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竇澤此時恨不能化作一縷空氣,又聽到旁邊霍司明一邊開車一邊輕笑了一聲說:“我不是他學長,不過我們確實是在大學里認識的,那年竇澤讀大二,干什么都風風火火的,像頭小老虎一樣。” 竇澤一只手捂著臉,心里不斷祈求他別再說了,后座上的邱曉琳又開口:“那倒是,竇澤一向精力充沛,為人也很熱情。” 這話不知被霍司明理解成了什么,他的手指攥緊了方向盤,甚至沒看清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到跟前才猛地踩了剎車。車里的人都在慣性下朝前運動,邱曉琳發出了一聲驚叫。 竇澤扭頭看他。霍司明平靜地啟口道:“不好意思,剛剛沒看清信號燈。” 竇澤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十字路口的信號燈,他剛剛整個人沉浸在混亂里,也忘了告訴霍司明邱曉琳家的方向,此時反應過來,趕緊說:“她家不在這個方向。” 駕駛位上的人目光深沉的回頭看他,那眼神銳利到讓他不自覺向后退。霍司明盯著他看了兩秒,信號燈變換成綠色,他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你把人的腳踩成那樣,就準備這樣直接送回去?” 竇澤張了張嘴,尷尬地不知該說些什么。 霍司明將人帶到了給竇澤看病的私立醫院,為邱曉琳包扎后叫了自己的司機來接她。邱曉琳說:“不用麻煩了霍先生,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原本也是小傷,不用這樣興師動眾的。” 霍司明堅持,并且回頭看竇澤,好像在征詢他的意見似的。竇澤只好硬著頭皮說:“還是讓人送你吧,你這樣走太不方便了。” 邱曉琳看著他,目光審視,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么,微微嘆了口氣。霍司明的司機很快到了,直接來找他們,非常規矩的伸著一只胳膊扶邱曉琳走了。 霍司明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只等到兩人出了樓道,才問竇澤:“之前不是說好了這幾天就做手術嗎?為什么突然又變卦了?”可能是因為剛剛的小插曲,他一開口就帶著壓抑的火氣。 “過兩天要出差做個重要的報告,我想回來再做手術。”竇澤人高馬大,卻在短短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里被霍司明和邱曉琳兩人整得出了一頭汗。 霍司明聽他這樣說,略想了想,沒再說什么,而是說:“既然來了,就順便看一下醫生吧。” 于是竇澤又做了幾項檢查,短短幾天時間,那胚胎就又長大了一點,霍司明在旁邊看了兩眼,出去了。 為竇澤診病的那位醫生就站在霍司明旁邊,說:“如果真的不要,還是要盡早做,他這種情況不能拖。” 竇澤扎好襯衣從診室里出來,霍司明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看見他問:“好了?” “嗯。” 兩人從醫院出來,在附近一家餐廳吃了晚飯,霍司明開車送他回宿舍。竇澤是個重情義的人,若非必須,他絕不會輕易斷了和朋友的情誼。他掙扎了一路,直到車子停穩,終于忍不住問:“霍哥,你……當時為什么那么做?” 霍司明沉默了一秒,兩根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滑動了兩下,最后淡然地說:“喝多了。” 竇澤長長松了口氣,霍司明酒后亂性這個簡單粗暴的理由,要比霍司明暗戀他最終導致酒后亂性讓他好接受的多。可他想了想又問:“霍哥,你是……同性戀?” 霍司明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扭頭看他,聲音很輕地問:“你會覺得惡心嗎?” “……”這下輪到竇澤沉默了,他當然會惡心,尤其還被同性侵犯過。 “對不起。”霍司明說。 竇澤搖了搖頭,說:“現在誤會都解開,就好了。” “……”霍司明時常會感慨竇澤心大,此刻不禁又感慨了一遍。“上去吧,出差回來記得聯系我。” 竇澤揮別霍司明,上樓的時候手機發出短信提示聲,他點開,發現上面躺著一張照片,邱曉琳問他:這是怎么回事? 第五章 竇澤只看了一眼,就發現,這張照片與肖桂玫給他看過的那張一模一樣。他站在漆黑的樓道里,呆愣了一下,邱曉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這照片現在咱們公司人手一份!”邱曉琳的聲音非常急,已經帶上了哭腔,她問:“竇澤,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竇澤想了一會兒說:“你別急,沒事的。” 他掛掉電話上樓,宿舍里又是漆黑一片,只有劉洋的屋子從門縫里滲出一點光。他彎腰換了雙鞋,回到房間,把已經完成的報告又看了一遍,做了幾處小修改,發給了肖桂玫。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必要準備這些了。他發過去之后給肖桂玫又發了條短信:肖主任,我已經把報告會內容整理好發給您了,新的報告發言人大概很難在兩天內準備出一份完整的報告,如果需要,讓他借鑒這一份吧。 竇澤關掉電腦,翹著腳仰面靠在椅背上,想著這下好了,不用等下個星期也不用請假,隨時都能做手術了,就是新工作大概不好找,而且要重新找房子。 