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略作思索后,文淵只得苦笑著回答:“只希望咱倆順順利利能生兒子吧,萬一一時半會兒得不到,我會先去求神拜佛實在無法了咱倆再商議商議。” “嗯,到時再說,我相信上天不會那么殘忍不給予我們希望。”妍冰嘴里說著唯心主義的話,心里卻在盤算:我會算排卵期!應當不會太背吧? 實在無法的話,還可考慮從小叔文衡家搶一個? …… 不多久,羅貴英被判斬立決,妻、子皆流兩千里,卷宗送京兆尹復核。 毛坤銘聽聞之后,滿心感激的跑向連襟贈送厚禮,榮文淵再三推辭并未接受,只央他好好看顧大姨姐。毛郎連連應諾,但因他夫妻倆也要守孝不得出門交際,具體怎么個看顧法則不得而知。 之后的日子就這么按部就班過了下去,舒家兄妹閉門守孝,榮文淵隔三差五登門陪伴未婚妻。 因守孝的日子不得宴客、看戲、作樂,兩兄妹便時不時讓極會講故事的葛二家來閑聊,權當是說書了,六娘妍清有時也會來旁聽。 沒多久,就見葛二家的興沖沖跑來得意洋洋道:“不出半年榮縣尉就已在藍田縣威名赫赫了呢。” 譬如,縣城內原有一幫無所事事的十來歲少年,常在各店鋪白吃白喝白拿,還威脅對方繳納“規費”。 因少年們大多未滿十五歲,訛詐的錢財也不多,因而縣令判不了刑,一直拿他們無可奈何。 文淵新官上任時就擇了個趕場的熱鬧日子,在某飯莊門口堵了正白吃白喝的諸位少年郎,讓他們付錢,付不出就認罰。 大多數少年都沒錢可掏,于是,榮文淵就下令直接在鬧市扒了他們褲裳,齊刷刷排成一列,又扔了好些篾條在籮筐里。 隨即宣布,凡從前被訛詐過的商戶都可以隨意的來抽三下,數目不多,可架不住人多,少年們被抽得哭爹喊娘,又光溜溜的忒丟人。待文淵放他們各回各家時,眾人無不痛哭流涕發誓再也不亂來。 幾個月后時值隆冬,藍田城外又有人在結伙盜竊甚至明搶,牽牛拽羊的差點讓有的村民傾家蕩產。 榮縣尉看了卷宗后再次出了狠招,根本無需全部逮住,抓一個算一個直接在縣衙外行杖刑,然后就硬挺挺血淋淋的于冬日懸掛在衙門門口示眾,嚇得同案犯要么自首,要么再逃遠點。 一時間雞鳴狗盜之輩紛紛避走他鄉,唯恐下一個被掛墻頭的是自己。 翻年之后,文淵又因破了十幾年的兩撞疑案而名聲大噪,兩次年末考核都得了“上佳”。 圣人聽聞后連呼“少年英才”,因他自己就是少年天子,所以特別偏愛年輕臣子,欣喜之中立即升了榮文淵官職,授長安縣縣丞,翻年赴任。 恰逢此時舒家兄妹在老家守孝已達一年有余,索性就在年末封筆后與榮家大郎同返京城。 除夕夜,舒縣伯府。 眾人吃著牢丸守歲,圍爐夜話讓榮文淵講那破案的故事,均聽得津津有味,又不知怎的忽然說起了出孝一事。 “明天就是明年了,你們十月就能出孝。”文淵掐指一算覺得日子不算遠了。因說是守三年,實則只需二十七個月就能出孝。 “嗯,怎的?”妍冰看向他等著聽下文。 文淵卻扭頭對興益說道:“我已二十出頭弱冠之齡,快熬不住了。聽說阿冰meimei的嫁衣已經繡好大半,不如出孝就成親?在秋末初冬時選個吉日。” “嗯,行吶!”興益琢磨著女大當嫁,幾乎不做猶豫就點了頭。既然父母雙亡那就是長兄如父,哪怕他只大妍冰半個時辰,也有資格與文淵商議此事。 “成親可以,但不圓房!我想守足三年。”妍冰立即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孩子,簡直不敢想啊,太小了點。 “嘿,你淑女點!”興益聽罷就沖自己meimei翻了白眼。 雖說在坐的都是至親好友,也沒幾個人,榮家兄弟外加一妍清而已,可這種事直說也真是夠窘的。 “無妨無妨,”文淵笑著搖搖頭,而后又答復道,“三年也行,我急需管家娘子與交際娘子。”暖|床的倒還可以緩緩。 