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阿娘……”舒冰神色與阿益相仿,也是垮了嘴角皺著眉。心里想的卻是甜品吃太多寶寶胖了不好生,萬一得了妊娠糖尿病就更慘吶。 雖說并不是吃糖就會得糖尿病,但肯定會提升餐后體內的血糖水平,血糖一高就容易犯困,吃飽就睡豈不是更會發胖。若是得了妊娠糖尿病還繼續這么吃,可能導致流產、難產、羊水過多、急性酸中毒…… 天天這么吃,百害無一利,然而該怎么勸?古時候可沒妊娠糖尿病這種說法。 這便宜娘萬不出事,她活著閨女都遭了難,萬一走了還不知道阿益與自己會被怎么作踐。舒冰略作猶豫后,憋不住開了口:“阿娘,什么叫‘一食兩命’?之前在村里見到一個肚子好大的嬸嬸,她生不出來一直喊痛,可嚇人了。聽人說是‘一食——” 話音未落,只聽“啪”一聲脆響,舒冰眼前隨即黑了一瞬,待回神時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滾了一圈斜躺在地,臉頰火辣辣的疼。 阿益滿臉驚慌的撲了過來扶她,舒冰只見胞兄張大了嘴喚著什么,竟完全聽不見聲音,耳畔只有“嗡嗡嗡”的轟鳴。 抬頭再看李氏,卻見她高高站著捧腹俯視自己,橫眉怒目滿臉猙獰。 舒冰平日早已覺察出李氏對自己并非滿懷慈愛之心,萬萬想不到的是她身為母親竟然能對一稚童下重手。 想來是自己說錯了話,對孕婦來說那詞兒確實太犯忌諱,可也不至于對親身女兒伸手就扇耳光吧?涵養都被狗吃了嗎? 少頃,在阿益的嚎啕大哭中,舒冰赫然發現自己微痛的左耳滲出了些許血絲,悶響著徹底失去了聽覺,頓時整個人都懵了。 在四名婢女的的驚詫視線與舒冰委屈的無聲指責中,李氏立即換了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抱著女兒哭喚道歉:“心肝寶貝!阿娘一時情急,對不住你!” 道歉歸道歉,她卻不敢讓自己把女兒打聾的消息傳出去,只得讓舒冰“傷了風”,關在臥室靜養。 無力反抗的舒冰立即被婢女連抱帶拽的弄進屋里看守起來,望著緊閉的雕花木門與窗戶,她再次深切感受到了比茶肆被擄時更可怕的,來自周遭世界的危險與惡意。 說錯一句話就鼓膜穿孔導致耳聾,而且還被軟禁,這個教訓未免太大。舒冰即憋屈又悔恨,若是時光能倒流,她一定步步小心,仔細斟酌自己言行,再也不傻愣愣的什么都直說。 初到舒家時,舒冰還曾試想怎樣和母親聯手滅貴媵斬嬌妾,壓制庶出的養好胞兄……此刻方才醒悟,原來一切僅僅只是幻想罷了。 還沒弄清楚廚娘是誰找來害人的,就先自相殘殺坑了自己,不甘啊,好不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個端午節誒,墨魚很高興誒。來來來,有紅包送哦~~ 櫻桃饆饠 這個只是類似的示意圖吧: ☆、略施援手葡萄 關小黑屋的壓抑日子約莫持續了六天,直到她臉上指痕徹底消散后,李氏才推說女兒“突發高熱傷了耳”急急尋醫問診。 興盛、潘氏、興盉、奚氏、妍潔,紛紛如走馬觀花似的到舒冰跟前探病,每日一次從不間斷。眾人臉上神態各異,卻仿佛都帶著探究、同情甚至嘲弄的微笑。 舒冰蜷在榻上神情厭厭的,先前李氏連哄帶騙讓她不能對人說耳光一事,她一直憋著,著實是想反抗都不知道該向誰訴苦。 