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皇后只將我打了幾巴掌,杖責五十真是過重了些。”穆清看著窗外的園子沉默良久,說了這句話之后就翻過身將頭臉全湊在太陽底下。皇帝這樣看重皇后,她只挨了幾巴掌哪里能抵得上皇后的五十杖重。 皇帝本來挨著穆清靠著,穆清完全翻過身去就同他分開了,身體驟然分開皇帝竟然有一瞬覺得有點涼,他看將頭臉都放在太陽底下的人仿佛是有些傷心,他搞不清楚到底是打了皇后五十杖她傷心還是他將皇后娘家一門流放她傷心,可這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傷心什么? “哎,你怎么了?”皇帝試試探探的問一句。 “沒什么,就曬曬太陽而已。”穆清狀若平靜的說一句,再沒有想問皇帝話的意思了。 “哦。”皇帝有些焦躁,忍耐了半晌覺得自己仿佛真是個癡傻子罷,作何丟下一桌的奏折在這里浪費光陰。 “咳咳……”皇帝無端清了清嗓子。 “我小時候吧,沒人管,雖然頂著五皇子的名,卻是不如宮里的野狗,野狗起碼還能吃飽飯,沒人會去無端謾罵踢打一只野狗,可是一個皇子,就連宮里最最下賤的奴才都能揪著頭發(fā)扇耳光,邊扇邊謾罵我是小雜種,我成天和宮里的野狗混在一起,我羨慕它們。我也有兄弟,兄弟們只是毒打我……咳,我六歲之前,覺得宮里人都死光就好了……” “世上所有人都是惡毒的流膿,沒人為我擔心,也沒人為我流眼淚,我六歲時候頭一回見著有人為我流眼淚,還將父皇也折騰出來了,雖然為我流眼淚的也不過是比我當時還小的一個小女娃娃,可我還是覺著新奇,仿佛這世上終于有一個人不嫌棄我了,嚴五兒那個狗奴才都一直嫌棄我……” “我記性一直挺好,可是我沒料著我還能記著在梅園里的這些事,大約因為她父皇才讓我進了大本堂學習,我才能一直記著……進了大本堂,我也就慢慢不像個野狗了……”皇帝說的語無倫次,他覺著興許是皇后娘家被他發(fā)配了她才傷心,聽說蕭家與劉家交好,他挑著這個試圖解釋為什么皇后依然在,卻是要發(fā)配蕭家,只是后面這點他還沒說,說到這里,皇帝覺著他的記憶真是太好了,好的讓他自己有點傷心,他的小時候,真是不堪回憶。 “你頭一回見著……有人為你掉眼淚……那人是幼時的皇后?”穆清起先聽皇帝講了半天不知緣由,閉著眼睛恨不能皇帝閉嘴能讓她安靜一會,聽了半天卻是張開眼睛,這時候她有些呆愣,怔怔說了一句。 “嗯,蕭家的小女兒,小時候她仿佛是長了一雙黑瑪瑙也似的大眼睛,掉一滴眼淚都能聽見響聲……我同意將蕭家小女兒娶過門不光是因為蕭鐸手里的虎符……”皇帝也有些發(fā)怔,想起他新婚夜時候進宮,她站在窗前映了一身的月光是個滿心愁緒的樣子,他結婚她仿佛是傷心了,可她當時還是后妃,況且他當時對于俗世間的東西知道不多,他結婚同他想要她該是沒什么干系,他那時候那樣以為,直到現(xiàn)在也是這樣以為,只是現(xiàn)在覺得可能是不對,然到底為什么卻仍舊不知道。 “我護著她當皇后,因著她小時候是頭一個為我掉眼淚的,也讓父皇看見了我……遂她雖然在宮里一直打人罵人,也同我沒什么干系,我也沒什么需要理會的地方,其它后宮的人我連人臉都未分清,打了也便打了罷……遂她也就一直那個樣……朝臣們一直說我該是有個子嗣了,我想著同皇后生一個有一雙黑瑪瑙一樣大眼睛的孩子興許是可以的,便也就每月里按時日去延慶宮……可惜一直也未有子嗣……” “至于蕭家……若非不是蕭鐸將雍墚符交給太子,我忌憚太子二十萬大軍,否則你怎能逃出宮去,我沒著人將蕭鐸凌遲已是看了皇后的面……”皇帝說著說著又是個咬牙切齒的樣子。 “哎,你哭什么!那蕭鐸罪該萬死……要不然你能成個這樣丑八怪的樣子……”皇帝看躺在身邊的人眼角有眼淚“骨碌碌”滾下來,生氣也著急“腦袋里又疼了?” “嗯,腦袋又有點疼。”穆清怔怔回了一句,眼淚又是一串的滾落,心下哽的氣都要喘不上來。 “怎的要掉這樣多眼淚,疼成這樣了”皇帝手忙腳亂,大手抹的穆清眼角發(fā)紅。 “疼,腦袋真是要疼死我了。”穆清沒看皇帝,也顧不上皇帝將自己眼角擦的生疼,只是一直的掉眼淚,仿佛真是腦袋疼極了。 第41章 結開 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了很高了,皇帝斷斷續(xù)續(xù)講了一個冗長的半生,一個冗長的半生,也不過用了半日里的半日,穆清哭的不能自已。 原來,原來皇帝是這樣的皇帝,她想了一千個皇后怎的在后宮里過活下去,她料想了一萬個蕭家是因為什么而被滅了門,原來都是因為她,只是因為她。 皇帝因為她而讓皇后成了皇后,讓蕭家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 我原以為,原以為你暴戾無常,你印在我肩膀上的手印險些要將我穿透,我看著你親手將我的丫鬟撕碎了去,你殺了無數(shù)人,你奪了皇帝位,你該是個兇神惡煞同修羅一樣的人,你怎的,怎的就連幼時小孩兒受了驚嚇流的眼淚都記住了,怎的就記了這許多年。 我至于你,左不過是皇子年輕血熱,后妃皇命天罩軟弱無知,僅有點面皮上的顏色,我原以為只是這樣。 我原以為我沒有那樣重要,蕭家在朝,能給朝中省去多少事,你卻那樣輕易將這樣一個肱骨重臣給流放了。 你該是少年時候受了多少罪,才連這樣別人都要忘了的事情記下來,你該是遭遇了多少的不好,這點別人的不以為意成了你幼時的僅有的一點好。 穆清心里翻滾,一時哭的不能自己,皇帝手足無措,看吧,他的幼時經(jīng)歷只是講講,就能將別人嚇哭。 “你……一直護著皇后……這回……怎的舍得打她五十杖……”穆清掉了良久眼淚,平躺著看半撐身體干著急的皇帝,聲音甕甕,只是眼睛叫淚水沖洗的黑瑪瑙也似。 “我沒有護著……我打她因為她打了你啊。”皇帝不明所以,只是看她不哭了便也就屈腿躺下,他對于今日兩人說話的走向有點疑惑,為什么他和她要一直說皇后的事情。 “我知道,你只是沒管她而已,你沒管宮里的任何人……她是你的皇后啊,你怎能打她。”穆清說著話,看皇帝拿了帕子過來是要給她擦臉,便沒抗拒由著皇帝在她臉上摩擦,她自來抗拒青天白日的動手動腳,皇帝詫異,她也只是平躺著。 “她打了你啊。”皇帝猶自是這樣一句話。 “可她是皇后,往日里她也打了別人,你怎的就沒管過。” “你是你,別人是別人。”皇帝不勝煩躁,覺得是不是穆清腦袋真給打壞了去,話都要說不通了。 “皇后呢?” “皇后就只是皇后。” “皇后是別人么?” “為什么不是?”穆清這么問,皇帝真是不勝耐煩又覺出些無聊還生出些奇怪,簡直想要即刻去垂拱殿看折子去,大約這人腦袋真是叫打壞了,今日不知怎的話也多了起來,問的話也是稀奇古怪,真是忍耐不住的想要走,想要走便真要走,他翻坐起來立馬就要下榻去,卻是后背衣服被扯住了,皇帝回頭,“陪我說會子話罷。”穆清說,她躺在太陽光底下,用了生平最平和的語氣。皇帝后脊梁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這女人今天不對,往日里她十句有八句都是氣急敗壞,還有一句半是冷漠,今日怎的這樣個語氣?