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嘗嘗看?！?/br>
    “好的?！鼻f子非說著，用沒有在打吊針的左手試著夾上來一根胡蘿卜土豆菠菜餅——他除了打抗生素外還有兩種其他的針，不過左手不太靈活，雖然夾上來了，半路卻又掉在地上。莊子非說：“對、對不起……”

    凌思凡嘆了一口氣，接過莊子非的筷子，又夾了一根菠菜餅，遞到莊子非的嘴邊——他辛辛苦苦做的菜，涼了后就不好吃了。

    莊子非愣愣地盯著凌思凡看，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咬了很小一口，接著很仔細地咀嚼口中的菜，隔了幾秒又低頭撕了很小一塊。

    “喂，”凌思凡舉著手有點酸了，“你動作快點啊?！?/br>
    “……哦。”這是思凡第一次主動做出親昵表現(xiàn)，他想要一點點細細體會，品味當(dāng)下這種曖昧氛圍，還有他自己那滿溢著溫暖的心情。

    他好想要對著天空“嗷嗚嗷嗚”大吼兩聲。

    接著，凌思凡又喂了莊子非一口黃金胡蘿卜炒飯，給他喝了一口胡蘿卜慕斯?jié)鉁裟逃兔姘?，又遞了一根胡蘿卜金針菇奶酪卷過去，最后用第一個菜小黃魚過渡了一下。

    “好吃么？”凌思凡問。

    “對、對呀……”

    “看你挺開心的。”

    “嗯?！弊铋_心的，是這些都是思凡專門為了他做的，而且還在一口一口地親手喂他菜。

    “還有很多，肯定夠你的了?！?/br>
    說到這里，莊子非問：“思凡，你吃過了晚飯了么？”

    “沒來得及，準備菜的時間長了，一出鍋我就過來了?！?/br>
    “那，那你也一起呀。”

    “……好?！?/br>
    凌思凡本來想再拿一雙筷子，兩雙筷子輪流給兩個人使用，不過想了一想覺得太過麻煩，同時還會顯得自己無比矯情，像在嫌棄莊子非不干凈似的，可能也會讓莊子非覺得有點難過，于是面無表情地就用莊子非的筷子往自己嘴里扒了幾口炒飯。

    莊子非看著，有一點臉紅，而后突然指著胡蘿卜慕斯?jié)鉁f：“這個湯好喝的，你也喝一喝看。”

    “出鍋時我都試過了，不過我不愛胡蘿卜?！绷杷挤惨贿呎f一邊拿起莊子非的勺子，舀了一勺湯送進了嘴里。

    就這么著，凌思凡不斷地喂莊子非，同時在間歇時自己也吃兩口，盒子里的菜逐漸地減少，最后竟然是全部都見了底兒。

    “你可真能吃胡蘿卜。”凌思凡。

    “……呃。”其實他早就吃飽了，不過氣氛實在太好，他還是堅持著硬塞，直到?jīng)]什么可塞的。

    美好的未來似乎已見雛形。病床旁邊的柜子上，有莊子非的朋友們探病時帶來的百合。莖上綠葉螺旋向上，花朵炸開成了很美好的形狀，白色花朵中間的花蕾全都是陽光般的金黃，花苞散發(fā)陣陣香氣，盈滿了這間不大的病房。

    凌思凡低頭將飯盒收拾好了，隨便用水沖了一下，便打算帶回家放進洗碗機里，讓洗碗機替他刷碗。

    整整十五年來，他都沒什么碗可刷，洗碗機仿佛件擺設(shè)，有時凌思凡都懷疑它是不是已經(jīng)壞了，而自己卻不知。

    “思凡……”看見凌思凡洗完手回到了房間，莊子非問，“你要離開了么？”

    “對，”凌思凡道，“還有些工作的事情需要處理，你就自己待著，出院需要我么？”

    “不用不用，”莊子非說，“我自己來。”

    “嗯，那我明晚去你家看看你?！?/br>
    “好……”莊子非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對凌思凡說，“思凡……”

    “嗯？”

    “你吻吻我，行么？”

