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他還記得清晨時,太后撫摸那柄玉如意上的云紋,對他說:“哀家年紀大了,管不得皇上。別人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這宮里宮外哪里是能留得了情?皇上要做什么,哀家看得透。可話雖如此,萬事也不可做絕。太公主里沒有遠嫁的唯有華瓊,先皇在世時對她疼愛有加,說到底骨子里流著的都是寧家的血,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龍安城一案,朕只聽審。此案仍由宋卿主審。”皇上抬眉,不怒自威,“一切秉公辦理。”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周開始了,新的榜單打卡! 希望未來一周能收獲更多的小天使。 艸 我要變身評論收割機!! 第28章 殿審(一) 皇上派人給宋安端了張書桌,又置了一塊方方正正的驚堂木。 宋安哆哆嗦嗦地躬身領(lǐng)命,思緒轉(zhuǎn)得比飛輪子都快,努力揣度著皇上這個“秉公”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秉公,到底是留情還是不留情呢? 宋安坐到書案后,將驚堂木一拍,洪聲道:“將忠國公和郎中何德押上堂來!” 龍安城這個案子沒什么好審的,畢竟何大忠都帶著兒子來認罪了,不過是走走程序,讓宋安看著給下個罪名。 押何大忠和何德前來的是潘威。潘威暗自調(diào)查何德受賄一事已經(jīng)數(shù)月之久,他所懷疑的官員以及工程管事嘴風很緊,接連幾月都沒什么有用的線索,直到桃花村的堤壩崩潰,何大忠出手包庇何德,露出馬腳,調(diào)查進度才有了大的進展。 他將何德受賄時來往的銀票記錄交由圣上作為證據(jù),又讓龍安城的縣長作為人證,指認何大忠徇私包庇之事屬實。 何大忠一一認罪,面色凝重,何德卻一直哭著圣上開恩。 何德聲淚俱下:“罪臣是受了jian人蠱惑,是孫北他…” 潘威即刻截話道:“兩日前孫北已在家中畏罪自殺,留下遺書。” 孫北的確死了。秦方剛剛查出孫北和張南是同鄉(xiāng)的事實,潘威那邊就接到報案稱,孫北在家中懸梁自盡了。 潘威差人將遺書呈上:“書中關(guān)于受賄一事供認不諱,系兩人同流合污。除此之外,臣還有一位人證需要請上殿來。” 宋安瞄了一眼皇上,見皇上沒啥反對的表情,鐵定是要將此事追查到底了,隨即點點頭:“帶上來。” 進來的證人是沈玉,楊坤作為陪同。 沈玉還是第一次到皇宮來,也是第一次見到圣上,懼天子威嚴,一時腿軟磕在地上,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叩拜道:“草…草民沈玉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楊坤不亢不卑地跪道:“草民楊坤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潘威見沈玉說話都打哆嗦,心罵他不成器,替他解釋道:“沈玉乃是龍安桃花村的村民,受村長之托來京告狀,狀告之人正是工部郎中何德。龍安堤壩塌陷并非天災,因何德貪污受賄,于工事上偷工減料,才導致堤壩潰敗,難擋洪流,淹死桃花村上下一百九十七條人命。” 潘威給沈玉使了個眼色,他即刻意會,叩首道:“草民有血書呈上,請皇上過目。” 太監(jiān)奉上沈玉的三丈血書,上書桃花村歷來功業(yè),后附有村民親筆血簽,字字誅心,讓人不忍卒讀。 宋安皺著眉,面露為難之色:“可這些,何郎中都已認罪了啊。” 