他想了想,給霍司明發了條信息,說不出差了,這幾天可以預約手術。 沒過多久,霍司明就回撥過來,問他:“為什么不出差了?” 他本能的不想讓霍司明知道這件事,這樣會顯得他十分無能。“會議推遲了,老總有事,說要到下個月了。” 霍司明立刻知道他在說謊,卻沒有戳穿,而是問:“那你請假方便嗎?下周一怎么樣?” 竇澤既然準備辭職,當然不必再跟任何人請假,于是道:“可以,下個星期都可以。” 他這樣說,霍司明心里就有數了。 收線之后,霍司明給他的秘書打了個電話。 過了十分鐘左右,竇澤的手機響起來,他一看,竟然是肖桂玫的來電。 肖桂玫的聲音很平靜,她問:“你打算辭職?” 竇澤:“……” “到時候你走了,留邱曉琳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流言蜚語的,她受得了嗎?” 那也比失戀的同時丟了飯碗強吧?竇澤這樣想著,卻沒說出來。“可是如果我不走,她就得走。” “你倒是有擔當。”肖桂玫的心里有點煩躁,她當然不希望屬下總是起幺蛾子,而且最終還要讓她來收拾爛攤子。“不如你跟邱曉琳商量一下,問問她愿不愿意做文員吧,以她的性格原本也不適合做銷售,每個月的業績都卡著線過……”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肖桂玫竟然在電話里對竇澤吐起了槽。“不過,這次報告會你肯定是不能去了……” 參加報告會的機會最終也沒有落到劉洋的頭上,由辦公室里的另一位前輩頂替了。 竇澤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或許是出于之前辦公室戀情的風波,肖桂玫很爽快的批準了。霍司明來宿舍接他去醫院的時候,竇澤還有點緊張,家里的事情多,已經有兩個病人要照顧,他不想再添亂,便沒跟竇源和劉青他們說。 出于以前照顧病人的經驗,竇澤自己準備了牙刷毛巾臉盆飯盒這些東西,還有換洗衣服,全裝在一個不大的旅行包里,看著鼓鼓囊囊的。霍司明看著也沒說什么,只是接過來,放到他賓利的后備箱里。 路上竇澤問:“霍哥,你朋友真的能打折嗎?” 霍司明的唇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笑容,點了點頭,說:“一場手術前后下來跟公立醫院差不多,加上床位費那些,大概三千塊吧。” 竇澤思量著自己口袋里的那些錢,抱歉道:“太不好意思了,改天得當面跟人致謝。”又說:“霍哥,你這兩天天天忙我的事,麻煩你了。” 霍司明扶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沒有說話,開著車直接進了醫院的住院部。 竇澤跟著護士走進自己的病房,發現這里比五星級酒店還豪華,不像普通病房那樣進門就是床,而是一個套間,連客廳茶室都有。他走到一半就堅決不肯進了。霍司明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他:“怎么不進來?” “霍哥,這樣的環境,怎么可能三千塊住一個星期還包含手術費?”他站在那兒看著霍司明。 霍司明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好像敗下陣來一樣,說:“本來不想告訴你的,這家院長想要我投資他進一批儀器,大概是聽說你是我的朋友,在討好而已。” “那我住了你豈不是欠了人情?” “那倒沒有,我原本也打算資助他。”霍司明接過他手里的旅行包放到沙發上,說:“因為有利可圖。” 竇澤聽到這里,微張著嘴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還是麻煩你了。” 安頓好之后,護士帶他去做了幾項檢查,霍司明一直陪著他,做b超的時候,竇澤躺在診療床上笑著說:“這架勢真像當初我姐做產檢的時候,要不我之前都差點兒信了。” 霍司明沒有笑,他看到胚芽的心臟搏動,心里突然有一股沖動,等竇澤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又忍住了。 晚上吃過飯,竇澤發現自己帶來的生活用品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這里應有盡有,每到飯點都會有護工將配好的營養餐送到病房里來。 霍司明一下午陪著他沒走,此時正在小客廳的茶幾上處理文件。他如坐針氈地思考著該怎么開口才能讓霍司明明天不再來陪他。 房間里很靜,空調出風口吹出溫和的涼氣。竇澤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邱曉琳,霍司明抬頭看他,他下意識拿著電話進了臥室,并且關上了門。 霍司明坐在小沙發上,看著眼前關閉的門,輕輕放松身體,靠到了沙發背上。竇澤正懷著他的孩子,可是兩天之后,這個小生命就要消失在世界上,它的創造者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邱曉琳打電話是為了跟竇澤商量她調離崗位的事,這件事最后的處理結果讓他們兩個誰也沒想到,邱曉琳說:“我還以為要被炒魷魚。” “不會的。”竇澤說。 