然卻是走不了,遂就僵硬的轉(zhuǎn)過身重新靠著榻。 “說……說吧,想說什么便說。”皇帝僵著臉躺著。 穆清看皇帝同個長木條子似的僵硬躺著,覺得今日皇帝說了這許多話真是難為他了,他大約是將一年的話都說在今日了,而且自他成年后他的幼時他定然沒對任何人說過,那時候她時常覺得他不通人理他也沒說他是怎樣長大的,今日卻是說了,大約也是因為她一直問他的緣故。 一瞬間穆清竟然生出了只要她問什么,他都會說的錯覺來。 “同我說說皇后吧。”大抵是將自己奶大的奶娘在頭臉上掄巴掌給穆清的沖擊過大了些,眼下她總也忍不住想知道皇后是怎樣個過活法。先前她從未有過這樣想法,四年前看皇后還是個任性的樣子就知道父母定然是將她過于嬌慣了,那時候也還沒有這樣傷心不平過,眼下不知怎的老能想起她自己在劉家后院里的生活,大約也是聽了皇帝幼時經(jīng)歷,明明知道皇后生活的應該是很好,聽了只是徒增失落與傷心,卻是忍不住,我大約也是要失了婦德了罷,怎的要開始小氣了,教習的嬤嬤們?nèi)羰窃傺矍芭率且庳熕恕?/br> “我哪里知道皇后,到底要我說什么。”皇帝真是要生氣了,皇后皇后,他哪里知道皇后的情況,頂多他就知道她是蕭家的幼女,每日里去延慶宮他不過停留片刻就走,要不是前幾日他對著皇后臉來了一巴掌,一猛子說起來他連皇后模樣都要說不清楚。 “我六歲時見過她一面再也未見過,新婚夜就來了宮里,不是來了昭陽殿了么!等進宮之后她就是皇后,我忙著找你的尸首,忙著處理天下事,皇后便就在后宮呆著了,再然后便是看見你一疊聲的同我說你是張載的侄內(nèi)婦,再就沒有了,這便是所有了!”皇帝說的氣急敗壞,他在后宮長了一十七年,見過了天下各式各樣的女人,他原想著這世上最不可能纏著他胡攪蠻纏的人是她了,原是他錯了,她也是這樣! “哦……沒有便沒有了罷。”穆清干巴巴應了一聲,你新婚夜來昭陽殿的事本來可以不用說的,怎的非要說出來,心下腹誹。皇帝嗓音粗獷醇厚,氣急敗壞提高聲音嗓門一大便是個嗡嗡響,穆清見要同他說,再也說不出什么便不再問了,心下對于皇后這兩年的生活多少能想出來些了,不由便是良多感慨,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同情,一時真是百感交集。 皇帝大約是由著皇后一個人在后宮過活了,你打人便打人,你砸東西便砸東西,皇帝不說皇后,皇帝不管皇后,皇帝不將皇后廢黜,他也就逢著月份去延慶宮,大約是話都說不上幾句,皇后自然一直在后宮里那樣過活,她自然也一直是皇后。 “她又不是我的東西。”皇帝見穆清不說話,嘀嘀咕咕又補了一句,因為穆清老揪著皇后,皇帝以為大約也是因為后宮女人之間那點子事,遂就補了一句,到底他見多了后宮女人間的種種。 皇帝雖然已經(jīng)是皇帝,然至今認為屬于他的東西就那幾樣,真正想要的也就那幾樣,穆清成個這樣同往日完全不一樣,他劃進屬于他的那一堆里,便就不能忍受他的東西丟失,他沒擁有多少東西,遂他的東西別人動一下他就要發(fā)瘋。 大約就像他說的一樣,皇后只是皇后,皇后就是皇后,總不能叫成別的,要是皇后有個其它名,那就叫其它名,誰成為皇后,都只是皇后。只是偏巧,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是蕭家小女兒而已,因著幼時的那點記憶,他便讓皇后一直是皇后,他是皇帝,子嗣該是要解決,皇后也該是要有個人的,是誰又有什么關系,對皇帝來說皇后就只是個名字,同個張三李四一樣的名字而已。 