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皇帝聽得這一番話,也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不由含笑端起茶盞,口上道:“聽君一席話,朕也就放心了。今日無酒,朕便以茶代酒,先替賀將軍來日之大勝。” 李清漪亦是跟著舉杯,鄭重其事的道:“西班牙稱雄于海外,其麾下海軍亦是號稱‘無敵艦隊’,無敵于西方諸國,可謂不可一世,氣焰滔天。此次我們大明若能挫其威風(fēng),必然也可以踩著西班牙的盛名,揚威于海外,使得西方諸國亦是知我大明不容輕辱。” 戚繼光聽得面色漲紅,不由得也端起茶盞與帝后二人彼此致意,舉杯喝完一盞茶。 皇帝和李清漪又問了些軍隊上的情況,這才親自送了戚繼光出了廳門,李清漪還玩笑了一句:“將軍難得抽空回來,可不要學(xué)大禹的好。” 戚繼光忙笑起來:“這可不敢,我家夫人接了信,現(xiàn)下想必正等著呢。” 皇帝見他這般模樣,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連忙道:“那就不留你了,先去罷,若有事,只管來找朕便是了。” 戚繼光又禮了禮,這才挺直身子往外走去——他倒是沒說謊,他家夫人現(xiàn)下正在家里等著他呢。因著天色已晚,戚繼光緊趕慢趕的回了戚府,剛剛?cè)肓藘?nèi)院便見著正房亮著的燈光。 戚夫人王氏已是聽到聲響,已是親自迎了出門。她穿了紅襖素裙,容貌端正、身材修長,因著武將之女的出身,少時也曾舞刀弄槍,故而舉止上十分的從容英氣。 “老爺回來了。”王氏笑著迎了戚繼光入門,又接了他的外衣掛好,親自從丫頭端來的游魚戲蓮的金盆子里擰了一塊帕子遞過去,“瞧您一身熱汗,先擦把臉吧。” 他們十三歲定親,夫妻多年,早已十分默契。 戚繼光接了熱帕子擦了把臉,只覺得舒了口氣。 王氏便又開口道:“今日倒是有些晚,不過廚房那里我還叫人熱著粥,要不要吃點?” “不必了不必了,我都灌了一壺茶,”戚繼光漫不經(jīng)心的擺擺手,反倒是和王氏道:“我這回是面圣去的,自己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呢。下回遇著這般情況,你也不必等我,自己安置便是了。” 王氏嗔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就你戚將軍最忙。下回我也不伺候了。”她又從丫頭手里端了盆熱水來,試了試溫度,擱到戚繼光腳下,“洗洗腳吧,熱水捂一捂,就舒坦了。” 戚繼光本還想要扭捏一下,結(jié)果王氏替他褪了鞋襪,按入了熱水里。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只覺得毛孔都舒開了,不由握住王氏的手,笑著道:“知我者夫人也。” 王氏瞪他一眼,低頭替他擦了擦腳,見著腳上的水泡傷痕還有腿上的那些新舊傷口也不驚,只是小心的擦著,準(zhǔn)備等會兒再上藥。 戚繼光便接著笑道:“我今日面圣倒是有幸也見了皇后一面,我瞧著皇上看皇后那眼光,就跟我瞧你似的。” 王氏把他一雙腳直接丟水里,哼了一聲:“你啊,還真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她話雖如此,緊繃的面上還是帶了點兒笑。 戚繼光哈哈大笑,自個兒拿了干布巾擦了擦腳,湊過去吻了吻王氏的面頰:“也對,陛下還有兩個小皇子,咱們還得努力些……” 王氏聞言微微嘆氣,燈光下的面色顯得透白起來,少見的顯出幾分郁色來——也不知是否是兩人沒有兒女福,王氏幾個孩子先后夭折,戚繼光如今三十五出頭,王氏聞言微微嘆氣,燈光下的面色顯得透白起來,少見的顯出幾分郁色來——也不知是否是兩人沒有兒女福,王氏幾個孩子先后夭折,戚繼光如今三十五出頭,竟是還沒個一兒半女。