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恰逢德國總理訪華,于是有些媒體認為,幾個中資企業、尤其是中國的國企,收購德國重要企業的事情肯定會成為會談的主要議題之一。 然而,在新聞發布會上面,雙方卻否定了這一傳聞,并且表示,這不是什么重要的議題,沒有必要進行直接討論,只是針對記者提出的問題回答說:“對于投資環境互惠、中歐投資協定談判等談話也許與它有點關系吧”。對于此前一些說法,兩邊都說:“審核對于在法律的框架之內,并且按照目前市場規則和國際通行慣例進行的對兩個企業都有益處的互利合作,應當持開放的態度。”對于經濟部門某些官員的言論,德方也闡明了“那些只是個人觀點”。 對此不少媒體的評論說,看來,這幾樁收購真的不會受到政府的阻撓,畢竟,如果政府主動出擊、違反目前市場規則和通行慣例,一味袒護自己一方,會顯得非常不講理,對于今后經濟合作會很不利,它能做的,只有加快中歐投資協定的討論進程,站在公平的角度上防止類似的事再次發生。 至此,事情似乎已經很明了了——政界干預,只是一些官員、媒體和民眾的自作多情罷了。 “思凡,”莊子非看完報道趕緊發消息給凌思凡,“這回,是不是就沒問題了?” “倒也不是。”凌思凡道,“現在,擁有百分之二十八股份的那位大股東,雖然不反對別人賣了,但非常堅定地表明自己絕對不會出售,因為他依然極端看好安世的發展。”凌思凡真是沒想到,那個老頭如此固執,怎么談都不行。 “那……那別人呢?” “還有一部分在股票市場上面,被散戶持有著,所以,持股倒也不一定能超過50%,或者說,很難能超過50%。” “咦?” “就是因為那股東的這一消息,做空‘安世’的基金還是沒有撤。”撤的倒也不是沒有,不過卻也說不上多,大多數因為工會反對和政界干預傳聞而做空“安世”的空頭仍在靜觀其變、尋找最合適的平倉機會。 “……唔?” “我正在運作一件事,”凌思凡的嘴角現出一絲有點冷的笑容,“應該是可以成功吧。” “是……是什么?” “以后再和你說。” “哦……”莊子非很清楚,凌思凡是不會講的——不會和自己講,也不會和任何人講。 “我給了基金機會了,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凌思凡動作優雅地拉開窗簾,“不過我想他們不會,那么就怪不得我了。” 在凌思凡眼中看來,聰明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承認人的貪婪,并且懂得利用這種貪婪。 “思凡,”這時,莊子非又說道,“我啊,我新學會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可以幫人放松脖頸還有肩膀……你上次說最近太累,脖頸肩膀都特別酸……”莊子非聽凌思凡說過后,立刻跑去學了按摩手法。 “……”凌思凡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輕輕地對莊子非說道,“還是算了。” “嗯?” “我們兩個是好朋友,但也不要太親密了。”凌思凡自然能感受得到莊子非的態度,但他并不想給對方沒希望的念想,方才這話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莊子非似乎是懵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凌思凡覺得既然開了頭那莫不如就把話都說開:“子非,在感情上面,我不被傷,也不傷人。” 換句話說,他根本就不想發生任何糾纏。 成功的人,從不在情緒上浪費時間。 過了很久很久,凌思凡才聽見電話那邊傳來莊子非的回應:“……哦。” “……” “我、我不害怕受傷。”莊子非說。 “……” “思凡,你知道嗎,我在拍攝各種猛獸之時,為了好的照片,我要離它們非常非常近。” “……” “而我從來都沒有退縮過,連一次都沒有。害怕受傷的話,是得不到最好的東西的。” “……” 最好的東西?是在指我嗎……?凌思凡覺得有一點可笑,他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好。 莊子非問:“思凡,你討厭我?” “當然沒有。” “那,”莊子非低著頭,“你有功夫就理我下,沒有功夫不理也行,真的煩了就拉黑我,我全都可以接受的。我、我還是想努力一下……” 見莊子非固執己見,凌思凡也沒有辦法,只好說:“既然你這么想,那就當我沒說。” “嗯。” “我那掛了。” “好。” 莊子非一邊說著,一邊耷拉著眼皮,用一個小棍子輕輕地戳著碗里面的面粉——他正在給凌思凡做他剛剛學會的冰皮蛋糕。 雖然他剛才那么和凌思凡說,但是此刻,他臉上寫滿了受傷和委屈。 第9章 收購安世(七) 莊子非并沒等多久,便知道凌思凡那天在電話中所說的“我正在運作一件事,應該是可以成功吧”指的是什么了。 在德國時間的一個星期天,也就是data explorers上的數據表明“安世”空單總量達到高峰后的第四天,凌思凡的公司“霄凡”突然宣布,其位于德國的下屬公司已經經由一家中間機構通過掉期交易的方式獲得了“安世”19.5%沒有投票權的普通股的期權,而此前在要約期內,包括“安世”ceo在內的兩個股東已經將超過10%的股票出售給了“霄凡”,至此,“霄凡”最終持股已經確定超過50%,絕對控制了這家德國前列的機器人公司。 正式交易交割還需要再等等,直到各項審核全部通過為止。 然而,政界干預已經是無法指望了。政府已經公開表示不會插手,連此前最不被看好的一家中國大型國企的收購案剛剛都已通過了反壟斷審查,進入尾聲。 凌思凡的這手,根本就沒有什么人想到。 德國《證交法》中關于要約收購的部分針對的只是現股的買賣,而期權等等金融衍生品的交易則不在其約束的范圍之內。由于這19.5%為掉期交易,因此,“霄凡”不必履行申報義務,也就是說,只有“霄凡”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外界那些放空“安世”的機構們是毫無覺察的。如果使用普通方式而非掉期交易,那么,只要“霄凡”持股超過30%,就必須向證券交易所公示增持舉動,否則將被處以巨額罰款。 掉期交易,指的是交易雙方約定在未來某一時間相互交換各自持有的資產的交易形式,只要買入的一方向賣出的一方支付保證金,便可以在約定日期按照事先商議好的價格買入股票,賣方則有義務賣出股票。如果屆時市場價格低于約定價格,買方可以不行使購買權,但會白白支付保證金,這是一種金融杠桿,可以供人選擇更合適的買入價格從而控制風險。法蘭克福市場對掉期交易的規定是,如果買方全額支付相當于合約價值的資金,不去使用杠桿,那么不管此前已經擁有對方公司多少股份,都可以自己選擇公布期權倉位的時間。 公布消息之時,凌思凡完全能想象得到,第二天開盤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之前的34.5%,加上要約收購所收來的10%,再加上使用掉期交易獲得的19.5%,“霄凡”手中的股票總數已經達到了總額的64%,而擁有28%股票的股東幾次三番地表示過看好“安世”、不會出售任何一股,因此,在理論上,剩下仍然可以用來被交易的“安世”股票只剩下總股本的8%了。另外一邊,各大對沖基金做空“安世”而形成的空單總量已經高達總股本的7.1%。雖然可交易的股票數量仍然多于空單數量,但是誰都知道,不可能所有擁有“安世”股票的人都打算在這次混亂中將股票賣光,表面上看,很有可能會有空頭無法平倉,空方似乎注定將被軋空。 在法蘭克福市場上,無券放空是違反規定的,因此,如果被軋,不管股價多高,空方也只能履行其交割義務,虧錢買股、將借的股還上、回補全部空單,沒有選擇權利。 ——就像凌思凡所想象的那樣,第二天周一一開盤,“安世”的股票便直線上漲、一路飆升。之前那些空頭,全部都想趁著別人還沒開搶、股價還沒沖到最高的時候搶先平倉。更加重要的是,誰都害怕最后無券可補。他們全都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上岸、自己卻被洪水沖走,于是爭先碾壓對方,心里只希望最后慘的是別人。至此,“霄凡”已經贏了,空頭強行平倉,各大機構在用比前幾天高得多的價格忍痛回補。 僅僅幾個小時,“安世”股價就漲了50%以上,到收盤時,漲幅為77%。 第二天,“安世”的公司市值就升了一截,在德國國內的排行榜上躥了好幾十位。 “那些空頭……至少賠了十幾億歐元吧……”凌思凡對莊子非說。 “除了買回,沒有別的辦法是嗎?”莊子非問。對于十幾億歐元究竟是多少,他其實不是非常有概念。 “沒有,”凌思凡說,“愿賭服輸,認賠離場。” “可是,他們……他們為什么就想不到呢?那些人不都是專業的嗎?”莊子非有一些納悶地問。 “倒也不能全怪他們。”凌思凡說,“那條規則幾乎沒人用過——全額支付,兜里需要很鼓才能不被察覺。恰好‘霄凡’的現金一向非常多,根本不像一個正常公司。為了做成這件事情,‘霄凡’向銀行貸的款遠遠少于需要用到的錢,并沒有申請龐大的授信額度。你知道,作為上市公司,貸款太多的話,肯定要發公告,那樣的話,各大機構就會覺得不對勁了——貸款肯定是要花的,誰會沒事借那么多?‘霄凡’現在唯一需要用大錢的就是收購,所有肯定是要用于收購,不會是去做慈善的,更不會把錢留在手里白白支付利息。機構的人看到‘霄凡’沒有大額貸款舉動,便想當然地認為我們不會做什么。” “……” 正常公司的話,現金不會很多,甚至會是負債狀態,賺到的錢都會用于企業發展。 不過……凌思凡不一樣。對錢,凌思凡一直有非常大的不安全感,根本不能忍受把錢全都用光,因此,他的性格就是留出一定數額的錢,而非孤注一擲地進行投資。 “此外,”凌思凡又說道,“期權它的存在意義就是杠桿,所以很少有人想到我會為了這件事情直接支付現金。對沖基金自己購買期權肯定要用杠桿,盡可能地擴大收益減小損失……像這樣的使用,過去倒也不是沒有,但是少到可以忽略,規則基本形同虛設。而且,那些基因主要都是外國機構,可能就忘記了德國這條說明。” “我了解了,不過,思凡……”莊子非道,“我剛看報道說,有個基金經理說他要跳樓呢……” “扯淡,哭慘而已。”凌思凡說,“這就跳樓,怎么可能?比這賠得慘的多了去了,這就跳樓也太輸不起了。再說,怎么也要告我一狀、最后垂死掙扎下吧?” “……” “算了,愛跳就跳,與我無關。”雖然是這么說,凌思凡不相信對方真會跳樓,敢賭就要敢輸,本來就沒有誰是必贏的。 “思凡……”雖然明白凌思凡所說的,莊子非還是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如果我要跳樓,你也是不管嗎?” 凌思凡皺皺眉:“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我瞎說的……” “……”凌思凡想:別像個小姑娘似的行嗎? ——放下電話,凌思凡點開了他的網絡銀行,將他所有私人賬戶里面的錢全都看了一遍。 一邊看,還一邊撈過個計算器做加法。 全部加完之后,凌思凡從抽屜里拿出個沒有別人見過的小本,打開一頁,在那張上半頁已經布滿了字的紙上另起一行寫道:xxxx年x月xx日,現金:xxxxxxxx.xx元,公司股票價值:xxxxxxxxxxx.xx元,基金賬戶:xxxxxxxxx.xx元,理財賬戶:xxxxxxxxx.xx元……股票賬戶:xxxxxxxxx.xx元……總計:xxxxxxxxxxx.xx元。寫好之后他看了看,果然,比上周又多了一些。