妍清獨坐一旁看著他們笑意盈盈一問一答,總覺得萬般不順眼,如此粗鄙的女子怎能配得上榮縣丞?! 她如今已虛歲十二,身量本就高挑,再配上那看起來極成熟的妒忌眼神,倒像個小性兒的大姑娘似的。 妍冰一向不把jian生子妍清看在眼里,除了好吃好喝供著從不投入過多感情,因而也沒留意她眼神不對,就這么稀里糊涂過了除夕夜。 次日,妍冰起得較晚,午后才去了繡室,推開門只往繡架上看了一眼她就呆立當場,隨即怒不可遏。 “誰絞了我的嫁衣?!”她抑不住的當場怒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妍冰:是你,是你,就是你! ☆、婚夜鬧房 怒吼之后,妍冰頃刻間就頓悟——絕對是妍清那死丫頭干的!一來兩人因李氏的緣故本就有仇,二來家里沒幾個主子,除她之外誰會做這種既幼稚又惡心的事兒? 若換成妍潔在此,怎么也得熬到最后快上花轎時再下手吧?至于家中奴婢,誰又能記恨自己至毀嫁裙? 少頃,興益匆匆趕來,入門即見meimei正倚在門邊滿臉怒意,她那件青綠色的“喜上眉梢”團花大袖外裳,已經被絞得七零八落。 “妍清做的?”他也是不假思索的這么猜測,同時拾起半條妍冰為嫁衣繡的連理枝金邊,“這個毀得不厲害,還能用嗎?” “動了刀剪又需縫補,不吉利。”妍冰搖了搖頭,面露沮喪之色。 “還有大半年,來得及。不如,重做一件牡丹喜字紋的新衣?”興益在安慰她的同時,又讓清風去叫妍清過來,準備審審她。 “著人去客院請榮大郎一并過來。”妍冰喚住她如此補充了一句。心道,讓自己未婚夫進一會兒繡房倒也不打緊,他審案最是擅長,萬一妍清死不認賬還能幫襯一二。 說完妍冰又看向興益,嘆了氣道:“不光是衣服的事兒,我是在想,要不就別瞞著她李芳的事兒了。養來養去養成仇,白眼狼一個!倒不如撕扯清楚了隨她愛干嘛干嘛去。” “也好,”興益略一思索也點了頭,冷聲道,“妍清已有十二歲,等出孝也嫁得人了,索性說清楚后再給份嫁妝打發了事。嫁妝照你的例減一成,弄豐厚些也算應了當初對李芳的承諾。” 兄妹倆正商議著,就見妍清從廂房那端腳步輕快的走了過來,臉上仿佛帶著一種惡作劇達成的滿足淺笑。 “是你做的嗎?”妍冰隨即指著地上那堆破布,冷臉詢問。 “哪會是我,今兒一上午都在屋里補瞌睡呢。”妍清自然是死不認賬,甚至還假惺惺幫忙找線索,攀扯了旁人道:“該不會是暖香jiejie吧?她比阿姊你大好幾歲早該許人家了,留來留去可不就留成仇了嗎?” 一句話就唬得暖香噗通跪地磕頭道:“不是奴婢!五娘子是知道的,奴婢守了望門寡不愿再嫁人,這才一直留在娘子身邊伺候。” 挑撥主仆關系嗎?真是夠了!妍冰半扶著勸了暖香起來,略作安撫,又扭頭看向自己這驕縱貌美的“meimei”越發厭惡,心煩。 興益心里也是不舒坦,索性親自去書房取了休書拓本,屏退左右后直接就對妍清直言相告:“你是李芳與長兄舒興盛的女兒,當初你阿娘因氣死阿爺而自盡抵罪,這事兒與五娘沒有任何關系。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對你好是心善,對你不好也理所當然!收起你那可憎的妒忌嘴臉,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呃?!”妍清被這晴天霹靂似的話嚇得不輕,她先是看看兇神惡煞似的兄長,一臉嫌棄的jiejie,又望向旁觀中默不作聲的姐夫榮文淵,既難堪又震怒的反駁道,“不,不可能!舅舅什么都沒講!你們不能為了給我扣罪名就說這種話!” “之所以瞞而不講一來是全了你母親的顏面,二來想必阿爺也希望他已逝長子的女兒能說個好親事——按說jian生子根本沒記上族譜的資格。”