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雖說你比我年長,但按輩分,你應該叫我師兄。” 當我得知顧清嘉竟是民主派之人時便已十分震驚,而如今他竟告訴我他是川月先生的關門弟子,這更讓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說話,而他又張了嘴。 “我知道你便是川回。” 我問出了一個聽上去有些莫名的問題:“那你是誰?” “老師給我的名字是川路。” 顧清嘉道:“你知道老師這么多年來做是為了什么嗎?” 我道:“他為了改變這個天下。” “不錯。但‘改變天下’這個說法太籠統了些,老師他不是世人以為的‘空想派’,他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的。” “初時,老師想的不是民主共和而是大同社會。” 我回憶道:“那時我也和他討論過大同社會的問題,得出的結論是如今實現的機會實在太過渺茫,幾近于無,大同社會需要的是川月先生口中所謂的生產力的高度發展。” “是的,所以老師很快便放棄了這一條路,準備徐徐圖之,先從民主共和開始。” “于是川月先生便建立了民主派?” 顧清嘉點了點頭。 我想到了民主派如今的處境,感慨道:“但你們失敗了。” “但我們不后悔。”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可你們應該清楚,這件事從開始便注定了將會是徒勞,因為世人不喜歡變。” 變意味著不確定,意味著意外叢生。 沒人喜歡意外,哪怕意外也許會帶來驚喜。 “可歷史本就需要變。如今看來荒謬到了極點的事,百年之后未必不會成真。若百年前的齊太宗沒變,男女平等在百年后的今日看來仍舊不過是癡人說夢。若齊太宗沒變,當下坐在龍椅上的人怎么會是女人?我們的陛下到時候頂破天也不過是嫁到華國去做皇后,就算真能熬成太后垂簾聽政,稍有出格之舉便又要背負‘牝雞司晨’的罵名。” 齊太宗是很偉大,沒有誰能否認這一點。 但更沒有人能否認她殺了很多人,她坑殺了二十萬大軍,活埋了上萬儒生,抄了數不清的開國功臣的家,她殺了兄長,殺了她的丈夫,殺了她的孩子。 我道:“她的變沒錯,可是很多人因她而死。” 她很偉大,但她也過于殘暴,有太多太多無辜的血因她推行男女平等而流。 就像民主派的理想很偉大,可過于不切實際反倒白白送了無數條性命。 顧清嘉的雙眼中沒有猶疑,他還是認真地盯著我。 片刻后,他道:“可革命本來就是要流血的呀。” “流血不是問題,問題是你們的血流的值不值得,因為你們和齊太宗的變是不一樣的呀。” 顧清嘉道:“有何不同?” “她的變是推行男女平等,雖說挑戰了千百年的綱常倫理,觸及了部分男人的利益,但她仍然是皇帝,仍然有朝廷,就算朝廷上開始有了女人,但過些年習慣之后便不覺有什么不妥。可你們的變觸及的是根本,你們顛覆了數千年來人們所習慣的東西,人們習慣了被皇帝統治,習慣了朝廷,習慣了封建。” “如果說推行男女平等是在一間封閉的小屋里開一扇窗,那么你們的所做所為便是拆掉了整間屋子的墻。開了一扇窗后,初時人們會因窗外吹進的寒風而不滿,可日子久了,人們便會發現有了窗便有了更多的光,時而吹進些風醒醒腦也不是一件壞事。但拆掉墻不同,你們或許可以對屋里的百姓說,這樣沒了墻,屋外的光便能更直接照射進來。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在更強的光照射進來前,他們或許已因無墻遮擋而被狂風吹死了。” 我說著起了身,負手道:“不要說你們拆掉后可以建一間更好的小屋,或許數百年后可以,但如今的情形是不行的,無論是生產力還是世人們的思想境界都不足以支撐起那間更好的小屋。” 言到最后,我看向了嚴聞舟的眼睛,令我驚訝的是,他的雙眼中依舊沒有猶疑。 他跟著起了身,拍手贊嘆道:“不曾想過你竟能看得這么通透,看來老師沒有找錯人。你說的很對,如今的情形走民主共和是行不通的。” “那你們又為何……” “如今的民主派其實只是一個幌子,老師早在五年多前便拋棄了民主共和的想法。他清醒地認識到從下往上這條路在當下是行不通的,唯有自上而下走帝王立憲制,方才有一搏的可能。 我疑惑道:“帝王立憲制?” 誠然,我與川月先生曾客觀理智地談論了不少政治上的觀點,包括大同社會和民主共和,但他卻從未向我提過帝王立憲制。 “所謂的帝王立憲制便是保留帝制,但皇帝沒有任何實權,他只享有帝王的尊位,卻沒有決定國家事務的權力,決定國家事務的是由百姓普選出來的組織。” “沒有權力的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背后總有提線人,若這提線人的權力過大,那和皇帝又有什么區別?” 我思忖道:“既不是傀儡,莫非是……” 我心中得到了一個答案后,震驚無比,不可抑制地出了聲:“太荒唐了,簡直是荒謬絕倫,在當下絕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顧清嘉道:“看來你想到了,不錯,既然帝王立憲制是自上而下,那么我們需要的便是一位既有無上的權力又愿意為民主大業而交出權力的皇帝。” 我穩下了心神,平靜道:“所以我說這太荒唐了,坐上了那個位置的人怎會心甘情愿地交出權力?就算他不為自己,也會為子孫后代謀算。” “老師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人,而我們第一位寄予厚望的人便是唐煦嫣。“ 我吸了口氣,看著顧清嘉嚴肅的神情,了然道:“原來這才是你入宮的真正原因。” 如果所謂的書呆子是一種偽裝,那么所謂的病弱又何嘗不是一個擋箭牌呢? “當老師準備說服唐煦嫣時,我便自告奮勇愿意代勞。可顧家向來對我寄予著厚望,雖然知道我身子不如常人,也仍舊盼望著我能給他們拿個狀元回去,特別是我爹。所以就算我再如何體弱,他們也是不愿意送我進宮來蹉跎時光的。” 顧清嘉的雙眼中有光,那種阻擋一切的光使人再難看穿他,也使人再難把他與往日里的書呆子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