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這還能等?反正何湛是等不了了!這幫小雜碎要是燒了他的營地,他必得報仇不可。 他沖上前去,請示道:“韓將軍,屬下愿前去刺探敵情。” 楊坤就跟在韓廣義身側(cè),看見何湛竟親自請命,驚詫著問:“裴之?你什么時候來的?” 何湛沒回話,繼續(xù)看著韓廣義:“韓將軍…” 韓廣義略略思索,點頭說:“小心點。” 不顧楊坤阻攔,何湛揚鞭策馬沖到前方去。 楊坤氣嘆一聲,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看著何湛淹沒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大有不祥之感。他按捺不住心情,繼而對韓廣義說:“將軍,屬下…” “去。” 得韓廣義首肯,楊坤狠狠一夾馬肚子,奔向何湛的方向。 卻不等他追上,就見何湛驚慌失措地掉馬跑回來。 “裴之?” “別,別說見過我——別說我在這兒啊——”何湛停都不停,像是遇見什么大敵似的,抱頭鼠竄。 楊坤與他擦肩而過,這頭正詫異著,可馬還在跑。他回頭看向來者時,只見前方烏泱烏泱的軍隊列于前,各個手持弓箭盾牌,在前駿馬上的立著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個女人。 她手中的長槍挑開一個阿托勒部的士兵,殷殷鮮血順著銀霜似的槍頭流下來。 她眸子里挑染著大殺四方的戾氣,嘴唇上勾著輕蔑而冷傲的笑意。 楊坤喝道:“在下隸屬韓家軍主帥韓廣義營下,來者何人!” 女子反手將長槍背在身后,另一手從腰間拿下一塊明金令牌,聲音中正,讓楊坤聽得極清楚:“回去告訴韓將軍,雍州府衛(wèi)淵侯在此,爾等不可放肆!” 衛(wèi)淵侯? 哪里來的衛(wèi)淵侯? 雍州乃要塞關口,上一任分封在雍州的王侯通敵叛國,自皇上派兵平反叛亂后,雍州便納到中央統(tǒng)治之下,由皇上親自任命郡守管轄此地,不曾再分封過。 楊坤沒聽說雍州還有個衛(wèi)淵侯。 女子見他猶疑,倒也不生氣,派人亮出虎符,再次表明身份。楊坤仔細地看了一眼,扯馬韁回到隊伍中去,他向韓廣義說來者自稱是衛(wèi)淵侯,韓廣義眼睛瞪了瞪,驚嘆道:“這么快?” “衛(wèi)淵侯是什么人?” 韓廣義收刀,說:“上個月朝廷就下了密件,衛(wèi)淵侯到任,統(tǒng)轄雍州。楊坤,走!隨本將前去拜見!”說著,便帶人馬趕往衛(wèi)淵侯的方向。 楊坤還在疑惑著:“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衛(wèi)淵侯?這個衛(wèi)淵侯是哪位王爺啊?” “寧晉寧無臣。” “什么?” “京都第一個連中三甲的狀元郎,寧平王的兒子,寧晉。” 衛(wèi)淵侯,寧晉? 寧晉? 這個名字…怎么這么耳熟呢? 這頭韓廣義和楊坤迎了上去,那頭何湛是撒腿就跑,硬是駕著馬一路飛奔回去,藏了個嚴嚴實實的。 來者怎么能是楊英招!上輩子這時候楊英招還和寧晉歡歡喜喜地在清風觀學藝呢,為什么他們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何湛藏在車輪下面的時候,深刻冥思了自己為啥要跑,可他想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寧晉來得太快就像一陣風,他作為一棵幼嫩的小樹苗,還沒做好承接的準備,只能下意識地逃跑了。 不久之后,韓廣義就派人下令來了,說來者是新任的小侯爺寧晉,剛到雍州便來軍營巡察,誰想正好碰上阿托勒部襲擊軍營,意圖放火燒糧倉,幸得寧晉指揮將士把這一小股奇兵圍殺掉了,這才讓營地免過一劫。 眾人的心這才回落下來,不禁連聲叫好。 回去的路上,眾人都對這個小侯爺倍感好奇,議論紛紛。 