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他轉身就去了善堂,挑選之后借來一位剛出生就被拋棄的男嬰,交給妍冰用自家衣物襁褓裝扮。 因家里一雙兒子為早產,雖滿了月卻也不比尋常新生兒大多少,給那男嬰換好衣物倒也像模像樣,再帶上楚王那兒淘來的另一枚相仿平安鎖,幾乎能以假亂真。 唯一的問題只是妍冰又有些心軟,看著那替身難受道:“我舍不得自己兒子去做人質,可換成旁人依舊覺得殘忍……你說,他活下來的可能性大么?” “這孩子天生沒有谷_道,本來就活不了幾天,若是去了,咱們好好為他做一場法事便好。”文淵選人時就已考慮了生死之事,他不可能允許自己被戳著脊梁罵“冷血、薄涼”,哪怕事實如此。 “……啊?竟是這樣……那,也好,至少救得一個算一個。”妍冰看向那孩子一臉驚訝,這即是說,他患了□□閉鎖之癥,在沒有外科手術的年代確實活不下來。 “好了,現在的問題是,戲該怎么演?”文淵說完就看向了妍潔。 而后,他以一種正經思考的神情上下打量大姨姐,蹙眉問道:“你有把握送了孩子去卻不露破綻嗎?能不能冷靜與毛坤銘斡旋,誘使他孤身到窗口、門口?或者口才好點,說服他放了你阿娘?” 說不定,還得說服他放你自己? 妍冰也同樣看向自己庶姐,滿目同情。她總覺得就算有了這個可以蒙混過關的孩童,任務也不輕松,似乎處處都是死亡陷阱。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即將完結咯,好雞凍! ☆、第71章 步步緊逼 妍潔被文淵一問,完全懵了,她還以為只把孩子送過去自己任務就算完成,不由看向文淵問道:“我去與他周璇嗎?難道不該是我送去了孩童,而后你因為‘兒子被綁’去與他談判?” 沒等文淵開口,妍冰就琢磨著答道:“那是后一步吧?一開始淵郎還不能馬上過去,送孩子是為了換出奚姨娘,你得先把姨娘弄出來而不是走進店鋪自投羅網,可不能你倆都陷進去了。” “你們先商量商量,我得出去一會兒再回來。”文淵見著此刻已過未時,便說要去西市先看看地形,還得與孫將軍商議后布置一下人手。 “好的,你去吧。”妍冰起身送了他出門,神情平靜而淡定——她雖對自己等人能商量出什么來沒什么底氣,但對丈夫卻是信心滿滿。 文淵先是尋了一輛普普通通沒任何標志物的馬車,去綢緞鋪子四周兜了一圈,悄悄查看,確認了那鋪子確實像是有人躲藏,這才向負責緝拿一事的孫挺匯報了此事,商議各種布置。 隨后便陸陸續續有人偽裝成伙計、掌柜、顧客等在綢緞鋪周圍布控。同時,文淵趕回家,眾人草草用了便飯又繼續討論串好詞。 轉眼便到了黃昏時,天陰沉沉的又有漫天雪花飄揚,冷風肆虐之下路上行人漸少,西市店鋪也陸續開始打烊。 毛坤銘在綢緞鋪三樓困獸似的轉圈跺腳,時而罵罵咧咧,時而又急吼吼湊到窗口查看。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等官兵,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期盼舒妍潔真的弄來嬰童。 無辜遭難的奚氏被人用麻繩五花大綁扔在墻角,無人照看。她雙手背在身后的悄悄掰斷了一枚金戒指,一面用斷口慢慢磨著繩索,一面觀察著室內眾人舉動。 只見一穿著短襖的絡腮胡大漢沖毛坤銘抱怨道:“你妻子究竟會不會管她老娘?若她真的綁來榮文淵的兒子,他會偷偷放我們出城?我總覺得那人心冷手黑邪門得很,不見得會心疼兒子——反正他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頂多被偷走一個。” 