    “……”

    莊子非又低下了頭。

    他們倆現(xiàn)在還沒什么確定的關(guān)系，凌思凡自然不會真的去吻莊子非的唇——那是戀人之間才會做的事情，而他們現(xiàn)在并不算什么情侶。

    不過，見莊子非這么緊張，他也不想令其失望。

    凌思凡在心里輕嘆一聲，上前一步，伸手攬住了莊子非后頸，微低下頭，在莊子非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他吻在了發(fā)際線上，感覺到了一些很輕柔的觸感。

    “思凡……”莊子非抬頭看著凌思凡白皙的脖子和上面的喉結(jié)，心里一陣恍惚。

    此前，凌思凡的心思總是被封閉著，然而現(xiàn)在，那脈脈的溫情悄悄流淌出來，就像寒冷冬天中燃起的一點柴火，讓人根本就舍不得走開。

    莊子非想，凌思凡曾對他說過，世界荒誕無稽、荒唐至極，唯一的應(yīng)對方式就只有冷漠了，但凡給它一點回應(yīng)，都會和它變得同樣荒誕、荒唐。生在世上，便是俗的，區(qū)別只有是陽春白雪的惡俗、還是下里巴人的惡俗，是高雅的惡俗、還是粗鄙的惡俗，總之，只要搭理它了，便同樣地惡俗了。

    而是最近，思凡卻不那般冷漠——他竟愿意為了自己，變成以往他不屑的。

    莊子非倒覺得，俗就俗吧，既然已經(jīng)為人，隨心就好，干嗎一定要制止呢。思凡就如同個學(xué)習(xí)樂器的人，過去，因為他不喜歡他周邊的東西，只能克制地按照樂譜去演奏，然而最近，他卻像個出色的音樂家那樣，一邊依然保有他自己的控制，一邊開始任由音符順從它的意識自我流淌。

    ……

    第二天是莊子非出院的日子。

    白天，凌思凡依然很忙碌。

    他面試了最后一個cfo的人選，評價就是比之前的都強，也怪不得貴友那么高興，不過依然沒有達到他的標準，讓他忍不住開始懷疑是否需要降低期望值。

    另外，霄凡第二屆董事會第一次會議即將到來。“霄凡”章程規(guī)定，董事會每個季度都會舉行一次定期董事會，不過在有重大事件發(fā)生之時，董事長凌思凡也可以組織召開臨時董事會。

    為了將會議通知發(fā)給各董事，并讓所有人都明白會議內(nèi)容，董事長秘書室充分地征求了各董事的意見，打算形成會議提案后交給凌思凡過目。

    “凌總……”秘書室的人告訴他，“有好幾個董事提出，因為收購安世花費巨額現(xiàn)金，公司目前財政狀況不算太好，應(yīng)當(dāng)增發(fā)股票融資。”

    “……”凌思凡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銀橋資本和東陽的人提出的。

    為了爭奪對霄凡的控制，且是絕對控制，他們兩方全都在拼命趕。

    銀橋資本還有東陽一定希望，非凡科技還沒被并進來，趁著凌思凡手上還沒錢，迅速將股份數(shù)一舉沖破一半，這樣，六年之后，他們便能為所欲為，清洗掉管理層，按照他們的方式來運營霄凡。

    而凌思凡呢，則在力促合并。他所希望的是，將賣掉非凡科技后得到的錢用于增持，與第四大股東一起令持股數(shù)至少接近一半，保證不會再出現(xiàn)董事?lián)Q屆時發(fā)生的事。

