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文淵雙手一攤無奈道:“不用刑怎么快速撬開兇犯的嘴?咱們還要趕著去揚州,去尋你表妹。” 他假意推說自己變兇殘是因為趕時間,其實不過是原形畢露罷了,之前想在妻子跟前裝裝斯文客氣樣子,現在沒時間不演戲了而已。 正直無比的妍冰對此一無所知,還絞著手指弱弱提出反對意見:“咱們趕時間也不能害別人呀。” “哪里有害人?我這是在盡可能的幫助受害人。”文淵立即改了口,嚴肅正經與妻子辯駁道:“《史記》你也是讀過的,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jian也。可見,合理用刑并不為錯。” “啊?誒?哦。”雖讀過《史記》卻不可能字字句句都牢記的妍冰立即懵逼。 不學無術的軟妹子,壓根兒忘記太史公那句話的后半截是:“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即指官吏奉職循理嚴守自身,可很好地治理百姓,未必需用嚴酷法令制度。 而后,妍冰沒辯上幾句就被文淵用一大串圣人言給強行壓制,傻愣愣給糊弄了過去。 想也知道,閨閣女子怎么比得過探花郎的口才?妍冰被駁倒之后,夫妻倆趕路、問案的日子就這么按部就班走了下去。 四月末,一行人終于從陸路換成水路,迅速南下揚州。 其間妍冰又遇到一個問題——她暈船!走一路吐一路,黃綠苦膽汁都給嘔了出來。 而且,她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會暈船,上輩子長江三峽七日游完全沒問題,這輩子曲江宴時也上過畫舫,沒想到真坐了小小的水波蕩漾的船居然會惡心得吃烏梅都沒法下咽。 約莫是因為當初自己是淹死的,所以沒法近距離接觸水面?想來是因為畫舫比較大,更像亭臺樓閣,所以才覺得無所謂? 眼瞅著妻子吃不下睡不好,衣帶漸寬人憔悴,文淵心急火燎的再也顧不上研究李漫漫的案子。 至揚州江都郡的**縣時,他完全忘記了拐子朱就是當地人,沒去碰運氣找李漫漫,而是帶著臉刷白,腿發飄的妻子在岸上住了三天修養身體。 這**縣屏障江寧,毗鄰江都,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地理位置重要、交通便利,因而繁榮堪比京畿縣城。 直至離開**縣城時,妍冰這才終于有氣力掀開馬車簾子四下看了看,不由連聲感慨:“哎,真是躺太久錯過了好風景。” 他隨即淺笑著寬慰道:“無妨,下一處目的地便是揚州江都,更為繁華。恰好又遇到端午,賽龍舟、斗花會,足夠你瞧花眼。” 聽罷妍冰卻是神色一凝,立即想到了表妹李漫漫,詢問道:“這揚州斗花會不是單純的斗花吧?究竟是怎么個斗法?” 她聽聞江都青樓眾多,若想分個一二等須得在斗花會上努力表現,若有幸拔得頭籌,便會日進金斗。 既然要一分高下,想來不會是比自己樓里嬌娘們誰養的花好看。 若比拼才藝,也不知能否遇到舞技超群的漫漫?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寫到死一死……好遺憾,嚶嚶嚶,下一章就會有。 ☆、第50章 花魁斗艷 五月四日,榮文淵一行人于午時順利抵達江都驛館,沐浴之后用了便飯,妍冰雖覺得自己困乏得很,卻惦記著表妹漫漫不肯休息,想要隨丈夫一同去查閱近期江都有無年輕女子落戶。 文淵搖了頭堅決不許,只道:“少你一人也誤不了事。回臥房歇息一會兒吧,瞧你這小臉——都快瘦得沒rou了。” 看著妍冰那憔悴樣他就忍不住的心疼,行船時吐得厲害生生餓瘦,好不容易上岸了她還不肯休息,這怎么能行? 見妻子一臉想要逞強的猶豫樣子,文淵心思一轉,用央求的語氣詢問道:“明兒就是端午了,好些日子沒吃到你親手做的點心,娘子可否留在驛館為我包兩三個粽子?嘴饞了,挺想的。” “粽子?哎,好吧。”妍冰見他說得可憐,自己于尋人之事上確實也幫不上大忙,遂點頭應了。 送走夫君后,妍冰先去廚下備好了蜜餞、粽葉等物,又淘了糯米用涼水浸泡著,而后回房打了個盹兒。午休完畢米還未泡好,她索性剁了rou蓉加香菇、蛋黃后調味,做了rou臊醬。 她這是顧忌到文淵不吃看得見的紅rou,因而準備用rou醬做咸粽子——枕式四角咸香鮮rou粽,再來一種糖蜜韻果巧粽,兩種口味就齊活了。 隨后妍冰還抽空用艾草、菖蒲、朱砂、雄黃等物制了兩枚菱形香囊,又結了一束端午節時祈福的五彩長命縷系于手臂,也算是應了景。 在晚間文淵回家時,正瞧見妍冰在把玩香囊,一藍一紅,配上五色絲線打的絡子小巧而精致。 “這個是給我的吧?”他順手便取了寶藍色的,自己美滋滋的系在了腰間。 “你還真是不客氣啊,兩枚都是我的不可以嗎?”妍冰斜瞪了丈夫一眼隨即自己系上了紅色的,隨后走去外間餐桌前,招手道,“來吃粽子,看合不合你口味。” “你做的難道還能不好吃?”文淵淺笑反問,隨后一面吃粽,一面告訴妍冰她最關心的問題,自己一下午查閱戶籍并無特別收獲。 妍冰聽罷不由長嘆一聲,猜測道:“會不會不在江都?” “若郡府尋不到,須得返回**縣城去找找,但我懷疑是戶籍有問題,”文淵嚼著軟糯咸鮮的粽子,幾近食不知味的蹙眉道,“這種長期大量的略人行徑,必定買通了一些官吏打開方便之門,或關卡放行或巧設戶籍。 聽罷妍冰立即想到了當初刁氏想收養自己之事,靈光一閃道:“譬如佯裝某家閨女由親生父母出售,以掩蓋痕跡?” “嗯,有可能,”文淵順口一答,抬眼忽然發現妻子正在往青瓷小酒盅里倒雄黃酒,急忙抬臂按住她手掌,阻止道,“誒,你別喝。” 妍冰露出疑惑神色,不明所以的問:“端午節怎么能不喝雄黃酒?”何況沒找著表妹心情不好更想喝兩盅啦。 文淵一臉認真的答道:“你小日子推遲了幾天,以防萬一罷。那條熏了麝香的汗巾子也別用了。” “……”妍冰當即呆愣,隨即無語至極——不愧是大理寺評事啊?如此觀察入微連妻子月事日子都記得清清楚楚,窘不窘,你說窘不窘! 稍后,妍冰又獲贈他親手繪制的石榴花團扇做香囊回禮,看著那寓意多子多福的大紅色花卉,頓時感覺更窘。 “壓力山大誒……”妍冰苦了包子臉,諾諾道,“萬一,萬一只是因為舟車勞頓身體困乏,這才推遲了……怎么辦?” “什么鴨梨?山、達?又是你從夢里學來的詞兒?”文淵不懂她前半截話,本想問問卻見其一副又裝傻不想多說的模樣,索性只笑道,“若只是推遲那等著就是了,過幾天再看需不需要請醫師診脈。畫石榴花只是端午風俗罷了,你別多想。” …… 次日一早,兩人穿戴完畢準備出門去看賽龍舟時,文淵又順手摘了驛館院落中的一株石榴花,小心翼翼插入妍冰梳的素凈元寶髻上做裝飾。 