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皇上前來看他,何湛眉宇間便如春風化雨,溫柔得不像話。皇上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提起何湛入獄的事不免有憤懣的時候,然身處囹圄的何湛卻看得開,聲音款款,總是很有耐心地安撫下龍怒。 可見皇上寵信攝政王并非無緣無故的,朝中哪個人有這等本事哄皇上開心? 這樣的忠臣…怎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小人? 監牢人連忙應下:“您的吩咐,說什么勞煩不勞煩?” 監牢人辦事效率很快,晚間天還未全黑下來的時候,秦方就從大理寺趕來見何湛了。 何湛叫監牢的人盯著好歹吃了個白饅頭,秦方見了,心下愧疚,對于這個案件,他幫不上什么忙。何湛殺了楊坤是事實,連他自己都認罪了。 秦方說:“王爺還好嗎?” 何湛將剩下的饅頭咽下,拜托牢頭將秦方放進來坐坐,監牢簡陋,但寧晉已私下添了不少物什過來,至少兩人能在同一張桌子上坐著喝茶。 何湛說:“我拜托大人的那件事,如何了?” 鳳娘為何湛找來從鹿州逃亡過來的姑娘,算算竟多達三百多個,如此龐大的數目背后則是更加龐大的鹿州百姓,可見鹿州郡守因他兒子重病一事已犯了眾怒。 何湛打算好好利用這一點,先削弱鹿州方面的勢力,故而托秦方私自去問訊這些姑娘,并說服她們一同回到鹿州,指認鹿州郡守。 秦方說:“已經辦得差不多了,等我回稟皇上,不日就帶她們一同前往鹿州。” “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 何湛往他面前傾了傾身,壓低聲音說:“我要越獄。” 秦方瞪了瞪眼:“……!” 何湛說:“你有辦法嗎?” 秦方使勁壓著嗓子吼道:“…你瘋了!皇上要保你,你出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這樣直接逃出去,你讓他怎么交代?” “我不想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寧祈一個人身上。如今什么人都不能信,什么人也信不過。” 秦方怒道:“那你還信我——?!” “你不一樣。秦方,你不會出賣我。” 若叫旁的兄弟說出這種赤誠相待的話,秦方肯定將其視為知己,任他說任何要求,秦方定會努力去做,可偏偏這個人是何湛。何湛就是這么一個人,嘴上常說些好聽的話,心里不知在打什么壞主意,秦方信他才怪! “你別想騙我!” “…秦方,我快被折磨死了。” 秦方皺著眉看著這干凈得不像話的囚室,和桌上這一套漂亮得不像話的茶具,木著臉說:“這樣都算得上折磨了?不如下官再去稟報皇上,將你關到忠國公府里去?” “晚上…我總會夢到楊坤。” “……” 何湛蹙著眉,看向秦方,淡聲說:“他死后,還會像噩夢一樣纏繞著我,我去守墓時被關在密室中,因為窒息出現短暫的幻覺,我看見楊坤,他說要帶我離開,說顧念兄弟之情,不愿讓我在塵世中受苦。我清醒之后,才發覺我手中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哪怕再晚一點兒,我就會死在墓室里。” “何湛…” “我沒有選擇。即使再重來一次,這都是我唯一的選擇。坐在牢中,如同身處鍋中熱油一般,照例的審訊讓我反復記起那天發生的事,秦方,我心懷愧疚,還要帶著這份愧疚活下去。每一天都那么難熬,連想都不敢想…” 何湛伏在桌上,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間,聲音中帶著幾近崩潰的顫抖。 “我手刃靖國將領是實,躲了那么多年,瞞了那么多年,但終究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如今靖國處內憂外患之際,當時挑唆韓家軍謀反、令我與楊坤二人處于忠義兩難全之地的人就是謝驚鴻,若我能將功贖罪…或許還能好過一些。” 秦方:“你想到常州去?何湛,你身患舊疾,如此前去無疑是送死。” 何湛抬起頭,定眸看向秦方,臉上血色褪盡:“我生為草芥,死而無懼。” 秦方沉默了一會兒,為難地說:“可皇上不會讓你去…” “你幫我,朝中只有你能幫我了。” “你這又是何必呢…?從前不是挺看得開嗎?怎么就過不了這一關?”秦方欲言又止,后終將后面的話全部咽下,長嘆口氣,說,“我…盡力而為。” 何湛燦然一笑,尋不著半點悲傷的痕跡,說:“一言為定。” 秦方睜了睜眼睛,縱然他目若觀火,卻也看不清何湛是真是假。可見他臉色變得如此快,難道又被他戲耍了不成? 秦方木著臉:“你等著!” 何湛沒等太久就收到回信,秦方讓何湛養精蓄銳。 這天何湛破天荒地吃了很多東西,睡得極早,監牢人總算放下份心,等到晚上時,外頭果然有了動靜。 秦方帶人前來,言皇上要提審何湛,要將他押到大理寺刑獄中審問。皇上提審何湛不只一次兩次,監牢人也沒看出有什么尋常,立刻就讓秦方帶走了人。 外頭的馬已經備好,秦方給了何湛一些銀財,又跟守城的人打好招呼,疏通何湛的逃路,令他即刻離開京都。 只要何湛能與手下四通八達的商隊會合,就算有人追,也難尋他的蹤跡。 