潘威拱手道:“不止如此。桃花村村長托沈玉來京告狀,忠國公為包庇何郎中,竟動用手下兵士追殺沈玉,意欲殺人滅口。”他將“殺人滅口”四字咬得極重,沉沉如鐘,震人心魄。 “污蔑!”何大忠等大雙眼,當即急道,“這純屬污蔑!臣包庇德兒全因愛子心切,故才鑄成大錯,但臣絕沒有殺人!請圣上明鑒!” 潘威看向沈玉:“你跟宋大人說,這一路上是不是有人追殺你?” 沈玉擦了擦額上的熱汗,顫著聲音說:“草民來京路上的確遇見有人追殺,多虧楊兄相助才逃過一劫,來者恐嚇過草民,告誡草民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將事情鬧大…否則就讓草民…”沈玉恐懼地看了何大忠一眼,說:“就讓草民死無葬身之地。” 楊坤在旁佐證沈玉此話非假。 何大忠正欲辯解,潘威卻不給他說的機會,再道:“非但忠國公欲行兇殺人,就連忠國公府的三少爺何湛也曾要對沈玉下手。他得知沈玉來京,他以買賣玉菩薩為名接近沈玉,意圖殺害。修內(nèi)司直長張南暗地里將此事稟告給微臣,那日微臣欲將何湛捉拿歸案,可他似乎早有預料,并沒有對沈玉下手。微臣以為他是收了殺心,沒想到何湛竟轉(zhuǎn)而殺了張南。” 潘威招手,對殿外的人說:“將嫌犯何湛押上堂來!” 何湛手腳皆縛著鐵鏈,他同鳳鳴王討了件新的衣袍來,除了形容有些憔悴外,竟沒有一絲一毫窘迫的氣度。寧華瓊看見何湛臉上的傷,終于忍不住靠過去抱住何湛,哭聲說:“湛兒…” 忠國公面色凝重,對這個兒子飽含愧疚。這一切本沒有何湛的事,將他卷進來,亦不過是因他姓了何。 何湛彎了彎嘴角,輕輕撫著寧華瓊的背,說:“我沒事。” 潘威說:“當時品香樓的雅閣只有何湛和張南二人,兇器正是何湛剛剛買下的殷霜劍。微臣聽到司禮喊叫,同大理寺一干人等進去抓捕時,何湛手中還拿著兇器,衣袍上俱是張南的血跡。” 群臣議論紛紛,連皇上都蹙起了眉。宋安瞧著這皇上的神情,似乎是要重判,畢竟剝了忠國公這層身份,犯下殺人之罪都要當斬。斬忠國公的頭,這可不是小事! 宋安決定再掂量掂量。 何湛沉了口氣,說:“我沒有殺人,我進去的時候張南已死。品香樓人來人往,眾目睽睽,就算我要殺人也得找個偏僻的地方,怎么會那么快就被少卿您抓到?這么拙劣的栽贓手段,連三歲稚童都能看得出來,少卿看不出來?” 潘威見何湛說他連三歲稚童都不如,怒火油然而生,但當著圣上的面,實在不好發(fā)作。他咬著牙喚道:“傳司禮上堂!” 司禮被人帶進來,沖皇上行了禮。潘威讓他一一交代,司禮說:“草民主管品香樓官賣會交易事宜,何三公子買了一把殷霜劍,草民負責交接。本來草民準備好事宜,正欲進房時,卻聽見張直長和何三公子在爭吵,草民沒有敢進去。后來草民再去的時候,那張直長已經(jīng)死了。” 潘威繼而道:“從司禮的證詞可見何湛殺死張南全憑意氣用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情急之下才會將張南殺死。”他轉(zhuǎn)而對何湛笑道:“你說你要找偏僻的地方,但你殺他根本就是無計劃的意外之舉。現(xiàn)如今認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何湛暗地里直咬牙。 去他紫陸星君的,怎么這一次居然還有個作偽證的!要不要臉了!這么大口黑鍋砸下來,是要砸死他才肯罷休? 何湛看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立在一旁的寧祈,努力對他使了使眼色,讓他趕緊把秦方這個法寶召出來。哪知寧祈靜默地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何湛。 何湛:“???” 