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故而,他此時輕輕咳了一下,想了想,道:“殿下一片純孝,當真是難能可貴。想來,無論是陛下還是娘娘向來都是看在眼里,欣慰不已的。只是,為人子者,孝順的方式也有很多,未必一定要陪侍左右。”他恰如其分的轉開了話題,“聽說宮中已是選好了王妃,只待明年成禮。殿下這回若能搶在景王前生下皇長孫,無論是陛下還是娘娘,心中自是要寬慰喜悅的。” 正所謂“知好色則慕少艾”,裕王到底年輕,還未經過那些事兒,聽得這話,俊美的面龐不由紅了紅,口上吶吶道:“高師傅……” 高拱只作不知裕王羞態,口上仍舊道:“殿下不必擔心,臣特意替殿下打聽了。未來王妃生得極是貌美又是武將人家出身,想來身子也是康健。” 裕王自小長在有父如無父的境況下,很是知道人情冷暖,故而內心深處實是盼著自己有個正常的家,若能有個恩愛的妻子再生個可愛的兒子,自是再好不過。所以,此時的他雖是一心憂慮杜康妃的病,滿心陰云,聞得此言卻仍舊覺得好似有一縷陽光照在冰冷的心頭,雖不能驅散陰云卻也讓人隱約瞧見未來的光明,不禁生出幾分少有的希冀和盼望來。 第7章 花露拌飯 宮里的日子提心吊膽,自是比不上家里。 因為皇帝訂下的婚期就在明年二月,時間有些趕,許多規矩都要認真學過,從早到晚,起立坐臥全都有專人教導。發髻類別、衣飾搭配、飲食忌諱等等都需學習。就連晚上沐浴完了,都有專門的嬤嬤拿了特制的花膏替她擦身按摩,使得體膚柔嫩白皙,自生芳香。 吃食上面,就連最簡單的米飯聞著都有花香。李清漪問了丁嬤嬤才知道,這是因為飯熟之后又加了花露,燜了一刻鐘再拌勻,那花香便滲入了米飯之中。似玫瑰花露,因著花香襲人,還能分辨的出來,若加的是木樨花露或是薔薇花露這等香味與五谷接近的,幾難分辨。 不過,這也只是占了個巧字兒,真有講究的,反倒喜歡天然去雕琢的。 直到這時候,李清漪才明白什么是“居移氣養移體”。那些高門的閨秀多叫“千金”,那般的儀態教養,實是千金萬金、錦繡金玉堆出來的。 照顧李清漪的丁嬤嬤格外看顧她,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和她說了一句令她印象深刻的話:“女人最大的依仗不是美貌,但美貌的確是最罕見的天賦,最鋒利的武器,同時也是最易逝的消耗品。你有這樣的美貌,定要好好把握,好好珍惜。” 李清漪點頭應下卻是另有所思:容顏易逝,紅粉轉瞬成枯骨,若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沈貴妃自來是個體貼的,就連陰晴不定的皇帝也免不了說句“沈妃是個周道人”。她心里清楚杜康妃病重難醫,怕是熬不了許久,于是額外開恩讓學規矩的李清漪五天里抽一天去杜康妃的榮華宮中侍奉,名義上說是“聆聽教誨”,實則是讓杜康妃在臨去前多看看未來兒媳,好放寬心。 李清漪面上謹慎應下,心里卻知道這是個難能可貴的好機會——裕王與他那個皇帝老爹的關系本就不大好,心中對于杜康妃這個母妃最是依戀親近不過。她若是能討好了杜康妃或是從她那里知道些裕王的事情,日后嫁入裕王府也算是有了些底氣和依仗。左右她日后也是上了玉牒的正妃,就算裕王為人不太可靠又好色,可只要她占了這最前頭的情份和名分,后面行事再小心些,大約也不會出事。 因為懷了這么一份私心,李清漪對著杜康妃甚是用心,每到榮華宮時必是不嫌辛勞、放下身段的親自服侍左右。 本來,杜康妃不受寵,久病之下形容憔悴,甚至還透出些許衰朽之氣。正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宮人雖是畢恭畢敬,不敢輕忽,但也心里也不太喜歡湊近服侍,不過是應個本分罷了。