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而且每個人身上都帶了千里火,一旦出危險,布置在清風山內的暗兵就會出手相救。 此次為領隊先鋒的是鳳鳴王寧祈。 他手持破天魂弓,眉目美得有些過分,立在瑰麗的霞彩中,就像只…妖魅。 跟景昭帝請示過后,寧祈同侍衛要了一把劍,緩步走到何湛面前,將劍扣在何湛手邊的桌子上,聲音冷冷清清:“保護好皇上。” 何湛懷疑寧祈這是在找茬。皇上周邊已經有一圍御林軍,根本沒有他的位置,但何湛還是應下,乖乖拿起劍來,往皇上外圍的御林軍旁邊走去。 紅衣白馬,寧祈身后隨十幾個勇士,飛踏直密林的方向。 寧左和寧右都穿了騎裝,模樣款式無甚差別,兩人坐在一起,就跟中間擱了一面鏡子似的。寧左不太高興,擺著一張苦臉,跟寧右說:“等明天,我一定要找到麋鹿的蹤跡。” “不著急的,既然會持續半個月的時間,總會找到的。” “今天也沒逮到猞猁猻,野豬倒碰上幾頭,不知道皇叔能不能碰到狼。” 皇叔指得是鳳鳴王。 第二場狩獵會持續到凌晨,通常皇帝會在這支隊伍里親自挑選出幾個硬手來做近侍護衛,所以景昭帝也一直會守望到凌晨。 營地內會有宮廷樂舞,以防人等得乏味,景昭帝還帶了幾個寵妃出來,她們更是在群宴上一展才絕,爭奇斗艷。何湛看得興致勃勃,沒有絲毫的疲倦。 景昭帝他老人家的精神頭還不錯,比年輕人的精力還要好,眼眸深沉莫測,靜待著密林中狩獵的消息。 一場晚宴持續了很長很長時間,在座的親王大臣們都喝起酒來,但畢竟是行軍在外,不敢喝得太醉,各邊都拘束著。 忽地,一支火焰如流星追月般劃過長空,那不是求救的信號,而是鳳鳴王整軍回營的信號。 不久之后,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只精壯的汗血寶馬,馬背上還馱著一只老虎,已經死了的老虎。數支利箭穿過虎身,一支還精準地射中了它的眼睛。寶馬一步一步穿過舞仕女,走到景昭帝面前,宣告著此次最重頭的獵物。 緊隨其后的是立在白馬上的鳳鳴王,他的眸色比寒星都要冷。 景昭帝喝聲叫好,不斷稱贊著鳳鳴王的英武。鳳鳴王提了幾個人名,這些人一一上前叩見皇上。這幾個人在圍獵中表現卓越,鳳鳴王提得每一個人都跟景昭帝收到的消息符合,沒有任何偏差。何湛不知該敬佩景昭帝,還是該敬佩鳳鳴王,一場角逐就能辨臣忠jian。 該封賞的封賞,該加爵的加爵,一行人謝主隆恩后,各歸其位。 第一天的狩獵在獵虎中完美落幕。 散場的時候,何湛將劍扔到桌上,彎身揉捏著發疼發酸的雙腿。何湛不知不覺就站了半天多,站著的時候沒什么感覺,松下氣來才覺得身上這兒疼那兒疼,渾身毛病都出來了。 寧右看到何湛皺著眉,原本想過來問問,可寧左卻拽著他往營帳里喝酒去。寧左只打了幾只野豬,心情不怎舒暢,見寧祈得了頭老虎,心里更是堵得不行。 揉捏了一會兒也不管用,何湛扶著雙腿打哆嗦,只能順著座位坐下,緩一緩再走。御林軍還有換崗的,他就一個人,寧祈果然是見他不爽。 他怨寧祈怨得不行,這人還就偏偏來他眼前晃。寧祈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怎么了?” “謝謝你給我安排這么好的差事,感動得我都快哭了。” 寧祈:“不用客氣,這是你應該做的。” 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來著? 寧祈見何湛半晌不吭,冷著臉盯了他一會兒。 何湛忽地聽見“恩、恩”的聲音,有點像小奶狗在亂叫。他疑惑著往四周看了看,循著聲音往寧祈的身上看去:“…你什么時候學會狗叫了?” 