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第56章 無私 因為怕李清漪擔心,裕王很快便從隔間抱了孩子過來。 這一次,李清漪剛剛用過晚膳,有了點力氣,不由躍躍欲試的伸出手來:“給我抱抱。” 裕王抿了抿唇,眉心微蹙,最后還是隨了她的心愿,把孩子遞了過去。 李清漪之前學過怎么抱孩子,如今上手卻又更添了幾分的小心。大約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她抱著女兒,只覺得怎么看怎么可愛,怎么看都不夠,恨不能直接抱著睡。可她心里也知道,依著自己現今的身體狀態,是顧不上女兒的。所以,等天黑要安寢了,她還是狠了狠心把孩子遞給了邊上等著的乳母。 裕王知她心里放不下孩子,故意扯開話題和她閑話道:“我讓人去李家和謝家那邊報信了。明天讓李太太帶你大姐和三妹來瞧你。” 經了這么一場事,李清漪確實是有些惦念家人。她聽到這話略覺放松,頭靠在枕頭上,枕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側眼去看裕王,眼波流轉,光華瀲滟。她看著看著,忽然一笑,起意用指尖輕輕的勾了勾裕王的掌心——雖說這時候做不了什么,可是心里癢癢的,總是想要逗一逗人。 這一回,因為李清漪身體的緣故,裕王和她分睡兩床被子,學著她的模樣側頭與她對視,打趣道:“怎么了,覺得我越瞧越英俊?” “是啊,”李清漪理直氣壯的點頭,仍舊是笑盈盈的看他,“越瞧越英俊。” 裕王臉皮薄,反倒被她這話一時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李清漪難得主動,干脆穿過兩床被子,用左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掌。她用空著的右手指了指窗外的明月,難得有幾分羞澀,杏眼里似有潺潺春水撥動人心,她問道:“那是滿月。我心如此,你明白嗎?” 兩人貼在一起的掌心是灼熱的,似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和沸騰起來的血液。她看過來的目光是那樣溫柔的,便如窗外的凌空的明月,清凌凌的灑落一地清輝,猶如水銀、猶如白霜。 裕王躺在床上,有隱隱約約的光透過金紗帳照來。他一時間仿佛置身于月夜里的深海,身側是悄悄的暗流,上方水波淺淺蕩開,波光粼粼,唯有眼前一片模糊。 他閉上眼時,似乎能聞到隱約的桂花香,甜蜜而清涼,仿佛可以看見瑩潤的雨露從花蕊滑到葉尖,再搖搖顫顫的落入土中,驚得飛蟲振翅而起。清凌凌的冷香浸透土壤,銀白月光覆在上面,無數的樹影輕輕的在風里搖動著,清瘦的枝椏上吹落了一片淡黃的細小花朵,漫天飛花,滿地皆黃。 一切都美得如同一個夢。一個美夢。 這也是裕王此生做過的最美的美夢,他幾乎不敢出聲去打破這美得令他沉醉的夢境。過了一會兒,他方才慢慢的、竭力用沉靜的聲音回應她:“我明白的。” 她說的是: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李清漪順著自己的心意撩完人,很快便心滿意足的閉眼睡了過去。 可這一整夜,裕王都沒能睡著——美夢越好,越是不忍醒來。整整一夜,他睜著眼睛看著床帳上方的石榴花,想著景王世子的死,想著皇帝那頭隱晦的態度,想著貝貝的病。前路坎坷如此之多,滿心皆是憂慮,偏偏不忍和她說一個字。 他曾以為愛是天下最自私的事。可如今卻也明白了愛里的無私—— 倘若可以,我情愿替你承受一切痛苦與憂愁,承擔所有的不幸和苦難,只盼你一生無憂,一世安樂。 然而,他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既不能改變皇帝的想法也不能治好女兒的病,揭開那薄薄的一層紗幕,其后的一切無人能述。 神話傳說里的愛情如此可歌可泣,活死人rou白骨,天翻地覆。可凡人的愛情卻總有少不了對于命運的無能為力。 