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頑劣之性不于幼時改過,待長成時只怕積重難返,爺的兒子便是不能才勝常人,至少該知孝悌,明是非,不過是訓斥幾句,便驚悸暈倒,這心性也委實太過柔弱了些,不堪造就。” 張太醫嘆氣:“王爺望子成龍之心可以理解,然人與人不同,并非人人都能如王爺這般生性剛毅,王爺還是改改教導方法吧。” 在東小院一住就是三月,封閉的三個月中,張太醫早見慣了四爺教導弘曜時的嚴苛,那時也曾與丁太醫談及這父子二人異于常人的相處方式,教學如刑囚,玩耍時又百無禁忌,唯慶幸弘曜阿哥天姿過人,但凡有教,必能完美接納,這才承受住了四爺灌頂般的教導,若是天資稍遜,只怕就將孩子的心性摧折了。 “事圓則緩,急切難成,四爺若不想三阿哥被你嚇破膽,從此變得萎萎縮縮,你這性子,還是改了吧。”張太醫搖了搖頭,起身沒再搭臉色難看的男人,走到一邊去開方子去了。 不過,臨了,還是沒忍住嘟噥了一句:“當人人都有弘曜阿哥的心性天資呢,這美得,好事若讓你都占全了,還讓別人家的孩子活不活了。” 四爺瞪了一眼拿背對著他的張太醫,在東小院的幾個月,他可沒少被這位耿直的太醫堵得張口難言,今兒這不過又是重溫了一遍舊日感受罷了。 想了想,四爺走到張太醫身邊,看他開方,一邊閑聊般問他:“這開的什么方子?” 張太醫頭也沒抬:“三阿哥受驚,晚間必會哭鬧,膽小易驚,或間歇發作或持續不已,甚至通宵達旦,或見燈火則啼,下臣開個壓驚清心的方子,壓壓他的心火,化痰鎮驚。” “記得聽你說過,你家有三子七孫,你家兒子小的時候也這樣?” 張太醫停下筆,拿起藥方吹吹了,將它遞給了四爺,沒好氣道:“下臣沒有王爺的威儀,三子見下臣雖也膽怯,卻不像阿哥見王爺這般駭怕,下臣早就想說了,王爺與阿哥們相處時,不覺心性太剛硬?” 四爺哼了一聲:“剛硬?你也見過,爺百般嚇唬弘曜,那小子何時害怕過?不僅不怕,若是吃了虧,他還敢想著招兒地反擊回來,記得吧,上次為著爺罵他讀書不用心,記下了,也不過木頭刻字,樣子貨,他后來怎么嘲諷爺的?” 張太醫一聽四爺提起這樁舊事,止不住仰首大笑:“回字的十二種寫法,王爺僅知其十,三阿哥嘲諷王爺讀書不記書,連木頭也不如,哈哈哈哈……” 看著一臉暢快的張太醫,四爺咬牙:“解氣?” 張太醫笑呵呵看著四爺,點點頭:“弘曜阿哥著實替下臣等庸才出了一口惡氣。” 四爺氣笑了:“你是不是庸才爺不評價,但你至少知道自己有不足,即使年至花甲,在醫之一道上仍時時用心,事事究竟,可老三呢?” 四爺冷哼:“視讀書為苦差,視兄弟如仇讎,不思已之不足,只一味怨恨憎惡比自己優秀之人,這等劣子,你說,爺還要縱著他的性子嗎?若現在不管教,難不成真等著他長成后手足相殘?” 四爺越說越氣:“同樣是李氏所出,老二怎么就溫良恭順、聰穎勤奮?說到底,還是天性使然。天性不好,爺就給他掰過來,就算是棵歪脖子樹,爺也要以直木相縛,正其心性。” 張太醫張了張嘴,他此前只知四爺把兒子嚇暈了,卻不知這起因竟是三阿哥嫉恨四阿哥比自己優秀。 若是嚴父幼子間的事他還能說說,這涉及以兩位側福晉及側福晉所出的皇孫,這……張太醫呲牙裂嘴放開拈須的手,低頭一看,果然,手上掛著好幾根被硬生生拽下的長須。 心疼地吸了一口氣,張太醫不愿再多言,收拾了藥箱,便欲開溜。 “知道你是個實誠人,又嘴嚴,我才和你說的,你跑什么跑?”四爺一把揪住轉身欲逃的張太醫:“現在跑是不是太晚了?” 張太醫努力想要拉回自己的衣襟,奈何人瘦力弱,面對身形魁偉又是壯年期的四王爺,卻如烏龜拉磨,只能徒呼奈何。 “王爺,下臣還要回去研讀藥方。”張太醫拽了半天拽不動,只能放棄使用蠻力,準備智取。 四爺睨了一眼手里的張太醫,哼了一聲:“你方才不是說你三個兒子不怕你?來,跟爺說說,你以前都怎么教兒子的?” 張太醫苦著臉被四爺按坐回椅子,直想回到一刻鐘以前拿布塞住逞口舌之快的愚蠢太醫,他怎么就被三個月的交情蒙住了眼了呢,這位便是再和順,那也是王爺,還是以手段強硬馳命朝野的雍親王啊,方才他根本就是傻了,才會和這位爺提什么教子心得,管他什么事呢,反正又不是他兒子,就算被嚇得膽小怕事,那也是皇孫,以后再差也能被封個貝子,又不愁沒掙飯吃的本事,他多什么事呢,現在好了,被四王爺纏住,他不把自家那點事倒個干凈,只怕就沒安生日子過了,這種自己把自己坑了的傻事,天下間還有幾個人干過。 