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你別說喜歡我,”凌思凡也開了一個玩笑,“我不想被你老婆恨?!蹦羌一锟粗鴮⒔幻拙?,凌思凡估計自己打不過對方。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恨你。” “行了,不胡扯了?!绷杷挤舱f,“一開始我們的收購目標是50.1%,現在我們卻用和預算差不多的資金,擁有了‘安世’59%的股份,實在是個意外之喜。過一陣子再把這多余的8.9%轉讓了吧,留著也沒有什么用,換成現金好了。那么,我們就是用遠低于預算的價格絕對控制了‘安世’?!?/br> “是啊?!?/br> “嗯?!?/br> 一想到這,凌思凡就有些高興——收購幾乎就要成功,而且省了這么一大筆錢,這真是近幾年來最值得他慶祝的事情了。 “對了,”時鶴生又說道,“那些機構好像是打算要申訴,尋求德國金融監管局和反壟斷當局聯邦卡特爾局的支持,其中幾家已經聯合起來并委托了律師事務所致函,以求裁定銀行通過期權掉期業務幫助我們取得期權認購是違法或者違規的行為?!?/br> “隨便,”凌思凡無所謂地道,“過去又不是沒有過,政府根本沒有表態,在德國告沒告成過,最后都是判定合法,在美國告又被駁回,前幾年的那個f什么的法案規定不在美國的法院管轄范圍之內的經濟案件將不予受理?!?/br> “可憐……”時鶴生搖了一下頭,“我們的cfo偷偷地和我說……其實……咱們自己也在做空‘安世’,所以空單總量才會有那么大……看起來肯定有人沒辦法平倉,所以那些機構才會瘋狂回購……本來沒有那么多的,咱們自己大肆做空……” 凌思凡說:“他真多嘴?!?/br> “購買期權的錢,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做空‘安世’那時得到的錢……你早已打算最后釋出5%的股票,所以知道股價將會回落,自己肯定平得了倉,不會被軋?!?/br> “不用說了?!?/br> “……”時鶴生再一次發現,在弄錢的這件事上,凌思凡真的可謂是“處心積慮”,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認識了凌思凡后才知道“處心積慮”這四個字是怎么寫的??赡?,專業的金融機構,最后卻玩兒不過凌思凡,差的就是這點“處心積慮”。 “總之,”最后,凌思凡莫名其妙地“總之”道,“等到審核通過,我們就大獲全勝了?!?/br> “……嗯?!?/br> “我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吧,給你放一個假,你休息幾天跟你老婆聚聚吧。” “算了算了,”時鶴生再次拍凌思凡的馬屁道,“我的眼神不好,不太能去外面,還不如工作呢,至少有個事干。” “你老婆沒意見?” “我努力地賺錢,他有什么意見?” “嗯。”凌思凡也并不是真的想討論這個問題。 ——因為心情大好,凌思凡難得地聽莊子非匯報了貓的事,并且答應了莊子非去他家里看貓。 之前的一個月,話題全都跟錢有關。 在莊子非幫了忙后,凌思凡與莊子非又親近不少。要論表面功夫,凌思凡一向都做得不錯,絕對不會落人口舌、給任何人留下話柄——在他眼里,聰明人是不會在看不見利益時得罪誰的,好的名聲需要日積月累,壞的名聲卻是傳得極快,自以為隱秘的東西一瞬間就會裹挾在人們的口水中彌散在街頭巷尾。他交朋友雖然是有目的,但他從來都不會委屈誰,莊子非幫了那么大的忙,凌思凡自己不會冷淡他。 而且,講句實話,凌思凡挺喜歡和莊子非在一起時的那種感覺的。莊子非非常乖,從來不會嘮個不停,好像很想了解自己似的,不停地請自己講生意上的事,然后用佩服的眼神看著自己,或者感慨一句“思凡,你真厲害”,可以讓他在心理上得到極大的滿足感。