    凌思凡想不通的是，銀橋資本還有東陽，為何這次就急著提案了，因為看著不大可能通過。

    三分之一的否決票，己方還是很容易得。自己、第四大股東派出的一名董事、兩名獨立董事、兩名公司高管，甚至都將近一半了。

    合并非凡科技不會有那么快，董事會每季度都有，他們應(yīng)該準備妥當(dāng)再行事的。

    第46章 野外失聯(lián)（十一）

    凌思凡按照秘書送上來的材料擬定了提案。十天之后，新一屆董事會的第一次定期會議便召開了。

    董事會先針對其他的幾項議案進行了表決，比如聘用某家會計師事務(wù)所為財務(wù)審計師等等，均以十三票贊成票領(lǐng)票反對票通過了議案。

    最后就是新股增發(fā)提案。

    此前，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凌思凡已與董事會的公司高管溝通過，對方也都明白事關(guān)重大，表示絕對不會投贊成票給增發(fā)的提案。至于獨立董事，凌思凡不好去干涉，但他知道兩人從開始就站在自己一邊，其中一人甚至就是由自己提名當(dāng)選的。

    不過，股東大會上被打了一個耳光的凌思凡，在這次的董事會上連另一邊臉也被扇了。

    這一系列提案的結(jié)果是：凌思凡、銀橋資本、東陽、第四大股東共計六名利益相關(guān)者回避，剩余七名董事投票，五票贊成兩票反對，提案居然獲得通過。

    而且，定向增發(fā)數(shù)量還不算少。一般性授權(quán)將授予董事會單獨或同時發(fā)行、配發(fā)及處理不超過公司已發(fā)行股票總數(shù)的20%的權(quán)力，認購方式只有現(xiàn)金，向本公司繳付認購價款，定價為董事會審議通過此次定向增發(fā)方案之前二十個交易日收盤價均的90%，發(fā)行對象為四名大股東及三名機構(gòu)投資者共計七名，資金將用于增加公司資本金和償付能力充足率，有效期為通過議案之日起六個月，認購后的十二個月內(nèi)不得轉(zhuǎn)讓，對股東的鎖定期則為三十六個月。

    當(dāng)知道結(jié)果時，凌思凡整個人都是懵的。

    本來他還以為，銀橋資本可能會為了投贊成票而不參與這次的增發(fā)，那用心太險惡，自己完全可以以不合規(guī)定為由向有關(guān)機構(gòu)申請拒絕批準此次霄凡增發(fā)要求。而且，銀橋資本也不大可能不參與增加。東陽所占股份的百分比比第四大股東并沒有高出多少，倘若銀橋資本放棄，東陽和第四大股東各按持股比例進行滿額認購，東陽也比對方多拿不了幾股，兩派之間差距依然還是不太大。

    可是如今，銀橋參與增發(fā)，提案依然通過。

    很顯然，銀橋資本還有東陽，想要借著這次增發(fā)，直接拿到50%以上的股權(quán)，絕對控制這家公司，以免今后夜長夢多。

    凌思凡想：斗到這步，應(yīng)該已經(jīng)超出他們的預(yù)料了。在對方預(yù)想中，用“將增發(fā)新股”取得中小股東支持，在股東大會上直接把自己踢掉，換上他們的人管理公司，就完事了——大概自己的一貫表現(xiàn)令他們很火大。他們在董事?lián)Q屆中人數(shù)也超過了三分之一，自己沒有辦法繞過他們引入什么新的股東。沒想自己留了一手，未來六年都會留任，而且手頭還將會有大量現(xiàn)金，說不定六年之后反而會吃掉他們，于是決定搶先增發(f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讓那些自詡?cè)澜缱盥斆鞯娜苏J栽，比讓他們登上月球還難。

    為什么可以通過呢……？

    董事會的勢力，原本勢均力敵。當(dāng)初為了引入銀橋資本救火，答應(yīng)銀橋會給對方三個席位，這讓凌思凡一直都如坐針氈，只是事到如今只能認了，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該出問題。

    三名其他股東派的代表會投通過，凌思凡已經(jīng)想到了，銀橋用的還是那招——以后會找機會為他們也增發(fā)股票?？墒牵瑑擅毩⒍?，兩名公司高管里邊，也有人“叛變”了。