開始時,那些宮人雖是顧著李清漪的身份不敢太勞煩她,但是久了便也慣了,倒樂得偷懶,只是心里卻仍是嘀咕:果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天生勞累的命,這般的事兒竟也搶著做——杜康妃本就不是長壽之相,想來也熬不了幾年,就算李清漪千般辛苦的討好了這個“未來婆婆”,待得杜康妃一死,豈不就是白費心力? 故而,那些宮人口上各個都道李清漪“純孝仁厚”,心里卻很是嘲笑了她一番。 這世上,最磨人心性的就是病痛困苦。杜康妃已是病了許久,初時是因為失寵且為人低調而被太醫輕忽,待到如今早已是積疾難醫,奄奄一息。她本是個柔順溫婉的性子,要不然也養不出裕王這般的孩子,只是這樣積年累月的病著又與唯一的親子分離,漸漸的也失了平常心。因李清漪乃是盧靖妃特意選出來的,杜康妃本也是對她不甚滿意,存了幾分刁難厭惡,開始時也只是冷淡以對。 李清漪自也是知道那些宮人和杜康妃的想法,但她心中另有打算,故而也只作不知,依舊殷殷而周道的服侍著杜康妃,還特意請教了太醫,學著按摩的手法和藥膳的方子。 如此過了幾月,十二月里,大雪初歇,少之又少的見了晴。杜康妃大概也是見著天氣好了,從床上半坐著起身看著窗外宮人掃雪嬉鬧,容華宮中一貫冷情,這時候竟也傳了些笑影子來。杜康妃少見的提起一些精神,開口和李清漪說話: “難得放了晴,你怎的不和她們一起去頑?” 李清漪心頭一跳,心知良機已至,不能錯過。她素來從容沉穩,此時心中雖是大動面上卻沒有顯出什么,依舊是垂首替杜康妃按摩手臂,只是徐徐的笑應道:“娘娘這話,倒是和我娘一般。” 杜康妃聞言微微一怔,過了一會兒自語似的:“是嗎?”隨即又稍稍緩了聲調,“說來,你入宮也有數月了吧,可是想念家里?” 李清漪手下一頓,好似憑空受了一驚似的,眼眶泛紅,已有淚水順勢滑落下來,細小的猶如瑩潤的珍珠,正好落在錦被上,只留下一點淡淡的淚痕。她忙俯身告罪道:“娘娘恕罪,小女思念家人,有失儀態。” 杜康妃垂了眼,看了看那錦被上的淚痕又轉目看著李清漪倉皇如小鹿一般顫抖的身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目中神色反倒越發溫和起來。她吃力的伸出手,撫了撫李清漪的發頂,竟是有幾分憐惜意味:“快起來罷。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她久病體虛,幾句話的功夫,已是有些氣喘。 李清漪忙起身,替她調整了一下背后的引枕,讓她靠坐得更舒服些。等安置好了杜康妃,她這才垂下首,面頰微紅如天邊的紅霞,似是有些羞澀,柔聲道:“娘娘,您真是個好人,就和我娘親一樣。” 杜康妃往日里聽過不少奉承,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樸實無華”的話語,不由的笑出聲來,隨即牽動喉中咳意,很快的就彎下腰又咳嗽起來。 李清漪又忙著替她倒茶潤喉,待得杜康妃止了咳意,她才稍稍放心,只是開口徐徐勸道:“世上父母最愛的便是骨血相連的子女,可子女心中最愛的又何嘗不是父母?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想來也是放心不下裕王殿下,可裕王殿下又何嘗不是惦念著娘娘?還請娘娘將心比心,哪怕是為著裕王殿下,也要保重自身。”她緩緩露出一段白鵝一般纖長柔軟的脖頸,垂下蝶翼一般濃密纖長的眼睫,烏鴉鴉的眼睫伏在美玉蓮瓣一般白皙的面容,竟有一種難描難繪的靜美之態,“莫要令裕王殿下受那‘子欲養而親不待’之痛。” 杜康妃目光從她發頂越過,不知看著何處,只是茫然出神,靜默許久,好一會兒才低低嘆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倒是會講大道理。”她垂首低低咳嗽了一聲,淡淡道,“好了,別動不動就跪著,起來說話吧……” 李清漪這才起身,手掌微微握緊,掌心已經是一片濕滑黏膩。 