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不可能!”寧左怒著將寧右推開,“沒有這樣的事!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的,這不是讓不讓的事?!?/br> 寧右不防地被他推到地上的碎片中,鋒利的瓷片劃開他的皮rou,疼得他悶哼一聲。寧左也察覺到了這件事,伸手要去扶他,可心中窩著的怒終是壓住了他的手。 寧左吼道:“芊芊過世時,我都沒能陪在她的身邊。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是父皇讓我顧全大局,我才會忍到今日!你想利用我的身份去騙三叔,這就是你的喜歡么?寧右,你太卑鄙了!” 寧右沒有起來,翻開的手掌上全是鮮血,他驀地冷笑一聲,說:“哥,有時候…我真得很恨你?!?/br> 寧左的手猛地一顫,聽寧右說:“小時候見你站在井邊的時候,我就想把你推下去。一旦你死了,我就是獨一無二的人,父親母親不會只將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我不會再像你的影子一樣…從不叫人看見?!?/br> “寧右…你這是什么話…!” “哥一定沒這樣想過。因為你一直就是這樣,驕傲恣意,從不顧他人感受!” 從前寧左做錯事,叫人發現了,定要將這樣的事推到寧右頭上。孩子一樣的惡作劇,在寧左看來,不過是孩提之時的玩鬧,可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寧右心上烙下了疤。 寧右心中第一次生出惡的念頭,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樣不得喜歡,都是寧左害得。 縱然他在功課上做得再好,景昭帝只會淡淡地夸一句好,可寧左只要有一丁點進步,父親母親定要大大嘉獎一番。他只要犯一點錯,就要遭一頓打;寧左犯錯,卻只是挨罵。 明明是雙生子,為何所有的偏愛都在寧左一人身上?難道就因為寧左是大世子? 那么多年來,他習慣了這樣的對待,后來,周圍的人開始習慣性地將兩人搞混,分不清誰是寧左誰是寧右。寧右開始像個影子一樣呆在角落里,所有的光芒都聚在寧左一人身上。 他以為周圍人都是這樣,曾偷偷幾次扮作寧左的樣子,故意作弄其他人,沒想到卻叫何湛逮了個正著。 寧右穿著寧左的衣服,翻墻去忠國公府找何湛玩。 當時何湛已經開始讀書,可宮中的太傅被他氣得半死,不允許他再出現在課堂上,勒令何湛在家面壁思過。 何湛在家也不老實,總是招惹何德,氣得何德追著他打,最后何湛被何德按在墻角中,真面壁思過了。 寧右翻墻尚不熟練,加上墻頭又高,他攀梯子進來,卻在墻頭上滑了腳,不慎掉下來。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何湛頭上。實際上是何湛想要接他,奈何沒接住,活當了一次rou盾。 寧右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問道:“三叔!” 何湛雖然被砸了,但心里高興極了。他面壁思過無聊得要死,上天掉下來這么個好玩意兒陪他來耍,心中別提多樂。 他興沖沖地打量了一番寧右,疑聲問道:“寧右?你穿你哥的衣服做什么?” 寧右怔住,萬沒能想到何湛竟如此輕易地辨出他。他愣了一會兒,強撐著氣場說:“我是寧左!” 何湛笑了,摸狗似的將寧右的頭發揉得一團糟:“行了,少拿這套忽悠我。走,我帶你去捉螞蚱!”拿了寧右當擋箭牌,就算是何大忠也不好再罰他,就能盡情得浪了! 何湛那么肯定,沒有絲毫猶豫。寧右以為他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恰巧猜對了,可后來他就發現何湛每次都能認出他來。 何湛對任何人都好,對任何人都很公平,何湛帶著他們兄弟二人玩,不像下人只會討好寧左。 有時候寧左讓寧右做替罪羊,何湛知道了,還會拿起鞭子打寧左的小腿,說:“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沒有讓人頂罪的道理!” 