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徐階跟著皇帝的話點點頭,接著便道:“依臣所查,此人上折之前就買好了棺材,分明就是沽名釣譽,想著誹謗君上,一死聞名天下啊。用心何其可惡啊!” 皇帝聽了這話,只覺得頭一昏,怒火又竄了上來,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來:“好個無君無父的畜生,朕險些都上了他的當。”若是以往,皇帝必不會如此輕易就被徐階的話所說服,可他如今怒氣沖頭,腦子也不如以往好使。再者,在他心里,他情愿海瑞是個沽名釣譽的畜生也不愿相信這會是個以死諫君的忠臣。 這句話,徐階不敢應,只是低頭站著。 皇帝這氣始終下不去,只覺得頭越來越昏,好半天才接著擠出一句話來:“這么說,朕還殺不得他了?”此話一出,皇帝只覺得坐也不坐不穩,只能靠在引枕上粗喘氣。 徐階的頭更低了,可他的聲音還是十分溫和:“陛下,您若是殺了他,不僅隨了他的意思,叫他靠著‘辱罵君父’而揚名;更是叫后世之人多有揣測,有損陛下圣明。” 皇帝聽了幾句,知道徐階這話確也不假,可他實在氣不過,依舊一副非殺不可的模樣:“若不殺他,朕氣不過!” 徐階只得掀了袍角跪下來:“陛下一貫寬宏,何必和海瑞這等無知小臣、jian佞小人計較?您不殺他,天下都會知道您的圣德,明白海瑞的無知和愚蠢,高下之別一如天地。” 皇帝依舊沉默以對,怒火燒著他的全身,只有不斷起伏的胸口顯是出他還在聽。 徐階只得接著道:“陛下,您胸襟寬闊遠勝堯舜,圣度寬廣有如天地,何所不容?”他深吸了口氣,再接再厲的道,“以臣和內閣諸臣之愚見,三司定海瑞死罪,乃是出于法理,陛下不妨于情理上寬恕一二,饒他一命,叫他終身呆在不見天日的詔獄里,為自己所為而悔愧,明白陛下的圣德,也叫天下人、后世人知道陛下您的英明。把壞事變成好事。” 皇帝忍耐許久,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朕準了!”這心不甘情不愿的話說出口的這一刻,他只覺得頭一熱,昏熱得不行,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徐階稍稍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見皇帝的話語,抬頭一看卻見皇帝歪著頭竟是昏倒了。 黃錦察覺到了皇帝的異樣,回頭一看就嚇傻了。 徐階也嚇了一跳,半跪半爬著上去,臉色全白了——他救海瑞是李清漪的交代也是為了自己在士林里的名聲,可真要是把皇帝給氣死了,那他這個首輔還做不做?就算是裕王也救不了他了。徐階連忙提醒了一下黃錦來:“黃公公,快,快去請太醫來。” 黃錦冷不丁的打了個冷顫,連忙跑出去請人。 徐階跪在床榻下頭不敢移動,默默的等一會兒,忽然見著昏厥的皇帝勉力睜開眼睛,瞧了他一眼。徐階連忙跪爬著上前,輕聲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眨了眨眼睛,眨了三下。 徐階在皇帝身邊伺候久了,稍一琢磨立刻就明白過來,問道:“您是想要叫三皇子——裕王殿下入宮侍疾?” 皇帝面色蒼白若死,聞言極其輕微的點了點頭。顯然,他現下說不出話來。 到底多年君臣,徐階的眼睛也紅了——皇帝一貫多疑,現下又是盛怒剛過,倘若不是真的覺得自己油盡燈枯,斷斷不會如此快的改變主意,要把裕王這個兒子叫來。想著皇帝這回氣,自己也要負一點責任,心里就更酸了,不由接著問道:“要不然,讓裕王妃把世子殿下也帶來吧?” 皇帝沉默了許久,就像是在猶豫著什么,好半天才閉上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徐階眼淚又掉下來了,哽咽道:“陛下盡管放心好了,太醫馬上就來,等您再養一養身子,就好了。說不得還能看世子殿下長大成人呢。” 大約是人之將死,心也軟了,皇帝的眼睛也跟著紅了,可他閉著眼一動也不動的躺著。 