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不不不,怎么會?”何湛連忙搖頭,“他都把自己的劍給賣了,你跟著他能學出來什么好?他做劍客之前是個說書的,你可以讓他跟你講講江湖上的事,聽著解悶兒。”寧晉的師父將會是隱于江湖的玄機子,那才是成大者的人物。 寧晉問:“他既是江湖第一劍客,為什么要把這么好的劍賣了?” 何湛說:“哦,他看中了一家大戶人家的美嬌娘,但他在江湖上混了幾年,混得太窮,娶不起新娘子。他就合計著把劍賣了,回頭買個大宅子,把美人抱回家。” “…” 何湛嘿嘿笑著說:“怎么樣?挺厲害的人物吧?江湖上能有他這樣覺悟的人,可不多啊。” 寧晉說:“…厲害,厲害。” 緊接著,金樽玉菩薩作為壓軸戲出場。司禮言詞:“以雜寶為匣,側以玉璧翠羽;連金鏤作甲,周盤龍鸞鳳龜。” 有人疑道:“哎?這可真是奇了,好端端地賣個匣子作甚?就算上面鑲滿了隨侯珠,也不值剛才那把劍的十分之一啊。這家伙還能當個壓軸?敗興!” 等小嬌娘將那匣子緩緩打開,玉菩薩現于眼前,眾人才曉得其中關竅。菩薩是不能賣的,這是對尊者最大的不敬,世人便代以賣裝佛像的匣,俗稱請菩薩。將菩薩居住的神龕請回家中,菩薩自也庇佑家宅。 司禮雙手合十,行跪拜禮,于菩薩像前低念幾聲佛語。待起身后,拔聲念道:“琉璃玉龕,起價五千兩——!” 張南坐在樓下,緊張兮兮地看向樓上的何湛,待至聽到一聲金鐘響,張南才緩出一口氣。司禮不再敲花板,轉而點三支香,敬于菩薩面前,才道:“君雅——” 金鐘響一聲,司禮便進貢一支香。正在競價之際,何湛對寧晉招招手,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眼神一直在盯著“君雅”座右手邊“守鶴”座上的人。寧晉面露疑色,但還是堅定地點點頭,讓何湛放心,起身跑去“守鶴”座了。 “風禮,兩萬三千兩。” “呵!”又是滿堂喝彩。何湛不慌不慢地勾了勾手指,金鐘響,司禮進香道:“君雅,兩萬四千兩。” 喝彩聲愈發熱烈。有人耳語:“君雅座是哪里來的人物?出手如此大方。” “坐在君雅座上的人非富即貴。姓甚名誰我倒不太清楚,畢竟只有賣主才能接觸到這號人物。看來這兩件至寶,他都要帶走了。” 正在沉寂當中,司禮正要落板子敲定,忽聽“叮呤——叮呤——叮呤——”三響,司禮不禁也驚了驚眸,轉身進香三支,道:“守鶴——兩萬七千兩——” 張南猛地站起身來,不可思議地看向守鶴座。全場鴉雀無聲,眾人見君雅座上的公子漫不經心地伸了伸懶腰,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側的小少年,笑著展開折扇,站起身來沖守鶴座上的人行了一禮。禮下之意顯而易見,他這是拱手讓人不再同對方爭了。 司禮敲板,念“守鶴”的牌名,定下交易:“丹砂作頂,白羽為裳。白鶴凌虛空。玉成——!” 張南滿頭大汗,如同丟了魂一樣跌回座位中,驚恐地看向二樓何湛對面那個雅座,嘴巴微張,已然失言。 掌聲雷動,如沉雷奔騰翻滾而來。 守鶴座的人起身走向何湛,沖他施禮道:“來之前就聽說三爺看上了這尊菩薩,沒敢同三爺搶,想不到三爺竟肯將此物讓于在下,實在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何湛道:“哪里的話?裴之得知周夫人身懷六甲,想來觀音大士定會保佑周家多子多福。能成人之美,也是裴之的榮幸。” 守鶴座上的人是京城商賈中的大戶周老爺,他跟何湛做過幾筆字畫買賣,兩人算是相識。何湛知道周老爺年過半百,周夫人才懷上一胎,年老了敬畏鬼神,他想將這尊菩薩請回周府,用以給夫人祈福安胎,讓他周家得以綿延子嗣。 “借三爺吉言。”周老爺笑得開眉展眼,說,“三爺可愿意同草民一起將菩薩請回家。”