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李清漪摸了摸鼻子,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又跟著搖了搖皇帝的胳膊,沖他眨眨眼,學著兒子的模樣賣萌道:“我給你做吃的好不好?” 皇帝聞言不由忍俊不禁,本是想要順勢把又香又軟的美人摟在懷里,咬幾口、吃一頓的,可是到底兒子還在邊上,只得忍了忍,點頭道:“嗯,不過這個時辰了,也不必太費事。” 李清漪見他面頰微紅,一雙黑眸很是灼熱,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悄悄的捏了捏皇帝的手掌,抿唇笑了一下,起身時先是低頭用紅唇吻了吻皇帝微微有些燙的額頭,然后又彎腰在兒子的額頭蜻蜓點水似的碰了一下,溫溫一笑道:“你們兩個先玩吧,我去煮碗面。” 就像是皇帝說的,這個時候了,也不需要做什么復雜的東西。好在御膳房里頭各種材料齊全,李清漪令人備好了熱雞湯,直接拿雞湯做面湯,燙些小青菜,下面條煮一會兒,然后再加個煎好的雞蛋,灑些蔥花。 簡單清淡,還有營養。 李清漪親自拿了個紅木雕梅的木盤來端面,想了想又倒了兩碗雞湯一起過去。 她過去的時候,皇帝和朱翊鈞正在木案上擺棋子。朱翊鈞年紀小,自然不會下棋,所以他們父子兩個頭對頭,一人拿著黑棋子,一人拿著白棋子,正小心翼翼的疊著圍棋。 宮里的圍棋子本就是玉雕的,有些圓潤,一般都疊不了幾個,可這對父子卻都玩得十分高興。 朱翊鈞胖嘟嘟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疊了三個,眼見著就要超過皇帝,忽然眼角余光瞥見李清漪從門口進來,歡喜的抬頭招招手,大聲叫了一下:“娘~我就要超過父皇了!” 話聲還未落下,他身前的棋子被他自己推得一歪,全倒了。 朱翊鈞呆了一下,來回看著自己跟前歪倒的棋子,他本就好勝心強,眼見著功虧于潰更是心苦。當下,嘴一癟,眼眶一紅,眼見著就要“哇”一聲哭出來了。 李清漪和皇帝都怔了一下,李清漪連忙加快步子,趕在他哭出來把湯碗遞給他,哄道:“鈞兒好棒哦,娘剛剛看見你疊的都快比你父皇高了呢。獎勵你一碗湯好不好?” 朱翊鈞眨了眨眼睛看著面前的面湯,抽抽鼻子:“是雞湯?” 李清漪點點頭:“是啊。” 朱翊鈞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過小湯碗。 皇帝也趕緊幫忙把桌子上的棋子收起來,然后從李清漪手上接了木盤子,把面和湯都擱到案上。 李清漪把筷子遞給他,柔聲道:“我也沒敢耽誤時間。先吃吧,餓壞了就不好了。” 皇帝連忙點頭,接了筷子,先是撇開些蔥花,然后才用勺子舀了口面湯喝。 邊上的朱翊鈞也是小心翼翼的用小勺子撇開雞湯上面撒的蔥花然后在舀湯喝,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娘好壞,雞湯為什么要撒蔥花?” 他們父子兩個挑蔥花,嘟嘴喝湯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了,可愛得不得了。 李清漪抬眼瞧了一會兒,抿唇忍了笑,這才低下頭端起自己的那一碗雞湯,小口小口的,慢慢的喝了起來。 ****** 晚上的時候,好不容易給朱翊鈞說完睡前故事,把人哄睡了,李清漪這才有些倦意的回了寢宮。 