小的時候,凌思凡總是因為窮被看不起,所以現在不管別人怎么夸他會賺錢他都聽不膩。來自下屬的虛與委蛇不會讓他有多少成就感,“朋友”大多和他地位相似,因此,一句一句細細地問、最后崇拜他的莊子非實際上非常對他胃口。 不過,莊子非想要的更親密的關系,凌思凡卻是沒辦法給的。 他總是記得母親臨終的樣子。 他想,如果那個時候母親她擁有的不是對別人的期待,而是真真切切的錢的話,她就能接受更好的治療,同時也不會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突然體會到無助以及茫然。 父親去世之后,母親已經很忙,可是她依然很喜歡與親友們聚會,大家關系很好,經常互相幫助。 但那又能怎么樣呢? 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時候,沒有什么人可以扶著她。 人這一輩子,就是孤獨的。 孤獨地來,孤獨地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別的人終究還是別的人。 陪母親在醫院看了一年的病,凌思凡更真切地明白了一點,就是,除了父母,幾乎沒有人絕對靠得住。醫院里各色人患有不同的病,然而不計代價地只愿病人能夠好過一點的,基本只有患者父母還有一部分的子女。至于配偶們或其他親戚,或多或少會考慮到一些很現實的問題:能治好嗎?既然是治不好,我能承受多少費用、又應該留多少錢呢?各種治療方法效果分別如何、價格如何、我這筆錢花得到底值不值得?照顧病人真太累了,連我也要被拖垮了,這種生活真是噩夢,是不是他去世更好?那樣我只會難過幾個月而不是這樣勞苦好幾年吧?照料病人很累,凌思凡時常聽見有人痛苦地呻吟,然而他的家人經常無奈地道:“親愛的,我也要睡覺啊,這樣我會病倒,能忍嗎?”他也看見有很多人獨自住院,或者帶個護工,家人很少出現,因為家人們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有些人,在配偶患病時,就與別人產生感情,從他人那尋求慰藉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全都不是不能理解。 現實沒有錯,很殘酷地,這就是現實,不是樂園。 絕望而痛苦的氣氛是有著味道的,那種味道濃重、嗆人,像是霉味,帶著過期的、無用的、即將被腐朽爬滿了全身、即將面目全非地死亡的氣息,令人窒息,渴望新鮮空氣,卻無論如何都不可得。人會慢慢失去勇氣、信心、希望、一切,喪失所有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直到現在,凌思凡的鼻端還仿佛飄著那種味道,揮之不去。 對凌思凡來說,父母都去世后,已經沒有什么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了。 這當然不絕對,可是沒有必要試自己的運氣。 財富才靠得住。 他只能努力地賺錢,確保自己有困難時不會落入悲慘境地,為此他沒時間玩兒試著交心的游戲,將大把精力用于與人來往實在太愚蠢。 繼而,久而久之,對財富的追求就變成了習慣。 第11章 收購安世(九) 去和莊子非看貓的路上,天空再次飄起了雨。 從車上下來后,莊子非跟在凌思凡身后,動作亦步亦趨,將兩只手并在一起擋在凌思凡的頭頂上,掌心向下,希望能為凌思凡遮遮雨。 此時正是夏天,莊子非上身也只穿了件襯衣,沒辦法脫下來為人遮擋雨水。 “這樣有什么用?”凌思凡說,“你兩只手只能擋住一點,還是有雨會淋到我,不如走快一些趕緊進門。” “嗯,好,走快一點,你隨便走?!鼻f子非雖然這么說,可是動作一點沒變,還是十分別扭地跟在凌思凡身后。