這再正常不過。 這再悲哀不過。 ****** 早上的時候,李清漪特意叫乳母抱了女兒來,準備叫她見見外祖母和兩個姨母。 貝貝仍舊是乖乖的,閉著眼睛睡覺,安安靜靜的躺在襁褓中。 李清漪瞧了好幾眼都不忍心把她弄醒,只是側頭和裕王說:“她怎么總是睡啊?我都沒見著她睜眼睛,就連哭聲都沒聽過。” 裕王瞥她一眼,略過后半句,只是道:“剛出生的孩子都睜不開眼睛,一天到晚都是睡覺。” 李清漪不懂這個,不過隱約也曾聽過類似的話,很快便點了頭:“也是。”她小心翼翼的蹭了蹭女兒鼻梁,不禁一笑,“她鼻子長得像你,挺直的。” 裕王險些撐不住面上神色,只得轉過頭掩飾般的道:“今天高師傅要來,我就不多留了。遲些兒再來陪你吃午膳。” 李清漪一雙眼睛都盯著懷中的孩子,聞言也不過是點了點頭,囑咐一句:“別忘了和高師傅提一提孩子的名字。” 裕王含糊的應了一聲,匆匆抬腳而去。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在李清漪面前說出來。有好多次,他都忍不住想要把事情全都告訴她。 一開始不告訴李清漪,那是因為他想要在此之前治好貝貝的病,叫她不必憂心煩惱。可是到了現今,他卻是不敢說: 貝貝的情況很不好,便是李時珍都覺得棘手——這么小的孩子,甚至比景王世子還小,不能用太多的藥也不好用針,太難治了。倘若不是生在這權貴之家,怕是一出生便要夭折了。可是,李清漪那樣愛她。為了能夠叫她出生,不惜以命相搏,他又怎能開得了口? 裕王這頭剛剛離開,那頭便有人引了黃氏、李清聞以及李清容進門來。 黃氏早就忍了好些眼淚,憋了一肚子對皇帝那一幫子人的抱怨。見了平安無事的女兒,所有的抱怨和眼淚全都被她丟到腦后,只連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清聞一貫溫柔細心,先是打量了一下李清漪的神色然后才垂眸去看她懷中的孩子,不禁笑道:“長得和你小時候好像,睡著了乖乖的模樣尤其像……” 李清容倒是很好奇,趕在最前頭,湊過來看幾眼,問道:“二jiejie,我能碰碰她嗎?” 李清漪不僅笑起來,點點頭,只是道:“輕一點,她正睡著呢,你別吵醒了就好。” 李清容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貝貝的臉蛋,嬌嫩的叫她嚇得立刻就收回了手。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帶著一種驚奇的語氣道:“二jiejie,她有名字了沒?” 隨著李清容的話聲落下,黃氏和李清聞也湊近了些,一眾人皆是小心翼翼的端詳著這小小的孩子,越瞧越覺得歡喜。 李清漪點點頭又搖搖頭:“就只有個小名,叫‘貝貝’,是早前訂下的。至于大名,還沒來得及起,她父王正琢磨著呢。” 這話一出口,聽到“貝貝”二字,知道李清漪小名的眾人稍一停頓便會過意來,一時間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黃氏首先笑開了,一雙眼睛都是彎彎的:“這小名倒是取得好,你是寶寶,她是貝貝,可不就是一對寶貝兒?倒省得王爺分開來叫喚。” 李清聞煞有其事的點頭應聲:“可不是,真真是一對活寶貝。” 李清漪被她們一唱一和的模樣逗得想笑,可又有些羞,只得嗔怪的看了幾眼。她怕自己等人說話吵到女兒,想了想還是喚了乳母進來把孩子抱走,口上解釋了一句道:“等她下回精神了些,再叫她認一認人。” 黃氏連忙應:“是該這樣。這時候孩子都還小,驚著了就不好了。”她老人家其實也想多瞧幾眼外孫女,只是知道輕重,很是大方囑咐了一句,“這個不急。倒是你,你也要好好養身子。若是有奶水,還是自己喂得好,這樣才能和孩子親近呢。” 李清聞在這上頭受過不少磋磨,很有些體會,聞言也點頭:“是啊,乳母再貼心也是及不上親生母親的。” 李清漪正在為這事發愁呢,不知該和誰說。