邱曉琳隔著電話,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鼓足了勇氣問:“竇澤……你到底……為什么跟我分手?” “……”竇澤舔了舔嘴唇,懷孕的風波已經過去,可他對交往了不到三個月的邱曉琳仍有愧疚感,因為在他們正式確立關系的第二個星期,醉酒的竇澤就被霍司明侵犯了……他當然不能把這件事告訴邱曉琳,明明頭天晚上他還想將新女友介紹給相交多年的大哥認識…… 過了一會兒,邱曉琳說:“竇澤,以后好好的……” 竇澤愣了一下,說:“你也是。” 臥室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戶,外面有一個小陽臺,下面是醫院的小花園。竇澤開窗走出去,夜幕四合,能聽見成群結隊聒噪的蟬鳴,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肚子里好像動了一下似的,心里一驚,伸手摸了摸,那里還是有棱有角的八塊腹肌,肚子里安安靜靜的,仿佛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竇澤從臥室里出來的時候,發現霍司明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看了一眼表,已經八點二十分。竇澤繞著沙發來回走了兩圈,最后輕輕喊:“霍哥,霍司明,醒醒。” 可能是他的聲音太小,霍司明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并沒有醒過來。 竇澤猶豫了一下,伸手推他的肩膀:“醒醒。”然后又立刻后退一步跳開很遠,像怕被大型rou食動物捕食的兔子。 霍司明這才悠悠轉醒似得,半瞇著眼,掐了掐鼻梁,問:“幾點了?” “八點半。”竇澤說:“很晚了,快走吧。” 霍司明的頭還靠在沙發上,一臉痛苦的表情,他纖長白皙的手指揉著太陽xue,說:“頭有點痛。” “……”竇澤試探似的往前湊了湊,好像觀察他是不是在說謊,最后說:“那正好讓醫生看一下,開點止疼片回去吃。” 霍司明:“……” 竇澤站得離他很遠,幾乎快到門口的廁所那里,他問:“干嘛站那么遠?你在怕我?” 竇澤沒有說話,就那么靜靜看著他。 霍司明輕輕嘆了口氣站起來,垂著眉眼,頭發微微遮住眼睛,像一頭斗敗失去配偶的公獅子,經過竇澤身邊的時候也沒抬頭。他的電腦和公文資料還落在病房的小客廳里,竇澤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竇澤給他打電話,他大概正在發動車子,過了十秒鐘才接。竇澤說:“你的包落我這里了。” “明天我讓秘書來拿,你睡吧。” 這個答案跟竇澤預料中的不一樣,他以為這只是霍司明明天繼續來的借口,沒想到霍總并沒有這個意思,一切好像都是他自作多情。竇澤盯著未闔上的電腦遠遠看了兩眼,采取對它主人一樣的態度,敬而遠之。 手術被安排在后天。 早晨醒來的時候,竇澤心里突然有點緊張,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很不安的情緒。護工在八點鐘的時候敲門送餐進來,他坐在餐桌那里正吃飯,外面又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精神,眼神溫柔明亮,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竇先生,打擾您了,霍總讓我來取電腦和文件。” 至此,竇澤總算相信,霍司明那天晚上的混亂一定是醉酒所致,并非他想象中的摻雜了什么感情因素。畢竟,身邊放著這樣一位盤正條順的貼身秘書,哪里還會對他這樣的黑皮有什么綺念?他心里像放下塊大石頭似的,又有些羞愧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自作多情。 當時霍總大概是隨手抓到一個男人就上了,或許混亂中壓根兒沒認出那人就是他竇澤。他一邊想,一邊站起來對那年輕人說:“沒關系沒關系,你自己拿,就在那里,我沒有動。”他看那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把電腦充電器纏起來裝進包里,又問:“您貴姓?” “免貴姓白,白若安,‘你若安好’的若安。”白若安一笑,露出一口米粒似得白牙,閃得竇澤自慚形穢。 竇澤僵著手站在那里,不知為何有種小三見元配的羞愧不安。 白若安收拾好東西,抱起來沖他笑了一下,說:“您吃飯吧,我們霍總今天有點忙,大概不能來看您了。” “啊,不用不用,我這里沒什么事,不用他過來,幫這么大忙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轉瞬間,竇澤由一個受害者變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三,他目送元配白若安出門,再一次確定霍司明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純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竇澤晃蕩了半天,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接到竇源的電話,那邊說:“爸爸的情況不太好,還沒有確診,但這兩天就住院了。” “什么?” 竇源說:“不好說。”她大概也在公司里,旁邊還有打印機發出擦擦工作的聲音。“媽今天打電話告訴我的,估計……”后面的話她沒再說下去,而是問:“你那里還有多少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