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文淵雖對賈純甄之事存疑,但略人案已移交,他需繼續辦理常州爭地等案,只能暫且按下不提。 此后,因妍冰需臥床養胎至少一月,且兩個月內都不得舟車勞頓,文淵索性以江都驛館為軸心,輻射向外辦案,每七八日落實一處就返回江都,抽空陪伴妻子一兩日,雖短暫卻也聊勝于無。 轉瞬即一月有余,這日文淵洗凈滿手血污自蘇州匆匆返回江都,大清早剛踏進驛館門,竟瞧見妍冰正支使了榮十一去準備籃輿打算出行。 “娘子說要出門?去哪兒?泰安鎮?!跑那么遠做什么?”他立在門廳詢問之后并未得到明確答復,立即喝止了榮十一的動作,“打住打住,等我問問再說。” 進入內院,只見妍冰已換上外出衣裳,梳了雍容華貴的牡丹髻,穿著銀紅撒金廣袖紗衣、五色破間裙,額間還貼了與紗衣同色的梅花鈿,一副盛裝打扮的模樣。 兩人一進一出恰好在寢室門口遇個正著,妍冰此時雖不施粉黛也美艷不可方物,但文淵卻被她這模樣嚇得一愣神,揚聲道:“大熱天的,你這是要去做什么?” “準備去拜佛,今兒是十五呢,正是香火旺的時候,”妍冰絲毫不知丈夫見自己想偷溜出門已經滿腹怒火,還喜滋滋的回答,“雅香聽驛館的粗使婢女說的,不遠處有一座寺廟求子特別靈驗!” 唯一不好的就是稍遠,那座七里廟位于江都城西泰安鎮,鳳凰山下的鳳凰村,大清早出門估計至黃昏時才能返回驛館。 見妍冰一臉懵懂與認真,文淵頓時覺得自己憋悶得慌。 “胡鬧!都已經懷胎兩月了還跑去求什么子?”他終于憋不住怒氣沉了臉,指著妻子腦袋喝道,“竟還戴假髻,不嫌重嗎?穿織錦裙不覺得熱嗎?醫師都說了要你好好休息還往外跑,還去跟人擠香火旺的初一十五,你可真是……” 后面罵人的狠話,他即便氣急敗壞了也對妻子說不出口,因而扭頭就沖一旁扶著妍冰的雅香罵道:“還有你,怎么不知道勸著娘子?竟還攛掇她出遠門,真是該打!” 妍冰多日未見夫君正想撒撒嬌,誰曾想竟被劈頭蓋臉的一罵,不由緊緊捏著淺青團扇嘟了嘴,委委屈屈的回答:“都躺了一個多月沒事了吧?想去求兒子……穿慎重點才顯得有誠意啊。” 聽了這回答文淵不由一愣,繼而覺得有些心酸又心疼,他長嘆一口氣后放緩了語調,牽著妍冰的手柔聲道:“不用去求神拜佛,生兒生女都無所謂,只要健康伶俐就好。” 見丈夫想把自己往屋里引,妍冰卻不愿挪腿,僵持當場無可奈何的說:“咱們必須要有兒子啊,若第一胎就能順順利利的才好跟父親有個交代。” 雖然知道求子什么的是封建迷信,不會有啥用處,但她還是想去拜拜,至少表明一種姿態,嗯,還得求生產順利,算是求一個心安吧。 此外還有一點不好意思直說的則是,躺了一個多月好悶的呀,她其實很想去郊游! “我們還年輕,一時沒有兒子又有何關系?何況,即便一直生女兒,也能招婿。”文淵哭笑不得的說妍冰是杞人憂天,連父親都從沒要求必須盡快生兒子,她自己卻一直憂心忡忡。 “……女兒也算?”妍冰神色古怪的看向文淵。心道:怪我咯?誰讓你之前求親時說的三十無子要納妾!無子的意思難道不是說沒有兒子? “真到那時,我會努力說服父親。”文淵并無十足的把握,但他愿意為了妍冰去嘗試。 “呵呵,”妍冰嘲諷一笑,拉著他的手挑眉道,“那還是去廟里求求吧。”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間雖有神鬼但不可刻意追求、崇拜。正念若衰,邪念則生——”文淵本想借用圣人言勸阻妍冰,話還沒說完就見她“哼的一聲后”翻了白眼。 