言下之意是請何湛同他一起去交接這尊菩薩,可以讓何湛亦觀賞一番。 “求之不得。” 周老爺作出“請”的姿勢,請何湛道雅閣去,靜候儀式交接。每個藏品都是有靈性的,必得做一番儀式才能請回家去,佛像佛龕更是如此。 幾人入雅閣后,周老爺請何湛和寧晉坐下,將面具扣下,笑著對何湛說:“您的侄兒談吐不凡,日后必成人中之龍。” 何止是人中之龍?那該是真龍天子!何湛一想到寧晉以后這么成器,不禁挺了挺腰身,欣慰地點點頭,道:“周老爺謬贊了。” 不一會兒楊坤捧著玉菩薩進入雅閣,將其擺放在香案上,沈玉隨之走進來,兩人對周老爺行禮。楊坤注意到與周老爺同坐的兩人,忽覺眼熟,看身形臉廓,不正是何湛嗎!?楊坤大惑,本能地將沈玉往后推了推。 此時司禮跟進來,手捧一張公證契,主持著讓雙方簽訂交接,留下憑證。 周老爺按照司禮所言,先對菩薩行禮,誦經文,將菩薩請回周府。周圍其余人則退立外間,靜默以待。楊坤疑而問道:“裴之,你怎么在這兒?” 何湛說:“有人想我來,所以我就來了。” 聽他這不明不白的一句,楊坤更疑惑了,正欲再問,就見何湛緩緩走向沈玉。 沈玉看著何湛面具下的眼睛,只覺得全身發麻發軟,背脊陡生冷汗。他是來告何德的,何湛會放過他?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何湛走近,將手搭在沈玉的肩膀上,沈玉渾身一哆嗦,登時腳軟跪倒在地。 “啪!”門被狠狠踹開,身著官服的士兵如洪水般涌進來,將整個雅間塞得滿滿當當,個個立刀以待。后有一前一后的兩人從士兵中疾步走出,具著麒麟紅袍黑紗帽。 前方那人踏過門檻,冷眉喝道: “給我拿下!” 作者有話要說: 何湛:藥丸。【抽煙.jpg 第24章 干戈 從士兵中沖出兩人,迅速擒住何湛的胳膊,將何湛的面具扯下。寧晉大驚,使勁兒推搡著兩個士兵。何湛沉聲說:“寧晉,別怕。”寧晉轉而抱住何湛的腰,怒氣騰騰地盯著來者,吼道:“放開我三叔!” 楊坤被逼退一側,眉頭緊鎖。在內室誦經的周老爺和司禮聞聲走出來,周老爺連忙道:“哎呦,各位官爺,各位官爺,您這是干什么啊?行行好,行行好,千萬不能在菩薩面前動刀啊!” 何湛似笑非笑著問:“潘少卿,這是什么意思?” 厲聲下令的是大理寺少卿潘威,從他后面跟入的是皇上欽點的新任大理寺少卿秦方。秦方進來先扶住沈玉,仔細查看他的狀況,問:“你怎么樣?可覺得哪里不適?”沈玉被進來的這些軍官嚇得六神無主,哪里還回得上秦方的話? 潘威冷哼道:“為包庇何德的罪行,你竟欲殺人滅口!何湛,跟我回一趟大理寺罷。” “啊?殺人滅口?殺什么人!滅什么口!”沈玉驚著往秦方懷中靠,生怕誰會傷到他。秦方眉梢一抽,臉色有些僵,轉過臉去對潘威說:“他沒事。” 潘威皺眉驚怒:“沒事?” 擒著何湛的兩個士兵手勁松下來,何湛掙出胳膊來,將一直抱著他的寧晉按在懷中,笑聲說:“怎么?潘少卿是以為在下要殺人了?殺誰?沈玉么?” 潘威說:“你少狡辯!你們忠國公府那些陰私勾當,本官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你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今日來官賣會,就是想找到上京告狀的人,意圖殺人滅口,以絕后患!” 何湛說:“陰私勾當?這可有意思了。在下來官賣會只是為我侄兒買把好劍回去,不偷不搶,這也算陰私勾當?至于您說的殺人滅口以絕后患,恕在下愚鈍,實在聽不懂您在說什么。” 潘威提起沈玉的領子就把他揪起來,喝道:“你說!他剛剛是不是要殺你?” 沈玉說:“啊???”他撓了撓腦袋,疑惑道:“何三公子要殺我!?他真要殺我!?”沈玉渾身一個激靈,趕緊躲到潘威身后去,哆哆嗦嗦地偷盯著何湛,生怕他下一刻撲過來把自己撕成碎片。 潘威得意地笑了聲,側頭對沈玉說:“你不用害怕,本官在這里,沒有人敢動你!