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虎頭師分兩路包抄,鐵驍騎提刀直入。塵土飛揚,虎頭師和阿托勒混殺一片,楊英招冷著麗眼,奔馬未停,她彎弓搭箭,飛箭破空而去,一箭將威武將軍的頭盔射下。 棄弓挑槍,攜著殘酷的殺伐,楊英招手中長槍唳鳴,加入廝殺的戰(zhàn)局。 玉屏關(guān)帥帳中。 寧晉將立在地略圖上的旗標(biāo)摘下,用筆劃去阿托勒三個字,眼底里漸漸浮上笑意。 “侯爺,趙庭訓(xùn)趙先生回營了?!?/br> 寧晉沒抬頭:“請先生進(jìn)來?!?/br> 趙庭訓(xùn)是衛(wèi)淵侯府的門客,但平時也沒有什么慷慨陳詞,跟寧晉也不常打交道,在旁人看來就是個在招賢館混飯的。 不過此次出征前,何湛握住寧晉的手,向他力薦此人。 “主公信臣一次,按臣說得做,行不行?” 何湛將寧晉的手翻過來,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寫下兩個字——蓮笙。寧晉沉了沉眸,輕輕屏住呼吸。 蓮笙來府那日,寧晉就派人去查了蓮笙的底細(xì),結(jié)果是什么都查不到。這個人就像憑空冒出來的,如此反常必有貓膩,可耐不住三叔喜歡蓮笙,寧晉一時也摸不清此人的來歷,不好對他下手,只能再三提防著。 卻不想何湛竟早有警惕。 “此戰(zhàn)計劃應(yīng)以密件的方式及時傳到韓廣義手中,由他帶兵?!焙握客翱谔幾吡俗?,警覺地觀察著窗外。 寧晉定聲回答:“好辦法。孤這就去下令。” 窗外黑影匆匆閃過,若非細(xì)心觀察,定是看不到的。 何湛挑了挑眉,施施然走回來,給自己灌口茶。寧晉拉著他就往內(nèi)室走,何湛正覺得不太妙,這人就壓了過來,唇熱熱的,如同燃著的火焰。 “三叔早就知道?” 何湛老實回答:“恩。他是謝驚鴻的人,看著小,實際上都二十多歲了,估計比你都大?!?/br> “如此,之前叔是在拿他來戲弄孤?”他的手指順著何湛的脖頸滑上去,摩挲著他的唇,“長得好看?賞心悅目?” 何湛堅決不認(rèn):“臣一時不知該如何跟主公解釋,才出此下策的??偛荒苤苯诱f這人是個小jian細(xì)吧?而且…他的確長得很好看?!?/br> 寧晉:“…叔確定要惹孤生氣?” 何湛舉手投降:“臣不敢。萬萬不敢?!?/br> 寧晉瞧他狡猾的樣子,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放了他,領(lǐng)他坐在床邊。寧晉問:“如此,叔想怎么辦?” “他傳了個假消息,要破解的話很簡單,只要我們不去設(shè)伏就好。不過,臣最想做的是拉攏烏呼延部,趁著阿托勒費心對付靖國的時候,派一個人去烏呼延部當(dāng)說客,就算得不到烏呼延相幫,不讓他們插手也算大事萬吉了。” 寧晉擺正容色:“不許你再去了?!?/br> 何湛笑笑:“臣可沒有那個本事。臣想向主公推薦一個人,此人口才過人,去當(dāng)說客再好不過。” “誰?” “招賢館,趙庭訓(xùn)。” 衛(wèi)淵侯府設(shè)下招賢館后,門客云集,短短時日內(nèi)便聚集百十多人。中有大志抱負(fù)者眾多,經(jīng)國治世的理論一套一套地來,針砭時弊,滔滔不絕。唯有趙庭訓(xùn),只一句“世事未到,無話可說”,就混在招賢館吃了幾個月的魚rou。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到烏呼延主族去游說,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一天后,烏呼延的大世子就代表烏呼延到玉屏關(guān)來請罪,說是受柯拔呼耶蒙蔽,絕無對靖國不敬之心。 同時,大世子還帶來虎頭師,協(xié)助靖國平反阿托勒的叛亂。 