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可這哪是體統能夠控制得了的? “行,我受教,受教了。”他坐下喝口茶,壓下心頭的燥熱,將舉薦信扣在桌子上,說,“喏。不日,新的官袍就會呈給你了。” 楊坤疑惑,將舉薦信打開細細看了一番,驚問:“這是…” “侯爺要回天濟府了,之前他面臨的形勢,我也曾與你提過一二。褚恭,我需要你留在軍營里,你…你能明白嗎?” 楊坤略下思索,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懂,你放心。” “謝謝。” 楊坤坐下,咧開笑:“該是我謝謝你才對,沒有你,我要坐副將之位,估計還要混上三五年。” “你…你本無意于這些,是我強人所難。我并沒有要利用你的意思…只是…” “咱們兄弟,用計較這個?”楊坤說,“裴之,朋友間相互幫助,若還要計較得失,那我楊坤成什么人了?” 何湛嘆笑了聲:“好。那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楊坤拍拍他的肩:“放心。” 同楊坤再坐了坐,何湛就回了自己的營帳,回去之后才發覺自己的東西已經全不見,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誰辦的事。 寧晉趁火打劫得寸進尺的功夫真是… 何湛徑自走回南院,路上正好經過武圣祀,何湛忽聽頭頂上有異動,抬頭望去,就見一人蹲在墻頭上,身影剛好被一側聳起的屋頂擋住。 他看著何湛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cao。 何湛趕忙低下頭,裝作沒看見似的往前走。果然,時間線亂了之后,不該出現的人卻提前出場,還偏偏是這樣的時候。 待至四下無人的時候,那人猛然躍到何湛面前,說:“見了你七爺,還不下跪?” “我不認識你。” “本來宗主是想留你在衛淵侯身邊的,可是少主似乎做了會讓宗主不開心的事。”他一眨眼閃到何湛面前,揮手狠狠打了何湛一巴掌:“你母親是賤婢,你骨頭里也賤!靖國,你待不得了,跟我走!” 何湛被他打偏了頭,抿抿唇邊都能舔到血的味道:“我再賤,也抵不過你,跟那個人一樣,都是賣國賊。” 老七反手又給了何湛一巴掌:“你再說一遍!” 何湛臉上火辣辣得疼,卻也受住了。 他十幾歲的時候,忠國公府招進來兩個奴仆,一個是謝老七,另一個是謝驚鴻。這兩個下人因體魄不錯,入了內院,負責照顧和保護忠國公府的兩個少爺。 何湛自幼體弱,寧華瓊從不允許他去做些冒險的事。可是小孩子總有野性,大人不讓做的,何湛卻最想去做,有一次他爬上假山,因為被毒辣的陽光照得頭暈目眩,不慎跌入水池當中。 那時四下無人,若非謝驚鴻把他撈上來,何湛這條命就保不住了。之后何湛連著燒了兩天兩夜,謝驚鴻也同人一起守著他守了兩天兩夜。 何湛醒來之后,寧華瓊就將謝驚鴻和謝老七指到何湛房中,讓他們隨時隨地看候何湛。 謝驚鴻擔憂何湛的身體,就讓謝老七教他幾招強身健體的功夫。何湛很喜歡謝驚鴻,比起其他那些恭恭敬敬的下人,何湛能感覺到謝驚鴻是真心待他好。 可是有一天夜里,謝驚鴻滿身是血地跑到他的房中,抱著他說:“兒,爹會回來接你的!你記住,你姓謝,你是我謝驚鴻的兒子!是忠國公府不容我!是靖國讓我們骨rou分離!” 當時他年紀小,不經事,看見這樣的謝驚鴻嚇得哇哇直哭,可謝驚鴻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不許哭!謝家的兒郎不準哭!” 那一巴掌打得何湛再沒哭出來。在那之后很久,何湛也沒有再哭過。 