你說,剛才他是不是要殺你?” 何湛攤開雙手,撫了撫自己的袖子,坦坦蕩蕩地說:“在下身上既無利器又無暗器,與沈公子更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殺他?剛剛在下只是想跟沈公子打聲招呼而已。莫不是這沈公子是潘少卿的老相好,連碰都不讓碰一下了?要是如此,那在下是萬萬不敢動潘少卿的人的。” “你!”潘威惱羞成怒,拔下腰間的刀,吼道,“你胡說八道!” 沈玉漲紅了臉,連忙從潘威身后移開,爭辯道:“我…我不是!” 何湛勾唇譏道:“潘少卿誣我殺人就不是胡說八道了?” 前世何湛跟何德一樣也被算計進這場死局當中。 何湛癡迷古玩,對張南口中的金樽玉菩薩異常神往。那時何德因為失手打死孫北而被捕入獄,忠國公府正處水深火熱之中,何湛坐立不安,怎么都想不出對策來。由于重生輪回多世,他對神明懷有敬畏之心,故想著將這尊玉菩薩請回家,祈求菩薩能保忠國公府平安無事。 他并不知賣出玉菩薩的人是沈玉,是來上京告狀的沈玉。 他與沈玉交接菩薩時,沈玉已然身亡。何湛剛剛把插在沈玉身上的兇器拔下來,欲再探個究竟,大理寺的人蜂擁而至,將他抓了個現形。兇器在手,動機也有,這個冤屈是跳進黃河打著滾洗也洗不清了。 當時若非秦方為他昭雪,何湛必定會多見一次紫陸星君了。 沈玉雖然害怕,但也不想何湛被冤枉。剛才何湛的確是想跟他打招呼,并非要殺人滅口,若他真要殺人滅口的話,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何湛就有機會對他下手了。沈玉緩了幾口氣道:“這位官爺,這都是誤會。我與何三公子有一面之緣,他曾予我飯恩,今日在品香樓相見也是機緣巧合。” “喏。”何湛挑了挑眉,微微揚起下巴,說,“聽到了嗎?你們大理寺無憑無據就想抓人?不過在下也不太懂你們大理寺的規矩,等我回府細細問過家父,若你們真能隨意抓人,那也不勞駕你們親自動手,在下自個兒縛鎖帶枷走進你們大理寺的牢獄如何?” 潘威憋著一肚子火氣,何湛卻還拼命地撩,似乎一定要他炸毛一樣。潘威心高氣傲,沒能抓住何湛的把柄已經惱羞成怒,何湛又拿忠國公壓他,他哪能受得了這個,當即就要揮刀:“你!” 在一旁地秦方伸手壓住潘威的刀,對他搖了搖頭說:“切勿沖動。” 潘威看著何湛那張欠揍的臉就忍不住發火,但他好歹是太公主寧華瓊的兒子,無憑無據,他的確不能將何湛怎么樣。潘威將秦方推開,把刀按回鞘中。他眼底凝著寒冰,冷哼道:“咱們走著瞧!” 一干人浩浩蕩蕩地隨著潘威出去,唯有秦方工工整整地給何湛行了個謙禮。何湛笑著回之。秦方斂袖,跟著走出雅閣。 楊坤走上前問沈玉:“沒事吧?”沈玉搖搖頭,怯怯地看了一眼何湛,嘴唇動了動。 周老爺松口氣,嘆息道:“還好,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司禮說:“儀式也差不多了,周老爺命人將菩薩請回去罷。” “多謝,多謝。”周老爺欠身道謝。 沈玉趕忙跪到周老爺的面前,大聲哭喊著:“周老爺要為小人伸冤啊!”周老爺一愣,不明白這個青年咋就說跪就跪了,還讓他幫忙伸冤?周老爺疑道:“這位公子,在下無官無祿,區區一介草民,哪里來的本事為你伸冤啊?” 沈玉說:“有人告訴我,誰買了我們桃花村的菩薩,誰就能幫我。周老爺,您一定能幫我,我們桃花村全村村民有冤,還請周老爺襄助。” “這這這…”周老爺急得抓耳撓腮,“我怎么襄助啊?在下只是個販字畫的小商家,又沒有門路…” 何湛說:“周老爺,請菩薩的吉辰耽誤不得,您先走吧,余下的事交給我好了。” 有人在前頭頂著,周老爺哪有趕著上的道理?他生怕麻煩事落到自己頭上,隨即喚了幾個下人將菩薩抬好,跟何湛道著謝就跑了。司禮也要為那把“天成殷霜劍”準備儀式,在打過招呼后離開。 