穆清聽皇帝說這半天,終是知道了皇帝說“她是皇后。”這話的意思,不由為自己而感到羞愧,若中宮叫做張三,皇帝大約也是要說她就是張三來。 如果她還是靜妃,萬沒有人敢來昭陽殿這樣撒野,如果敢來這樣,事后她定然是要讓那人知道好歹,她生平學的就是處事公允為皇帝著想為后宮著想然后坐穩(wěn)自己位置,然皇后已經(jīng)教皇帝杖責五十,聽說內(nèi)里已經(jīng)叫打爛了去,大約皇后這一生都不能有自己孩子。況且再怎么說,蕭家父母將養(yǎng)她一場,劉家又恁的無辜,當年多少因為父親以官壓民強迫人家卷進這場糊涂事里,便就算了罷,讓皇后好好是皇后,讓劉家因為靜妃享著皇恩。 所有人該都是好好的,只是蕭家一門終是被發(fā)落出去了,如果她開口,皇帝能將父親調(diào)回來么,她又要如何開口,以怎樣的理由開口,這樣大的事,開口了皇帝又要以什么樣的理由將人召回來。再種種事情都因為她,可皇帝若是不將蕭家人召回來呢,到時這一大攤子連前朝都涉及了,又該是如何收場,前朝的事到底同個婦人的去處不一樣,雖然皇帝說她至于他不是別人。 三哥說,世道總是因果輪回,父親站了太子一黨,今日得知他竟然還將二十萬大軍虎符交于太子,以皇帝脾氣,倘若不因為她,自己丈人沒將虎符交給自己他也是要生氣的罷。 穆清心下想了良久,聽天命罷,倘若以后她有了孩子,不知能否叫用孩子求情將蕭家一門都給召回來,皇帝最是知道皇子該是有個娘舅家方好。只是眼下到底皇帝同太子之爭到現(xiàn)在還沒結束,穆清驀地就想起還在她手里的曳影劍,先前還有人專門尋,怕是事端都未平息,太子帶走二十萬大軍虎符,皇帝就算有另一半,二十萬大軍就算駐扎在朝中,皇帝也動不了這二十萬軍士,蕭家確實惹出了天大的事。 她躺了片刻,皇后闖進倦勤殿這事兒覺得就這樣算了罷,看皇帝還是僵著臉看她,眉間皺出了很深的褶子打量她,便扯出一點笑意來想著叫皇帝先放松,卻不料她頂著一臉的青青黃黃先前還在哭這會冷不丁一笑,將皇帝驚的險些要坐起來。 “你……腦袋還疼么?”皇帝將手探上穆清額頭,猶疑了半天湊近了板著穆清腦袋看,他覺著是不是這女人腦袋上哪里有傷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 “不疼了。”皇帝傾過身來半身都罩著她,穆清說話間看他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看,半晌便聽他低聲說“一張臉就只有眼睛還能看。” 穆清連忙錯開他的眼,他說他六歲時候見著蕭家女兒的眼睛黑瑪瑙一樣,她好像全身就只有眼睛還是原樣。 皇帝慢騰騰躺回去,好半晌之后戳了戳穆清“莫非皇后也用了你用的那破藥,怎的她的眼睛越長越小。” 穆清立時一僵,皇后哪里都是個纖纖細細的樣子,臉上五官一團的秀巧,她側(cè)眼看皇帝,皇帝卻是個平躺無事的樣子,像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人長著長著當然是會變。”穆清吱嗡說了一句。 皇帝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板著穆清臉,“確實會變。”穆清躲不開他的手,心虛的都不敢看人雙手去捂自己臉,“我是先帝的后妃伺候先帝當然要跟著先帝去,哪里敢同個皇子茍合,當然要變臉。” 她雙手捂臉甕甕說,竟然同皇帝說話有些個肆無忌憚來了,“劉穆清!”皇帝喝一聲,穆清便不言語,這樣肆無忌憚說話竟然覺出了些爽利來,便不由有了點笑意,皇帝伏在她上方看半晌,終究是低頭將那點笑意給吞進去。 