那天后,謝驚鴻和謝老七就消失了。 不久,靖國鹿州失陷,被姜國吞并。賣出鹿州軍防戰略圖的人就是鹿州郡守孟元德。 何湛曾偷聽何大忠跟寧平王議事,說是孟元德本是姜國人,但年幼時因戰亂而流竄到靖國來,為人才能出眾,后來得知自己是姜國貴胄的后裔,當即叛逃出國,以鹿州戰略圖換來姜國皇上的認可,成為統轄三府的大都督。孟元德也找到祖姓,更名為謝驚鴻。 何湛那時候就想:我爹是戰功赫赫的忠國公,謝驚鴻說是我爹,就是我爹了?還想白撿兒子?拿不出證據證明我現在的爹不是我爹,你就不是我爹! 繞得何湛自己都快不認識爹這個字了,可他讓自己記住了一件事——他不認謝驚鴻。 以前不會認,現在不會認,以后更不會認。 “誰跟你再說一遍。”何湛握住劍以作威懾,徑自往前走去,“這兩巴掌是還你在忠國公府對我的指點之恩,但是你記住了,我姓何,跟謝家沒有半分關系!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謝老七說:“少主,你身上流著宗主的血,這是你的命!你注定是姜國的人,要為姜國而死。” 何湛腳步未停,背著身沖他擺擺手:“去你媽的。” 第54章 新居 何湛回了南院的西廂房,獨自坐在書案前臨摹字帖,手心不斷浸出熱汗。他推開一側的窗,讓寒風卷了進來,方才有片刻的鎮靜。 謝老七來了,那就意味著謝驚鴻也來靖國了。 何湛記得,明年阿托勒部和靖國將會有一次大交鋒。 以前無論在用兵還是計策上,阿托勒都輸韓廣義不止一星半點。可唯獨大交鋒這一次,阿托勒占盡先機,將韓廣義打得節節敗退。 當時若非有衛淵侯寧晉坐鎮督戰,韓廣義很有可能失守玉屏關。唇亡齒寒,沒有了玉屏關,攻下雍州和天濟府簡直易如反掌——上一世韓廣義差點守不住雍州。 何湛一直不明白阿托勒部突飛猛進的緣由,如今在軍營里看見謝老七,何湛才算有了些頭緒。 阿托勒部攻打靖國估計是受了謝驚鴻的唆使和指點。 今年雍州糧荒,阿托勒的境遇不比雍州好到哪里去,加上他們的君主沒有提前做好應對糧荒的措施,導致百姓苦不堪言,餓殍滿地。雍州糧商囤糧自保,也不會再往阿托勒買賣糧食,這幾乎是斷了阿托勒的后路。 此次糧荒讓阿托勒受到了重創,阿托勒的君主一直頭疼如何在短時間內恢復國力。 姜國和靖國一直是敵對國,面對這樣的機會,姜國自然不會放過。 謝驚鴻應該是在阿托勒君主面前進獻“移禍”之計,讓阿托勒將矛頭直至雍州這塊大肥rou。阿托勒只要占領雍州,糧食有了,百姓有了,稅收也有了,這塊大肥rou咬一口鮮美多汁,咬一口齒頰留香。 更何況,之前衛淵侯帶兵夜襲阿托勒的軍營,燒毀了他們的糧倉,這一筆仇,阿托勒的君主是全都算在了靖國的頭上。 這一戰,一觸即發。 何湛擱下筆,眼神一寸一寸凌厲起來。想不到與他前世交鋒之人,竟會是謝驚鴻! 開著窗扇處忽地閃動出一個人影,何湛以為又是謝老七,拔出書案上的彎刀就沖窗戶處揮去。來者險險一躲,瞬時擒住何湛的手腕。 “叔當真無情,明明昨夜還在床上對孤說情話,怎么今天就對孤刀劍相向了?” 何湛強勁的手腕陡然一松,大駭道:“主公?” 寧晉將何湛一帶,親了一下他的臉:“叔想要孤的命,孤給你就是了。” 何湛羞惱地掙開手,拿袖子擦了擦臉上濡濕的那一塊,恭敬地拜道:“臣不敢,主公恕罪。” 寧晉翻窗進來,衣袍卷了冬日的寒意。他狀似無邪,迫近何湛:“恕罪可以。你讓孤親親,行不行?” 何湛怒道:“寧晉,你要是再胡鬧,我就!我就…打你了!” “求之不得。”寧晉好整以暇。 何湛不再理他,將書案上的雜物都收拾干凈。寧晉瞄見一本《忽延布族志》,問道:“三叔怎么對忽延布這么感興趣了?” 何湛說:“上次燒了阿托勒部的軍營,臣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前幾日,孤剛收到于郡守奏上來的折子,他說阿托勒內部糧荒嚴重,已經無法撐過這個冬天。