潘威對宋安作揖,總結(jié)道:“工部郎中何德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害死桃花村上下一百多條人命,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危害社稷穩(wěn)定,實乃罪大惡極;國公何大忠弄權(quán)徇私包庇禍行,以官威壓下民怨,壞我國百官風氣,朝堂綱紀,甚至不惜調(diào)兵殺人;其子何湛欺行霸市,仗恃國公和太公主之威在民間為非作歹,謀殺朝廷官員,證據(jù)確鑿,罪不當誅。請宋大人、圣上明斷!” “社稷穩(wěn)定”“弄權(quán)”“官威”“調(diào)兵殺人”幾個字眼兒聽得皇上是怒火直冒。 何湛一懵。說他謀殺官員也就算了,潘威哪只眼看見他何湛欺行霸市為非作歹了?他個仙人板板,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臣沒有!”何大忠目眥欲裂,面對這樣的誣告有些沉不住氣。他一生清清白白,無故擔殺人的罪名,怎能不生氣?偏偏他空口白牙,面對這樣的指認,竟不知該如何反駁。何大忠說:“說罪臣包庇兒子,罪臣認罪,可臣絕對沒有殺人!” 朝堂上全然陷入靜默當中,仿佛繃著一根極緊極緊的弦,只消輕輕一碰,就能崩斷似的。 宋安再看皇上的臉色,心中就有了些許決斷。他瞧了一眼鳳鳴王,只見寧祈對他輕輕搖頭,他即刻意會,有意拖著時間問道:“圣上您看,該如何決斷?” 皇上回答得模棱兩可:“朕說過,這是你大理寺的案子,宋卿秉公辦理即可。” 宋安請示道:“忠國公曾為我靖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加之他親自來領(lǐng)罪,已有悔過之意,可酌情處理。工部郎中何德貪污受賄,但念其先祖恩榮,可遠放邊疆為我朝效力。至于三子何湛,犯下的是殺人之罪,這…” 皇上將手中的血書摔到宋安面前,嚇得宋安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來跪到殿前。皇上說:“先祖恩榮?!宋卿倒是說說,這一百九十七條人命,加上張南一條人命,哪個先祖的恩榮能抵得上!” “皇上恕罪!”宋安伏低身子,聲音和身子俱顫抖著,“皇上恕罪!” 朝堂上陷入了死一樣的靜默當中,天子威嚴一點點壓下來,壓得人連氣都不敢喘。 皇上閉了閉眼,將手背到身后,握著拳說:“忠國公包庇在先,行兇在后,但念其功勞,免其死罪,即流放遠疆,終生不得回京。其長子何德瀆職枉法,私相授受,間接害死百余條人命,罪大惡極,三子何湛,謀害朝廷官員,著令兩人于秋后處斬!” 何德嚇得猛磕頭,痛聲求皇上開恩。 寧華瓊花容失色,面上全是驚恐,跪爬到皇上面前,哭道:“求圣上開恩!求圣上開恩!” 他低眸看著寧華瓊,冷聲說:“即刻改忠國公府為公主府,膽敢求情者,斬!” 朝堂上官員紛紛下跪,請皇上息怒。 正值一片紛雜糟亂之中,只聽外頭候著的小太監(jiān)長聲傳報:“大理寺少卿秦方覲見——” 作者有話要說: 何湛:秦方!救我! 秦方:救你。只能救你。 第29章 殿審(二) 秦方從大殿外疾步趕進來,手中方方正正地端著一些信件。 何湛咬著的牙根可算松了些。真他紫陸星君的要人命!好巧不巧,偏偏是在皇上盛怒之時,救命的人才堪堪趕到。早點兒會死啊! “微臣有新證據(jù)呈見圣上,何湛殺人一案仍有蹊蹺,望圣上明決。”秦方等不得,當即喚人將張南的尸體抬進殿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仵作。時隔多日,尸體早已發(fā)黑發(fā)臭,那味道一飄,群臣紛紛作勢掩住口鼻,連皇上都微微皺了眉頭。 皇上表示已經(jīng)見過了,揮手讓人抬下去,只留下仵作陳述。 