妍冰看向她語調平緩的做了解釋,又特別強調,如今之所以要說破,是因為覺得她同她父母一樣人品低劣,不值得自己保守秘密。 “不不不,我不相信!我,我也沒做錯事……不是我做的!證據呢?你們沒有證據不能冤枉我!”妍清淚水漣漣的哭吼,指著妍冰讓她舉證,這說辭倒和李氏從前一模一樣。 她依稀憶起從前長兄對自己的好,以及他與阿娘之間脈脈溫情的互動,甚至還記得阿娘說過“家中只有你長兄可信賴”。其實她已經有些將信將疑,只是不愿在傾慕的人跟前承認這齷齪不堪的事實。 甚至,妍清已經開始后悔自己莽撞的舉動,期盼著若是徹底否認逃開絞毀嫁衣的事兒,兄姐就不會撕破臉而是繼續勉強維系表明的平靜。 妍冰微微挪步,讓出身后的未婚夫,默默給他使了個眼色“上!”,一番舉動頗有些“關門放狗”的意味。 文淵忍住笑,從善如流對妍清問道:“你可知道為什么我們一口咬定是你絞毀的嫁妝,以及確信你就是舒興盛的親身女兒?” 見她梨花帶雨垂淚搖頭,榮縣丞毫無憐憫之意,取了地上一截碎布侃侃而談:“你不知,我知。你阿娘是否打小就要求你只能用右手寫字、舉筷?是否要求你切莫在人前露了端倪?” 被這么一問,妍清一時間心跳如擂鼓,神情呆滯若木雞——他怎么會知道?!阿娘說誰都不能講的! “舉筷、寫字易改,可昨日包牢丸時你是用左手捏的褶子,這種小細節往往不被人在意。繼而在激憤狀態下絞毀嫁衣,你也一時未能控制住,不知不覺用了左手。若是左手持布右手動剪子撕拉出的痕跡與你這絕不相同。”說話間文淵還刻意左右手交換做了示意。 “哈!這證據不就來了?”興益抑不住哈哈一笑,樂道,“我可沒見過暖香用左手包牢丸!” 文淵則表情嚴肅的乘勝追擊道:“多年前,我曾在興盛兄的腰間見過一枚陳舊荷包,花鳥圖,據他所說是先母遺物。之所以迄今為止我還記得那一幕,正是因為那鳥羽繡線的方向與旁人相反,只有左利手之人才易于熟練刺繡。再者,你的細眼也與阿益兄妹甚至李氏都不相同。可見,你應當是很像岳丈的原配嫡妻,舉止外貌均相似。” 若單說妍清肖似興盛,meimei像兄長倒也說得通,可若是像異母兄長的母親,則內涵相當微妙。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文淵話音剛落,妍冰就緊接著一錘定音道:“長兄的遺物都還在,荷包應當能找到;嫡母逝去也不過三十年,她家應當還有老人在世,請了來一辯便知真相。你自己說,需不需要請來看看?” 連環重擊之下,妍清徹底弱了氣勢,頹然跪地。她沉默著,沒有回答,不曾認錯,也不見哀求,就只呆呆的看著那休書拓本發愣。 她是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只覺得心如死灰卻又痛得無法抑制,原以為父母雙亡遭遇一雙不慈的兄姐就已經是人生最大的磨難,誰知真相竟比自己想象的更殘酷……實在是,命苦如黃連。 “看看你阿姊嫁裙繡得多好看,你也別整日貪玩了,把刺繡練起來。每日繡上三五個荷包或七八張帕子,給自己攢點家底,來年我就設法為你說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的出門。”興益冷臉俯視著妍清,直接讓她閉門繡花別出來折騰了。 同時還威脅道:“你要乖一點,別再被妒忌之心控制了作死。如若不然,一旦這些丑事被宣揚出去,你怕是只能常伴青燈孤寡一生。” 說完興益就讓人把妍清扶了出去,直接送回她住的廂房關禁閉。 見妍清被拖拽著漸行漸遠,妍冰沉默了片刻,隨即又輕描淡寫提議道:“只傻乎乎關著說出去不好聽。潘姨娘現在因興盉的失蹤形容枯槁,看著也怪可憐的,她出嫁前家境頗豐也曾讀書學琴棋書畫,不如讓她與妍清同住,教導閨中技藝吧。” 