徐階連忙站起來,吩咐左右道:“快,傳圣旨,讓裕王夫婦帶世子殿下前來侍疾。” 左右連忙應下,玉熙宮的大門被推抬著打開,小太監的身影就和閃電似的。 不一會兒,黃錦也領著太醫院一群老胳膊老腿的老太醫跑了過來。 太醫院那些太醫見著皇帝的情景都嚇了一跳。太醫院的王老太醫顧不得行禮,先去看了看脈,不由怒得翹眉毛:“你們這些奴才!陛下正是病重,怎地又讓他服了丹藥?”見黃錦等人不敢應聲,也知道皇帝的脾氣,只得嘆一口氣,問道,“吃了幾顆?” 黃錦低著頭,細聲道:“五顆。” 王老太醫簡直恨不能再罵幾句,可他到底還是認了命,從后頭的太醫手上取了銀針,順嘴又問了一句:“陛下今日可是動了怒?” 這回卻是徐階應聲:“確實如此。” 王老太醫一雙老眼也含了淚——當初救了皇帝起來,他就說過:一不能吃丹藥;二不能大喜大怒。哪里知道,這一犯就是兩件一起犯。神仙來了都救不了啊! 徐階瞧了王老太醫的臉色,稍一頓便道:“陛下已經命令去裕王府請裕王殿下夫婦和世子殿下了,還請老太醫您費費心,至少也要叫裕王殿下能趕得上。”這是要王老太醫吊住皇帝的命,至少要等裕王來,確立下儲君的位置和江山承繼的問題,省得日后扯皮。 王老太醫頓了頓,只得點點頭:“老朽明白輕重,這就舍命試一試吧。”說罷,他手指一捏,捏起一根毫毛一般細長的銀針,扎入了皇帝的xue位上。 本閉著眼睛的皇帝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歡呼雀躍的聲音:“陛下,裕王爺、裕王妃還有世子殿下來了。” 這一刻,滿殿的人也跟著松了口氣——總算是趕上了。 第81章 山陵崩(五) 裕王夫婦抱著世子趕來了,之前派出去的李芳也小跑著跟在他們后頭。見著裕王,就連王老太醫這般諸般朝事不入耳的人都隱隱的松了口氣。 裕王來得及,瞧了眼皇帝,面上已然顯出幾分急色來,他伸手擺了擺示意免禮,口上不免要問一句:“父皇如何了?” 王老太醫顯然有些尷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低聲道:“這,現下是穩住了情況。具體的,還請殿下借一步說話……”有些話不好當著皇帝的面說,否則不定要被氣出什么好歹來,可要是不說清楚又不大好解釋。 裕王沒聽明白王老太醫話中之意,還要再追問幾句卻被邊上的李清漪拉了拉袖子。 李清漪在側柔聲道:“要不,你們去側殿議一議吧,內閣諸人也都快到了。父皇的身體乃是最要緊的大事,不得有半點馬虎,還是需要好好說一說的。”她順手把懷里的孩子遞給裕王,低低道,“父皇這里,我守著便是了。” 裕王聞言,眸光一動,不覺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有片刻的猶疑。可是,李清漪遞到他懷中孩子沉甸甸的,這一點現實中的重量沒有讓他出神太久。很快,裕王便回過神來,抿了抿唇,點頭應下來了。 徐階本還一派恭敬擔憂的站在一邊,聽著李清漪提到“內閣諸人”的時候雖然并無什么表示卻還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他并沒有讓人去請內閣的人來這里,很顯然人是裕王府請來的。以徐階的周全思慮,自然也是想過要派人去請內閣其余人來,可他沒有——畢竟,顧命大臣這個名頭還是好聽的,他自然沒有和人分享的想法。可是既然裕王府請了其他人來,他這個做首輔的自然也要去壓住場子。 故而,裕王抬步往側殿去,除了太醫院的太醫跟上去外,徐階也跟了上去,屋子里頭的人一下子就空了大半,能守在皇帝榻邊的也就只有黃錦了。 李清漪往明黃龍榻那頭走了幾步,遙遙的看著皇帝那張青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龐,幾乎生出幾分病態的快感來。她定定的看了一會兒,似是有幾分憂慮的蹙著眉,忽而轉頭和黃錦笑了一聲:“我這一路從王府趕來,急忙忙的。現下倒是有些渴了,不知公公能否賞我些茶水?” 