她與戚繼光夫妻多年,自然知道這是戚繼光的心病,只是他不欲王氏多想,這才玩笑似的提起。 第120章 南巡 勸戚繼光納妾的話王氏在舌尖轉(zhuǎn)了幾遍,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她也知道:若是賢惠的婦人,自然會勸夫君納妾生子,綿延子嗣。可她和戚繼光夫妻恩愛,到了這個份上仍舊是有些有些心不甘,情愿做個眾人眼中不體諒夫君的悍婦。 王氏和戚繼光為著子嗣一事各懷心思,說了幾句話便一起熄燈安置了。 而另一頭,李清漪和皇帝倒是躺在床上說起了西班牙的事情。 “現(xiàn)今這些都只是西班牙的先行艦隊,你說西班牙那邊會不會再派人來?”皇帝手上抓著一段宛如絲綢的長發(fā),心中極軟,湊過去吻了吻李清漪汗?jié)竦聂W角,薄唇柔軟,可唇間吐出的字句卻清晰直白,說的也正是這回的戰(zhàn)事。 他們兩人好容易才熬過長子失蹤的事情,如今大事上又暫時告一段落,心情很是輕松,故而剛剛做過一次夫妻間的親密事,恩愛纏綿,烏發(fā)交纏。就連房中的空氣都顯得有些溫度。 李清漪只覺得渾身酸軟,沒力氣去理他,只是閉著眼淡淡道:“英國和葡萄牙正扯著西班牙的后腿呢。別的不說,英國乃是后起之秀,必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再有,西班牙的腓力二世擁有葡萄牙的繼承權(quán),估計也正在為繼承問題而扯皮……這些事情原本還算不了什么,可是倘若西班牙此回若是在大明受挫,損兵折將,那么所謂的日不落帝國的的位置怕也要開始動搖。” 皇帝抱著被子聽了一會兒,心中思忖片刻,便又問道:“要喝水嗎?”說罷,半撐著身子到了一盞蜜水遞給李清漪,“潤潤口。” 李清漪真是拿他沒法子,就著他手上的玻璃盞喝了幾口蜜水,這才開口道:“好了好了,都這個時候了,咱們趕緊睡吧。過幾日戚將軍出海,我們還得跟前呢。” 皇帝笑了笑,也沒多話,扶著人躺下,捏了捏被角正要睡去,忽而道:“要不然,這回把鈞兒還有他那個小朋友一起帶上吧?”也不知是否是剛剛做完了事情,他現(xiàn)下特別精神,思維也特別活躍,沒話也要扯幾句,忍不住就開始叨叨叨。 李清漪困極,倦極,打了個哈欠,也懶得理會粘人嘮叨的皇帝,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他自己睡了。 皇帝郁悶的盯著李清漪的背,盯著盯著,也跟著睡了過去。 ****** 第二日早晨,李清漪照慣例早鍛煉了一次,用過早飯,這才起身去看“養(yǎng)病中”的朱翊鈞。 朱翊鈞現(xiàn)下看起來已經(jīng)好多了,正皺著一張包子臉,趴在床上喝粥呢。他的早膳倒也是清淡:一碗番薯粥、一份蘭花筍豆、一份八色醬菜、一份煎蛋餃還有幾個小奶糕和半寸大小的蘭花餃。 如今海路暢通,中國的絲綢瓷器什么的銷路極廣,而國外也涌入了許多東西,朱翊鈞番薯粥里的番薯便是其一。其實似番薯土豆玉米這些從美洲來的作物現(xiàn)下是很受朝廷看重的——這些都是高產(chǎn)而適應(yīng)性極強的作物,一旦推廣出來,北方的糧食短缺問題也能得到解決。這般一來,日后遇到災(zāi)荒,朝廷和百姓的承受度也能夠增強許多。要知道:民以食為天,大多的起義都是在饑荒或是天災(zāi)之下,只要解決了溫飽問題,百姓也會覺得日子有指望有盼頭,朝廷也能平穩(wěn)下去。 李清漪等他吃完了,令左右把東西撤下去,這才坐到床邊問兒子道:“你屁股好的怎么樣了?” 朱翊鈞現(xiàn)今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八歲了,又經(jīng)歷了許多,自然算是大孩子了。故而,他小人家也漸漸有了些愛面子的臭習(xí)慣。他現(xiàn)在聽得李清漪這話,立刻就羞紅了臉,忍不住道:“娘!