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凌思凡笑了聲,發出了他一向很少會露出的真心的笑:“睡吧,累了。” “哦,對,你應該也很累,那我們快睡覺。” “嗯。” 在莊子非的懷抱中,凌思凡也沉沉睡去。 夢里他也回到那片森林,然而不同的是,這回那里并不陰暗,地上有麗春花輕輕搖曳,每一朵都又紅又艷,好像是某見陳舊的房間被大火燒盡時的樣子,他仿佛能看見坍塌了的外墻,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音,感覺到束縛被解除時的輕快。 …… 第二天一大早,凌思凡比莊子非更先醒過來。 而莊子非,一直睡到中午,直到他的父母打電話來說要看他,他才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凌思凡將枕頭丟回了空床上,仔細地消除掉曾經共枕過的痕跡。 莊子非看著有一點好笑:“你在折騰什么?” “……沒什么。” 莊子非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說:“哎呀,對了。” “……怎么了?” “我的包呢?” “包?”凌思凡說,“向導給你拿的那個?audrey替你帶過來了,放在那邊的柜子里,你現在就需要它么?” “對……” “好吧。” 凌思凡走到柜子前,將里面的東西扯出來,又輕輕地拉開鎖鏈,并遞到莊子非面前——莊子非的十指在隔藤條的時候全都被劃傷了,不太靈活,此時都包裹著一層醫療用的白色紗布。 “唔……”莊子非在包里翻了一翻,暴躁了一下之后終于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是兩朵被放置在筆記本中的極漂亮的花朵,保存十分完好。 凌思凡:“……?” “思凡,這送給你。”莊子非說,“我在森林摘的。” 凌思凡依然是:“……?” “我覺得好漂亮,就想要送給你……” “……” “我想,我想……”莊子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以后我出門時,如果看見特別漂亮的花,就全都送給你。” “……” “以后你會有一整本我采來給你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花,來自各個大洲、各種海拔,如果你喜歡立體的,也可以原樣保存的,放在架子上面,這樣過不幾年,整個架子上就都是我送的花。” 凌思凡看了看那兩朵花,沒有說話。 “你喜歡么?” 凌思凡說:“別人全都送玫瑰啊。” “那是別人,”莊子非道,“你和別人的愛人不一樣——不止玫瑰,我要把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全部都獻給你。” 第44章 野外失聯(七)、(八) 凌思凡看著莊子非,覺得眼前這人真的特別天真、美好,他甚至有一些懷疑,世界上再沒有像這樣的人了。 莊子非身上有一種孩童般的氣質,同時,又充滿了經歷過大風浪的自豪的氣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竟然能在同一個人身上毫不違和地被體現出來。到底需要如何堅強,才能讓心中那些花在被暴雨洗禮后依然顯得一塵不染。 “子非……”凌思凡伸手接過筆記本,低頭仔細看著里面的花,“果然是好漂亮。” “對吧?”莊子非說,“這些花更配你,比玫瑰要好看。” 凌思凡又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什么絕世美人。”今天,和莊子非說話,他總忍不住笑。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壓在心上的東西,好像長了翅膀,忽然之間就輕盈了許多。 “怎么就不是啦……” “你別講瞎話了。玫瑰都配不上,需要用地球上最美的花來襯,怎么也要是能驚艷世界那種吧?”海倫啊,之類的。 “不是瞎話。”莊子非小聲說,“你驚艷了我的世界。” “……”這一句一句的,講的凌思凡頭都有些暈了。 我果然是喜歡被夸獎的,凌思凡忍不住地想:小的時候總是被人忽視,所以渴望更多目光。 他并不排斥記者的采訪。每次有文章稱贊他,他都會感覺到更多意義,好像在與過往剝離。 然而,過去聽過所有的話,都不如莊子非的話讓他心顫,可能,對方是真情、是假意,當事的人是完全可以辨明的。 以往他很清楚,這么大的世界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離不開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原來其實在某個世界中他依然還是不可或缺的嗎? 病床上的莊子非又說道:“立體標本,也容易的。”莊子非說,“干燥處理之后放進盒子,或者干脆配好環氧樹脂,商品名稱叫水晶滴膠的,將花朵封在透明立方體中。” “那樣好像更好一些。” “是呀,那樣可以保有花朵本來形狀,不會因為被壓平而變得丑了。”莊子非接過了話頭,“那我以后就都送給你立體的,你一個一個地擺在架子上。” 