雖說按照規定,皇帝與皇后都是別宮而住,只是之前有了孝宗和張皇后的舊例,李清漪和皇帝同起同臥,大臣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再多提了。 皇帝也沒睡,手上拿了本折子在看,似是有幾分倦色,伸手揉了揉眉間。 他見了李清漪來,便招招手,輕聲道:“北邊來的折子,你來瞧瞧吧——俺答又打過來了。真是多事之秋,南北都不安寧。” 確實。 南邊現今正和佛郎機人打得厲害,雖說如今已經占了上風,可皇帝和李清漪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如此,而是要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打到馬來群島,收復失地,順便把佛郎機人徹底趕走。 北邊邊境的俺答這個時候卻趁火打劫,又領著人來打仗了。 偏偏如今的大明國力衰退,實在是經不起兩邊作戰。 李清漪接過來,認真的低頭看了起來——俺答這一回也不是沒事找事,他這回來是要和大明朝廷互市。 蒙古人其實也不是沒事找事專門打架玩的,人家雖然騎在馬背上過日子但也不是像馬一樣直接吃草就能過活的。他們也要吃飯吃rou、也要往rou里加鹽巴,也要穿衣服喝茶……所以,他們才想著要來大明搶,搶不過那就想著要開互市。 所謂的“互市”就是大家各自拿自己多的東西來互換,蒙古人拿牛羊馬,大明人拿米油鹽……按理來說,這是個不錯的法子,畢竟大明也缺牛羊馬。 可是,蒙古人仗著刀尖馬壯,每次做起買賣來更像是搶劫,比如說好了是要用好馬來換,等真的交易了又拿了老馬來抵數,總之是坑人不倦。久了,大明這邊自然也樂意,互市也開不下去了,蒙古那邊沒吃沒喝也過不下去了,只好騎馬提刀來大明真搶,嘴上叫著要重開“互市” 皇帝心里也明白這里頭的事情,知道若不能真的在實力上鎮住蒙古人,這互市是遲早開不下去的。可是,現在要不開,那就要開打。他原本也不怕這個,可現今東南局勢瞬息萬變,正是關鍵時候,倘若北邊真的開打了,朝廷必然是支持不起這兩邊同時作戰的。 李清漪微微沉吟,忽而把折子丟在案上,側頭與皇帝道:“除非俺答稱臣納貢,否則互市絕不可開。不然,受苦的便是邊境百姓。” 皇帝也明白這個,點點頭:“這事我也明白。” 李清漪頓了頓,沉了聲音,一字一句、意有所指的道:“互市之事乃是兩國大事,自當需要蒙古遞交國書商議,絕不是俺答隨口一句話就可以定下的。” 皇帝聽得一怔,很快便又反應過來,伸手拍了一下木案,面上顯出幾分喜色來:“對啊,我之前怎么就沒想到?這事,是該好好‘議一議’。” 本來蒙古那邊離京城還是有點距離的,現今倘若大明提出讓他們遞國書,這路上來來回回的時間再加上故意挑錯讓對方修改的時間,估計至少能拖上一個多月 。 李清漪看了皇帝一眼,提醒道:“還是要和東南那邊說一句,讓他們也加緊速度。畢竟,如今的大明耗不起。” 在她的記憶里,如今的海上強國乃是葡萄牙和西班牙,而比葡萄牙更加強勢的西班牙也即將從美洲抽出一點手來準備染指大明。 內憂外患,南北皆憂。 時間上面,確實是不能再耗下去了。 皇帝也點點頭,這才緩緩松了口氣,勉強露出一點笑容來:“好了,先不說這個了,你也累了一天。咱們先安置吧?” 李清漪也回了一笑,脫了披著的外衣,上了床榻。 床帳放下,外頭的燈光仍舊是隱約的透過金紗帳照進來,與鑲嵌在床上的那些明珠明滅不定的珠光,徐徐的交融在了一起。 , 李清漪正借著這點兒光,慢悠悠的用手指簡單理了理自己的烏發。烏發垂垂的散落下來,猶如黑色的綢緞一般光滑明亮,她一側首便撞見了皇帝發亮的目光,挑了挑眉,眸光微微一動,不由分說的低頭吻了下去。 