寧祈氣得踢了何湛一腳,何湛小腿吃痛,抱著腿窩在椅子里亂嚎:“寧祈,你祖宗啊!” 寧祈眼睛發寒,臉板得更硬,從懷中掏出一只小東西來。何湛定睛一看,這下樂了:“你從哪里搞來的?” 寧祈木著聲音:“狼窩里。就這一只。”說著他就將小狼崽子扔到何湛懷中:“你幫本王處理了它。” 何湛無法想象寧祈這么一個人揣著小狼崽奔了一路的樣子,簡直美得不敢看。何湛將小狼崽抱在懷中,在它身上虎摸了幾把,摸得小狼崽子嗷嗷奶叫。何湛感嘆了句:“怎么能肥成這樣?不好下口啊。” 寧祈:“……” 寧祈將小狼崽拎了回來:“不用你了。” 何湛:“…別啊,你都說要我處理了。哎,哎,不能出爾反爾啊!” 第80章 擋箭 秋狩進行了幾天后,景昭帝親自去密林里走了一圈。因為考慮的安全問題,他只在白天出行,虎狼自是不好遇不到,但景昭帝還是景昭帝,依舊有當年的威武之風,率軍一路直奔山頂,打下好幾只罕見的猞猁猻來。 第一天的時候,寧左對成果不甚滿意,拉著寧右一起進了一次。寧右的騎射的功夫不行,但勝在腦子聰明,不僅憑著蛛絲馬跡尋到鹿的行蹤,還部署眾人將其圍獵住;寧右的箭法可謂是百步穿楊,既能讓鹿瞬間失去行動能力,又不傷及性命。 得死物容易,活物卻不容易,尤其是鹿這種極為謹慎小心的動物。 這樣的成果,讓景昭帝很是欣慰,他連賞了寧左幾件珍寶,以茲鼓勵。寧右沒得什么,卻得了幾只活蹦亂跳的幼鹿,很是開心。 狩獵到了后期,親王臣子都略有懈怠,開始將精力轉移到每晚的夜宴上。歌舞相和,沿海進貢來的海味也及時送到營地當中,加上山珍,可謂是一場盛宴。 輕歌曼舞,觥籌交錯。何湛以近侍的身份坐在景昭帝一側,手中按著劍,默然欣賞著歌舞。 景昭帝難得喝了酒,原本看著舞仕女的眼睛不知怎的就飄到何湛身上,他給何湛夾了一塊蝦仁,說:“今天剛從東海運來的青蝦,你嘗一嘗。” 何湛低頭:“臣不敢與皇上共用。” “無妨。你記得么?你小時候來王府,朕還抱著你吃飯。皇后夸你不挑食,是個很乖的孩子。” 何湛頷首,拿起筷子,將青蝦仁吃下:“謝皇上。” 景昭帝滿意地笑了笑,視線移到臺下,像是在跟何湛話家常:“你覺得朕這幾個孩子,哪個更成才?” 何湛慢慢挺直背:“臣看著太子、安王長大,又在雍州輔佐過睿王,自是對他們了解更深一些。不過這幾年,后宮的娘娘們給皇上添了不少龍子,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想必他們個個都不輸皇上當年風采。”一番話推心置腹,無絲毫遮掩斡旋,倒讓人找不出錯來。 景昭帝笑得更開。 舞樂未止,何湛低頭死死握住劍柄,眸色深深,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漸漸地,他眼前的事物開始扭曲。 此時,林中驚鳥飛起。 何湛聽不到,聞不到,胸悶氣短。他咬著牙地扯開衣領,露出的脖子上全是紅疹。 鳳鳴王執劍躍出來,擋在皇上面前,臣子侍女被嚇得作鳥獸散。何湛在轟鳴聲中聽到尖叫聲,從扭曲的黑夜中看到無數的黑衣人從營地口涌進來,與御林軍纏斗為一團一團,一團黑影。全是血,濺出的血如同潑出的熱油一樣灼熱,卻將黑夜推入寒窟。 是余黨! 余黨! 他從廝殺聲中聽到人這樣亂喊。 他喘了幾口粗氣,強壓住胃中的翻江倒海,死死盯著夜空上方,身子前傾,側身將景昭帝護在身后。 一支暗箭! 如星逐光,帶著最滿的殺氣,所有的余黨都愿為這一箭付出生命。由弓弩射出,劈風斬月,直沖景昭帝而來。 景昭帝連那支暗箭都沒有說清楚,黑影猛地撲過來,鋒銳的鐵箭頭離景昭帝的肩處只有一寸距離,寒芒已卸,滴滴答答的鮮血落到景昭帝的龍袍上。 那一根箭穿透何湛的肩胛骨,血流不止。 “愛卿!” 何湛用右手抽出劍,借著劍身站起身,擋在景昭帝面前。