這些將士身在軍營,朝廷的消息不算靈通,故沒怎么聽說過這號人物。越?jīng)]聽說過,就越好奇,東扯西扯的,扯到了上一任分封在雍州的王侯通敵叛亂之事,他們一時竟也拿捏不準皇上將雍州交由衛(wèi)淵侯統(tǒng)轄,究竟是信得過他呢?還是想以此威懾他呢? 何湛在一旁聽著,不免笑了笑。 當然是威懾。 上一任王侯叛亂就被皇上鎮(zhèn)壓,最后落得五馬分尸身首異處的下場,大大小小那么多州郡不封,偏偏選在雍州,皇上心思所在,便不言而喻了。 而且寧晉是被封了衛(wèi)淵侯不錯,可他的府邸設在可“小天京”天濟府城,雍州的核心雍州城仍由郡守坐鎮(zhèn),雍州城往外的玉屏關還有韓廣義牽制。 乍一聽,寧晉成了雍州郡國之首,實則大權(quán)旁落,供他蹦跶作妖的地方也就一個天濟府而已。 不過他坐在衛(wèi)淵侯的位置上,還是有四處巡察的權(quán)力的,在雍州,也沒有一個人敢對他不敬。對他不敬,那就是不滿意皇上的旨意,那就是蔑視皇權(quán)。 誰敢? 反正何湛不敢。 衛(wèi)淵侯是坐在馬車里的,韓廣義前來覲見,他也沒下來,反倒是一直列于陣前的女子同韓廣義答話。這讓楊坤覺得不大舒服,莫不成那衛(wèi)淵侯的腳是金子做的,這么金貴? 帶兵回營地時,韓廣義是同那個拿長槍的女子并肩策馬而行的,楊坤在一側(cè)跟著。 聽聞此女子是衛(wèi)淵侯的師妹,名作楊英招,雖是女兒郎,但巾幗不讓須眉,功夫厲害得很,一路上皆是此人保駕護航,算得上是衛(wèi)淵侯的心腹。 韓廣義客套地問了問路上的行程,楊英招皆一一作答。 韓廣義說:“不曾想衛(wèi)淵侯剛到雍州,就會來軍營巡察,今夜恐怕不能好好替侯爺接風洗塵了,此乃是末將之過,望侯爺能夠諒解。” 楊英招說:“噯,哪里的話?來時就聽說你們在舉行比試會,原本侯爺是想來觀摩一番的,只是路上耽擱了時間,沒能趕到。得知你們夜里還有慶功會,就想來湊湊熱鬧。我這群弟兄一路上也辛苦了,若有失儀之處,韓將軍不要介懷才是。” “末將不敢,這是末將的榮幸。” 楊英招笑了幾聲,聲音清脆如同夜里的鳥:“那就好。侯爺?shù)母∵x在上任王侯的舊宅,這幾日正在整修;之后還會舉行祭天儀式,將新王侯上位一事昭告雍州百姓。在此之前,侯爺都會住在軍營里,還請將軍打點好一切事宜。” “末將遵命。” “恩…”楊英招點頭,頓了頓。 她環(huán)顧周圍,語氣沉了幾分,繼而說:“侯爺剛剛上任,身邊正是缺人手的時候,他想從軍中挑幾個兵士充當副手。” 韓廣義一聽這話,眼看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了,腦子里迅速掃了一圈想要推薦的人選,答:“軍營里的確有幾個功夫不錯的,就拿今日的比試會來說,奪得頭籌的正是…” 楊坤正欲點頭行禮。 楊英招截斷韓廣義:“不必,侯爺已有屬意的人選。敢問將軍營下可有一個叫何湛的人?何必的何,三點水的那個湛。” “何…湛…?”韓廣義大詫,望向楊坤,可楊坤也一頭霧水,不知道為啥何湛就被點了名。 楊英招以為韓廣義不知道,故才打著圓場說:“不急,此人在將軍營下,將軍派人將他找出來便是。” “……好,好。” 得韓廣義應允,楊英招眉梢上都挑了些喜色,調(diào)轉(zhuǎn)馬頭到后方去跟衛(wèi)淵侯匯報去了。 楊坤一邊兒牽著馬韁,一邊兒苦苦冥想衛(wèi)淵侯和何湛的聯(lián)系,怎么也沒想起來。 韓廣義回頭看了一眼衛(wèi)淵侯的鐵騎兵,但見他們神情肅穆,嚴陣以待,個個手中都握著長槍,槍刃上的血還未來得及擦凈。韓廣義聽他們的氣息就能判斷出這些人有多厲害,不禁低聲感嘆了一句:“這個寧晉當真是后生可畏啊。” 寧晉…寧晉?寧晉!是那個寧晉啊! 楊坤大驚。雖然何湛每個月都要給那個小孩兒寫信,雖然他已對寧晉這個名字早不陌生,可衛(wèi)淵侯和寧晉兩個詞連在一起的時候,他萬萬沒能想到這會是那個寧晉啊! 他居然成了衛(wèi)淵侯,那個連中三甲的狀元郎? 不行!