這一場對話,實際上是交淺言深了,但杜康妃到底是性格柔婉又是一心思念親子,由己及人,倒也分了幾分的慈心給李清漪這個“離家在外、思念家人”的可憐孩子。 雖是驚險了些,但是經了這么一場對話,李清漪知道自己和杜康妃的關系必是要進一大步。 幾個月的刁難辛苦,猶如天賜的良機,言談之時的步步驚心,終于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 “‘莫要令裕王殿下受那‘子欲養而親不待’之痛'……她真是這樣說的?”裕王府里,裕王長身玉立,垂首看著案上的美人圖,沉聲問道。 裕王身后跪著一個小太監,聞言便趕忙道:“確是如此,奴才那老鄉當時正要去給杜娘娘送藥,就在門口,正好聽見了。” 裕王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許久,揮揮手便讓那小太監下去。 就算是不受寵,裕王也是當今唯二的兒子,還是最為貴重的長子,面上再軟也是有著自己的心機。若是李清漪當著他的面說這話,他必是要懷疑她居心叵測,有意討好。只是,拐了這么幾個彎,經了旁人的口,他心里不知怎的反倒更信了幾分。 案上放的美人圖上,只見畫上的美人身著藍襖白裙,雪膚紅唇,眉目靜美。她含笑而立,猶如瓊枝玉樹,姑射仙人,幾欲凌風而去。 正是李清漪入宮選秀時留下的畫像。 裕王垂目靜靜端詳許久,俊秀的面上已是帶了幾分不自知的微笑,伸手撫了撫畫上人的面頰。 第8章 交杯酒 有了那日的話打底,杜康妃對著李清漪亦是多了幾分看顧憐惜又因著惦念兒子有意振作,竟也提起了些精神,常常靠在床邊和李清漪說些閑話。 她心里最惦記的唯有裕王一個,說得也多是裕王兒時的趣事。李清漪本著“情場如戰場”、“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般的想法,恨不能多聽一些,故而也聽得津津有味。 這般一來,說的人高興,聽的人認真,兩個人都覺得投緣,對著每五日一回的見面更是期待,那融洽默契的模樣,竟是頗有幾分情同母女的模樣。 這一日,李清漪一入了殿門,也不管左右宮人,越過繡著雙蝶牡丹的畫屏,徑直湊到杜康妃身邊,很是歡喜的和她說話:“娘娘您猜,我帶什么來了?” 杜康妃有些吃力的扶著宮人的手從床上起來,身上蓋著一襲厚厚的錦被,背后靠著了一個蜜合色繡松鶴萬壽紋的引枕,尤其顯得一頭烏發如墨,肌膚似新冬的雪一般凈白。 她被李清漪這孩子氣的笑容一引,心頭微軟,面上亦是不自覺的跟著露出了一點溫和的笑意來。雖是久病之下難免蒼白憔悴,但她眼角魚尾似的紋路徐徐展開,溫柔似水,甚是動人:“你這丫頭素來古靈精怪,我又哪里猜得到?” 話聲還未落下,便見著李清漪小心翼翼的從袖中拿出一枝杏花枝來,濕漉漉的花香染了她衣袖,衣袖拂動之間,暗香盈盈。李清漪仿佛邀功一般,眨了眨水潤的杏眼:“說不得,這是宮里開的第一枝杏花呢,我特意折了來給娘娘瞧瞧。” 杜康妃不由凝目去看那支杏花,面上有些怔然,很快便浮出些許紅暈來:“是了,快要開春了,杏花也要開了……”她本已覺得自己要活不過那漫長冰冷的冬日卻不想竟是又活過了一年,得以見到春暖花開,先是一酸后又是一喜。 杜康妃目中微有濕意,側首忍了忍,好一會兒才接著道,“難得你有這番心意。” 李清漪見著這模樣,不由暗嘆:自來就有西子捧心一說,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病中憔悴也依舊難掩國色。有母若此,也不知那裕王生得如何模樣? 她知道自己這心意是送到杜康妃心坎里了,于是見好就收,柔聲令人拿了一對青玉瓶來把花插上,仰頭去看杜康妃,一派的天真柔軟:“這樣,娘娘日日就能瞧見了。” 杜康妃越發覺得她可憐可愛,拉了她的手坐下,見著左右無人,倒是難得說了幾句真心話:“說起來,下月你就要嫁了,現今倒是真有些舍不得。”