對,大世子用了“叛亂”這個詞。 寧晉不知張庭訓(xùn)是有怎樣的不爛之舌,能讓烏呼延認(rèn)定此次阿托勒是在叛亂。 可無論如何,這人的確立下大功。 張庭訓(xùn)進(jìn)帳內(nèi)也不忌諱寧晉,直接坐那里脫下靴子,將里頭的沙子倒出來。 寧晉說:“此番有勞先生了?!?/br> 張庭訓(xùn)穿上鞋,面上仍然不是很愉悅:“在下算不算立了大功?” “當(dāng)然?!?/br> “那在下可不可以跟侯爺討一碗酸梅湯喝?” 寧晉:“…先生只要一碗酸梅湯?” “何湛為了遣在下來,用了激將法,在下最看不慣這一套。他說我能辦成此事,才有資格喝他喝得那種酸梅湯。我就要他的那一碗!” 寧晉:“…” 酸梅湯,天濟(jì)府城北,十文一碗。 十文遣名士。 前方大捷的消息在天濟(jì)府城遍天飛——阿托勒埋伏在玉龍山的軍隊被靖國和烏呼延左右包抄,斬威武將軍首級,懸于玉屏關(guān)。此一戰(zhàn),阿托勒元氣大傷,不得已宣布投降,并入主族烏呼延,臣服宗主國。 這一戰(zhàn)以靖國成功鎮(zhèn)壓邊境而收尾。 消息傳到衛(wèi)淵侯府,全府上下大喜,管家令人將府上再打掃一遍,靜候衛(wèi)淵侯凱旋。 何湛聽后打了個哈欠,不怎么上心,照樣帶著下人玩了一晚上的彈珠。等天色全黑下來,何湛才遣散下人,自個兒去沐浴,悠悠然睡覺。 蓮笙進(jìn)來,在何湛南閣子中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瑪瑙珠子。 能將瑪瑙當(dāng)彈珠兒玩的,天濟(jì)府城大概只能找到何湛一個。蓮笙想不到在衛(wèi)淵侯眼皮子底下,他都敢如此放縱,可恨的是衛(wèi)淵侯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竟也縱他如此玩樂。 何湛沐浴完回來,就見蓮笙捧著一手的瑪瑙坐在階上等他。 何湛眼皮沉得很,懶懶地看了他一眼:“賞你了,拿著退下吧。我乏得很?!焙握恳蛔呷蔚鼗蔚酱采?,對蓮笙喊了一句:“帶上門?!?/br> 門吱呀呀地關(guān)上,隨之是珠子落入木盒的響聲。何湛疑著半睜開眼,見蓮笙繞過屏風(fēng),走到了他的床側(cè)。 何湛問:“怎么了?” 蓮笙半跪在床畔,眼睛水汪汪的,問:“大人是離不開他嗎?” 蓮笙不提還好,一提何湛還真有點想寧晉了。何湛半坐起身,靠在床頭,說:“是啊。離不開的?!?/br> “為什么?” “因為…快活。比神仙都快活?!彼f話的語氣浪得很。 蓮笙眼睛里浮上淚水:“奴也能讓大人快活的?!?/br> 這淚水還真是說來就來。蓮笙咬著唇,一副我見猶憐的小樣兒,小手緩緩移到何湛的大腿內(nèi)側(cè):“柯拔呼耶曾說…奴讓他有噬魂銷骨的滋味。大人…想不想要…” 何湛一把抓住蓮笙的手,譏笑地低下眸:“蓮笙,適可而止?!?/br> “跟我不好嗎?是我長得不如他…?還是哪里不如他?”蓮笙扯住何湛的衣袖,低低求道,“大人跟我走,不好么?” 何湛無奈地翻了翻白眼,身子往后依住床頭,說:“蓮笙,我就問一句…” “您說?!?/br> “你是不是跟謝驚鴻待久了,就有一種全天下的人都會喜歡我服從我的錯覺?這都是哪兒來的自信?” 蓮笙軟軟的小手陡然僵住。 片刻,蓮笙抬起頭,可眼神已經(jīng)全變了,彎著一雙眼卻找不到任何笑意:“少主早就知道了?” “把自己的身世說得那么凄慘,好歹也藏著這雙手,瞧瞧你這小手好看的。不過你這么注重你的臉,應(yīng)該也不舍得毀了這么一雙手,對吧?” “蓮笙也是想讓少主喜歡…”蓮笙說,“少主不是也喜歡我的么?衛(wèi)淵侯能給你的滋味,蓮笙也可以,蓮笙會比他更好?!?/br> 何湛真想罵——腦殼兒有??! “…你又不是寧晉,你給不了。” 蓮笙袖中忽然滑出一把刀,猛然抵在何湛頸處。