不僅臉上流露出一副“我不聽、我不聽”、“我偏要、我偏要”的任性模樣,還同時挺了根本沒顯懷的肚腹,仗勢欺人。 文淵終究還是妥協了,拜佛就拜吧,反正拜了也沒壞處。只是他堅決不許妍冰親自過去,揮揮手讓雅香趕緊出門代勞。 隨即他就不容反對的將妍冰拎回屋梳洗,親手為她拆發髻披散了青絲,而后換上輕薄舒坦的居家服——夏日炎炎,謹防中暑。 入夜后,臨睡之前,妍冰正倚在庭院中的竹榻上吃著甜絲絲葡萄,文淵則坐在一側為她輕輕搖著蘇繡君子蘭團扇。 雅香與榮十一等人終于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更衣略作清理之后,她這才進了內室喜滋滋的對妍冰說:“奴婢替娘子求到了上上簽!” 說完她又將一枚簡易小錦囊遞上前來,里面裝著一張畫著彌勒佛坐像的平安符。 “誒,彌勒佛啊?我還以為拜的應當是送子觀音。”妍冰隨手打開一看,雖嫌平安符制作不夠精致,卻也打開了腰間荷包將其放進去。 “嗯,說是彌勒佛將取代釋迦牟尼佛下凡救世,彌勒佛比之觀音才是真佛。”雅香雖認得幾個字,卻沒學過佛理,只把在寺廟聽來的話鸚鵡學舌似的說了一通。 她說罷妍冰還沒搭白,一旁的文淵就先開了口,沉聲問道:“誰講的?廟里的老和尚?” “不是和尚,只說是居士,”雅香先是搖了頭,而后偷笑道,“是個挺年輕的書生,面容和先前走失的四郞君有些相似。他身著素白長袍,戴白玉冠,坐在山崖邊的巨石上講經說法。他長發披肩隨風飄蕩,看起來挺瀟灑俊逸的。” 她話音剛落就見文淵倏地站了起來,驚訝著再次確認道:“一身白衣還披散長發?推崇彌勒佛?” “是,是的。”雅香雖不知郎君為何面色忽然變得異常嚴肅,卻也不敢再說笑,馬上老老實實垂首而立。 妍冰卻絲毫不覺得夫君嚴肅起來會嚇人,想著雅香描述的那衣冠勝雪模樣,還覺得挺美。 白衣披發不能有嗎?電視劇里經常見呀!她不由好奇文淵為何反應古怪,繼續追問道:“怎么了?” “彌勒教,非正道的妖妄之教。”文淵面沉如水,暗暗盤算,必須連夜去看看,若當真有問題需趁早給一鍋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彌勒教就是古時候最早的邪~教~ ☆、第55章 妻兄跳崖 “會不會弄錯?只贊了幾句彌勒佛而已,也算不得罪過吧。”妍冰看著一臉嚴肅的丈夫很是疑惑。 怎么就能只憑幾句話就判斷雅香遇到了妖教呢?自己還指望等他忙案子之后,再偷偷出門去鳳凰山散步溜達呢,聽說那里民風淳樸景色秀麗,值得一覽。 若要查抄七里寺,難保不見血,豈不是再也去不得了? 文淵見自己被質疑,抬手指向自己頭頂插了獸首牛角簪的發髻,簡單解釋道:“不止崇尚彌勒一處疑點,無孝而一身白衣與披散頭發,是彌勒教眾高層的常見打扮。尋常男子你見過幾個不束發的?半束半披也不成。” 白衣、披發?我見過很多呀!妍冰腦子里突然閃過了葉孤城、花無缺等人的身影,唇角一彎就想發笑,又怕再引起丈夫的猜疑,趕緊又閉了嘴。 這但凡說了一個謊言就得一連串的編下去,萬一被追問花無缺是誰,武俠小說是什么自己可沒法回答。 豈料文淵已經發現妻子方才唇瓣一開一合,像是要說話的樣子,立即劍眉一挑露出了詢問神色。 大理寺榮評事,求放過,回家就別搬出問案那一套望聞問辨做法了好么!妍冰只覺得寶寶心里好苦,立即左顧而言他道:“若寺廟是假,那這平安符也不知道是否管用?” “先留著吧,寺廟應當是真,或許只是人不對而已。