她頓了頓,用帕子捂著嘴,咳嗽著低聲道,“本來,因‘那一位’的緣故,我不太喜歡你。可這些日子,我親眼瞧著,知道你是個好的——最難得的是心性純良,待人以誠。純以人品論,是我那孩兒高攀你了……” 李清漪哪里敢接這話,忙謙辭道:“娘娘言重了,裕王殿下人品貴重,是小女高攀才是。” 杜康妃拉了她起來,只是輕笑:“你莫怕,我這是心里話。我自是偏心我那孩兒,但也知道:他心是好的也知道好壞是非但著實是心軟更兼耳根軟,若無個性子硬些的管束著,少不得要出些事。”她說到這,不由一笑,撫了撫李清漪的烏黑的發尾,半是玩笑的道,“好在你生得美貌,他對著好看的人總是更心軟些,等你嫁去了,必也會喜歡你。待得你們夫妻感情好了,正好也能管束一二。你們若能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李清漪雙頰生暈,羞不自勝,只得垂首不語。然而,她心里卻很是忐忑:杜康妃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在她想來,既然裕王是個貪好美色的,她又不打算以色侍人,必然不好管束太多,引人厭煩,只需做好王妃的本分就是。 偏杜康妃一時起了性,倒又拉著李清漪說起裕王種種愛好來,李清漪只得打疊起百般精神聽著,一一記下來,譬如:裕王愛吃甜食偏還為著面子不敢多吃,裕王喝藥的時候一定要備好酸梅和梨糖膏,裕王最喜歡的糕點是果餅…… 不知不覺,裕王就被他親娘杜康妃給從頭到尾賣了個干凈。 若是說實話,李清漪心里也是盼著能早些出嫁的——倒不是她因為杜康妃的那些話語對于未來夫君裕王殿下心生期盼,實是因為她心里對家人思念已久。自被選中之后,李清漪只回過一次家,還是在宮人的看管下,回去拜謝父母生養之恩的,連體己話都沒說幾句。她如今身在宮中,難進難出,更是難見家人一面,日后嫁去裕王府,好歹是個王妃,總也能多尋些機會與家人見面。 故而,懷著這樣的想法,李清漪自個兒也每日里數著日子,就盼著能早些嫁去裕王府,當家做主。 這樣的期盼下,很快就到了二月里。 二月二日龍抬頭,冬雪初融,春寒料峭,正好是李清漪自宮內出嫁,受賜王妃金冊的時候。只是,無論是王官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到了最后,走的必然是洞房花燭這么一步。 李清漪雖是在宮內受了不少教導,暗自補看了許多春宮圖,但就如書到用時方恨少,真到了這時候,她就算是再淡定從容也免不了有些小緊張。 她獨自坐在榻上,懷著細微羞澀和緊張,微微低了頭,已經養得纖長的指甲染了一抹艷艷的紅,按在榻上時尤其指如蔥管,纖長白皙。 裕王正從門外推門而入,鼻尖依稀還繞著那一點淡淡的沉水香,心中漸漸松了下去。他的靴子踩在地毯上,步履輕緩,默然無聲。 紫檀坐榻兩邊立著一對燭臺,上有手臂粗的龍鳳喜燭,燭芯燒得“噼里啪啦”,灼熱的紅蠟滾滾而下。燭火微微一動,將李清漪映在門窗上的人影拉得纖長,猶如人心那一點不可言說的情絲,竟是“長長短短縈于心”。 裕王抬步繞了過去,修長的手指緩緩攏起珠簾,抬目望向內室,步子一頓,漆黑的眸中倒映著明滅不定的燭光,依稀含著點復雜的意味。 只見佳人端坐榻上,烏發如云,垂首時僅僅露出一段皓白柔軟的脖頸,膚光勝雪,容色之美幾是他平生僅見,更勝那畫冊上的顏色。 此時她身著紅衣,青色繡鸞鳳紋的霞帔,腰間系著一條玉帶,纖腰盈盈不堪一握。那一根根繡在衣內的金線在燭光下粼粼生光,平添了幾分明艷色彩,幾乎是恍然入墜美夢。她頭上戴的是九翟冠,冠上綴有珠花翠葉,精致的花蕊微顫,似嬌花不勝涼風,依稀生出一段暗香,叫人心尖微癢。金冠頂上則停著銜長珠的金鳳一對,珠光渺渺,閃爍不定,如辰光落地,伴那九天玄女入凡塵。 裕王心中惦記著杜康妃的病又因為皇帝的緣故不能進宮探見,只得暗自在宮中收買了些人,偶爾探聽榮華宮的事情。