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她的耳朵貼在墻面,幾乎聽到了他一瞬間混亂的呼吸聲,以及衣服蹭在墻面上的聲響。 她的發絲拂過墻面,甚至在墻角處微微露頭,孟湘微微一笑,伸手將發絲撩到耳后,從石墻的遮擋處走了出來。 那條小巷又窄又深,若是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忽略正靠墻站在陰影里的黑衣男子。他垂著頭,幕笠遮住了面容。 “又見面了。”孟湘輕輕點了點鼻子,嫣然一笑,“我嗅到你的味道了。” 他頓時自暴自棄地甩了一把袖子,直接將幕笠從頭上扯了下來,臉隱藏在陰影里,眼底的墨綠濃的近似黑。 “你想怎么樣?”嬴景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奈,也不知是在氣她,還是在氣自己。 孟湘的手指捻起肩膀上的一片花瓣,目光從那抹緋紅落到他的身上,她笑得溫婉,“謝謝你。” “謝我什么,我可什么都沒有為你做。”嬴景的臉色越發難看了,手指似在懲罰自己似的死死摳在手心處。 孟湘卻是一副“你說是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這就越發讓他煩躁了。 “你……”他遲疑了,她等了好久都沒見他說話,便笑了笑,隨即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他慌張地喊住了她。 孟湘背對著他,勾了一下嘴角,等回過身來的時候,卻是一副疑惑的神情,“有什么事情嗎?” 她純然的如新雪一般,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像是熏籠上方的裊裊青煙。 嬴景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的彎下腰來,這可嚇了孟湘一跳,以為他是犯了什么心疾,忙三五步趕了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然而,他卻反應極大的一把甩開了她的手,似乎甩到一半才意識到,又收了力氣,將自己狠狠地摔到墻面上。 他的依靠著墻面,從凹處射進的一道光正劈在他的側臉上,那一側的眼睛綠的像是餓了好幾天的狼,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頭肥碩的羔羊,眼中明晃晃的情感都快要破出來了。 然而,最該察覺到這一切的人卻正抬頭向上看,看墻面上的青苔在陽光的映襯下就像是一塊斑駁的碧玉,而他正靠在那方碧玉上,看著她…… “嗯?你沒事了嗎?”孟湘剛想上前,卻被他如臨大敵地喊住了:“你別過來!”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看著他緊緊挨在墻壁上,幾乎把自己掛了上去,明明是有潔癖的人,此刻卻好像忘記了一樣,衣服上、頭發上,甚至臉頰上都粘上了青苔,可他都沒有注意到。他側臉對著她,眼睛半瞇半合,似在壓抑著什么,眼角的淚痣輕輕抖動,喉結上下移動,手指抓緊胸口的衣服。 這場面怎么這么想某個大官人在調戲誰家的小娘子似的,孟大官人無奈地攤手,“是我嚇到你了嗎?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話,我這就離開。”她這樣說著,卻靠近了他,嬴景的身體顫抖的越發厲害了,他撇過臉,視線凌厲地瞪向她。 孟湘抿唇一笑,柔軟白皙的手指像是白茅的嫩芽,從袖子里探出來,伶仃的手腕正懸在他的眼前。 嬴景臉頰微熱,像是被什么輕輕碰觸過了,等她的手指緩慢地縮回來,他才明白過來剛剛落在臉上的究竟是什么,“你這個……”他豎著眉想要發怒,卻發現她的目光并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著手指的指腹,并將指腹上的那點青苔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他的臉頓時熱了起來,就好像在熏爐前烤的太久,肌膚都要融化了。 “好香啊。”她眼睛一彎,笑得純真無暇。 他卻欲念叢生,那是被他所厭惡的,他極力排斥的**,他的身體里禁錮著一只艷獸,他苦苦壓抑著,不想將它放出來,然而,有一雙輕如鴻毛,白若云嵐的手輕輕地……輕輕地一撥,打開了閘門。 “給你提個醒兒,若是想要泯然眾人,藏在人群里,還是不要用這么明顯的香料為好。”她從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將指腹上的苔痕摸到白帕上。 “既然你我相識一場,我并不想再相見的時候只能做個陌路人,至少可以打個招呼啊。”她朝他笑得那樣好看,簡直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嬴景的手微微抬起,又猛地攥緊縮了回去。 為什么會有這種心情,想要觸碰,想要親吻,想要看到她更多的不一樣的神情,明明……明明關于陰陽和合之事他早就通過秘戲圖掌握了,宮里教導皇子的秘戲泥塑人偶,他也看了不少,只是因為那件事之后而十分厭惡罷了,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到如今都沒有真身上陣過。