他話音一落,又有另一黑衣游俠唉聲嘆氣道:“是啊,還真不如當天就沖出城去,綁個老娘們有什么用?!” “你們知道個屁,榮文淵顧家得很,只要有他兒子在手肯定能行。天承軍可都是在他養父手下討食的,出城肯定不會被查。”毛坤銘斬釘截鐵的說著,既勸說同伴稍安勿躁又仿佛是在安撫自己。 其實他此刻心里反倒是對妍潔更沒底,一會兒覺得她沒本事從榮家偷孩子,一會兒又推己及人,覺得她肯定不會為一個讓自己從小丟盡臉的奴婢娘冒風險。 與之同時,努力磨繩子的奚氏心里也是無比矛盾,既希望女兒來救自己又盼著她別來冒風險。她雖努力自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解開繩索能有何用,只是滿眼空茫的看著地板,手指一點一點蹭著。 正在此時,蹲守窗前觀望的絡腮胡忽然瞧見一輛馬車逆著人流緩緩駛來,他不由呢喃道:“車馬行的簡易租賃車……是不是啊?停在對門茶鋪了,阿銘快來看看!” 瞧見馬車上由婢女扶下來一面戴帷帽抱嬰孩的婦人,絡腮胡趕緊喚毛坤銘來看,而后齊聲樂道:“是,是她!嘿,真搞來了呢!” 聞言奚氏猛然抬頭,正心焦著卻又見那幾個人剛笑罷又開始怒罵:“媽了個巴的,居然不過來!” 妍潔就站在對門茶肆避風處,抱了小孩對著綢緞鋪張望,而后派了軍中細作偽裝的婢女走過來,滿臉惶恐的對掌柜投了一團紙后轉身就跑。 這掌柜的早就換成了毛坤銘手下,他隨即打開一看,從樓上吆喝道:“郎君,娘子說——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這意思很明顯:一個換一個。不見著奚氏她是不會把孩子抱進來的。 “弄門口去給她看看,這娘們真是麻煩!”毛坤銘一臉急躁的讓人拎起了奚氏,夾著她下樓。甚至,他自己也來到了大堂,雖并未出門,可也露了痕跡。 殊不知,帶著一隊天承軍從后門繞至茶肆內的興益,此刻正左手拎弓右手握箭,躲在對面看不見的角落悄悄觀察綢緞鋪的動靜,指導著妍潔的一舉一動。 同時再三對其叮囑:“總之你不能進去,最好是站在街中央交換。你看他急成這樣,馬上就得出來了。一冒頭我就賞他一箭!” 毛坤銘又讓人遙遙吆喝,讓妍潔把襁褓打開給他看看嬰兒的臉,見到確實像是榮文淵的種,四周似乎又沒有官兵出現甚至都不見圍觀路人,他頓時心頭大安。 “去換,就街中間換,把孩子搶過來,老太婆可以不要我女人別放了,一起拉過來!”毛坤銘支使著兩名手下推了奚氏出門,自己則躲在門板之后張望。 只見妍潔交出嬰孩給黑衣人,又扶了奚氏正準備離開,旁邊絡腮胡忽然出爾反爾伸手拉她,幸好那細作小丫頭力氣大得厲害,立即擋住了他與之拼打起來。 黑衣人趕緊騰出一只手來幫忙,本被綁住胳膊的奚氏見女兒被拉扯,忽然就掙脫了繩索也與之推搡起來。 正在此時,文淵忽然騎馬從遠處奔來,滿臉黑沉怒氣,遙遙便大喝道:“毒婦,快還我兒子來!” 糟糕,親爹趕來救人了! 毛坤銘見著文淵只帶著兩名親隨出現,還當他剛發現兒子丟失,沒來得及報官,又見那端呈現三比二劣勢,奚氏為了女兒就跟吃了大力丸似的燃燒生命,迸發火熱激情抓得黑衣人披頭散發…… 他急匆匆想要控制人質在手,一時間又根本指望不了年邁的掌柜救場,來不及喊樓上的另外兩位同黨,索性親自快步出了門。 毛坤銘就這么沒頭腦的直接沖至街中央,將奚氏讓給同伴處置,自己一把抱住嬰兒,舉起匕首便比劃在了他臉上,猙獰而笑:“文淵兄來得正巧,弄輛馬車來送我出京吧,不然,哼哼!” 話音剛落,就見榮文淵一拉韁繩停在原地,而后他抬臂以兩根手指入口吹出一聲呼哨,頃刻間便有無數弓箭手從四周冒出頭來。 “你,你居然設了埋伏!你不想要你兒子的命了?!”毛坤銘完全不敢相信榮文淵當真冷血至此。 反問之后,卻見對方板著臉并不作答,只冷聲道:“毛坤銘,束手就擒吧,別再垂死掙扎。” 毛坤銘倉皇環顧左右,只見同黨已有一人被毆至倒地翻滾,奚氏母女正在小婢女的保護下慢慢后退。 想著自己竟傻乎乎被人步步為營誘出而擒,真是悲從中來好不甘心,不由高舉匕首嘶吼一聲道:“我死也要有人墊背!射啊,大家都射箭!” 他話音未落便將匕首刺向懷中嬰兒,同時綢緞鋪中剩余的兩名毛家部曲也垂死掙扎似的射出了箭矢來。 一箭瞄準端坐馬背上的榮文淵,一箭射向害自己郎君陷入危境的舒妍潔……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又到了每周死一死時間……嗯,輪到誰呢? ☆、第72章 塵埃落定 剎那間,眾人只聽箭矢破空之聲驟然而響,眨眼羽箭就已飛至眼前。 端坐駿馬之上的文淵距綢緞鋪較遠,箭矢襲來時顯然已經乏力,他冷然一揮馬鞭就輕輕松松將其掃落。 佯裝婢女的軍中細作更是眼明手快,拉了正驚呼的舒妍潔手臂就使其避開要害。 偏偏奚氏護女心切,她只知箭矢襲來卻看不出女兒已經脫離危險,反倒節外生枝欲撲上前做人rou盾牌,恰恰好在半途被射個正著。 只聽“噗”一聲輕響,箭矢剎那間沒入后背,妍潔高呼一聲“阿娘”,抱住了因沖力而前傾母親,滿目驚恐渾身戰栗。 “阿、娘,沒事。”奚氏此刻卻并不覺得疼,還淺淺一笑以作安撫,只是說話時已有些喘不勻氣。 待文淵夾了馬肚速速靠上前來時,抬眼就看到鮮血從她的棉短襦中滲出,緩緩將寶藍的衣服染得一片暗紅。 見著奚氏咳嗽兩聲吐出粉紅泡沫來,總覺得這箭雖沒射在心臟位置,卻也看著有些嚴重。 “怕是傷了肺腑,趕緊送醫救治。”他緊皺了眉如此吩咐,引得眾人更心焦。 那廂一刀抹了嬰孩脖子的毛坤銘,卻還在一旁叫好,沖妍潔大笑道:“沒弄死你,換成你老娘倒也不錯——讓你內疚一輩子!” 他甚至還揮舞著匕首,想要沖上前去再補上兩刀,只是被周圍兵丁攔下才沒能得逞。 “不,不會的,阿娘不會有事的!”妍潔攬著母親呢喃垂淚,再一看毛坤銘那滿身噴濺鮮血,面目猙獰的模樣,雙腿不由發軟。 文淵則是厭煩的看過去,揮手道:“趕緊押走吧,好生看守。” 隨后,妍潔就在興益的護送下,渾渾噩噩的陪著奚氏回了舒家,縮在屋角忐忑不安的看著醫師的匆匆救治。 她一會兒感動于母親奮不顧身的義舉,一會兒又憂心不知其能否順利渡過難關。 有那么一瞬,妍潔甚至暗暗在想,毛坤銘眾目睽睽下做出殺親之舉,已經可坐實義絕而離之事,自己絕不會再被牽連,萬幸萬幸。下一瞬她又暗罵自己冷血沒良心,豈可讓母親犧牲換回自己解脫。 入夜妍冰才聽聞此事,于次日帶了妍清一起回娘家探望,正看見奚氏取箭后失血昏迷,妍潔不吃不喝枯坐床前發呆,兩姐妹勸了很久才讓她飲了些許羹湯。 直至回家,妍冰都還在后怕,夜里見了文淵回來她不由心有余悸的嘆道:“萬幸受傷的不是你。” 文淵瞧著正在隔壁熟睡的倆兒子,回頭壓低了嗓子答道:“意外而已,如果她不亂動根本不會有事。” 說話的同時他轉身回走,在屏風后自己快速脫掉官袍換了居家棉衣。文淵今日穿著這身衣服刑訊了毛坤銘,雖看起來不曾沾上血跡,但總覺的心里膈應,不想將牢獄里的陳腐血腥味兒帶入妻兒四周。 更衣簡單梳洗之后,他這才垂足坐在矮榻邊半摟了妍冰輕撫安慰,聽她絮絮叨叨傾訴。 “昨個只是驚訝,今天見著奚姨娘那完全沒血色的臉……哎,真是嚇死人了。我就在想之前你胸口受傷時,萬一不是淺淺砍傷而是刺傷,那該多可怕。”妍冰不由伸出青蔥玉手按在了他胸前,長吁短嘆。 “我怎會傻乎乎的任人戳刺?”