寧左年紀還小,得三叔一頓打,還會怨到寧右身上。何湛看出后,將寧右像小羊一樣護在身后,在一旁念了寧左大半天,直讓寧左愧疚得低下頭,跟寧右認錯,方才罷休。 寧左寧右玩冷水傷了風寒,高燒燒得厲害,母親照顧不了兩個孩子,只能日夜陪在寧左身邊,偶爾來看看寧右。 寧右生病卻只有下人照看著,病里總有很多的脾氣,將下人鬧了一遍,任誰都不敢再靠近這個小祖宗。何湛來府上玩,得知兄弟兩個生病,竟像個小大人似的學著母親的做法,陪在寧右的身側。 那些時候,都是何湛照顧他的。 寧右悶在被窩里憋汗,何湛怕他蹬被子,躺在外側將被角壓在身下,還勸慰著說:“我問過大夫了,只要你出了汗,明天就能好。等你好了,我帶你們倆去放風箏。我的風箏是放得最高的一個,誰都沒我厲害!就那個寧祈,都不是我的對手!” 寧右臉紅紅的,喏喏地說了句:“叔…對我真好?!?/br> “那可不是?你得記著。我是你叔,以后你都是要孝敬我,給我養老的?!焙握柯N著二郎腿,一只腿蕩得厲害,說話一副“老子天下無敵”的浪樣兒,語氣別提多驕傲。 寧右聽了他的話,記了快二十年,一直記到現在。 第96章 無二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狠狠拍打在窗欞上,像是要拍醒什么,警示什么。 寧左不可置信地看著寧右,他從未想過那些玩笑會讓寧右記到現在,也未想到他的執念會到這樣的地步。聽著外頭雷聲大作,風雨交加,他反而置身于寧靜當中。這種寂靜讓他覺得窒息。 寧右輕輕皺著眉:“三叔對我來說,就像星和月。哥,我不能再失去他了?!?/br> “你想我等多久?三年,十年,如果你一輩子都得不到他,我就要忍著你,讓你當一輩子的太子?” “不會很久的?!睂幱已劾镉薪蹩植赖挠鋹?,“你知不知道,大國師告訴我,烏呼延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忘掉過去…?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你瘋了!”寧左大驚,“怎么可能會有那種東西!你到底想對三叔做什么!?” “我說了!我只想得到他!” “你走吧!”寧左急了,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樣,這樣的執念只會毀了寧右,或者驅使寧右去毀了何湛。他心中憋悶的火氣如同添了口熱油,他拿起一側的拐杖就打在寧右身上:“滾!滾回去!” 寧右活挨了幾下,口中依然求道:“哥,你幫幫我!就這一次?!?/br>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再去假冒我去騙人了!明天我就進宮告訴父皇。你再這樣下去,只會害了三叔!你這樣,父皇會饒了他么?你想再讓三叔去玉屏關,一走就是十年?!” 寧左的話像是觸到寧右的逆鱗,他猛地狠起雙眼來,黑暗中的臉猙獰可怖,寧左看見他這樣的神情,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弟弟。 這樣的陰暗面,寧右從未向任何人展現過。 寧左心頭浮上躁動不安的感覺來,怎么都壓不下去,聽寧右咬著牙喊了句:“誰敢???” 寧左氣勢弱了一大半,催促道:“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不許你告訴父皇!不許你告訴三叔!” 寧左被他后半句驚了一跳,他本能地拉著輪子往后退去,寧右卻一把抓住他殘缺的右腿,將他整個人從輪椅上扯下來。寧左全身劇痛,一直不安的心劇烈跳動著,每跳動一下都讓他疼得難以呼吸。 寧右狠狠拽著他的腿,吼道:“你答應我!” 驚雷在夜空中炸開,屋內一瞬間亮如白晝,寧左猛然看見寧右身后還有兩個人影,就似手中拿著勾魂索的厲鬼,讓寧左不禁雙腿打顫。 “你…你…”寧左捂著發疼的胸口,本能地要向外爬過去,可卻掙不開寧右的手。 寧右抬起陰鷙的雙眼,眼里卻滾出淚來:“哥,你原諒我吧?!?/br> 光電再閃,寧左看見寧右后面的一人手中端著一個藥碗。 他的眼睛驀然睜大,幾乎要瞪出紅血絲來。 “你…是藥!是藥有問題…!” 