雖然如此,可憑借著過目不忘的本事,他早就已經領悟了,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是個中高手了,可如今這心情又是為何?為什么沒有一本書曾經提到過? 不同于看那些東西時,下腹處的熱,而是連心口處都在微微發燙,只要她的一個眼神,便會從背脊處涌起一陣酥麻,直躥而下到達承扶xue處,這種刺激是一種既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多謝提醒。”他咬著牙說道。 孟湘微笑著攤開了手,之前從肩膀上捻起的那枚花瓣竟還黏在她的手心里,她對準它,輕輕一吹,那片花瓣便飄飄蕩蕩地朝他飛去。 她終究轉身走了,重新走回巷口,似是要融化在那燦爛的陽光里。 在嬴景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身體就一下子躥起,將那片花瓣握住,然后,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籠的猛獸一般,一下子從背后襲擊了毫無防范的她。 他壓著她的肩膀,從背后將她壓在了墻上,他只能聽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聲,以及像是渴了很久的行者發出呼呼地喘息聲。 他貼近她,臉頰挨著她的脖子,手指□□她的指縫里,他又往前擠了擠,直到將她徹底擠壓在墻上,直到兩人并無縫隙,他的肌膚像是龜裂的大地,而只有她才是雨露。 明明兩人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并沒有這樣感覺,可分開的時候,這種感覺卻越來越強烈,直到壓倒一切,簡直像是中了蠱。 嬴景突然想到:她在桃源村離就一直神神叨叨,饒是他不信這些,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該不是她真的給自己種了什么蠱,下了什么咒,服了什么毒吧? 她冰涼的發絲鉆進他的領子里,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貼著她的耳朵,壓低聲音道:“你是給我下了什么藥?” “嗯?”她輕輕哼了一聲,尾音像是帶著小鉤子,輕輕勾住了他的心,線在她的手里,她可以隨意拉扯著他的心。 嬴景舔了舔發干的雙唇,幾乎要吻上了她的耳朵,“承認吧,你一定是對我做了什么。”他聲音帶著誘哄,可那嗓子已經沙啞的不像話了。 孟湘撩了撩眼皮,輕聲笑了起來,連他都能感覺到她笑起來時身體的發顫,她越笑,他心里越沒底,他將臉埋進她的青絲里,大口大口吸著氣,幾乎要溺死在她甜美的氣息里了。 “嗯……”她的聲音甜美的像是爛漫的鮮花,“對,你說的對,我是做了什么,哈哈……”她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伏在她的身上,卻覺得自己像是大海里漂泊的一艘孤零零的小舟。 “別笑了。”他收回了一只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肢,那腰肢軟的像是蛇一樣。 該不會她真是什么山野里的蛇精吧? 他正胡思亂想著,卻沒料到孟湘突然猛地一推墻,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后倒去,嬴景想要迅速跳開,可是又舍不得肌膚相貼的觸感,更不想讓她受傷,便保持著這個姿勢,被她頂在了另一面墻上。 她的手肘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好拐了一下他的小腹,嬴景悶哼一聲,卻動也未動,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 “你該被火燒死的。”他的額頭抵在她的脖子處,整個人都弓了起來,卻將她牢牢地鑲嵌在懷里,聲音卻微弱的像是吹滅燭火時的一縷青煙。 “是嗎?”孟湘聲音愉悅,卻透著一股寒意,“我本來是要被沉河的,你不知道嗎?” 嬴景縮緊了手臂,勒的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她卻張狂地笑了起來,“我勸你盡早放手,否則,別怪我,你不想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吧?” 他沉默著,氣息卻一陣陣打在她的脖頸上。 “好!”孟湘冷淡道:“我可是給了你機會,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樣的男人,憑借著自己的外貌地位就以為能夠得到一切了?呵呵,笑話。” “我不……”他話都沒說完,卻被她一把攥住短處,狠狠的一扭。 嬴景頓時痛的眼淚都出來了,他咬著牙,顫顫巍巍地捂著那里,順著墻面滑了下去。 孟湘回身,用帕子將身上臉上沾到的青苔清理干凈,那雙媚態的眼睛卻冷冰冰地看著他,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毛的沒長齊還學人調戲女人?”