秦方給仵作了一個眼色,仵作拱手回道:“小人在查看尸首之時,發(fā)現(xiàn)死者胸腔處肋骨斷裂。兇器是先刺穿肋骨,繼而搗入心房,此需極大的力氣。而且除了心口這一處致命傷之外,張南胸前還有一處六寸長的傷口,兇器是劍所傷不錯,但可看出是刀法所致。” 秦方繼而道:“微臣問過為何湛長期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劉大夫,他言何湛自幼體虛,不曾習武,能否做到將肋骨刺穿仍有待商榷。” 一本正經(jīng)地說瞎話,何湛很佩服他這個勇氣。 在旁默不發(fā)聲的鳳鳴王亦出聲道:“臣弟跟何湛一起長大,何湛自幼身體羸弱,從未習刀練劍。”一位來自被何湛救過的人的“肺腑之言”,何湛自己都險些相信。 不過想來也是有理,他在這個年紀時的確還未習武,一身本事都從前世帶來的。 思及此,何湛轉(zhuǎn)念,心中陡然一驚。想想那日他在清風山上是想救秦方,才未曾藏掖著自己的劍法,誰成想救錯了人,陰差陽錯救下了寧祈。可那日他的所作所為,皆讓鳳鳴王看見了。即便如此… 鳳鳴王從來都沒有問過他——這一手劍法是在哪里學來的。 皇上的視線在鳳鳴王身上轉(zhuǎn)了一圈,背在身后剛剛松下的手又緩緩握在一起。 秦方又將手中的信件呈上:“這些是在孫北室中的暗格發(fā)現(xiàn)的密信。” 潘威驚詫地看著秦方呈上的信件,怎么他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東西? 皇上拿了幾封掃過幾眼,忽得閉上眼睛。 秦方剛剛驗證何湛所說“孫北和張南是同鄉(xiāng)”的話,就有人來大理寺報案說孫北已吊死在房梁上,桌上還留有遺書,指明他是畏罪自殺。 他心中實在疑惑,親赴現(xiàn)場查實。 屋中雖是整潔,可又太過整潔,一切都井井有條。秦方覺得詭異,但又說不出來哪里詭異。 潘威認為孫北是自殺,所以未再細察,秦方心中仍存疑慮,私自召仵作前來,從頭到腳細細檢驗了一遍尸體,果然從孫北的脖頸上發(fā)現(xiàn)了極為細小的針狀血孔——孫北并非自殺,而是他殺。 他在搜集線索之時,無意中在孫北房中發(fā)現(xiàn)密格,從中找到這一疊信件。 來往信件上透露的只字片語都可表明孫北和張南聯(lián)手陷害何湛之事,亦有不明之人指使孫北去引誘何德貪污。孫北這個人聰明狡詐,他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會陷入危急中,將這些信件一一保存著,算是留作保命符。 可到最后孫北還是死了,但這些信件卻成為洗清何湛冤屈的重要證據(jù)。 秦方將此事一一告知,說:“雖然微臣還不能在短時間能找出背后推手是誰,但這些皆可證明有誣陷殺人的嫌疑。” 潘威說:“胡說八道!本官怎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秦方低下頭:“微臣怕走漏風聲,真正的兇手會銷毀證據(jù),故才將此事瞞下來,望潘大人諒解。” 潘威臉色鐵青,今日定不了何湛的罪,以后何湛指不定能翻出什么浪來。潘威的視線掠過一旁唯唯諾諾的司禮,揚聲說:“可當日司禮的確聽見何湛和張南兩人有口角之爭。” 司禮聽言趕緊點頭。秦方一直在大理寺呆著的,這樣的口供是怎么得出來的,他比誰都清楚。 秦方抬頭,脊梁挺得筆直筆直,冷目道:“天子威嚴之下,司禮先生說話也該懂些分寸。莫不說品香樓內(nèi)嘈雜,便是隔著門,你當真是聽見了他們在爭吵?那你說,何湛同張南在吵什么?” “這…”司禮渾身一抖,“他們在說…說…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