凌思凡垂下了眸子,問對方道,“這花是什么花?” “不知道哎……”莊子非說,“我只懂得動物的事……”他是個野生動物攝影師,非常了解野生動物習性,平時也喜歡看相關節目,聽那些他早已知道的事,不過對于植物,他懂的也只比普通人多一點而已。 凌思凡伸手摸著花朵細軟的花瓣,說:“不知名字,有點可惜。” “嗯……”莊子非想了想,“好像,可以發到微博上面,@一些專業人士,問問。” “好啊。”因為不平,花朵總是滑到筆記本中縫去,讓人于是看得清楚全貌,于是凌思凡用手將花朵捧著,讓莊子非拍了張照。 接著,凌思凡就代替莊子非發微博詢問花的種類,他說:“在南美的森林里面發現的花,誰知道這個花的名字或種類?” 還不到五分鐘,就有多條留言。在一大堆的“不知道”中,有條評論異常突兀:“呵呵,捧花的手不是你的,你的手沒有這么白。在和誰一起做標本?上條微博里那個人?” ……“”凌思凡震驚于網絡這東西的可怕。莊子非很久沒有去拍照,也很久沒有發新的微博,上一條還是班芙回來后他整理出的“最愛的照片”。 又是五分鐘后,有個賬戶回復了他,給了花的名稱,也伴了句奇怪的話:“非常罕見的花,可以拿去撩妹。” “……”凌思凡忽略掉后邊的那句話,說,“原來是叫這名,搜索了下,應該沒錯,確實長得很像。” “嗯……”人家說他撩妹,莊子非臉上稍微有點紅。 凌思凡放下了手機,又對莊子非說道:“你父母還沒來,你再睡一下吧。” “睡不著啦。”方才一直睡到將近中午才起。 “那你休息一下。” “好。”莊子非將被子往脖頸處拉了一拉,突然又輕聲說:“思凡。” “嗯?” “拉手……” “……什么?” “拉手……”莊子非又重復了句,“拉手好么?” “……”凌思凡嘆了一口氣,稍微偶遇了下,不過還是伸出收去,與莊子非相握。 剛一碰到對方手心,就被緊緊地攥住了。 凌思凡本來只是想拍一下,類似安慰那種,沒想到一下子就變成了這樣,宛如情侶一般。 南美的陽光十分地燦爛。莊子非與凌思凡在病房當中,兩手相握但卻沒有說話,流逝的時間溫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細沙。 “思凡,”莊子非看著臉微微發紅并低著頭的凌思凡,“上次你說,內斗的事忙完之后就會給我一個答復”,我說等我從南美洲回去之后再談好了……你想好了沒有?” “……”凌思凡沒說話。 如果有天失去了莊子非,他會變成什么樣子?凌思凡好像可以想象到,畢竟,莊子非的失聯就是一次模擬。 在找不到莊子非時,他許久都沒有過的孤獨感又陡然降臨。他也突然間意識到,他過去不喜歡與人產生羈絆的因為并不是他自己認為的沒有欲望,而是恰恰相反——欲望才是他孤獨的根源,并且強烈到了一邊渴望、一邊無法忍受失去。 很多人都在等待著什么——錄取通知、晉升決定、婚姻、孩子、一棟房子、一輛車子……他自己呢,也許,內心深處所向往的,就是十三歲之前的家庭生活中的溫暖,可他看不到實現的希望,因此他感受不到繼續存在的意義。 被普通人羨慕的他,所期望的,竟是普通人的生活。 而這時候,莊子非讓這件事顯得不是如以往般遙不可及。 在嘗過了這滋味后,放手顯得無比艱難,就像一個原始村莊的小村民,無意之中走到外面,冷不防看見一輛燈火通明的列車在漆黑的暗夜中呼嘯而過,那種震撼和向往很難再從心中抹去。 愛情是什么呢?凌思凡說不清。 他只是覺得自己已經被牢牢拴住了,他愛上了對方、愛上了莊子非對自己的感情、愛上了兩個人相處時的安寧、愛上了這段關系中的自己。 凌思凡并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愛一個人,他覺得自己也根本就不想要了解。如果“愛情”這個東西具有它自己的意識,它也一定不會希望世人給它確定定義。它是廣闊的、自由的,絕不會被定義束縛。 他已經想要和那人一起,嘗試著改變自己的命運。 而如想要改變的話,就要打開自己的心——他不可能只是享受,那樣不是真的掙脫。 可是,雖然已經意識到了他的感情,對于“在一起”這樣的事情,他也還是有著習慣性的恐懼。 他并非是不相信莊子非,只是那點怯懦總在作祟,拉扯著他讓他保護自己,還在試圖殺戮他的決心。 “思凡?”莊子非問。 “……”莊子非問得太突然,凌思凡還沒來得及想好。他訥訥地張了下嘴,有點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莊子非的父母一同走進病房,凌思凡也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爸,媽,”關鍵的話被打斷了,莊子非有一點失落,“昨晚休息得怎么樣?” “很好。”莊子非的母親回答,“心里一寬,身體一松,差點睡得過中午了。” “還有時差,”旁邊高大的男人補上了一句,“快要六十歲了,不比年輕時了。你們怎樣?” “反正思凡就各種好。” 凌思凡:“……” “還發燒嗎?”父母又問。 “退了不少,”莊子非說,“昨天半夜還掛了水,說是每天要打三針,蠻有用的。”當護士拿著手電進來換藥的時候,看見兩人抱在一起,著實是有一點吃驚,沒有想到兩人竟然是這樣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