何湛俊美的眉眼卷上狠色,嘶聲喊道:“護駕…!護駕!” 對方的弓弩手已被鳳鳴王斬殺。何湛撐不住,撲通跪倒在地,身子緩緩栽向地面。 何湛半睜著眼,看見景昭帝震驚的表情,終于圓滿地昏了過去。 很好。不負他挺著打哆嗦的腿站了那么多天。 景元二年,秋狩。余黨反撲,趁不備刺殺景昭帝。帝中流箭,未及要害,即令睿王、鳳鳴王剿殺余黨,一場狂風惡浪席卷而來,滿城的風雨足足持續三月之久。 玄機子第三次接手何湛。 何湛全身發熱發燙起紅疹,兩指粗的鐵箭頭穿爛他的肩膀。玄機子覺得,何湛可是能祖師爺派給他的考驗,不然不會一次比一次棘手。 小小的道房內跪著一圈人,唯有景昭帝立在中央,定眸看向床邊的人。 寧晉扶著何湛,小心避開長箭。玄機子給何湛口中塞上錦布,防止他咬了舌頭,等他去掉箭頭,玄機子看了一眼寧晉:“要拔了。” 他緊緊抿著唇,眼眸微垂,將何湛里側的手暗暗握住,沖他點了點頭。 景昭帝走到床邊身側,竟微微屈膝,握住何湛冰涼的手:“愛卿,別怕。” 玄機子出手狠而快,何湛從劇痛中恢復意識,瞪著的眼中全是血絲,嘶聲痛嚎。寧晉握著何湛的手顫得厲害,他甚至能聽見鐵箭磨過rou骨的聲音。玄機子灑上藥,何湛疼得不斷抽搐,寧晉環過何湛的肩膀,將他死死勒住。 何湛受過那么多傷,唯這一次疼到了骨頭里。 何湛覺得如果能重來,他肯定不會再用苦rou計。太他娘的苦了! 等到何湛的嘶聲力竭轉為低低嗚咽時,寧晉將他口中的錦布拿出來。何湛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嘶聲不斷低吼著疼,景昭帝的眉頭越皺越深。 何湛揮淚,暗暗為自己豎起大拇指。很好,演得很棒。可眼淚是假,疼是真。 何湛真恨不得直接疼暈過去,可他疼得非常清醒。 待縫好傷口,玄機子從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接過弟子遞來的濕布巾,擦了擦全是血的手。他嘆口氣說:“沒傷及要害,不過可能會落下病根兒,先留在道觀中養傷吧。” 景昭帝問了句:“愛卿,你感覺如何?” 何湛的唇已褪盡顏色,可還是笑著虛聲說:“挺疼的,不過…幸虧疼得是臣。” “你護了朕,朕不會虧待你。朕一定要拿了余黨的腦袋來,慰你今日所受之苦!” 門外的士兵來報說鳳鳴王已經斬殺來偷襲的頭目,即刻前來復命。 寧晉說:“兒臣愿輔佐鳳鳴王,搜查在京余黨!” 景昭帝看了寧晉一會兒,最終點點頭。寧晉將何湛緩緩放到床榻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叔受得痛,本王讓他十倍還回來。”說罷,寧晉轉身走出道房。 玄機子去為何湛配消紅疹的藥,屋中只剩景昭帝和何湛兩人。景昭帝坐在床邊,良久不言,到最后只說了一句:“愛卿好好休息。” 景昭帝站起身,剛走出一步,寧左寧右走進來,齊聲喚:“三叔!” 兩人身上的騎裝上都染著鮮血,顯然經歷過一番廝殺。 見景昭帝,兩人解劍跪下行禮:“父皇。” 景昭帝令他們起身,眼睛里充滿怒氣,帶著滿腔的龍威,揮手就打了面前人一巴掌。兩人雙雙再跪下,連頭都不敢抬。 景昭帝什么都沒說,冷哼了聲,揮袖走出門。 打錯人了。 何湛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可景昭帝打得是寧右。 寧左跪在那里,很久沒能抬起頭。他第一次主辦秋狩,父皇給他這樣的機會,是想讓他樹立太子威望,可沒想到,余黨的一箭,將他所有的布防都擊垮了。這樣的羞辱,這樣的失敗,是他以前從未體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