她聞言小聲說道:“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沒奶水……”這事她又不好和裕王或是太醫說,他們估計也沒想到李清漪竟然會打算自己喂孩子。 黃氏聽了這話,在床沿邊坐下,細細的和她說:“我的小祖宗哎,鯽魚湯、雞湯、豬腳湯,你多喝喝,可別再嫌棄油膩了……”又悄悄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傳授幾句,“你叫王爺多按按、多吸吸,吸著吸著就有了。” 李清漪白玉似的頰邊微微泛紅,一雙眼睛都垂了下去,不敢看人。又細又長的眼睫跟著顫了好一會兒,她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瞧她這模樣,李清容自是摸不著頭腦,已經成婚生子了的李清聞倒是猜到了一點,笑了笑才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她一頓,又叮囑了一句道,“你現在坐月子,可得小心不要著涼,我當初就吹了一會兒冷風,到現在膝蓋還時不時地疼呢。” 有李清聞領頭,黃氏也很快便說起了坐月子時候要注意的地方。 李清漪靠在床上,一邊聽一邊點頭,好似還是家中那個聽話乖巧的二閨女似的。 黃氏說了一半,回頭看她一眼,一時念及舊事,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這一閉眼就能見著你小時候抱著我胳膊的模樣,雪團捏的一樣,只那么一點點大,”黃氏伸出手比畫了一下,淚水盈盈,極是感慨,“想不到,你現在都已經做母親了……” “娘,我現在很好。”李清漪慢慢坐起來了一點,抬手抱住黃氏,一雙和她極其相似的杏眼滿是柔軟的笑意,帶著柔軟而甜蜜的感情,“你放心好了。” 李清聞亦是連忙湊上來安慰黃氏,李清容最是調皮,三步并作兩步的跳過來,插一句:“娘,你再哭,我們可都要跟著哭了。你才剛說過呢,月子里不好流淚的。” 黃氏回頭瞪了小女兒一眼,很快便又不好意思的從袖子里頭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柔聲和李清漪道:“你過得好,那就再好不過了,娘也替你高興呢。” 作者有話要說: 此文暗線是男主的成長,從開文至此處,裕王顯然有了很大的變化。他懂得了愛,學會了愛人,知道了命運的殘酷和人力的渺小,一步步的變得更好。 ——以上除了第一句全是扯淡,大家隨便看看就好…… 第57章 天命 晚上的時候,李清漪靠在床上翻了幾頁書便把書擱到了床邊的小案上,緊接著又問起貝貝的名字:“我娘她們也都問呢,貝貝的名字,你和高師傅想得這么樣了?” 裕王長身玉立,站在一邊拿著金制的剪子慢悠悠的剪燈芯,他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盯著刺目的火焰,瞳仁里也燒著一團火,只覺得眼底無比的刺痛。他隨口應了一聲:“我覺得大名還是要鄭重些吧,你就讓我和高師傅多想幾天吧。再說了,貝貝這名字,你到底哪里覺得不喜歡了……” 他說到這里,話聲微微一抬,轉身湊上去攬住李清漪的肩頭,低頭咬了她的唇。唇瓣柔軟而溫暖,咬起來似是能抿出一點甜味來,唇齒相觸的時候,舌尖抵著,津液交換,帶出銀絲。好一會兒,他才松開手,按住李清漪的肩頭,一雙黑眸笑盈盈的看她,輕輕喚她,“寶貝兒……” 李清漪被吻得氣喘吁吁,雙頰飛霞,揚了揚眼睫,抬眼狠狠的瞪他一眼。 她那一雙杏眸潤澤而明亮,似是夜里倒影了星輝和月光的湖面,波瀾不起卻又波光粼粼。一眼瞪過來,叫人心口灼熱,好似情火忽起。 到底有些羞惱,李清漪很快便又低了頭,重又拉起被子躺了下去,不理人。她穿著雪白色的寢衣,背對著人躺著,一頭絲緞的烏發披在身后,身上蓋的錦被上面繡著一大朵一大朵的芍藥花,好似嬌花依著如花美人,越發襯得她一張面龐好似玉雕出的一般靜美秀致。 恰如錦繡叢、裕王心尖,悄悄開出的花。 裕王也就沒有再說什么,輕輕的伸手撫了撫她的脊背,低頭拾起一段秀發,吻了吻。 縱是鋼鐵的心腸,也是要被她磨成繞指的情絲。