她跨腿坐在皇帝身上,輕輕的咬了咬皇帝的唇,唇齒交纏,柔情蜜意:“陛下近來為國事勞累,不如今日就躺著,我來動?” 油亮烏黑的長發悉悉索索的從兩頰滑落,遮住了兩人的神色。 只是,他們放在明黃錦被外邊的手依舊是十指交握,握得緊緊的。 長夜漫漫,良宵尚短。 ———————— 來個污污的小劇場: 李清漪:“我下面給你吃吧?” 皇帝:“討厭啦,兒子還在呢,說這個……” 李清漪:“……” 李清漪:“你這么污,我不和你說話了……” 第94章 風云 滿朝上下都對東南那邊戰報翹首以待,偏偏戰報還未傳來,海瑞就先上了折子彈劾徐家子弟在松江侵占土地的事情。 別的人,徐階還真不放在眼里。可偏偏是海瑞,是由他經手提為應天巡撫的海瑞。海瑞何等人?天下百姓管他叫“海青天”,百姓們把他的頭像掛在家里都覺得能僻邪。 海瑞這一道折子上來,天下議論紛紛,朝中群議迭起,而皇帝卻耐人尋味的直接就把折子留中不發。 只是,徐階是什么人?他很快就拿到了折子的抄本再三看了幾遍,最后尋了張居正來,開門見山的道:“你準備一下,下月的廷推,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你來坐。” 張居正對于這一段時間朝中的爭執心中亦是有些了然,他知道徐階這是要在離開前最后再推自己一步。他垂了眼,頓了頓,恭敬而輕聲的道:“老師,或許情況還沒有那樣壞。皇上畢竟留中不發還下旨召回海瑞。” 徐階笑了一聲,他面上的神情卻猶如巖石一般堅硬并且毫無半點感情:“叔大,你何時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在朝堂上,最容不得的就是自欺欺人和心存僥幸。”他一針見血的指出最關鍵的地方,道,“皇上留中不發,不表態,那就是最好的表態。” 皇帝若是想要留下徐階,那么就會直接懲戒海瑞,以此表明自己的態度,警告下面的言官。可皇帝留中不發卻又遲遲不表態,接下來,高拱怕是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朝中的言官也必然會踴躍上折彈劾。 與其等著被人趕下臺晚節不保,還不如直接請辭,給自己留個顏面。 徐階想到這里不覺有些好笑——嚴嵩倒臺大半都是因為有嚴世蕃這個兒子,他當時還覺著養兒要小心,慶幸徐家乃是書香人家,教子還算可以放心。 沒想到他徐階最后也是栽在這上面。 首輔的位置猶如懸崖,高高在上卻也危險至極,容不得一點的馬虎。 ****** 徐階上折請辭,皇帝自然不會立刻就準了——政治就像是穿著華麗禮服的美女,虛偽而美麗。就像是皇帝登極時候三請三辭,這次辭職雖皇帝和徐階都知道對方心思,可還是來了個三辭三留,給足了徐階的面子。皇帝甚至還握住徐階的手,含淚道:“閣老的忠心,朕自然也是知道的。朕有今日亦少不了閣老襄助。” 君臣兩個灑了一場淚,很快便說到了正題上。 徐階委婉道:“禮部尚書的位置還空著,不知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皇帝“唔”了一聲:“按理,是該由張師傅接任的。”張居正也在裕王府做過講官,皇帝偶爾也會叫他“張先生”。 徐階明白皇帝的心思,笑了一聲,接著問道:“臣去后,內閣只有三人。如今國事繁忙,按理是要選才德兼備之士入閣的。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如今內閣的排行是:徐階、李春芳、高拱、郭樸。 