎……”我興味闌珊的看著暫時空閑下來的舞臺,又要了一杯酒。 剛要舉杯,手卻被李修齊按住了,他蹙眉看著杯子里暗琥珀色的液體,“要是這時候突然來了現場,你就打算這么醉醺醺的過去?” 我不耐煩的看著他,“哪有那么巧。”懶得廢話,把手抽出來,我拿了錢放在吧臺上,轉身往外走。 沒有目的的往前走著,被夜風一吹,沒喝盡興的別扭勁上來了,我看著路邊的各色酒吧,準備挑一家進去接著喝。 看中目標剛要進去,迎面一對男女互相摟著對方,晃晃悠悠的迎面走了過來,估計是喝多了,我能聽見那女的一直在對男的說話,聽語氣不太好。 剛剛擦肩而過,身后傳來一聲悶響,緊跟著是女孩的尖叫聲,我不得不停下來回頭看出了什么事。 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剛才正被女人嘮叨的男人,此刻仰面朝天躺倒在馬路上,一動不動。 那女孩已經跪倒在男的身邊,使勁晃著男的,叫聲里已經帶著哭音了,“救命啊,你怎么了啊說話啊,你別不動啊!” 我本能的走了過去,大概是下蹲得有點猛,忽然一陣頭暈,自己也差點倒在路上。 “別動他!趕緊打120!”我半跪在男人身邊,提醒已經暈菜的女孩該干什么,女孩連忙拿出打電話了,路上開始有經過的行人慢慢靠了過來,可是除了我沒人再往前來,都隔著一段距離張望議論著。 可我還是覺得頭暈,正使勁眨著眼睛想讓自己趕緊清醒的時候,一個身影也半跪到了躺倒不動的男人身邊,修長的手指熟練準確的開始了急救該做的初步檢查。 這手看著挺眼熟……再一看臉,我頓時想到了陰魂不散這句成語,怎么又是李修齊。 等李修齊把男人的襯衫領口全扯開時,打完急救電話的女孩已經蹲在了他身邊,著急的繼續喊著不動的男人。 看見李修齊開始給男人做心肺復蘇,女孩無助的問我們是不是醫生。 李修齊一言不發繼續搶救,我誠實的做了回答,告訴女孩我們是醫生,不過是法醫。 女孩聽完,驚訝的半張著嘴看著我們。 李修齊猛地抬頭瞪了我一眼,嘴角卻帶著似有若無的一點笑意。 遠遠能聽見急救車的聲音時,躺倒的男人終于費力的睜開了眼睛,李修齊和他說話他也能做出反應了。 女孩跟著男人上了救護車還一直對李修齊說著謝謝,李修齊只是擺擺手什么也沒說,等車子開走了,他這才從褲兜里掏出包紙巾,拿出一張在臉上擦著汗。 “你干嘛跟著我。”等李修齊擦汗告一段落,我開口問他。 “今晚的確是有人跟著你,不過不是我,你沒發覺嗎?”李修齊低頭擦著自己的手指,嗓音里還帶著之前在酒吧里唱歌時的感覺。 我皺眉,隨著迅速笑了出來,“罪案劇看多了吧,誰跟著我?就算有人跟著我,難道不怕我把他給……”我說著停了下來。 李修齊稍微等了一下,沒聽見我的下文,把頭抬了起來看著我,我這才舉手利落的在他眼前揮出一個切割下刀的動作。 “不怕我把他給,活剖了。”我把剩下的半句話說完,手也放下了。 話說完了,動作也比劃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哪里有點不對……我可向來是生人勿近的那種,尤其是異性。可今天好像跟眼前這個認識沒多久的男人,似乎有點不一樣。 李修齊扯了扯嘴角,雙眼在夜色里突然掛上了沉湛的一抹冷意,盯著我。 “我沒開玩笑,要不是碰上剛才的意外,那個人應該還跟著你,從酒吧里跟著你出來的,不過現在……”李修齊朝四下看看,“剛才救人的時候我一個沒注意,人就不見了。” 不知怎么回事,聽他這么說完,我后背還真的起了些寒意,也隨著四下看了一圈,腦子里快速回憶著,從家里出來直到酒吧,再出了酒吧又準備進另一家,我真的沒感覺到有人跟著我。 “跟著我的人,什么樣兒?”我問李修齊。 心里雖然不愿相信,可莫名的還是覺得他的話不會是假的,聽聽他具體怎么說吧。 李修齊剛要說話,他的響了起來,他從褲兜里拿出一看,無奈的聳聳肩把屏幕對著我,讓我看,“有些話還真的是不能亂說,來案子了。” 屏幕上顯示著刑偵王隊的來電,我剛看清,自己的也響了起來。 坐在李修齊的車里趕往案發現場時,他把跟蹤我的那個人說了出來。 “表面看起來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其實是個女人,女扮男裝在跟著你,在酒吧里還點了跟你一樣的酒,不過一口沒喝,你出去他就跟著也走了,你就真的一點沒覺察到嗎?” 我看著車窗外,茫然搖頭,真的是一點也沒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