    人，果然還是不能信任。

    我真的還是太年輕了么？凌思凡腦袋里亂哄哄的一片：連三十歲生日都還沒過的我，和資本方斗太幼稚了么？

    金錢無所不能、只要霄凡曾經(jīng)靠著他們的錢發(fā)展壯大，他們就是主人？

    貪婪這個怪獸，好像永遠不會入眠。

    凌思凡看了看銀橋資本的人，覺得對方外表也都十分普通，沒有哪個好看，也沒哪個難看。銀橋資本一共三名董事，一個臉色發(fā)紅，如生牛rou一般，嘴角兩邊有兩道長長的皺紋。第二個人很白，胡子卻是又黑有硬，好像一把什么掃灰塵的刷子。第三個呢，臉色曬得發(fā)黑，汗毛卻是白的，還都直立起來扎進rou里，讓凌思凡想起小時候看人針灸時那一根根的銀針。當(dāng)初，這三個人是和善的，令人想要親近他們。所以，大抵，這世界上的人平日都很普通，甚至和善，然而因為某樣私欲就會忽然生出惡意咬人一口，這忽然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

    凌思凡仿佛能看見，“霄凡”這個所有人眼中的龐然大物，正像海水一樣，快速地從自己指縫間溜走了，不管他有多么用力，都無法制止這件事發(fā)生，到了最后，他手心里空無一物，只有將舌尖湊過去時才能嘗到咸澀的味道，而那咸澀的味道，就是所有它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明了。

    此刻，凌思凡甚至覺得，連這間會議室都不屬于自己。

    六年來，嗜錢如命的他，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了這間公司上。他周六周日幾乎就沒休息過，凌晨兩點前睡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數(shù)得出來，中間各種各樣的病得過多次，比如胃炎、貧血，似乎一直就不是很健康的人。他那么地拼命，怕的是什么呢？無非就是失去手中的財富了，因為那些就是他活著的意義。倘若他不再是霄凡的ceo，他就又會變成那個一無所有被嘲弄的孩子，周邊許多人從身邊繞過，揪一揪他蜉蝣一般透明和脆弱的翅膀。

    現(xiàn)在，他的心血、他的財富，似乎都在離他而去。

    生活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種徒勞呢？

    一瞬間，凌思凡感到全身多個地方都被針扎了似的，似乎有什么看不見的蚊蠅落在了皮膚上面吸他的血。

    也許，對于一個平素強大的人來說，“失去”要更加無法被接受，因為那無情的命運曾經(jīng)對他那么多情。

    ……

    渾渾噩噩開完了會，凌思凡回到辦公室。

    “凌總……”時鶴生推門進來了，“你沒事吧？”

    “……”凌思凡撐著額，輕輕搖了搖頭。

    “我聽說了……”

    “嗯?！?/br>
    “凌總，”時鶴生問，“你不是有優(yōu)先認購權(quán)嗎？”

    “霄凡”章程有些特殊。一般來說，公司在增發(fā)股票時，股東有權(quán)優(yōu)先按照實繳的出資比認購增發(fā)新股，這是為了維持維護現(xiàn)有股東利益，雖然也有很多企業(yè)沒有這條。然而，在某些企業(yè)中，為了表彰有特殊貢獻的股東，激勵其他的投資者，章程也允許全體股東協(xié)商后約定可以不按照出資比例優(yōu)先認購新股，而法律一般會尊重章程。如果公司章程里有這條，就說明它是經(jīng)過不論大小的全體股東同意了的。

    在霄凡中，只有創(chuàng)始人凌思凡一個人可以不按比例認購新股，而是1:2認購，其他的投資者再去分剩下的。這是當(dāng)時股權(quán)被稀釋時他所爭取到的，投資的人也點頭同意了，也許是認為凌思凡也沒有什么錢，于是在這上讓步了，后來引入新的投資者時也沒有人表示異議。

    “是啊，”凌思凡的聲音中有著nongnong的疲倦感，“可問題是，我沒錢啊?！?/br>
    “你還有非上市資產(chǎn)，銀行貸款不可以嗎？”

    “貸不了多少的。”凌思凡說，“將股份抵押給銀行貸款，根本就貸不到很多，肯定是不夠的。”按目前市值來都還不夠，更不要說還折價了。至于他“霄凡”的股份，按照公司章程規(guī)定，是不可以抵押給銀行申請個人貸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