他怎么就犯蠢了呢! 張太醫一臉痛心疾首坐在椅子上自我反省,四爺則坐在主座悠然品茗,等張太醫想通過來自己招供前,他還有閑心叫來侍立一旁的弘昀問功課。 弘昀迷迷瞪瞪地看著含笑問話的阿瑪,心里無數次的自問:這是我英明神武的阿瑪?那個震嚇朝野的雍親王?逼著太醫留下來的樣子怎么跟弟弟攪纏著要玩耍的樣子那么像? 聽著弘昀機械的回答,四爺不愉地皺了皺眉,不過,思及屋內剛歇了哭聲的弘時,想著弘昀定是擔心親弟,這才會心神不屬的四爺也不惱,只問道:“弘昀,在宮中跟著師傅們學習可有何疑難?能否跟上進度?” 在宮中受教近四年,弘昀心性雖不及弘曜,卻完超弘時,一小會兒的失神后,很快收攝心神,恭敬地應對他阿瑪的關懷詢問。 “因要過年,師傅們不曾布置功課。兒子平日但凡有疑難,都聽阿瑪的找了鄔先生請教,阿瑪放心,兒子在宮中定不會失了咱們王府的臉面,讓阿瑪丟臉。” 四爺臉上一僵,認真讀書是為了不讓王府失了臉面、讓阿瑪丟臉?! 本以為弘昀這孩子知事明理,可聽這話,明顯也有被李氏養偏的傾向啊。 坐在一旁的張太醫聽了弘昀的回話,看著四爺的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讓你總得瑟弘曜阿哥如何如何卓異,現在好了,兩個大的阿哥都出問題了,該! 四爺目光一轉,輕易看出了張太醫的心思,冷哼:“老張啊,來,跟爺說說,你都怎么教兒孫的!” 眼見天都黑了,死活要離開的張太醫被四爺強硬地拖到外院書房聊了大半晚上的教子經,直到臨近子時,聽了一堂活生生太醫家史的四王爺終于滿意地端茶送客。 臨了,黑了心肝的雍親王威脅張太醫不許他將今兒的事漏出去一句,否則,就拿他八歲的小孫孫開刀——將旗下最丑最蠻橫的女子指給他小孫孫為妻。 為了小孫孫的未來,張太醫激動得指天發誓,不會漏出一句,這才被開恩放出。 幾乎痛哭流涕回到值守處的張太醫第二天就告了病假——以后,所有雍王府的班,張太醫決定,他一概都病了。 …… 弘時驚悸之癥養好后,雍親王府的日子照常過著,除了弘昀、弘時與李氏相處的時間被大幅度減少,茹佳氏閉院養胎,王爺常宿書房,不再在后院留宿,雍親王府并沒什么大的變化。 消失的烏雅氏? 沒人問、沒人提,沒人去想。 本以為茹佳氏懷孕了,王爺的寵愛該輪換來到自己身上的雍王府的后院的女人們滿腹閨怨,奈何,誰也沒膽子抱怨,她們當初選擇了自保,就相當于放棄了爭奪男人寵愛的權利,她們不是不后悔,但是,這世上從來沒有后悔藥。 送湯、送羹、送點心、送衣裳……不甘心的女人們不再互相爭奪,齊心想要將王爺的心挽回,她們就不信了百煉鋼尚能化成繞指揉,闔府女人合力還拉不回書房的王爺,她們相信,只要讓王爺看到她們悔過的心,只要王爺肯俯就看一眼她們仍然嬌美的容顏,王爺就一定會原諒她們,沒見曾經一度被王爺遺忘的高氏自活著從東小院走了出來,爺便親自開口提她做了格格,并被恩準搬進了鈕鈷祿氏的院子。 同樣進過東小院的鈕鈷祿氏的身體徹底垮了,每日過著藥不離口的日子,后院的女人抽空都去看過鈕鈷祿氏。 十幾歲的女子,面色枯黃蒼老,起臥全需人扶,那種未老先衰的慘樣把后院所有的女人都嚇住了,所有人心底又都暗自慶幸當初沒進東小院真是對了,要不現在躺在床上的興許就變成她們了。 直到高氏無意透露出鈕鈷祿氏私自服丹不慎反傷已的事實,女人們再看她那孱弱的樣子時,所有的同情都化作了嘲諷,本以為是個老實的,誰知道她才是心機最深的,當日鈕鈷祿氏的作為襯得后院的女人全都成了涼薄無情之人,讓她們所有人在王爺心中的情份大跌,此時知道真相后,這些女人又誰還會給她好臉色? 不使手段糟踐她,已經是因為福晉治府森嚴的原因了,又哪里還會有人再去安慰她! 除了住同一院子的高氏,再沒人愿意進鈕鈷祿氏的院子,鈕鈷祿氏躺在床上,日日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