你就不能含蓄些。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李清漪忍俊不禁——看著十歲不到的兒子皺著一張白嫩嫩的包子臉和你說“我已經(jīng)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想必任是誰家的母親都要跟著笑。她也不在意,徑直掀開被子,瞧了幾眼,這才道:“又不是沒看過!” 朱翊鈞羞憤交加,捂著一張大紅臉縮著哼哼了幾聲。 李清漪想了想,過幾日要去呂宋的事情還是要給兒子打個底兒,故而半是打趣的道:“過幾日我和你父皇要與戚將軍一同去呂宋去看看,要不要給你帶點當(dāng)?shù)靥禺a(chǎn)?” 朱翊鈞怔了怔,一時不大了解李清漪話中之意,等他反應(yīng)過來后又躍躍欲試,忙舉起手道:“我也要去!”這樣就能乘大船出海玩了。 “戰(zhàn)場上危險得很,你一個小孩子,還是不要湊熱鬧的。再說了,你屁股的傷還沒好呢,就開始又想著折騰了?” 朱翊鈞不由嘟起嘴,還很不樂意的糾正李清漪的用詞:“不要總是‘屁股屁股’的嘛。一點也不文雅。” “難不成要叫‘尊臀’?”李清漪失笑,隨即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軟了聲調(diào),聲音輕輕的,“鈞兒,你和早早是不一樣的。你是太子,等你長大以后,不僅要替你父皇分憂,更是要承繼大明江山。今后,你出門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所以我這一次才想著帶你出來,希望你能借著這一次看得更遠(yuǎn)一些,知道世界之大。話雖如此,可也不是要叫你出來冒險的。” 她也不知兒子是否能夠真的明白自己的深意,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不出意料的話,此次之后,可算是一戰(zhàn)打出東南數(shù)十年的安寧——西班牙自然后繼無力,還可順勢剿滅倭國余力,它們都不能再繼續(xù)覬覦大明,歐羅巴那里則是諸國紛爭再起,一時怕也抽不出空來打大明的主意。可是,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李清漪也知道,兒子十歲不到,就算再聰明怕也難以明白其中深意。她為著自己這些話笑了笑,頓住話聲,重新挑了個有趣的話題:“你們皇家講堂講過西班牙沒有?” 朱翊鈞點點頭,因為手中沒有地圖,他也不好指出西班牙的疆域,便大致的道:“聽外國來的先生說,西班牙疆域遼闊,子民眾多,幾乎可比大明。” 李清漪點點頭,笑著撫了撫鬢角,那雙瑩潤的杏眸在陽光下盈盈好似春江水流,狀似有情又仿若無情。天際日光極亮,照得窗扇皆明,屋舍通透,而李清漪就這樣坐在日光里,肌膚清透,眸光如水,容色秀美,幾乎是一尊無瑕的玉人。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這么直接而清楚的面對自己母親的美麗,也是他作為少年第一次清楚的明白什么是“美”。 只聽李清漪輕輕的道:“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有這么一句名言‘在我的領(lǐng)土上,太陽永不落下’。因為在國王卡洛斯一世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的宮殿里就著星光安然入睡的時候,西班牙馬尼拉總督正可以看見早上九點明媚的陽光,而墨西哥總督則可以看見天際的絢麗的夕陽。西班牙的殖民地遍布七大洲,倘若單論疆域之遼闊恐怕已經(jīng)勝過了大明。” 