文淵回望向梳著拋家髻一身銀紅窄袖正裝的妍冰,淺淺一笑,眼波流轉處透露無限深情。 他雖感動于妻子的關切之意,對其言論卻是滿不在乎,甚至還樂呵呵道:“何況,富貴險中求,等這大案一了結,論功行賞時為夫怕是又要升官發財。” 按文淵的規劃,兩年后他或許會出京做個中州、上州別駕,或者是京畿縣令。若是順利,再下一步就該執掌一州府做刺史,然后回京,入御史臺做個四品的御史中丞或者六部侍郎,想來都是不錯的。 “若是運氣好,或許能因蜀王之事中間跳過一兩階縮短年限……”文淵如此喃喃自語。 說話間,他按住了妍冰的手,將其用力壓在心口,讓她感受著那火熱的跳動,仿佛在傾訴自己封妻蔭子的決心。 寒冬臘月觸及那暖烘烘的胸膛,又聽到他的豪言壯語,妍冰仿佛覺得心頭也有一團火在躍動。 但因手正搭在文淵胸口,她立即又想到了他身上落下的半尺長傷疤,心里頓時有些發堵,琢磨著現在的生活已經夠好了,并不需要丈夫刀光劍影的拿命去搏前程。 轉瞬她就放軟音調勸道:“沒到而立之齡已經官至五品,已經相當耀眼了,你就緩緩腳步吧,知足常樂。何況,我才盤好了知味齋的賬,收入頗豐呢,不用去冒險求更大的富貴。” 文淵看著妍冰那自信滿滿欲當家里頂梁柱的模樣,不由哂然一笑。 他這才恍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小妻子已經褪去了青澀模樣,為人母為她帶來的不僅是豐滿身材與成熟而芬芳的味道,還有心態與處事方式的變化。 “人之處于仕途,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即便我想停下腳步也沒法呢,除非年老致仕。何況,知味齋那是你的脂粉錢,是要留給咱們女兒當嫁妝的,怎好作為家用花掉?”文淵卻是志向高遠,想要封侯拜相之人,怎會甘心就在區區五品止步? 他堅決不肯做個靠妻子賺錢養家的軟飯男,妍冰的關注點卻只在最末一句,圓睜了雙眼疑惑道:“哪里來的女兒?” “……”文淵自覺說漏嘴,有些尷尬的干咳了兩聲,而后輕輕撫著妍冰肚腹低語道,“前兩日聽醫師說你恢復得不錯,多調理幾年,以后會有的。若是沒那福分,也可以收養一位吧?總覺得兒女雙全比較好。” “……”妍冰一時間被震住了,先是激動于“以后會有”這個喜訊,而后又想討論領養到底是不是個好主意,短暫遲疑后她才哭笑不得道,“等有了再說吧,現在還是沒影的事兒呢!歇息吧。” “嗯嗯,是該安置了。”文淵也不想多談這未來不可預估之事,隨即喚了奴婢打水來為妍冰梳洗。 在凈面之后,他親手幫妻子卸下頭上象牙如意簪,手指在烏黑秀發之中慢慢滑過,聞著那混著奶香的淡淡迦南香味,心中不由有些蕩漾,下意識的便伸手在她肩頭揉捏。 粗沉呼吸噴出的白氣直沖妍冰耳畔而去,叫她覺得后頸暖呼呼癢癢的,她下意識一縮脖子,而后回首,見丈夫正沖自己微笑,也唇角彎彎回了他淺笑,眼眸之中盡是溫情滿溢。 他被這么一看,頓覺手腿發軟,順手便拉了妍冰入床帳之內,展望未來笑著感慨道:“等眼前這事兒完全塵埃落定也得是一兩年后,我正該候選,或調動個位置或歇息幾月甚至一年,到時候想必能清閑的陪你游玩一番。” 能四處游玩自然是好事,妍冰不由笑答:“行啊,最好是能外放到江淮等繁華處,這回都沒能好好看看春日美景。” 文淵卻在想,看景倒是其次,關鍵是得多多努力看能不能得個溫柔似水的女兒。 心動不如行動,他下一瞬就伸手攬腰抿唇湊過去,欲與嬌妻溫存片刻——醫師前日方說了她身體狀況無礙,只是不宜受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