穆清頭一回沒有大的掙扎,只是多少還覺著羞恥丟人,大太陽在外面照著,皇帝怎的就是這個樣,然想起他的經(jīng)歷,便就忍住,遂就滿鼻都是皇帝的氣息。 半晌皇帝抬起頭,雙唇濕潤殷紅,兩眼黑沉端詳穆清半天,穆清亦是水著眼睛一臉失神,皇帝忍不住又低頭,“今日怎的這樣乖。”他啞著嗓子邊廝磨邊說,穆清聽得面紅耳赤。 先前還覺著穆清奇怪的他要汗毛倒豎,這會唇齒交纏了仍覺著奇怪,只是說了恐人逃開,好容易這樣躺著哪里還能那樣說。 皇帝壓著人糾纏,腦里模糊想著莫不是這人是個爛好心,開始同情他才叫他這樣么,莫不成以后要在她跟前賣慘? 眼看皇帝行事越來越乖張,穆清終究還是繃不住,將皇帝的手從自己衣服里扯出來,瞪著眼睛忍不住生氣,她氣喘吁吁的想要斥責皇帝,看他伏在她胸口也是個氣急的樣子,便就忍了斥責,皇帝總也就這樣,罵上一回哪里能頂事,這該是天長日久時時同他說才能行。 下午時候,皇帝在垂拱殿里處理折子,太常寺卿同戶部侍郎韓應麟一同來了,皇帝看了折子半晌,先前賑災用度太過,國庫空了。 “皇上,眼看秋選要到了,戶部撥不出銀兩,國庫余裕甚微。”韓應麟道。 皇帝思索半晌,卻是起身打算出殿,他領著人打算去藏書閣。 第42章 墨跡 宮里藏書閣有圍墻環(huán)繞,坐北朝南,三面臨水,從南往北為門殿、假山、水池、藏書閣、碑亭。觀閣外形,三層樓房,樓上通為一間,樓下分為六間,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之意,閣前設長方形水池,周置石欄,以石拱橋與仰熙齋后殿聯(lián)為一體,池中養(yǎng)殖魚藻,亭后是仰熙齋,東西有抄手游廊,是皇帝讀書之所,這兩年皇帝有不少時日是在仰熙齋里度過。 是時已近黃昏,皇帝一行從垂拱殿至藏書閣,便見藏書閣通身都罩了落日余暉,很有些雄渾壯麗之感。胡越是頭一回來藏書閣,從遠處看見藏書閣之后不由驚嘆皇家藏書樓之大,走近了從下往上看更是震撼,這樣大的閣樓該是藏了多少書,卻是不知皇上領他們來藏書閣有何用意。 “嚴五兒,帶韓應麟胡越去亭里待著。”將將走到藏書閣前,皇帝開口,著韓應麟胡越去亭里,他自己去往藏書閣。 皇帝來藏書閣,看管的人早早就將門打開等著皇帝來,皇帝身影一進去,門便“吱呀”一聲被關上,傳說藏書閣不光藏書,還藏歷朝秘密,遂藏書閣算是宮里戒嚴最重的地方之一。 韓應麟胡越兩人被帶到藏書閣東邊的亭里,不多時皇帝從閣里出來,二人只見皇帝手持一本約莫一寸厚一尺開方的書走過來,及至到了眼前,皇帝“啪”一聲將書扔在石桌上,然后示意韓應麟拿起。 韓應麟看這書封面上也無題字也無標題稍有些納罕,等翻開書頁一看,心下大驚,但見這書前面紙頁發(fā)黃,越往后紙張越新,書里墨跡全是手抄,寫字之人筆跡顯見著不一樣,紙上所寫文字俱是官職加姓名還有地方,隔幾張紙標一次日期,韓應麟往后一翻,這日期卻是先帝駕崩之后就再沒有更新。 這樣的書從藏書閣出來,還是皇帝親手拿來,韓應麟不由惴惴,他在這書上看見不少重臣老臣名姓,都是身邊的人,越往下翻頭皮越是發(fā)緊,直覺這書上所寫不是什么好東西,看書上地方,竟然具體到是院還是屋,院里朝向幾米,屋是正院偏院哪一間屋,所有這些仔仔細細記錄的清楚明白,韓應麟約莫猜著這是啥,不覺腦后出了一層汗,各個朝臣連這種事皇帝都知道,更不消說旁的,一想到自己在家里言行俱都有人記錄,韓應麟臉色微變。 “國庫空虛,找些穩(wěn)妥的人,照著上面所寫去挖,先帝駕崩之后,廢太子一黨府院皆都未動。”