他的君主已經給朝廷寫了文書,請求宗主國助他們渡過難關。皇上的意思是讓孤去處理這件事。” 竟已經寫了文書?看來是密件,所以何湛都不知曉這件事。處理阿托勒的事一向很棘手,皇上這是把燙手的山芋扔給了寧晉。 何湛擰緊眉,說:“主公怎么不同臣商議此事?” “如今不是來了么?”寧晉握住何湛胸前的發,放在鼻間聞了聞,“叔怎么看呢?” “阿托勒的君主柯拔呼耶不是知足的人,伸以援手就是養虎為患。臣不贊成給他們糧草。” 寧晉笑瞇瞇地點頭:“好啊,聽叔的。” 何湛一驚:“此事關乎江山社稷,請主公三思后行,縱然是臣所說,主公也萬不能聽信一人之言便下論斷。” 這么個處理不好就會掉腦袋的事,主公你就不能謹慎一點,好好考慮嗎?讓臣放點心,成嗎! “可是孤覺得叔說得甚為有理啊。”寧晉有一些些委屈的樣子,“孤派去的影衛都說柯拔呼耶這個人貪心,部中百姓都吃不上飯了,他倒是每天大魚大rou的,吃得比誰都肥。這人不僅是個老虎,還是個貪吃的老虎,不像孤的三叔,這么瘦。” 他順勢掐了一把何湛的腰,當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話雖是戲言,但何湛聽出寧晉已經派人是考量這件事了。既然寧晉已經著手準備,何湛也能放下心。 不過寧晉這一套扮豬吃老虎的手段也是行,還裝什么無知無辜!還裝得挺像! 寧晉一看何湛沒有反感,手愈發大膽地摸起來。何湛瞪著眼,擒住他的手腕:“既然如此,那主公就該將心思好好放在這件事上。臣會讓雍州的人著意減少去往忽延布草原的商隊,且調用于郡守的兵一路護送商隊出關,以免發生不必要的事端。” 前世開戰的導火索就是阿托勒部的士兵洗劫靖國的商隊。阿托勒扣押了數名靖國的商人,曾一度讓靖國陷入被動的地步。如此,提前做好準備總是沒錯的。 寧晉搖頭說:“孤不同意…沒有孤的大印,你調不動于郡守的兵。” “主公何必給臣使絆子?”何湛瞧他狡黠的目光,就知這人在打著壞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不派兵也罷,臣另尋他法。” 寧晉見他不上鉤,說:“叔給孤一點好處,孤就應了你。” “明明臣是在為主公辦事,為何你還從臣這里討好處?” 寧晉說:“叔就親孤一下,就跟今早那樣,不行嗎?” 何湛:“…” 來來來,來個人,把他的東西全都搬回去。他一點都不想在南院多待。 寧晉直勾勾地盯著他,何湛走一步,他便攔一步;何湛好不容易繞過去了,寧晉跟個粘牙糖一樣跟在何湛身后,甩都甩不掉。 何湛回身,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寧晉,你怎么這么難纏呢?” 寧晉看他松了口,閉著眼低下頭。何湛淺嘗輒止地親了親寧晉的唇,卻不想寧晉伸手就把他撈到懷中,輾轉至深,等心滿意足之后才施施然放開何湛。 他眼里盡是得逞的笑:“叔可真聽話。” 草草草草草!來人!! 把我的金背大砍刀合意連環槍梨花乾元劍都拿來! 我要砍了這個人! 練武場上。 楊英招和楊坤輔同副將練兵,如今正好巡視到這一塊。兩人正探討著一套實用簡單的槍法,這從拐角處就奔出來一個士兵,沖著楊英招就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楊英招皺眉:“怎么了?” “承宣使…何大人…何大人跟侯爺打起來了!!請楊左督救救何大人,這要是傷了侯爺,侯爺怪罪下來,何大人定是連命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