他得趕緊去告訴何湛。何湛知道后肯定會很開心的。楊坤跟韓廣義請示后,就要回去找何湛,這馬還沒踏出一丈遠,就見跟在衛(wèi)淵侯馬車一側(cè)的楊英招在他身上晃了一眼,即刻迎上前來。 楊英招問:“楊坤楊褚恭?” 楊坤答:“是。” “侯爺有請。” 楊英招引楊坤來到馬車前,楊坤一邊兒跟著馬車的行程,一邊敬聲說:“楊坤拜見侯爺。” 車廂里傳出的聲音低沉,如同雪山消融,清清冷冷的,卻極為好聽:“多年不見,楊先生還是故人樣。” “…是啊,卑職沒想到會在玉屏關再見到侯爺。”隔著微透的紗,楊坤看向車內(nèi)的人,只覺寧晉的輪廓異常深邃,鼻梁高挺,竟如往昔的樣子疊合不到一起去。 沉默了半晌,寧晉又問:“先生在軍營可還好?” “勞侯爺掛心,玉屏關很好。”楊坤怕尷尬,又說了些話,“只是這里的冬天很濕冷,侯爺初來乍到,可能會不喜歡。” “習慣了就好,都是從京都來的,楊先生不也過來了嗎?” 這次換楊坤沉默了。寧晉又問了些雍州的風土人情,楊坤一一作答,雖然像是故人重逢時的平常敘舊,可楊坤總能感覺到對方話語間的疏離淡漠。 讓楊坤奇怪的是,寧晉常問他如何如何,卻沒有問起何湛。他不問,反倒讓楊坤覺得不太妙,七年前何湛把那么大個孩子扔下,換了誰都不會好受,看來寧晉應該還是厭著何湛,故才不愿問。 當寧晉問起雍州城內(nèi)可有什么名吃的時候,楊坤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回道:“雍州的海棠酥最正宗,裴之前幾日還惦記著,說以前在京都吃過,不過味道比不上雍州。” 原以為寧晉會順著他的話問問何湛,誰知對方卻來了一句:“雍州總要比京都好,不然,你們怎么會來這兒?” 楊坤接不上話。話是平常的話,可寧晉說得每一句都讓他如芒在背,熱汗陡生。 楊坤陪行了一路,待至軍營,寧晉都沒有再開口。比起以前機靈乖巧的寧晉,楊坤只覺得眼前的寧晉身上壓迫的氣勢幾乎是從車中漫了出來,壓得人連氣都不敢大喘。讓人除了小心謹慎,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韓廣義恭請寧晉下車,簾子被緩緩拉起,先撞入視線的是那人胸前官袍上盤飛舞騰的銀白蛟龍袍,袍上那雙如銅鈴一般的龍眼似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威嚴懾人。 月光同火光相輝映,銀袍折出淺淺的光輝,如同神仙天降。 寧晉黑色的眸子如同沉著冰墨,又黑又冷,面容棱角分明,眉目極為英俊——那種非常銳利的英俊。 跪在地上的兵士紛紛屏住呼吸,為兵十幾年的都未曾見過這樣的人物。 寧晉輕輕握著腰間的殷霜劍,眼睛掃過一圈,目光是一寸一寸地掠過那些兵士的,像是在找尋著什么。過后,他忽然收斂了目光,神情淡漠,連聲音亦是如此:“平身。” 寧晉微微側(cè)首,對楊英招吩咐道:“孤在場,他們都會拘著,今夜你就帶著他們喝酒罷。” “師兄你呢?” “孤累了。” 韓廣義即刻道:“末將這就讓人給侯爺準備居處,侯爺舟車勞頓,可先行去沐浴。” 寧晉點點頭,跟著韓廣義走進營地內(nèi)部。 韓廣義已吩咐人去準備沐浴的東西,請寧晉稍作休息。 看一切準備妥當,他正要離去,寧晉喚住了他:“楊坤和何湛是熟識,他們應該在一個營里,不勞將軍再去找了。今夜就讓何湛來為孤守夜。” “啊?哦…好…末將明白。”韓廣義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拿捏不住寧晉的心思,只能聽從他的命令。這本是入侯爺近側(cè)的好機會,可韓廣義總隱隱有一股不祥之感。 何湛這個人,韓廣義沒怎么在意過,他之前一直不怎么出眾,也就因著楊坤,韓廣義才算聽過這人的名字。楊坤祖籍是在青州,何湛好像是…京都來的?莫不是他跟衛(wèi)淵侯之前有什么過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