自知道了李清漪勸慰杜康妃的話后,也不知怎的,他又暗自叫人留意了李清漪的事情。看著那幅特意收來的美人圖,聽著李清漪的那些事,他這心里漸漸地便起了旁的心思。 再后來,宮里賜了教他知人事的宮女,一貫貪色的他臨到頭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收用——他那未來王妃生得猶如仙女一般,性情品性亦是無一不好,配他本就是委屈了。他若再……豈不是更加羞慚? 裕王自小跟著杜康妃在宮中長大,因為上頭有個陰晴不定的皇帝爹,朝不保夕。故而,他自來便不以自己的出身自傲,雖是面上不顯,但心底里卻是有幾分不為人知的自卑的。見著李清漪這般的女子,他又是少年情竇初開,那點兒壓了許久的自卑就如同春天里的花苞似的一個個展開了。 未見著人時,好像是有細細的火苗在在他心尖燒著,一點一點的烤著,有些干燥有些火熱……等他現下見了人,心里就好像被澆了一捧清甜的泉水,火熄了,心頭甜津津的,身上卻更熱了起來。 老實說,他這會兒還有許多煩心事——宮中的母妃杜康妃病得厲害、皇帝遲遲不封他這個實際上的長子為太子反倒是讓他和景王的起居儀制等同……可是,一見著李清漪,他忽然靜了一瞬,只覺得那些煩心事都遠了一些。 人世千般繁雜,唯有她在一處,無限溫柔,叫人不覺心生沉溺。 裕王提著一顆心,看著看著,一時竟是邁不開步子。 李清漪本是聽見腳步,久久未見人來,于是恰恰在此時抬頭去看。 四目正正對在一起。 李清漪與母親黃氏一般,生得一對杏眼,望人時溫柔靜美,仿佛倒映著山水湖光,明澈而透亮。她不太自在的眨了眨眼,烏黑的眼睫就像是蝴蝶輕盈而溫柔的羽翼,對著有些呆怔的裕王微微一笑。 滿室華光耀目,美不勝收。 裕王心頭的火燒得更加熱了,情不自禁的抬起步子,往里走去,順手就把掛著的珠簾子也給扯了下來。 串著珍珠的線被用力的扯斷,一顆顆蓮子大的珍珠接連滾落下來,落在猩紅色的長毛地毯上面,發出清脆的“噼里啪啦”的聲音,猶如急雨之聲,時斷時續,清脆悅耳。 可李清漪卻顧不上這個,她整個人被裕王壓得往后靠去,只得伸手捂著頭上的九翟冠痛呼提醒道:“殿下等等……” 裕王被火燒得一團亂的腦子這才醒過神來,知道是自己實在太過急色。他本就有些自慚形愧,這時更是又羞又愧,連忙直起身坐到床邊,挺起脊背,移開目光,再不敢去看邊上的李清漪。 李清漪見著他面頰泛紅、目不斜視,好似純良少年一般,心底越發詫異,只得坐正了身子,自力更生的替自己去了九翟冠,幾支金簪也窸窸窣窣的從堆云似的烏發中掉落下來,鴉羽似的烏發隨之滑落,柔順絲滑,猶如瀑布一般披在肩頭,烏漆漆的。 她不易察覺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裕王,見他似有幾分緊張難堪之色,心念一動,咬了咬紅唇,仿佛為難一般的出聲求懇道:“我今日還未用膳,殿下能替我拿些點心來么?” 裕王聽得心上人這般言語,更恨自己粗心,忙應道:“是了,我這就去。”他不經意一回頭,見著李清漪披發的模樣,面上更紅,起身時更是步履踉蹌,幾乎要跌倒了。 他匆匆端了幾盤放在案上的點心過了,猶如小狗討好主人似的,睜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看她:“你喜歡甜的還是咸的?” 李清漪越發覺得稀奇,忍著笑,認真看著他道:“甜的。我喜歡吃果餅。” “我也喜歡,”裕王大喜的應聲,見著李清漪面上溫柔笑意又慌慌忙忙的移開目光,聲音漸低,細聲把話說完,“還真巧……” 李清漪自是知道這個——杜康妃早前就和她說過裕王喜歡果餅的事情。她一邊看著裕王神色,一邊遞了一塊果餅過去,道:“既如此,那便一起吃罷。殿下今日忙了一整天,必也沒吃好。” 裕王被她關懷的目光看著,心中一暖,不覺點頭,接過果餅慢慢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