黃錦一貫是個伶俐的,哪里不知道李清漪是要支開自己,只得含糊著敷衍道:“不知王妃喜歡喝什么?奴才這就吩咐底下人去備著。” 李清漪抿了抿唇,露出一點兒微微的笑容,唇角的弧度柔軟而溫暖,可這笑容里卻仿佛藏著無情無感的冰霜。她的聲音又輕又低,就像是被磨得很薄很薄的刀片,只要用一點力就能在皮膚上刮出血來:“我最喜歡公公您泡的茶呢。”說罷,又加了一句,“殿下和世子也很喜歡。” 黃錦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了——他很清楚,李清漪這是拿了裕王和裕王世子來提醒自己,或者說是壓著自己。 李清漪目光極其冷淡的從黃錦滲出冷汗的白面上掠過,重又落到皇帝身上,淡淡道:“我是陛下的兒媳,裕王的妻子,世子的母親。公公難道竟是不信我嗎?” 利誘威逼。軟硬兼施。 黃錦終于低了頭:“奴才這就去,”他有些不放心皇帝,回頭瞧了一眼,眼眶都紅了,“若是陛下有什么事,外頭都有人候著呢,王妃只管出聲吩咐。” 李清漪點點頭,送了黃錦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然后,她才轉頭環視了一下屋內的人——隔了幾層金紗帳,幾個身材高瘦的太監都是恭恭敬敬的低著頭,守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一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模樣。 李清漪彎了彎唇角,露出更加溫柔的笑容,借著給皇帝捏被角的功夫低下頭,伏在皇帝耳邊輕聲笑道:“陛下,您知道我等這一天有多久了嗎?從貝貝死,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 從貝貝死,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這句話仿佛是雷霆,一下子落在玉熙宮里,落在皇帝的心頭。 皇帝本是一直閉眼養神,甚至連黃錦和李清漪適才的對話都不曾理會。可他聽到這句話,呼吸忽的一變,不由得睜開眼睛,喘著粗氣,瞪大了去看李清漪。 在他的目光下,李清漪從容不迫、整好以暇的回了一笑。 她本就是世間罕有的美人,眉目宛若墨畫,櫻唇不點而朱,一雙杏眸好似一泓碧水。而她笑起來的模樣更是動人,似春光、似夏雨、似秋水、似冬雪,可以令人想象到人間四季一切溫柔并且美好的事物,讓鐵石的心腸都生出溫情來。 本就昏暗的內室都因她這一笑而蓬蓽生輝。 李清漪手里抓著柔軟的緞面被角,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貝貝死的時候,我是真的想過和她一同去的。可是我不忍心也不甘心——不忍心丟下王爺和家人,不甘心讓害死我女兒的人繼續風光暢快的活著,憑什么死的是我和貝貝而不是他們?”她溫柔的垂眸看著皇帝,溫聲細語,可言辭卻宛如刀劍一般鋒利無情,“貝貝死的時候,您一定很高興吧——像您這樣把道士扶鸞算命的胡言亂語奉為準則,無情無義,自私自利,置血親骨rou與不顧的人,真真是世間罕有。” 皇帝的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得突出來了,他冷厲的看著李清漪,恨不能用目光將她凌遲,喉中也不由得發出“哬嗬”的聲音。 李清漪的語調依舊是不緊不慢的:“不過,仔細想想,您這一生又對得起誰呢?陳皇后、張皇后、方皇后,本朝以來,怕也只有您又廢又立,前前后后立了三位皇后,而且每一個都沒有好下場……”她頓了頓,又接著講,“還有莊敬太子、哀沖太子,也是他們倒霉,竟是給您做了兒子,生來便體弱,早早就去了。至于裕王殿下和過世的景王殿下,他們自出生起,又何曾有一日得過您真心的寵愛?” 皇帝恨恨的瞪著她,幾乎要去堵住她的嘴巴。 李清漪不由揚了揚長眉,語調越發的溫柔:“妻子、兒女,您想一想,有沒有一個是你對得起的?