因為害怕踩到前邊的人,莊子非盡量地拖后,兩只腳邁著八字撇著走,上身卻用力地向前探著,將他的手都平放在凌思凡的腦袋上方,水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他手背,濺出一個個微小的水花,細碎的水滴又重新匯聚,一顆顆地滑落進莊子非的袖口,順著他修長的胳膊滾動,將他的衣袖全都打濕了。 他默默關注著前面的人,沒有在意雨水,而那個人只關注著雨水,并沒有在意他。 “……”凌思凡回頭看了一眼瞇縫著眼睛的莊子非,之后一言不發,低頭快步地走進了莊子非家的門檐。 院子里,莊子非種的花花草草正在被敲打著,水珠一遍遍沖刷著它們,接著再浸潤到泥土當中,花花草草全都被澆得東搖西晃,然而卻沒有哪個掉落在地上。莊子非很喜歡花草,因此在院子里種植了許多的品類,凌思凡不得不承認,職業是攝影師的莊子非,對結構和顏色的敏感度是別的人比不上的,他能將院子布置得非常漂亮,讓人感到那些花草沒有哪個是多余的,同時哪個也不能少,否則就不會有那么和諧的整體感了。 “你的審美的確挺出眾的?!绷杷挤部粗ɑú莶莸馈?/br> “嗯?”剛才一直沒有多余的手可以被用來抹眼睛,此時到了屋檐下邊終于可以揉揉眼睛恢復視線的莊子非說,“沒有審美的話,怎么當攝影師……”何況,他還經常獲獎,所有的人都說他的照片漂亮。 “我有一點好奇,”凌思凡難得地感到好奇,“在你這樣的人眼中,哪個明星最好看???” “?。俊?/br> “男女都算,”凌思凡繼續道,“你們看人,是不是要看比例什么的?黃金分割?全都完美了才算是好看?” “明星……”莊子非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哪個都不太行……反正,我不想盯著看……” “嗯?”凌思凡想了下,總算是反應過來了,“果然,你還是喜歡動物對吧?” “不是啦……”莊子非偷偷地瞄了眼凌思凡,“我覺得有人更漂亮……”沒錯,眩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凌思凡看著對方的樣子,愣了一下,然后很生硬地轉開話題道:“開門吧,進去了。” “哦……” “……”凌思凡當然知道自己長得挺不錯,不少企業家都曾經開玩笑說最不喜歡和他合影,因為他是大公司ceo里很少見的有顏也有身材的,不過他并沒自戀到認為自己已經到了頂級水平,到了可以壓過任何一個靠臉吃飯的人的那程度。而且,凌思凡能感覺出來,莊子非早在幾年前就對自己格外注意,那個時候,窮慣了的他每天的穿著都十分普通,也可說是土氣,基本只穿連帽衫、牛仔褲、運動鞋,發型也是亂七八糟,經常一兩個月不剪,實在很難說有多帥。 …… 莊子非一打開房門,凌思凡就覺得眼前一花——一個黑黑的東西閃電一般地跑到莊子非的腳下,豎著尾巴,用身體不住地蹭莊子非褲腿。 “……”凌思凡仔細辨認了一下,問,“那貓都這么大了么?” “是啊,你也好幾周沒見過它了,而且它身材本來也比別的貓大不少?!?/br> “毛也長出來了,原來有這么長。”凌思凡又說。當初,為了治病,醫生將貓肚子上面的毛剃干凈了。 “是啊,它毛還挺長的。” 凌思凡仔細看了看那貓,發現貓的毛還是挺滑的,又黑又亮,還反著光,尾巴上的毛好像尤其長,尾巴豎起時向四周炸開,臉有點尖,眼睛是金黃色,眼瞳卻是墨綠,眼神銳利,豹子一樣,看起來很孤傲,遠遠不似當初那般柔弱。 這貓長得真夠帥的,與“可愛”二字并不搭。 不過……很快,凌思凡就發現,那貓極其黏人,已經是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了。它用頭蹭著莊子非,身子也緊貼著,一秒都不離開,莊子非到哪它就跟到哪,身材修長,姿態強硬,一臉冷酷地黏著人。 “它……總是這樣?”凌思凡問。 “嗯,”莊子非說,“你別看他長這樣子,但實際上特別黏我。我工作的時候,它就在我腳邊,除了上廁所哪里都不去,放它出門它都不出的。而只要我關上我的房間門,它就在門口凄慘地喵喵叫,一直不停地叫,片刻都不離開。