他的心臟越來越疼,喉嚨間像是被一只手掐住,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了。 他幼年脾氣火爆,叫何湛帶著才收斂一些,入仕后的官場將他身上的少年乖戾漸漸消磨,成太子之后更是被各種規矩束著,早就沒了戾氣。 他傷了腿后,養病期間莫名其妙地就想發火,多小的事都能引起他的煩躁。別人都以為他是臥病,心中憋悶,想找人發泄,連他自己都這樣以為??芍钡浇袢?,寧左才覺得有哪點不對。 原來是藥有問題! 安王府,畢竟他是在安王府!寧右想做什么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寧右一開始就想控制他…! “沒有你就好了!”寧右咬著牙,“沒有你,我就不是個影子了。我不想這樣活,我要將我該得的東西統統都奪回來!” 他移過身子去,將寧左的上半身抱在懷中。 寧左要掙扎,心中如刀絞一樣的痛抽掉他所有的力氣,他渾身冰涼,甚至能感覺到寧右的熱淚滴在他的額頭上:“弟弟…弟…” 兩個人影過來,其中一人手中端著湯藥,鉗住寧左的臉,往他嘴里灌。 寧左狠命掙扎,殘了的右腿也在不斷抽動,想要將眼前的人踢開,可奈不過三個人的鉗制。 寧右眼里全是淚,抱著寧左的手越勒越緊,仿佛要將影子融到本體當中去,從此變成一個人。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br> 窗突然被狂風卷開,雷從遠方滾滾而來,電閃交鳴,雨從窗外斜進來,打濕寧右身上黑色的衣袍,冷得他面色蒼白。 寧左在他懷中抽搐,眼神開始渙散,仿佛捕捉不到一點光亮,最后寧左連抽搐的力氣都沒有了,安安靜靜地躺在寧右的懷中,除了“呃呃”地叫著,喉嚨中發不出任何聲音。 寧右撫了撫寧左額上的冷汗,低聲說: “哥,你別怪我。我不欠你的,可你欠我好多?!?/br> 一夜的雷雨,震得何湛翻來覆去得睡不著覺,他心里不安得厲害,用枕頭悶在腦袋都阻擋不住隆隆的雷聲。直到凌晨雨勢小些,他才堪堪摸到周公的袍角。 這一睡便是一上午,等到午間醒來的時候,何湛還想著用過午膳后就去安王府,應寧左的邀約。 他剛坐到桌上,安王府的小六就跑來了,眼睛紅腫得像個核桃,黑眼圈都要拉到下巴上去了,要不是大白天出現,何湛還以為見了鬼。 小六見到何湛,跪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衣角就哭。 何湛還以為小六在寧左那里受了氣,所以才風風火火跑來忠國公府告狀。何湛一邊挽袖子一邊說:“怎么?安王又亂發脾氣了?沒事,三爺今天要去跟他下棋,殺他一殺,給你出氣!” 小六一聽,哭得險些斷了氣,哭得何湛腦仁兒疼。 何湛不耐煩地問了句:“你說話啊,哭哭哭哭,哭喪呢!” “王…王…” 何湛一笑:“怎么,學狗叫呢給我?” “王爺…王爺服毒了…” 何湛愣住,眼眸倏然縮緊,僵著聲問了句:“你說什么???” 小六不斷抽泣著:“王爺昨夜服了毒,要尋死。皇上…皇后…都去過了,命是保住了…可是,可是…”小六嚎啕大哭,說不出話來何湛將他從地上揪起來,陰霍著眼,怒聲吼道:“你他娘得給我老子說話!他究竟怎么了!” “王爺看不見,聽不見,不能說也不能走…” 何湛渾身發狠地一顫,松了手,小六重新跌回到地上。 什么叫… 看不見聽不見,不能說也不能走? 活死人么? 何湛愣在那里很久,猛地跑出去,捉了匹馬來就跑到安王府去。他沖進府中,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跑,府中的下人找也找不見一個,等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安王的居處,還沒進門,何湛的臂彎就被一只手鉗住。 何湛回頭看是寧晉,逮住他就問:“寧…安王怎么了!?” 寧晉低著聲勸道:“叔…你別沖動?!?/br> “我問你,他怎么了!回答我!” 寧晉回答說:“安王沒有了神識,但還活著。” “說什么混賬話!怎么會這樣!”何湛掙開寧晉的手,三步并兩步的沖進去,寧晉趕緊跟在他的身后,將屋里的下人全都遣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