朱翊鈞微微有些怔住了——從他出生起,所有人就告訴他,大明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偉大的國家。哪怕是那些外國來的先生,都是這般說辭。可是,他的母親口中卻是另一番說辭。 李清漪卻揭露了全然不同的事實,言辭猶如刀劍一般犀利,清楚而直接的道:“你看過地圖,應(yīng)該知道這世界有多么寬闊,有許許多多的國家正在艱難的前行著。大唐之時,萬國來朝,何等的容光,那些西洋人在我們眼里不過是不開化的蠻夷罷了。可是如今呢?它們和大明的差距已經(jīng)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鈞兒,一個國家,倘若不能繼續(xù)向上,那么就會被其他國家丟在身后,而落后就會挨打——換個方向來說:倘若不是大明國勢正強又有名將在朝,這一次西班牙說不得就能長驅(qū)直入,占了沿海等地,百姓也將無辜受難。” 朱翊鈞聽得呆呆的,雙眸眨了眨,似乎不知該說什么好。 李清漪卻笑了笑,緩和了一下氣氛道:“不過,西班牙的疆域廣大也并非好事。‘日不落’聽著好聽,許多殖民地維持上就需要耗費極大的物資人力。他們之所以覬覦大明就是想要借助大明的物資人力鞏固美洲的疆土。至于我們,這次打退西班牙之后便可借勢占住呂宋,沿海一帶就算是全部掌握在了大明手中,進可攻退可守。若是運氣好的話還能就勢使得倭國內(nèi)亂自起。”她輕輕的加了一句道,“而北邊的蒙古,亦是需要時間去解決。” 為父母的總是想要給兒子留下一個平穩(wěn)的王座和明朗的未來。可是事實證明,這王座上的一根根刺卻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拔完的,封建制畢竟有著自身的缺點——英國未來能夠追上西班牙成為新的日不落帝國或許也是因為他們采用了更為周全的君主立憲制。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無論是倭國、蒙古、稅制、軍工廠等等,都不是他們愿意就可以短時間內(nèi)解決的。她和皇帝現(xiàn)在所做的只能算是奠基,而沿著這條艱難的路走下去的卻是她的兒子和孫子…… 李清漪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忽然有了這么多的感慨,心里不覺感慨了一句:果然是要三十了,也開始老了……倒是多愁善感起來了…… 第121章 南巡 完 去呂宋的時候,李清漪和皇帝雖然沒帶上朱翊鈞卻還是帶上了鄭虎。 這倒不是因為自家的孩子是個寶而別人家的孩子不值錢,實在是因為她對鄭虎有著另一種期待——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似戚繼光或是李成梁那樣天生的名將,縱是大明疆土億萬也是難尋。而鄭虎這個孩子,堅韌而勇敢,正直而有機謀,狠心卻又不失仁心,著實是一塊未經(jīng)過雕琢的璞玉。 更重要的是,而鄭虎與朱翊鈞共患難過,彼此有著深厚的信任基礎(chǔ)。君臣之間彼此信賴,才能彼此成就。所以,這樣的大戰(zhàn),李清漪沒帶上朱翊鈞卻帶上了鄭虎。 海陸軍分別從靖州和澳門兩處行船登陸呂宋北端,利用夜色遮掩,通過當(dāng)?shù)氐娜A裔以及心存不滿的呂宋土著的幫忙,偷渡了不少陸軍突擊隊上岸,全員全速前進,直取首都馬尼拉。 戚繼光算是大明的將領(lǐng)之中對于火器接受程度比較高的,他為了火器的運用,還特意為戚家軍排了好幾個作戰(zhàn)時的陣法。而這一回,戚繼光給這些陸軍突擊隊的大部分人都配備了軍工廠新出的燧發(fā)槍,火力充足。所以,從登陸馬尼拉,發(fā)動總攻勢的時候,一片又一片通紅的火光照亮了馬尼拉的夜空,仿佛是一朵又一朵綻開在呂宋土地上的花朵。 而海上那些停駐在澳門、臺灣等地的大明海軍則是依照先前命令,將西班牙巡視在呂宋沿海的艦隊像是包餃子一般的包圍了起來。 