楊坤和沈玉兩人面面相覷,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境況——菩薩沒了,門路也沒了。 他們從龍安來,一路告到京城,卻沒有任何一處衙門肯受理。畢竟此事牽扯到上頭的人,各州縣都通過氣,誰敢惹上這樣的麻煩事?府衙互相推諉,一路將兩人推到京城。楊坤迫不得已才找上何湛,誰知卻… 前幾日來了一個神秘人,那人帶著面具,看不到樣貌,但身上掛著的牌子像是宮中的。他跟沈玉說,有個大官想要得到這尊玉菩薩,也能為沈玉在朝堂上說說話。但若將玉菩薩私下奉上,這叫賄賂,雙方面子上都不好看。他建議沈玉將玉菩薩交給官賣場,此人以高價購之,光明正大地將菩薩請回家。一來,這交易的錢可以讓沈玉帶回桃花村里接濟災民;二來,對方得到這尊玉菩薩,自然也會襄助沈玉。 沈玉雖心存疑慮,但一路上狀告無門的苦悶已讓他心灰意冷,尤其是何湛這最后的路子斷了,如今還有一線希望,他都愿盡力一試。楊坤覺得有些不妥,三番相勸,可他也找不出其他的辦法,最后只能讓沈玉去試一試。 何湛活過一世,這些個彎彎道道,他自然也看得清楚。沈玉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將他何湛推入火坑的棋子;甚至可以說,整個桃花村都不過是一場政斗的棋子。將真相剖開來,那血淋淋的不過都是人的欲望。 “蠢。”何湛擠出這個字,盯著沈玉說,“他們找的賣主就是我。你不想想,為何我只碰你一下,就有大理寺的人來抓我?他們只是想污蔑我殺人滅口,根本不是要幫你!” 前世沈玉死在這個雅閣里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何湛全身鮮血仿佛倒流,手腳俱冰。何湛每每想到沈玉因他而死,而且是因為那么可笑的理由而死,他就覺得有千斤重的鐵石壓在他的胸口處,讓他喘不過氣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紫陸星君為何執著讓靖國變天了,這樣的朝廷,需要變化,而且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世,他還能救下沈玉… 何湛冷聲說:“以為誰會真心幫你?誰會在乎桃花村那么多條人命,誰會在乎那么多無家可歸的人?有些人不幫你,是因為你觸動了他們的利益;有些人幫你,那也是想利用你打壓忠國公府。” 沈玉坐在地上,低低嗚咽,又崩潰又痛恨自己無能。 何湛道:“如果你還想活,就趕緊離開京城,帶著這筆錢去重建桃花村,朝廷的賑災款也會即刻撥下來,不要再回來了。” 楊坤手指握得咯咯作響,臉已經被憤怒扭曲,咬著牙道:“何湛!”楊坤三步并兩步上前抓住何湛的領子,將他狠狠推到墻上,怒聲說:“我看得出你和周老爺是舊識,是不是你讓他買的這尊菩薩?你知道那些人只是利用懷玨,卻還是逼得懷玨申訴無門!何湛,你這個陰險小人!” “我說過,你想做什么事,不必顧忌我。”何湛耳膜被他的怒吼震得發疼,背脊抵著冰涼的墻壁,他說,“我做什么事,也不會再顧忌你。” 楊坤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抓著何湛的手青筋暴起:“我真是瞎了眼,才認你當兄弟!”楊坤推了一把何湛,從胸間掏出銀票和一些散碎的銀兩銅錢,一并甩到何湛的臉上。 何湛閉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人物自我介紹: 潘威:大理寺少卿,當官的。地位?跑龍套的。 秦方:大理寺少卿,辦案的。地位?不太清楚,反正我活到了最后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