待我去看看再說。”說罷文淵就要求妍冰先行休息。 他自己帶了榮十二疾行去了楚王府,趕在楚王就寢休息之前匯報此事,請求其下令調撥衙役或軍士隨同自己一并奔赴鳳凰村。 當文淵把此行目的一說,頓時迎來了楚王看霉星似的探究視線。 “本王做揚州大都督沒三年也兩年有余,從前一直風平浪靜,怎么遇著你就成了多事之秋?”楚王抱著他的愛貓滿臉晦氣。 文淵自然不卑不亢沉著致歉,半晌之后,他才聽楚王淡淡應道:“借你五十青壯,務必把事兒辦妥。” 他不想去賭文淵的判斷是否正確,萬一真是彌勒教,就必須把那反佛教五戒,推崇殺人作亂的妖教扼殺在萌芽階段,若等到他們豎起反旗焚燒廟宇,沖擊縣衙并屠殺無辜百姓之時,就已經遲了。 五十青壯雖不算多,但他們各個都曾是軍中好手,此時肩挎彎弓、腰佩刀劍且令行禁止,看著叫文淵信心倍增,立即領著諸位從者身著夜行衣,快馬加鞭直奔七里廟。 抵達鳳凰山腳下時,已是午夜,村內漆黑一片只有七里廟還隱約透著些許光亮。 為不打草驚蛇,文淵揮手示意眾人下馬,壓著聲兒快步而行,直接沖著廟內燈火通明的大殿而去。 還未沖上臺階,文淵就見廊下香爐旁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此人似乎察覺了周身動靜不對,忽然就揚聲喝道:“鷹、鷹犬來了——” 說話的同時,此人還揚起了手臂想要敲響手中的銅鑼!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文淵忽的搭弓射箭,只聽“嗖、嗖”聲響,兩支棕紅箭矢劃破了夜的平靜,直沖那人手腕與喉頭而去。 既然有放哨的,那必定就是妖教無疑,文淵也不怕自己誤射無辜。 可惜銅鑼掉地的聲音依舊驚動了大殿的看守。頃刻間就有小沙彌打開了大殿的紅漆木門,探出頭想看個究竟。 因對方在明自己在暗,文淵遠遠就著門縫,一眼便看見有一白衣文士在給幾十位村漢講經說法——夜里集會,天亮就散開各回各家,這也是彌勒教慣常做法。 “上,拿下!注意莫誤傷百姓。”他揮手下令之后,自己一馬當先便沖了過去,想要趕在殿內眾人還未回神時先去堵門。 可惜這廟宇的大雄寶殿臺階太多,沒等文淵等人趕上前去,就聽看門人吆喝起來:“鷹犬來了,快走快躲!” 下一瞬,立即就有人從大殿奔涌而出,隨即散開欲逃出已經有人看守七里寺。 其中衣著布料好一些的、舉刀反抗的都屬于妖妄之徒,楚王府從者按文淵的吩咐,隨機逮住一名就敲斷腿地上一扔,不讓對方負隅頑抗。 文淵則是緊盯著方才講經的小胡子男士不放,一路追著他翻墻又在村內小道上狂奔。 因為,他同雅香一樣,也覺得此人長得實在是太像數年前失蹤的舒府四郞君,興盉。 甚至,雅香只是覺得像,文淵卻覺得他應當就是興盉,不過是蓄須和身量長壯了而已,畢竟五官大致沒有變化,走路姿勢也同從前相仿。 文淵一路追著,眼睜睜看著興盉與另一位大漢往山崖處跑,頓時有些心慌,顧不得太多張口便喚了他名字:“興盉,回來!” 前方狂奔的白衣人頓時腳下一個踉蹌,他扭頭似乎無聲的對文淵說些什么,在黑沉沉的夜里卻根本看不清其嘴型。 文淵這回再不敢張弓射箭,怕誤殺妻子庶兄,最終追趕不及,讓那人被他同伴拉走一并跳了崖。 “該死的!”文淵站在崖邊差點嘔得捶胸頓足,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等天亮再派人下去查看。 作者有話要說: 跳崖,嗯,常見橋段。 ☆、第56章 升官加薪 因夜里視物不清,文淵無奈只得帶著兩名壯漢返回七里寺,這廂,一場酣戰已接近尾聲,活捉彌勒教兇徒五人,另有八人或自盡或失血而亡。 聽講經的無知村民起初有一大波被嚇跑,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后楚王侍從們教育驅散了剩余的一小部分,誰曾想,竟還有一小撮頑固者賴著不走! 當滿身煞氣的文淵邁入廟門時,一眼就看見幾位耄耋老者雖抖抖索索擠成一團,卻還忍著驚恐高聲呵斥眾人:“你們究竟是什么人?闖廟門逮人殺人,簡直有違天道,褻瀆佛祖!” “閉嘴,官府辦案哪由得你質疑?!”某侍衛上前便是一腳踹去,又舉了刀柄想敲人,卻被文淵勸住。 他見老者衣衫破舊發白皮皺忽生惻隱之心,指著被俘的彌勒教徒,拾起他們曾經用過的砍菜刀,搖頭嘆道:“天道?某這就在替天行道。你當他們是善人?當真信佛的居士又怎可能私自帶兵器入殿內?怎可能毫不猶豫與我等對砍?” 一串話說罷,就見幾位老者露出了將信將疑的神色。 文淵索性趁熱打鐵以禪語舉例勸說道:“何況,莫說殺人,殺佛又如何?《臨濟慧照禪師語錄》你們可曾聽過?向里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 旁聽壯士中也有信佛的,聽了文淵的解釋差點咋舌。這句話本意是鼓勵信徒大膽質疑尊長、權貴,沒想到換個語境用在此處倒也合適。 待文淵三五句話勸得老者暈乎之后,立即攆了他們出門,隨后關了廟門就開始鞭抽、棍打拷問彌勒教徒。 欲得知他們是否還有別的據點,是否在別的州縣也有夜談**,組織內部究竟有多少人等等□□。 只可惜,那幾人擁有扭曲了的堅定信仰,寧死不屈,打而無用,直至臨近天亮時還未得到多少有用信息。 文淵本就對打擾了自己陪伴妻子的這幫異教徒恨得牙癢,這會兒又見他們拖延時間,眼看著天亮后也沒法派大部分人下水尋興盉,更是怒火中燒。 “不怕打是不是?行,那我們換個別的玩法。就你了,身為佛教徒怎能蓄發?”文淵站在回廊中,冷臉俯視傷痕累累的幾人,點出了其中最桀驁不馴的兩位。 緊接著他就讓侍從為前者全身裹上從大殿中扯下來的帳幔,后者則剃個光頭。 “綁柱子上去,把佛前長明燈的燈油倒他身上,從腳下點燃。”文淵指著全身裹帳幔那人下了命令,引得眾人毛骨悚然直咋舌。 他卻是滿臉鎮定或者說叫淡然,又看向后者慢條斯理道:“看見沒,這叫做點天燈,應景吧?其實北地蠻夷處有一種刑罰,也叫做點天燈,方法卻與之完全不同。” 說罷他又看了看被捆在一旁的三位素服男子,他們此刻本就眼睜睜看著同伴被燒,聽著他痛苦的吶喊嘶吼,又見文淵打量他們,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正躊躇要不要招供之時,又聽那容貌整齊一臉正氣的男子饒有興致指著第二人繼續說道:“喏,在他腦子頂上開個孔,倒進燈油并插入燈芯,點燃。都是痛苦燒死,一個從下往上,一個自上而下,卻不知究竟誰先早登極樂?” “……我招!我招!招招招!” 火勢已經燒至膝蓋之上不可描述處的男子,依舊昂首挺胸一副凜然不可欺的模樣,可頭皮被削滿臉血污即將被點腦子的那位,還有嚇得不輕的旁觀怯懦者,卻爭先恐后鬧著要招供,唯恐說慢了自己受罪。 此時見天色漸亮,文淵留了小半人手錄口供,另帶了三十人去崖邊搜尋妻兄,可惜并未尋到興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