皇帝面朝水背身站著,這亭里三面環(huán)水很是清涼,他隨意兩句,韓應麟手心都攥了一把汗。 胡越偷偷窺一眼書,然后便垂眉斂目站好再也不敢言語一聲,那書上約莫也是寫了自家罷。 “嚴五兒,去拿紙墨來。”皇帝吩咐一聲,嚴五兒便跑去拿紙墨。 韓應麟知道這事茲事體大,若是被其余朝臣知道,到時饒是皇上鐵腕兇悍,哪里敵得過所有朝臣的寒心,試想你在家里今日是吃了干的還是喝了稀的都有人寫在紙上,關鍵是你還無所覺,怎能不毛骨悚然將心寒透,哪怕一心為了皇帝,但凡為人,怎敵事無巨細都要記錄下來這種駭怕。 “這書是高祖時期所創(chuàng),先帝初期只留了這本,晚年重拾其余幾本,朕登基不耐煩看這些個,所有本子便都停在始元年,你們今天吃了什么說了什么朕并不知道。”皇帝看韓應麟胡越兩人臉色發(fā)白,淡淡說了一句。 聽聞皇帝說話,韓應麟提著的氣并未放下來,在朝為官者,居廟堂并不都同戲文里說的皆是魚rou百姓之輩,大多還是在其位謀其事,說不出為了天下黎民百姓這樣冠冕堂皇的話,然總也是為了皇帝為了自己做著一些事,當朝既然開了這樣的先例,料想著不定什么時候重新開始記錄。 皇帝這樣說話,依著他的性子該當是真的,然驚駭總不容易過去。 不多時嚴五兒拿了紙墨來,韓應麟鋪了紙墨將先帝駕崩之后的所有墨跡都抄寫好,看皇帝將本子重新拿回藏書閣才稍稍松了口氣,這本子倘若一直放在藏書閣便好,若是再重新拿出來用,當是朝中無人可用時候。 “盡快去辦吧。”皇帝吩咐一聲,知道韓應麟是個極穩(wěn)重的人,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都清楚,胡越是韓應麟提拔上來他送了韓應麟人情,這事兒交予他二人該是能辦好的。 韓應麟胡越領了旨就出宮了。 晚些時候,將宮里帶來的紙鋪在桌上,韓應麟翻看好一陣子才稍稍松口氣,這紙上沒他的姓名,恰好這時書房門被推開,寶和嘴里鼓的滿滿進來。 韓應麟不著痕跡將這沓紙收起來,看進來的人,心道得虧家里有這人,如若不然這紙上該是也有他了,這人常年在外瞎跑,他有多少錢財都貼給他了。 “該是睡覺時候了,不回來暖床我怎么睡得著。”寶和邊走邊大嚼,幾下就伸長脖子將嘴里的咽下去。 “吃慢些,嚼細了再咽。”韓應麟見他噎的脖子伸那么長,便放下皇帝的事同寶和說。 “唔,嗯。”寶和心不在焉應付韓應麟,走近了之后自然坐韓應麟腿上,見韓應麟是個立馬要回屋里的樣子,眼睛一閃,一把將韓應麟壓在案下的紙張抽出來,不及韓應麟有動作,他便躍到案上。 “寶寶!”韓應麟喝一聲,寶和起先是個不以為然,看韓應麟這么緊張以為是什么東西,指著韓應麟鼻子破口大罵“韓應麟你個老東西,家里有我這么玉樹臨風貌比潘安要模樣有模樣要才華有才華的謙謙君子,你若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招三惹四,老子非得把你閹掉不可。” 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罵,邊罵邊看,待看了半瞬就自動收音了,他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了。 韓應麟被寶和一陣胡攪蠻纏的謾罵氣的額角直抽,見他站在桌上不罵了之后瞅準機會一把撲住寶和雙腿將人從案上舉下來,奪下他手里的紙張才發(fā)覺寶和有些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