更何況,他原就心系于她。 索性也是就寢的時候了,裕王干脆自力更生,自己更衣梳洗,很快也跟著上了床。兩人雖是各懷心思,但也算是累了一天,一夜好眠自是不用再提。 只是到了第二日,李清漪醒來時床便已經空了,不由得便覺出幾分奇怪來——以往這個時候,裕王總是會陪在她的身邊,偏偏此時屋內竟只有一個如英守著她。 如英輕手輕腳的把金紗帳收攏起來,掛在邊上的鉤子上,細聲問道:“娘娘,早膳準備吃什么?” 李清漪沒有立刻應聲,她的目光在如英通紅的眼睛上一掠而過,腦子里有什么一閃而過。她沒能抓住那一瞬而過的想法,蹙了蹙眉,開口問道:“王爺呢?” “王爺……”如英似有幾分慌忙,垂了眼,語聲倉皇,“王爺他臨時有事,去忙了。” 李清漪心里的那點奇怪越發濃重起來——對于裕王來說,會有什么事比自己還重要?她隱約覺出幾分不詳的意味來,開口問道:“那貝貝呢?”說罷,她抬起眼去看如英,似要從她眼里看出什么,“你讓人把她抱來吧。” 如英面上一白,嘴唇哆嗦了兩下,不知該如何應聲。 就在此時,不知是不是母女連心,本還耐心等著如英回話的李清漪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移開目光看向外邊。她眸中的瞳孔微微一縮,不自覺的抿了抿唇,自語道:“你有沒有聽到?是不是,貝貝哭了?” 如英一張臉白得不能更白了,她只是擺手道:“您聽錯了吧……” 話聲還未落下,只見李清漪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力翻開被子,竟是跳下了床。 如英都呆了,手足無措的上前去扶她:“娘娘,您現在不能下床,要是吹了風……” 李清漪沒理她,一時找不到鞋子,只得赤著腳往隔間跑去。她在床上躺了幾日,初初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腳一軟險些跌倒,可她卻還是堅定的推開了上來扶人的如英,快步往隔間去。 其實,隔間和正房離得很近,這么短的距離,跑起來的時候卻覺得很長很長。她腦子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想不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風吹得她的寢衣烈烈生風,一頭烏發也跟著灑落開來。 木門本就不隔音,離得近了,果真能聽到了孩子微弱的哭聲。 李清漪心中猛地一跳,伸手用力一推木門,隔間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屋子的人都聞聲回過頭來。 因著是白日,陽光透過格窗照入內室,似是凌空灑了一把金粉,金燦燦的。屋內的情景一覽無余,纖毫畢現——只見裕王滿面焦急的站在榻邊,幾位太醫院的太醫則繞著長榻把榻上的貝貝圍了一圈,正中的李時珍手里捏著銀針,那樣長的銀針就直直的刺入孩子稚嫩的身體里。 李清漪只看了一眼,目眥欲裂,她覺得這一刻仿佛有千萬根的長針同時密密的刺入自己的心里,心口砰砰跳的心忽然靜了下來,像是一團死rou,又冷又痛。 她看得眼眶發紅,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喉中卻有什么梗著,竟是又干又澀,什么都說不出來。最后,只穿了件雪白寢衣,披發赤腳踩在地上的李清漪腿一軟,險些跪伏在地上。 “清漪……”,裕王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扶住了人,欲言又止 李清漪沒有理他,目光仍舊定定的看著榻上的女兒。 幾位太醫或多或少都往這邊瞥了幾眼,唯有李時珍心如靜水、目不斜視,隨著他的施針,孩子的哭聲漸漸止住了,很快便又安靜了下來。 李清漪仍舊沒有收回目光,定定的看著,口中卻問裕王道:“……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