他又往前翻了幾頁,看著那個數字最近一直在漲,心中有種情緒滿溢出來。 公司的帳剛才已經看過,沒有問題,全都很好—— 很少有人知道,凌思凡最大的愛好就是——記賬。能讓他感到高興的,就是看見賬戶里的數字不斷增長。他喜歡的似乎也不是錢能帶來的東西,只是單純數字增長,他就會感到很滿足。 他還記得第一次登上國內富豪榜那時的心情。仿佛做人的意義終于被肯定一般,凌思凡從此便如同暴發戶一樣,很喜歡看榜單,每次富豪榜公布了他都第一時間去看,公布前也邊等邊猜。如果排名升了,他就覺得高興,而如果排名下降了,有人比他多賺很多超過了他,他就會難以抑制地悵然若失,尤其是當他很看不慣對方、認為對方屁本事都沒有、純粹是靠運氣或者背景拿到錢的時候。 那些對沖基金,真是……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凌思凡想:想從我的手上搶錢? 門都沒有。 他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錢了。 第10章 收購安世(八) 一時之間,各大機構都在罵凌思凡,說他故意制造軋空局面,完全不提自己如果贏了會是什么場面,仿佛贏了就是自己足智多謀,輸了就是對方狡猾多詐。 對于這種情況,凌思凡讓公司公關部發言人去說了一句話:“哪里,我們只不過是個賣鮮rou和賣水果的而已。”這句話實際上是在諷刺之前某個基金經理說的“‘霄凡’只不過是個賣鮮rou和水果的而已。” “霄凡”確實是靠賣這些起家的。之所以能殺出重圍,一是因為箱子非常結實從來都壓不壞,二是因為鮮rou、水果特別新鮮,從產地直接發貨并且箱子里面有干冰,干冰與產品更好地被隔開了,這樣可以保證低溫運送卻又不會凍傷東西,但是特別燒錢,必須有人投資。后來公司做大開始自建物流,產品也變為了全品類,物流速度快便成了主要競爭優勢。 然后,“霄凡”主動建議,釋出5%的股票讓空頭平倉。通過這種方法,空頭們便無需再去購買價格越來越高的股票了。然而,凌思凡同時提出,股價要按當時的市場價來計算,不會犧牲自己半點利益。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對方沒有辦法,只有咬牙吞下,這波之后,股價終于回落到了正常水平。 “你是故意的么?”時鶴生問凌思凡道,“故意多買一些‘安世’股票,然后賣給那些機構平倉。” “一買一賣就能賺這么多,何樂而不為?” 那個是當然的——既然有錢,干嗎拒絕? 因為對沖基金需要平倉,不斷地將“安世”的股價向上頂,兩天之內,“安世”的漲幅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一百五,也就是說,這一次投資的回報率是150%,一買一賣的那5%的股票,讓他凈賺了相當于正常狀態下7.5%的股票的錢。所以,目前,“霄凡”擁有“安世”59%的股票,可實際上,花的卻是剛過51.5%的錢、甚至還不到51.5%,和一開始預計的花費差不太多——之前凌思凡是在股價相對低的點上進行掉期交易的。 這些年來,凌思凡都是這樣的,只要有錢可拿,絕不會怕辛苦。 就是因為懷著這種想法,凌思凡才總是那么忙碌。賺錢的機會永遠有,凌思凡根本就不想放過其中任何一個。當然,不放過任何一個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盡量多地把握住。他從來都不去度假,也不喜歡吃飯、逛街,一想到要浪費時間做他根本不愛的事,卻放棄了擺在眼前的好好的賺錢機會,他就覺得傻到家了。對他來說,錢永遠都不夠。 “哎,”時鶴生拍馬屁道,“這就是我一直跟著你的原因,我最喜歡你很認真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