秦方說:“鹿州的姑娘全都交給商隊了,這件事交由你去做,免得皇上龍威大怒,你連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都沒有。” 何湛:“我沒想到,你居然敢假傳皇上口諭,秦方,你是不怕死了嗎?” 秦方木著臉:“是攝政王的人將口諭假傳給本官,本官毫不知情。” 何湛笑道:“呵,聰明了,都有眼色,學會給自己留后路了。” 秦方從袖中掏出把匕首來,又叫人拿了把劍給他,叮囑道:“何湛,活著回來。” “放心,你哥哥我一定比你活得長。”何湛也拿出一封信遞給秦方,“等我離開京都,你將此信交給皇上,讓他不要擔心我,等破了謝驚鴻的兵,我就回來。” 何湛不敢再耽誤,即刻上馬去往城門方向沖去。 何湛原以為這件事能瞞到他出風臨關,沒想到剛要出皇城的時候,寧晉率御林軍就從城中殺了過來。 何湛心中大叫不妙,他知自己這樣離開必會惹寧晉生氣,可他一走百了,兩人至少不必針鋒相對。 何湛哪兒能再叫他捉住?當即一夾馬肚子,就沖出城門。 他從馬袋子中掏出繩索,往城門環上一甩,借著馬力帶上沉重的城門。 因為城門在設計之時加了機關,一旦合上,城門若要開啟,必須要從里側觸動機關,如此城池才能固若金湯,易守難攻。 何湛心里怦怦直跳,如同逃脫籠子的兔子,逃得飛快。 寧晉飛快跑上城墻,見極盛的月光下,何湛的身影順著官道漸行漸遠。 寧晉什么都不管,如同瘋子一樣從城墻上跳下來。 御林軍大驚:“皇上!” 城墻太高,縱然寧晉有輕功在身,落地之時也猛然跌在地上,雙腿被震得一陣麻痛,他強忍著疼從地上爬起來,跑出去幾步就踉蹌著跪倒在地。 寧晉看著何湛的背影全部消失在視野范圍之內,嘶吼道:“何湛——!你給朕回來!” “饒不了你!朕饒不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何湛:愿讀者和寧晉都理解我。阿門。 寧晉:cao! 第132章 起義 風沉夜靜。 桌上擺著常州邊境的地形圖。 何湛將戰旗放了又拿,思考一陣,又不免疑惑一陣。 自從雍州和豐州兩側的兵力調到常州之后,謝驚鴻立刻改變強攻猛進的策略,將兵力列線,全線壓過來。邊疆不斷受到sao擾,戰事打得精疲力竭,因常州兩側防衛薄弱,已經被謝驚鴻的兵力漸漸壓下,頗有“包餃子”的意圖。 商隊的管事從門外進來,對何湛請示道:“三爺,車隊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可以出發。” 何湛聞聲點頭,示意他即刻整隊。管事頓了頓,道:“聽宮里頭傳來的消息,說皇上好像是病了。” 何湛握著小戰旗的手僵住,半晌沒說出話來:“真的嗎?” “這幾日斷斷續續地在上早朝,前線戰事危急,皇上雖身處朝堂,卻也日夜憂思,好幾日未曾怎么進食,說病倒就病倒了…” 何湛:“那朝中的政事是誰在處理?” “房丞相。” 何湛將戰旗放下,手指緩緩聚攏,心中權衡再三,道:“罷了。如今解決常州戰事要緊。宮中有那么多人照顧他,應該不會有事…即刻出發吧。” 他自顧自的安慰自己,指尖已經全涼了。 管事說:“皇上似乎派出不少人在查爺的行蹤,如今已經加緊各個關口的盤查。之前皇上留意過爺手下的商隊,暗自派人調查過一段時間,不過都叫小人糊弄過去了,皇上也就沒再查。這次怕是有些難了,等到禹州,爺再換條商隊做掩護吧。” “你去安排一下,我想轉到大鷹旗的商隊中去。” “小人可以托人讓他們帶著爺,不過這…這始終不是我們的線,怕是不太安全。” 何湛說:“沒關系。謝謝你,一路真是麻煩了。” “爺,小人哪能受你這一聲謝呢?”商隊管事給何湛披了件衣裳,“夜里要冷了,再加件衣裳吧?” 何湛攏了攏身上的衣裳,疲倦地嘆口氣,問:“如此算下去,還要多久才能到鹿州?” “過邊境怕是要麻煩些,現在戰事吃緊,連商隊都不讓過了,周旋一番要耗去不少時間,更何況是過這么多人。小人有路子,就是要爺受點委屈,不能乘馬車過去了。” 何湛略略思索一番:“不必讓姑娘們回鹿州告狀了,直接讓她們告到常州衙門去,動靜越大越好,托人將消息放進鹿州去。”何湛從懷中掏出個金燦燦的令牌遞給管事:“拿我的令牌去跟常州的郡守說,讓他受理此案,從中協助。” 管事的皺起眉:“這樣妥么?萬一鹿州的兵力開始針對常州的話…” 何湛說:“沒事,你且按我說得去做。” 因鹿州郡守要拿人血做藥引一事,民間怨聲載道,不少反對朝廷的起義軍日益活躍。戰事沒有開打之前,何湛就派人混進不少組織中去,如今若能拿捏此事團結姜國民間的力量,或許能從內部反撲一把。 何湛將地勢圖一收,隨即跟管事一起出去,整隊離開驛站。 果然到了大鷹旗之下,行程沒有那么舒服,但很快地就到達常州了。 商隊管事后腳跟到就拿著錢財去疏通關系,送何湛出關到鹿州去。商隊管事順利拿下憑證,對方答應在夜里偷偷給何湛打開城門,放他出關。 何湛穿上黑色的披風,戴上風帽,整個人如同潛伏在黑夜中的影子。 如霜的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守城人將明火往他面前送了送,看清風帽下的那張臉。他原本是兇巴巴的臉色,皺著個眉堪比閻王爺,但見何湛的模樣,眉間松了松,但語氣還是不友好的:“張老頭說得就是你?你要出城?” 何湛不語,點頭承認。 “外面可都打著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