西班牙呂宋殖民地首任總督米格爾.洛佩斯.德.黎牙實這一晚著實是膽戰(zhàn)心驚。他也知道這回和大明開戰(zhàn)以來局勢緊張,故而身上的軍裝就一直都沒有脫下來。他如今就呆在自己的總督府里,看著望遠(yuǎn)鏡里那一片片火海,以及西班牙巡邏艦送回來的一份份回來的戰(zhàn)報,眼睛里頭好似都燒著火。 “這些廢物,連一點地方都守不住!”黎牙實罵的是西班牙在呂宋當(dāng)?shù)厥諗n的那些仆從兵馬以及倭國派來的浪人,雖然知道對方不是西班牙人不能太過相信,可是看著這兵敗如山倒的模樣,他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憤怒。 邊上的西班牙軍官倒是輕聲應(yīng)了一句:“實在是對方人數(shù)數(shù)倍于我方,又有火/槍等裝備,一旦兩邊開火,自然是全線潰敗。” 實際上,黎牙實對于大明確實是有著自己的野心。他曾與當(dāng)?shù)氐慕虝@要、高級軍官及其他知名人士,于馬尼拉召開大會,討論的就是如何征服大明,并且糾集 51個顯貴聯(lián)名簽署上報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他有一句名言:“憑著上帝的意志,這就是我們進入這個國家的充分理由”。 故而,他從來都不曾想到,無敵于世界、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國西班牙竟然也會在大明觸礁。黎牙實心知大明這次的進攻如此猛烈,必然是有了要決戰(zhàn)的想法。他看著現(xiàn)下的戰(zhàn)況,又驚又怕,心中想道:倘若這次失敗了,那么呂宋這里怕也守不住,美洲還有歐洲那里…… 黎牙實想得入神,外頭卻傳來炮火聲,堡壘再厲害也經(jīng)不住這火炮接二連三的打法。更何況,西班牙這邊的人手也不足,一個個傷兵從堡壘頂端被抬下來,包扎治療,然后又不得不重新又頂上去…… 黎牙實只得站出來,親自鼓舞士氣:“我們的艦隊就停在沿海,很快就會前來支援我們。”他卷曲的紅發(fā)在夜空中飄揚了一下,聲音微微有些尖利,“支持下去!上帝會保佑我們!” 話聲落下,巨大的爆炸聲忽而想起,堡壘上方傳來崩塌的聲音和凄厲的救命聲,一塊塊碎石就打在黎牙實的頭上,仿佛正回應(yīng)他那句可笑而充滿諷刺意味的話“上帝會保佑我們”。 黎牙實被這忽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一跳,隨即眼前又涌顯出了一批批攀爬堡壘而來的大明士兵。黎牙實腿一軟,險些跪下來,但還是站了出來,咬著牙用流利的官話出聲道:“都停下!我是西班牙駐呂宋殖民的首任總督米格爾.洛佩斯.德.黎牙實。”他看著這些手里拿著燧發(fā)槍的大明士兵,眼中閃過一絲痛恨和不甘,可口上卻還是十分謹(jǐn)慎小心的道;“我們愿降,還望貴國能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士兵。” 黎牙實身后發(fā)出輕輕的私語聲,可是并沒有人站出來攔住他投降的舉措。 領(lǐng)著突擊隊的大明將領(lǐng)掃視了一周,不由揚起唇,露出譏誚的神色。 ****** 西班牙總督被俘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李清漪和皇帝的耳中。 他們?nèi)缃駧е嵒ⅲ谝凰掖蟠希贿吀袅艘欢尉嚯x觀望海上的戰(zhàn)況,一邊下著眼前的圍棋。反倒是鄭虎小小年紀(jì),天不怕地不怕,一咕嚕跑到甲板上,用戚大將軍友情贊助的望遠(yuǎn)鏡看著遠(yuǎn)方的戰(zhàn)況,不時蹦跳一下,口中不斷念道:“打得好!