他翻身坐在何湛腰間,瞪著一雙美目:“他之前不也是這樣接近你的嗎?我做得哪兒不對了?” 何湛很淡定地回答:“他可不會拿刀抵著我的脖子?!?/br> “那是少主不聽話!為什么不回到宗主身邊?” 何湛:“你都說我不聽話了,你還問為什么。”何湛指了指他的腦袋,頗有嘲諷的意味。他又道:“而且你也回不去了?!?/br> “什么意思?” “你就真沒想過,為什么我會把你留在府上?”何湛說,“如果不是讓你有機(jī)會頻頻跟謝驚鴻的人接觸,我怎么將他埋在天濟(jì)府城的暗樁一一揪出來?” 何湛瞇起眼:“他全部的棋子毀于一旦。蓮笙,你說謝驚鴻這么狠的人,會要你的命嗎?” 蓮笙從沒見過何湛有這樣的表情,此刻,他甚至覺得何湛比寧晉都要可怕。 握刀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只是這一下,何湛竟握著刀刃就躲過他手中的匕首,然后滑上去握著匕柄,絲毫不在乎刀刃劃傷他的手掌。 蓮笙沒想到何湛竟會用這樣的方式奪刀。冷刃入心,速度快得竟讓他一時沒能感覺到疼痛,直到刀刃開始翻攪,越推越深,他才驚聲叫了出來,聲音已經(jīng)不是小孩兒的聲音。 他猛地推開何湛,鮮血飛落,噴濺到何湛臉上。 臉上捂住不斷流血的心口,驚恐地望向何湛,只見那人往日溫潤的光華已尋不見半點。 何湛臉上帶著危險的笑,舔了舔唇邊的血:“若不是因為寧晉的登位祭禮快到了,要戒殺生,早在我肅清暗樁之時,你就該死了。可你怎么就這么不知死呢?” “你…一直都是…假的…你騙…”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一頭栽在何湛的腿上,便斷了最后一口氣。 何湛怔了會兒,撫上蓮笙瞪著的雙眼,噙上往日的慣笑,又是溫吞的模樣:“我騙得何止你一個呀?蓮笙。” 何湛將蓮笙的尸體推下床,去洗了洗滿是鮮血的臉。他一邊用紗布將自己受傷的手纏起來,一邊走出南閣子。黑夜沉沉,他望著南閣子前茂密的桂樹,說:“辛苦你們,去收拾一下。打掃干凈一點?!?/br> 從樹影中浮現(xiàn)出兩個影衛(wèi),齊雙雙跪在何湛面前,默然點頭,如影子一樣游進(jìn)南閣子。影衛(wèi)不需要說話,不需要有任何疑問,只需要遵從命令。 何湛半倚著門框,盯著月桂盯好久,才問了一句:“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回來?。俊?/br> 原以為寧晉凱旋回府的日子得往后拖上那么三四天,可不想第二天夜里,何湛正在床上攤大餅,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寧晉就鬼魅一樣出現(xiàn)在他的床畔。 何湛嚇了一大跳:“誰!” “除了孤,還會有別人嗎?”寧晉兵甲未脫,鐵冷的護(hù)心鏡碰著何湛的額頭,整個人已經(jīng)全落入寧晉的懷抱中。寧晉躺在外側(cè),盡力不讓自己的兵甲硌著何湛,可又忍不住緊緊抱住他。 “孤好想叔?!?/br> 何湛愉悅地笑了笑,也不顧兩人隔著多么冷硬的盔甲,伸手將寧晉抱?。骸鞍⑼欣战鉀Q了?” “趙庭訓(xùn)是個人才?!?/br> “回來就好。上次你說要聽?wèi)颍继匾庹埩藥讉€戲班子到府上,不過都荒腔走板的,不怎么好聽?!?/br> 寧晉心頭發(fā)熱,沒想到何湛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他褪去身上的兵甲,與何湛抵足而眠:“孤只是想和三叔聽?wèi)蚨?,唱得再荒腔走板,孤都不在意?!?/br> 何湛想伸手摸摸寧晉的臉,可又想起手上的傷,故頓住了手。他說:“快睡吧。明天招賢館的人來拜禮,有得你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