紅衫黃裙配紅花,倒也好看,然而……又見石榴花,很難不多想好么! 因心里藏著能不能順利懷孕這檔子事兒,又惦記李漫漫,雖然頭次見著萬人空巷的賽龍舟勝景,妍冰依舊興致不高。 她大半時間都用來了在人群中看有沒有類似漫漫身影的小娘子,無奈一無所獲。 龍舟賽結束后,文淵等人回驛館稍作修整,黃昏時再次整裝出發,去了城北斜陽湖看一場會持續整夜的別致斗花會。 名為斗花,其實此花非彼花,實為“花魁”之意。 斜陽湖上搭了供人表演的高臺,由江都城中最負盛名的三十間青樓各派出嬌娘兩名輪番上陣表演,一為已經迎來送往的美姬,一為未曾接客的清倌人。 每場表演之后,觀眾需為心儀的女子投去十文錢一朵的絹花,當夜美姬得絹花最多者為花魁。得花最多的清倌人則為花珍,取“爭”之諧音,一夜之后必定會有無數人爭奪追捧。 這斗花會可謂是江都城一年一度的勝景,還未到華燈初上表演時,湖邊就已經人山人海喧鬧鼎沸。 文淵與妍冰一行人去得不算晚,但因為沒花大價錢也不曾表明大理寺評事兼御史身份,因而去不了花臺近處,只能遠遠的勉強尋了幾個不算擁擠的座位。 “隔太遠,臉都有些看不清,就算漫漫在場也不知道認不認得出她來啊。”妍冰端坐木椅上輕輕搖著石榴花團扇,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人多天熱,總覺得自己呼吸不暢有些煩悶。 “無妨,榮十一從前見過表妹,他擠到近處去尋人了。”文淵一面說話,一面從袖籠取出絹帕給妻子擦汗。 兩人閑聊間,遠處花臺上又換了表演者,從婉轉笛音變為鼓聲雷雷,繼而一名著石榴色露臍緊身短衣,淺紅紗裙綢褲的少女步履輕盈的翻身上了舞臺。 她梳著驚鴻髻,將烏發編盤為禽鳥展翅欲飛狀,云髻峨峨,插銀亮步搖于月色下熠熠生輝,步伐一轉,裙上銀縷蝶隨之翩翩飛舞,靈動非常。 清脆鈴音漸起,伴著激越鼓點,少女揮動兩柄短劍開始騰躍轉圈。 燈火之中,只見臺上閃耀劍影,如明月皎皎之暉。舞者身姿颯爽,如游龍戲鳳行云流水;扭身下腰時又韌性十足媚態百生。 她時而身輕如燕飄然回旋,時而鏗鏘縱跳瀟灑舞劍,舞姿優美如仙鶴翱翔,劍光如波叫人驚嘆著挪不開眼。 “這是漫漫,肯定是漫漫!”舞蹈未及過半,妍冰就已震驚起身左手緊緊扣住了夫君的胳膊,無需看清對方容貌,她也知道此人一定是自己表妹。 雖幾月不見,身形卻依舊熟悉,何況尋常青樓女子怎可能跳出這等不俗舞姿? “走走,快去接她!”妍冰一臉欣喜的拉了夫君的手,打算越過茫茫人海去到表妹身邊。 “好好,這就過去,找著就好。”文淵也是滿臉笑容,趕緊和榮十二一起為妍冰開道,不顧旁人的謾罵硬擠出了一條道來。 待他們臨近高臺靠岸一側時,李漫漫的劍舞也跳至尾聲——連續旋轉數十下后驟然停歇,交腿屈膝對月挽了劍花,頓時贏得喝彩聲一片。 李漫漫起身行了福禮,又做了一個欲開口致答謝辭的手勢,眾人隨即安靜下來一面投擲絹花,一面等著聽她說話。 只見她忽的雙淚一淌,凄凄然以極快語速高聲泣道:“奴本是良家子,祖上世代為官,今春上巳節時被**縣朱秀娥拐騙至此!淪落風塵無顏面對父祖,奴只能以死明志留個清白——” “漫漫!漫漫,不可以!”妍冰只聽她說了開頭半句就已知道要壞事,趕緊跳腳高呼起來。 