哈哈……” 劉邦有句名言:“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可見,做皇帝的可以什么都懂一點,但真正重要的卻是用人。天下之大,人才之多,皆是帝王手下之臣,只要用得好,自然可以治國平天下。 這戰(zhàn)事上面,皇帝和李清漪雖然是懂一點卻遠(yuǎn)遠(yuǎn)不如戚繼光。他們之所以來此,一是鼓舞士氣,二是借此揚一揚大明天子之威儀,但是輕重緩急自然也清楚得很,這作戰(zhàn)上的事情還是戚繼光來,他們就不添亂了。 月上中天,夜晚漸漸走到盡頭,船板上的鄭虎蹬蹬蹬的跑過來,笑得十分自在:“我們勝了!”他怕李清漪和皇帝在船艙里不太明白,故而很是認(rèn)真的解釋道,“我們抓著了他們的總督黎什么的,西班牙那邊聽著消息就亂了,然后戚將軍把他們圍起來,放了好幾艘油船過去,很小的,可是上面放了稻草和火/藥還有熱油,一射箭,那船就‘砰’一聲的爆炸開來,西班牙的艦隊都被炸得燒起來了。” 鄭虎黑撲撲的臉蛋興奮的不得了,黑眸亮晶晶的,雙頰則是帶著微微的紅暈:“您兩位不去看看嗎?好幾艘船都被燒了呢,海上一片紅,就像是海上的火海似的……”他還很有點兄弟情,很替朱翊鈞可惜,“只可惜,阿鈞他還沒好,要不然可以一起來看呢。等我回去說給他聽,他一定要后悔死!哈哈~” 李清漪聽到這般喜報自然也是高興的,她推開眼前未決的棋盤,伸手拿了帕子擦了擦鄭虎額上那冒出來的一點汗水,輕聲道:“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她伸手拉了皇帝起來又牽著鄭虎,一起往船板上走去。 鄭虎只覺得那牽著自己的手柔軟溫暖,好似母親一般,他微微有些羞澀,覺得雙頰guntang灼熱,不由得低了頭,垂下眼瞼,很是少見的安靜了一瞬。 黎明的透白的腳步已經(jīng)接近,而夜晚的黑暗卻仍舊未曾散去。西班牙艦船威武龐大,燒起來的時候也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也依舊能清楚的看到那團火球滾在黑暗的海面上,撕開黑夜,照亮了一方空間。 事已至此,就像是鄭虎說的那樣,無論西班牙如何掙扎,大明的勝局基本上已經(jīng)定了。 李清漪和皇帝拿著望遠(yuǎn)鏡看了一會兒,都有些出神,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李清漪才摸了摸鄭虎的頭,問他道:“好看嗎?” 鄭虎興奮得很,握著拳頭道:“好看!”他頓了頓,激動的無以言語,便少見的文縐縐說了一句,“保家衛(wèi)國,刀槍火海,此方真男兒!戚將軍好生威武!” 李清漪笑了笑,她看著那片火光,輕輕的問道:“如果,我讓你拜戚將軍為師,跟隨他左右,你可愿意。”她想起之前收到的那份關(guān)于蒙古俺答再次來犯的奏疏,又加了幾句,“雖說此戰(zhàn)之后,東南靖平,數(shù)十年怕是再無戰(zhàn)事,但蒙古來勢洶洶,未來未必不會有南兵北調(diào)之事。你若是跟著戚將軍,怕是少不了要面對那些刀槍劍雨。” 鄭虎怔了怔,大笑起來。他如今十歲出頭,黑瘦精干,可這一笑的時候卻頗有些勃然英氣。他黑眸極亮,認(rèn)真且誠懇的道:“如是這般,鄭虎求之不得。” 遠(yuǎn)處,微微的一點光從海平線上綻開,就像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刀,刺破黑暗,迎來那第一道的天光。光華耀目,洗凈一切的血污和灰燼,帶來新一天的曦光和希望。 在黎明的曦光里,鄭虎仰著一張黑瘦的臉龐,對著李清漪說道:“我曾聽戚將軍說過一句‘鞠躬盡瘁,夕死何憾?此將門長生之術(shù)也’。”他唇角微揚,笑容燦爛猶如冉冉升起的朝陽,擲地有聲的道,“我心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