去了徐階去后就只剩下三個,雖然從高拱的方向來說肯定是希望人越少越好,最好內閣成了他一個人的一言堂,那就更好了。可是,徐階說了“國事繁忙”,皇帝自然也心領神會——南邊和北邊的事情都多,是該選幾個人入閣做事。再者,都把徐階給趕走了,人家臨走前安排一二也是應該的。 政治更多的是妥協而不是勝利,至少,老首輔的面子要給。 所以,皇帝點頭,干脆的應了下來:“確實如此,不過這人選嗎,你們自己廷推便是。朕這就下旨,三日后由閣老你來主持廷推,選人入閣。”他握緊了徐階的手,“閣老這這樣一走,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呢,內閣里頭進些新人也是好的。” 徐階垂首接了這活,含著老淚陪著皇帝演了一場君臣和樂的戲。 ****** 雖說徐首輔請吃要走,可廷推上面,徐黨的人數還是明顯壓過了高拱一派的,如了徐階的意思。不過,這一次廷推,徐階倒也沒有直接推張居正出來。他對張居正一貫都是愛護有加、體貼入懷,為著保護好尚且弱小的學生,他特意拉了個人入閣,給張居正做靶子吸引高拱等人的仇恨值——趙貞吉。 趙貞吉字孟靜,號大洲,乃是嘉靖十四年進士,當初楊廷和還贊他道“是將為社稷器,吾兒慎弗逮也。”這人是社稷之才,我兒子楊慎比不上啊。楊廷和的話很耳熟對不對?楊廷和當年還贊嘆過徐階,說他“此少年將來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可見此人做的了首輔,也當的了相師,看人很有一手。 比起嘉靖二十年進士的高拱來說,趙貞吉也算是老資歷了。此人“盛氣”,當初嚴嵩當權之時還敢罵嚴嵩,這才仕途不順被趕回老家吃自己的。不過他也因此聲名扶搖而上,天下皆知。如今朝中起復那些因為嚴嵩而被罷免的老臣,趙貞吉便是起復的第一批人。 有才有名有資歷,最要緊的是,趙貞吉乃是王學門人,他十五歲讀王守仁《傳習錄》,驚曰:“予固疑物理之遠于本也,今獲所歸矣。”,意思是:我本來懷疑萬物的規律是遠離本心的,現在才知道真正的歸向。 王守仁雖然未曾做過好官,可他所傳心學的門生遍布天下,便是徐階都是心儀王學,便是身在內閣都時時講學,高拱有時候都氣不過,說他是“過度講學,不務正業”,所以徐階手下很多人就是王學出身,張居正對王學又不感冒,推一個趙貞吉也是理所當然。 至于張居正,雖然還未入閣,可這次廷推直接就提了他為禮部尚書,此乃儲相之位。依著張居正的本事,想來很快便能入閣。 徐階臨去前,張居正親自送人到了城門口。 徐階見他態度懇切,于是又溫聲和他交代了幾句話:“太子者,國之本也。你為禮部尚書,請立太子,乃分內之事。此事若成,陛下、皇后、大皇子,都會記得你的情。入閣指日可待。” 張居正深深垂首,低聲道:“學生明白,謹遵老師之命。” 徐階擺了擺手:“接下來只能看你自己的了,高拱氣量狹小卻也是個人才。且先由他和趙貞吉斗上一斗吧。”他仰頭看了看讓他耗盡半生的巍峨皇城——他曾在這里摘得探花,一心要扶助社稷;他曾在這里忍辱負重,逢迎君上;他也曾這里拉下嚴黨,登高遠眺…… 徐階一貫深沉而波瀾不驚的眼底顯出些許復雜之色,他闔了眼,不由沉沉的嘆氣,“事已至此,不如歸去啊……” 說罷,他也沒有理會張居正,直接收手放下車簾坐回車里,口上的嘆息聲卻一直傳到了張居正的耳里。 “少小離家老大回……聽說松江如今日新月異,是時候回家看看了……” 張居正深深的對于這位敬愛的老師躬身一禮,知道馬車使遠了,他方才起身,獨自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