至于兄弟——陸炳是您的奶兄弟,同您一起長大,救過您的性命,可他是怎么死的,您敢和人說一句嗎?他是替您試用丹藥,壯年而死,連死因都要不能公之于眾。至于大臣和百姓,”李清漪眨了眨眼睛,掩唇笑起來,“這上面,海瑞倒是說得很清楚——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您一心修道,妻兒棄之不顧,兄弟死活不理,天下百姓亦是置于一旁。可您最后修得如何?不過是修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人人恨之入骨的獨夫!如今病重垂死,邊上陪著的也就只剩下我這一個毒婦。” 再一次聽到李清漪那幾句刻薄至極的話,皇帝的眼睛幾乎都有氣得翻白了,他緊緊的抓著被角,竟是從喉中擠出一個艱難的字來:“……你!” 可這聲音太低了,外頭的人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當做沒聽見,仍舊是一動不動的垂首立在那里。 李清漪沒有理會,反倒抬抬手替他重又捏好被角,眉目含笑:“陛下何必如此?您做了一輩子的孤家寡人,宮內宮外,從來都是恨你畏你之人。如今裕王即將登位,外頭那些人就算真的聽見了,又怎么會冒著得罪我這個裕王妃的危險為您說話。” 皇帝抓著被角不放,骨節都開始發青,一張臉更是漲的紅了起來。這一刻,倘若他有一分的力氣,他恨不能直接就從榻上起來去掐李清漪的脖子,倘若力氣再小一點,他恨不能自盡了事不必受著零星的侮辱。可是現今的他連被角都抓不住,只能無力的躺在那里,聽著李清漪鈍刀子割rou一般殘忍的話語。 李清漪動作輕緩的把皇帝抓著被角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扳開,重新放回被子里,然后才慢慢的接口說著:“我知道,您馬上就要死了。認真想了想,有些事情還是要和您說一聲為好。好教您能走得安心……”她說到這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澀,微微的垂下頭,濃密細長的眼睫也跟著柔軟的垂下來,就像是小小的扇子,“是我替父皇找了藍道行那么一個騙子,是我慫恿尚美人去找陶國師要春/藥的,也是我讓人尋了海瑞這般的癡人上折子惹得父皇大怒……” 她眸光溫柔,看著氣得仿佛要喘不過氣來、不斷地在生死間掙扎的皇帝,微微一笑:“父皇,您說,后世的史書會如何寫您呢,后人會如何議論您呢?是死在女人床上的皇帝又或者是被朝臣指著鼻子罵‘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的皇帝、又或者是被道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皇帝?” 她笑看著皇帝氣得昏厥昏迷,這才慢悠悠的去探皇帝的脈搏——她雖不是什么神醫可到底還是學了一些的,多少能知道死活。 她把過脈,坐在邊上靜靜的等一會兒,直到皇帝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這才忽的站起身,紅著眼睛往外跑去,口中叫著:“來人啊,陛下,陛下又暈過去了。” 第82章 山陵崩(六) 李清漪的這一聲驚呼,立時就把側殿里的人都給喊回來了。 王老太醫嚇得險些當著眾人的面昏過去,雖是老胳膊老腿卻跑在最前面。顧不上給李清漪行禮,他直接便搭了皇帝的脈,只稍稍一探,神色便顯出些許的疑惑來。 這分明是怒急攻心啊。 王老太醫將目光轉到李清漪的身上,正要問一句適才和皇帝說了什么。可他眼角余光一瞥,卻見著景王懷里的小世子展開手要去母親懷里,到了舌尖的話又給咽回去了,他還不曾老糊涂:這個時候若是說這個,不僅是給裕王妃留了個話柄,更是叫裕王和裕王世子難堪——這可是未來的新君和太子,若有萬一,豈不是國本震蕩? 于是,王老太醫怔然的垂下眼,一時之間竟是顯出些許難色來。 