盡管她的細聲兒幾乎完全掩蓋在了旁人的驚訝討論中,臺上李漫漫卻像心靈感應似的一眼便看了過來。 與表姐對視之后,李漫漫唇角一翹,綻放出燦爛似春光的如釋重負微笑。 她原以為被拐之后,李家為名聲著想多半已經宣稱自己“病逝”,沒想到臨走時還有親人找來,真好。 可惜,還是遲了……若是時光能倒流該多好,那一日自己必定不會再負氣出走,不會再輕信陌生人的甜言蜜語…… 頃刻間,妍冰就從尋到親人的喜悅,變為眼睜睜看著她將短劍的尖銳刃首戳向喉部的驚懼。 “漫漫住手!你沒錯,不要為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妍冰高聲喊著勸著,臉色慘白滿心惶恐。 她不僅寄希望于攀爬高臺想要奪劍的榮十一,甚至還盼著青樓狗腿也能趕緊出手,無論如何先把人救下再論其他。 李漫漫卻完全不聽勸,一面舉劍跑向高臺臨湖的一面,一面高喊道:“jiejie,給我報仇——**縣朱秀娥,**縣令陸樹俊、楚王府長史單天恒!” 說完就見一蓬鮮血從她頸部噴濺而出,石榴紅的窈窕身姿自花臺一躍而起,帶著連串血珠,縱身跳入了深不見底的斜陽湖。 作者有話要說: 標題黨了……其實這章應該叫 最后的容光? ☆、第51章 失節為下 妍冰眼睜睜看著表妹沒入湖水之中,幾欲目眥盡裂,抬腿就想往斜陽湖畔跑,文淵趕緊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輕言安撫。 “莫急莫急,你看已經有人去救了,你又不會游水,去也沒用。”說著,他便扶著妻子陪她慢慢走過去。 與之同時,榮十一與榮十二已迅速跳湖趕去搜救,還有另兩位岸邊巡視的衙役一并入水尋人,除此之外,湖中心八角亭處也有人撐船點燈,前往李漫漫落水處查看。 能坐在八角亭那正對花臺最近最佳觀景位的,必定是達官貴人。文淵猛然抬頭看去,影影綽綽瞧見亭內有持刀從者正押了一人跪伏在地。 大庭廣眾下竟敢使兵器!他猛然心間一跳:這擁有佩刀侍從之人……莫非是楚王?楚王任揚州大都督,督揚、滁、常、潤、等七州出現在這里挺正常,很可能是趕在五月五斗花時從京城過來看熱鬧。 那跪著的,或許就是被李漫漫點了名的楚王府長史單天恒! 聯想起之前興益信上說郭汝罡是讓衙役幫楚王妃捉貓,才一時疏忽放走了拐子朱秀娥,文淵總覺得這事兒有貓膩,也不知楚王是否知情。 思及此處,文淵立即側首瞧向跟在自己身側的大理寺小吏,囑咐道:“劉問事,八角亭那兒或許是揚州大都督楚王駕臨,咱們需得表明身份拜見尊長。我走不開,你先去看看罷。” “楚、楚、楚王?我、我、我一個人去?!”大理寺問事劉靜岳是個心細而靦腆的年輕人,一聽說要讓他自己孤身去拜見今上的小皇叔不由縮了脖子,膽怯得極想退縮。 正當劉靜岳看向上司想要掙扎推脫一番時,李漫漫已由榮十一撈出水面放于岸邊,妍冰隨即哀哭著撲了過去,文淵緊跟其后再顧不得和同僚說話。 小青年只得訕訕自己離去,硬著頭皮去拜見楚王。 “漫漫!”妍冰奔至表妹身邊,見她竟然還活著正在嗆咳湖水,不由驚喜異常。 隨后又見她頸上傷口正潺潺溢血,妍冰不假思索的就跪伏在地,伸手用帕子去捂那血洞,又連聲高喊道:“有醫師在場嗎?淵哥哥,想法請醫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