至于被李氏、興盛聯手坑了一把的潘姨娘會不會善待妍清,這就不干她的事咯。人善被人欺、好心被當驢肝肺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干脆狠一點寧可對不起旁人也別委屈了自己。 文淵立即聽明白了妍冰的言外之意,看著未婚妻小狡詐的樣子,他不禁暗暗淺笑。這樣的妻子其實更合他心意,若當真如李祭酒一般坦蕩耿直眼里揉不進沙,還怕將來婚后三觀不同出現分歧。 興益聽罷也是連連點頭,接話道:“也好也好,隔三差五的再換奚氏去教教女紅、廚藝,這些她都擅長。省得養一大家子吃閑飯的,伯爵家也沒有余糧。” 他最近正為自己家賺錢的產業不夠多而頭疼,家產分了小半給meimei做嫁妝之后所剩無幾,阿爺倒是留了不少黃白之物,可也不能坐吃山空。 “不怕,等出孝了咱們就開點心鋪子,知味齋。一準賺個盆滿缽滿。”妍冰信心滿滿的如此說著,遭到了其余兩人一致取笑——鋪子八字沒一撇居然就已經取好了名兒。 哼,無知的凡人,我還連點心方子都寫好了呢!不過是按上輩子的路子依葫蘆畫瓢罷了,能有多難? 姑且先將開鋪子的事兒按下不提,妍冰隨即又以火熱的激情投入到了嫁裙的再次制作中去。 文淵心疼她重做一次滿繡的外衫太辛苦,于是恬著臉輾轉從養父處討了一匹御賜蜀錦相贈。 這錦緞名為“錦上添花”,是以細小的菱形花紋交錯鋪底,而后在其上以金線嵌織富麗堂皇的大朵牡丹,紋飾渾然天成,無須刺繡就已耀眼奪目。 如此一來,妍冰只需做夫君與翁姑的鞋襪,以及繡繡披帛與裙擺即可,省了不少事兒。 時光飛逝,眨眼便到了十月初五,榮家眾人出孝除服。 又過了一月,妍冰及笄,葉郡夫人索性又為其笄禮贈了一對內造的牡丹綴珠赤金花釵,權當做添妝可留著月末出嫁時使用,搭配那“錦上添花”嫁衣可謂相得益彰。 到妍冰及笄的大日子,妍清自然也被放了出來,她看起來果然老實許多,說話行事都規規矩矩的,跟在潘氏身后讓往東不敢往西。 然而她卻已經失去了為jiejie做贊者露臉的資格,妍冰寧肯便宜小舅舅家庶出的李漫漫都不愿讓妍清陪伴自己左右。 少頃,作為正賓的舅母盧氏為妍冰梳頭加笄,取字“子曦”。這字其實是大舅舅與文淵商議而得,他倆都覺得“冰”字過于冷清或許有礙親緣,不如取反義相對的溫暖之字。 整個及笄禮妍冰都抑不住的心情激蕩,直至禮畢拜謝各位長輩、賓客時都還有些喘不過氣來,及笄之后便是成年,就要順理成章舉行婚禮呢…… 直到成親時,妍冰才赫然發現——所謂婚禮,當真是黃昏時才正式舉行儀式。 當冬日的暖陽漸漸落下樹梢頭,榮文淵穿著英武的絳紗公服,伴著橙紅霞光,親自駕障車至舒府迎親。他延請了胞弟與柳梓旭、林楷做儐相,四人一唱一和在緊閉的伯爵府門口做了一首又一首精彩絕倫的催妝詩。 待天色漸暗,文淵高聲吆喝至:“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之后,方被迎入舒家正門。 與之同時,妍冰著青綠為底色的牡丹織錦衣,持團扇掩面,在堂屋拜別外祖與舅舅等人,由李琰、興益等人手持燭臺送了出來,交于同樣高舉燭臺的榮文淵一行人。 妍冰既羞澀又忐忑的入了障車,在車簾垂下的一瞬間,忽然見到胞兄正滅了燭火站在家門口相送,他臉龐半明半暗藏在屋檐的陰影中,帶著關切的淺笑又仿佛滿心擔憂。 見狀她也不知怎的心中感慨萬千,竟不由落下淚來……從今夜起就要為人妻為人婦了呢。 正當妍冰滿腔離別愁緒時,她突然聽見柳梓旭在障車外對文淵調侃道:“如此佳人可真是便宜你了,今夜鬧房、聽房得算上我一個,不然我可不甘心。” 什么?大齊竟然有鬧洞房這種破事兒?!一驚之下,妍冰眼淚瞬間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