裕王順手把孩子遞給李清漪,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王老太醫看著榻上的皇帝,忽而趕在眾人之前開口問道:“父皇如何了?”他一雙黑沉沉的眼眸看著王老太醫,不知是否是老太醫自己的錯覺,竟覺得裕王那雙黑眸里仿佛透出些許深長的意味來。 王老太醫猶豫了片刻,這才徐徐道:“……大約是丹毒上來,一時之間病情惡化。”他躊蹴了一下,大著膽子問道,“殿下,依著適才側殿所議,微臣可以用針法激發陛下潛能,可這法子未免有些……” “父皇辛勞一生,既是彌留之際更該留他一個清凈。”裕王打斷了王老太醫的話,淡淡道,“為人子者,豈可為一己之私叫父皇受罪。” 徐階站在下首,第一個站出來應聲,郎朗的道:“殿下仁孝。”他乃是仕途里歷練出來的人精,現下想著賣新君一個好,干脆站出來把話替裕王說個清楚,省得日后又有藩王扯皮惹得一身是非,“正所謂‘禹傳子,家天下’,自古以來多是父傳子,陛下唯有殿下一子,又是親令臣請殿下入宮。圣意為何,自是一清二楚。” 這個時候,李清漪和裕王令人把內閣其他幾位閣老請來的好處也顯露出來了:如今內閣之中,徐階是個人精,高拱乃是裕王授業恩師,郭樸和高拱是老鄉早已暗中結盟,剩下一個李春芳一貫都是好好先生。看著這形勢,徐階自然不會和裕王作對,徐階一松口,內閣就已經算是完全倒向裕王了。收攏了內閣,外頭楊博又欠了裕王好大一個人情,文武皆是俯首,裕王的地位自是穩如泰山。 現下徐階都開了口,高拱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和裕王這個學生唱反調,直接便道:“元翁所言甚是。陛下圣意昭然,我等皆是明見。” 其余諸人也都跟著站出來點頭附和起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權利就是這樣的東西,它讓你超然于諸人,一言決人生死、至高無上、尊貴無匹,可是你卻仍舊會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當你到了最后的時刻,權利也將離你而去,它賦予你的一切也都要離你而去。 就如同如今病榻上的皇帝——他還未死,權利卻已然悄然離去,曾經因為權利而依附他的人也紛紛背棄了他。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就在李清漪心中思緒萬千之時,外頭端茶的黃錦也跑了進來。他看到屋中幾人的神色以及榻上皇帝的模樣,不由手一抖,手中的茶盞也跟著掉了下來。 雖然地上鋪著猩紅色的的毛毯,可這茶盞從高處摔落,滾了一下,不一會兒就碎開來。 黃錦也跟著跪倒在地上,雙膝砰地一聲落在地上,眼眶一紅,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幾乎是壓抑不住的哭了起來:“陛下啊,你叫老奴這可怎么辦呦……” 他的聲音里帶著太監特有的尖銳,極有穿透力,屋中的幾人一時間都覺得耳朵疼。王老太醫被這嗓子一吼,只覺得心口一跳,不由得又伸手去探了探皇帝的脈象。 隨即,他老臉跟著一白,怔了怔,最后終于頂著諸人刺目的目光,掀開袍角跪在了裕王跟前,啞聲道: “王爺,陛下他已經龍御上賓,還望殿下節哀……” 此聲還未落下,屋中的幾位閣老跟著跪了下來,訓練有素的哭起來。李清漪也慢慢的抱著兒子朱翊鈞跪了下來,從袖中拿了特意備好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淚如雨下。 朱翊鈞年紀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本是要掙扎一下,可是瞧見母親通紅的眼睛以及父親難看的臉色,他也有些被嚇住了。所以,他很快便又乖乖的跟著跪了下來,皺著一張包子臉,挺直腰桿在李清漪的邊上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