她笑瞇瞇地撩了撩頭發,眼睛里卻沒有一絲暖意,“jiejie我今天就教你重新做人!”說罷,她便將手里的帕子狠狠地灌在了他的臉上。 雖然不是很重,可他卻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 這是得了什么毛病?明明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明明他的威嚴不容侵犯,可…… 他吸了吸鼻子,拼命地吸取著她留在帕子上的香氣。 “哦,對了,你也不想將這么丟臉的事情說出去對吧?那咱們就當做今日什么都沒發生過,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他從蓋在臉上的帕子縫隙間,看到她的裙擺飄過,手指一動就想要去抓,幸好被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他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心蜷縮成了一團,緊巴巴的疼痛。 他這是瘋了嗎? 這么難堪,這么令人惡心……真的還是他嗎? 他簡直想殺了自己。 “啊——” 小巷子里傳來男人痛苦的哀嚎,卻隱隱帶著些啜泣的呻~吟。 第七十一章 相思病 “咦?你一直在巷子口等我。” “我幫娘守著。” 孟湘露出溫暖的笑意,眼睛里暖融融的。 “娘,是發生了什么嗎?”孟扶蘇遲疑地詢問。 孟湘卻毫不遲疑道:“沒有啊,只是教訓了一只小蟲子而已。”說罷,她便和孟扶蘇叫上另外一條巷子的兩個人,毫無留戀地離開。 秦藻這才從臨街商鋪的幡子后走了出來,盯著孟湘的背影看了好久,見她沒有絲毫擔心還躺在巷子里面九殿下的樣子,他心里忍不住為嬴景抱不平,雖然明知道這并非她的錯,可人對待親疏不同的人,自然會有不一樣的態度。 他有些苦惱地用扇子敲了敲額頭,嘆息了一聲,便雙手抱胸依靠在巷口的墻面上,默默等待著嬴景自行出來,畢竟這么丟臉的事情,他也不想被別人看見的吧? 說起來,他低頭盯著腳前尖,眸子里溢滿了苦澀與傷感,情愛這種東西果然是沾不得的。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等到他回憶完自己同繆汀蘭的往事,嬴景便白著臉,動作僵硬地走了出來。 秦藻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往他受傷的地方溜了一圈,面色與平常不無二致,“要回去了嗎?” 嬴景扭頭瞪著他,卻因為他的態度及神情都無什么不妥之處,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倏爾,他撇過了臉,大步邁開,卻猛地僵在了原地,像是不小心扯到了什么痛處,冷汗直往外冒。 “噗——” “喂,你!” “咳咳。”秦藻“唰”的一聲打開折扇,半遮在唇前,擋住了自己止不住上翹的嘴角,“我早就提醒過你了。” 嬴景好像終于支撐不住了,伸手扶住了墻面,頭垂下來,那副失落的樣子仿佛全身的力氣都流失盡了。 秦藻的大拇指抹過扇面,“身處在殿下這個位置上,最好還是不要太過沉迷什么,雖然我不認同那句話本里的話,但是,如今想來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掉落的碎發黏在他的臉頰邊,被汗水沾染的濕漉漉的,讓他整個人就像是從水中打撈上來的一樣,那是真正的風流之姿,春曉之色。 嬴景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什么話?” 秦藻繞至他的身前,認真地看著他的神色,輕聲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嬴景挺直背脊,冷冽的眼神融進他的視線里,兩人對視著,像是在用視線交流,又好像在默默交鋒。 “純屬無稽之談。”他嗤笑一聲,將扶在墻上的手收了回來,負于身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悠悠地朝前走去,可是那總是往外撇的腳尖可并未說明他已無礙了。 秦藻覺得這位殿下的心思越發的難猜了,尤其在涉及到那位孟寡婦的事情上,堂堂的九皇子居然對一個寡婦起了不得了的心思,而那個寡婦又有兩個挺大的孩子,這簡直就像是月老開的玩笑。 他手指尖玩弄著那把扇子,微微垂眸,“為你分憂是我的本分,需要我將那位孟娘子擄來嗎?” 嬴景扭頭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你在說什么胡話”。 秦藻撓了撓唇角,莞爾一笑,“她拒絕了您沒有關系,我會讓她答應的,殿下,難道不想要嗎?” 嬴景非但沒有露出愉悅欣喜的神色,眼眸的深綠反而更深了,戒備道:“你想要做什么?” 試探出想要的結果,秦藻沒有放下心,反而更加憂心了,出于他好友的立場,忍不住獻計道:“若是假意與她結為夫妻,也有利于您掩藏身份。” 他思量了一下,卻沒有給他回答。 秦藻也沒有再說什么,等兩個人終于用龜速走到胡同里的一座房子門口,嬴景卻突然開口道:“你將于廉請來。” 秦藻眼皮一跳,“你哪里不舒服,是……她傷到你了嗎?”他終于問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