我睡覺時,它就躺在我的腳邊……而且只要我不睡覺,它就也不睡覺,一定要陪著我,雖然我不用陪……有一次我連夜修片,它就在我旁邊趴了整整一夜,明明困得腦袋直點,但它就是不自己睡。它一開始總想跳上桌子并且蹭我的頭,教了很久總算知道不可以上桌了?!?/br> “……” “哦,還有,我前天才發現,如果我不在家,它就抱著我的衣服,一直趴在窗前向院子里面看……我的襯衣已經被它抓壞兩件了……” “……”凌思凡又看了一看貓的長相,還是覺得和它做的事情不搭。 總想和人貼在一起的大黑貓,聽起來怪怪的。 凌思凡有種奇異的感覺——他被莊子非壓著去看貓,當時覺得它肯定活不成,就算活也會一輩子怕人,沒想到現在變成了這樣。它完全信賴莊子非,一人一貓……看著……挺幸福的。 “我去給它一點吃的,你就隨便,干啥都行?!鼻f子非。 “嗯?!?/br> 凌思凡轉了下,發現莊子非又買了個新書架——加上這個,莊子非已經有六個大書架了,三大三小,分別擺在不同房間。凌思凡看了看,發現莊子非將書籍整理了下,攝影的專業書全都在書房里,各種工具用書理論用書擺在另一書房,休閑類的小說放在休息室里,歷史、軍事等等在樓梯口那,小動物的圖集全都置于主臥,至于莊子非更喜歡用的次臥,卻出人意料地滿是商業書籍。 “……”商業書籍當中有關于管理的,有關于技術的,有關于市場的,有關于金融的,其中,“網購”這方面的最多,而且,莊子非還認認真真做了筆記,將每一頁的重點用鉛筆劃出,每本書的最后一頁還都夾了一張白紙,上邊重新整合了鉛筆劃過的重點內容,讓人不用翻書也可以對內容一目了然。 凌思凡又察覺,凡是提到自己的書,莊子非都買了三本,一本拆了,兩本沒拆,他猜其中一本是莊子非平時用來翻的,另外一本用來收藏,第三本……留著給別人看?凌思凡也不太清楚。 接著,在書架的最上面一層,凌思凡看見了一個兔子封面的筆記本,筆記本是十六開,樣子還挺精致,封面是硬殼的,里邊紙張很厚。 筆記本的封面上寫著五個字:兔國大事記。看得出來,每一個字都寫得很認真。 凌思凡隨手拿起來,很驚訝地發現……本子里邊夾的盡是關于自己的新聞,有報紙的剪報,有雜志專題的復印件,還有從網上直接打印的報道。 凌思凡一邊翻著一邊還挺感慨的。 原來幾年以前,自己接受采訪時會說那種話,換了今天絕對會保持住低調;對了,當時曾和那混蛋合作過,后來不歡而散一度鬧得很僵;那時網站改版發的公關稿件原來是這樣的,當時都沒仔細看過…… 很多東西,他自己都不記得了,被提醒后才想起來當年還有這么回事。 結果……卻有另外一人在替他記著嗎? 本來,在凌思凡心里,一路如何走來,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終于有了這么多錢了,然而此時過去那些心酸和滿足突然間被赤裸裸地攤開在他眼前,讓他還是有一種眩暈感。 筆記本的最后幾頁,又有總結性的東西,叫做“兔國歷史年表”,里面很詳細地列著:2011年3月14日,“霄凡”成立;2011年4月10日,“霄凡”招到了第一個員工,是個會計;2011年7月20日,網站正式上線;2011年7月25日,第一次有人在網站下單…… 每一頁的背面,又有另外一種“年表”:2011年3月14日,和凌思凡在班級微信群里面相遇;2011年6月20日,幫助“霄凡”拍攝網站用的照片;2011年7月10日,第一次單獨在外面吃飯…… 凌思凡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些,全都是自己與莊子非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 “……”凌思凡放下了筆記本。 第12章 收購安世(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