大家長祖父見不著,奚氏完全無存在感,長兄每次都和李氏一起出現,其余兄姐都還是孩子……難不成,幫助潘氏扳倒自己親娘?當初被棄如今的甜食,還不知道是不是她干的呢。 還沒等舒冰琢磨好,究竟怎樣與“一時沖動失了手”的李氏繼續和睦相處,她就發現潘氏忽然消失了。 接連兩天沒見到潘氏來探病,四哥興盉定時探病時又黑沉著臉,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之前仿佛因愧疚一直逃避著不與舒冰單獨相處的李氏,終于喜氣洋洋現了身,開口便道:“乖女兒,阿娘給你報仇了!” “……”什么仇?舒冰木著臉翻了一下眼皮,沒吭聲。 “原來那新廚娘是荷香被潘氏攛掇著給我弄來的!故意頓頓弄甜食、油膩補湯,就想讓我癡肥或虛不受弄垮身子?!?/br> 說著她坐在舒冰身邊又開始抹淚,恨恨道:“好孩子,都怪阿娘太年輕,沒經過這種事兒,偏又缺個乳母提點,哪里知道吃東西竟有這些門道!虧得你提醒阿娘才尋人問了,這才沒讓那賤人真正得逞。乖女兒,阿娘的好女兒,怎么就偏偏讓你遭了罪?” 呵呵,雙生子都生了還上當,你頭回運氣可真好。舒冰就聽著,沒搭話,阿益卻在一旁提醒道:“報仇?”怎么報仇的,還沒說呢。 “娘把潘氏送去伺候你們阿爺了,”李氏擦干了淚,恨恨道,“她不是想爭管家權想當正頭娘子嗎?不如到蜀地主持中饋去——如果有命活下來的話?!卑⑹⒖烧f了,那邊鬧騰得厲害,甚至有縣令一家子都遭了難。 于是,李氏終于痛下決心整治妄圖翻身做主的貴媵,就當是給女兒的耳聾做了個交代? 舒冰只覺得荒誕,心中憋著一股火卻無處傾瀉。她雖對李氏沒感情甚至還有了忌憚,但總歸是白撿了一條命欠了因果,做不出忤逆不敬的事兒,可這一日日的喝著藥也沒見耳朵變好,她又滿腔不甘與埋怨。 這日餐后黃昏時,奚氏領著女兒又來看她,李氏此刻慣常于上房小憩,室內只有阿益陪著meimei擺弄著彩木拼板。 略作寒暄后,初見小美人模樣的四娘妍潔握住阿益的手笑道:“jiejie給你帶了一籠蟈蟈,我們到外間去玩可好?別嚇著meimei。” 阿益回頭看著胞妹略有些猶豫,舒冰正想出聲說自己不怕好留他在自己視線內,卻又見平日沉默寡言的奚氏看向雅香,指著妍冰婢女拎著的一籃紫紅葡萄吩咐道:“你與阿桃邊上去剝皮去了籽,再端來給五娘吃?!?/br> 這明顯就是一副暫時支開旁人欲私下說話的模樣。 “去外面剝吧,濕答答的?!笔姹宰魉剂勘阒钢T讓雅香過去,小丫鬟沒什么主見,立即聽命行事。阿益與清風自然也跟著妍冰到了外間。 “五娘真是伶俐,”奚氏見屋內一空,拋卻廢話直奔主題道,“早年奴家曾對某人許諾,發誓定要照看你們。今日不得不問一句,你的耳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耳聽不見?!笔姹聊ブ烤故窍胩魮茈x間還是當真為關心,一時并未透露口風。 “高熱耳聾和外傷導致暫時失聰的醫治方法并不相同?!鞭墒想y得一次開口,言辭干脆利落毫不拖拉,提點之后又問:“醫師有給五娘針灸、敷藥嗎?還是每日只吃湯藥?” 她話音未落舒冰的心肝兒便已撲通直蹦,不由拽緊了擱在袖籠內的雙手。天天喝苦藥快喝吐了,只以為是中醫治不了鼓膜穿孔,不見好轉也沒上心,原來根本就是藥不對癥。 該死的,居然因為對中醫不熟悉,當真如幼童一般被人忽悠了! 舒冰心頭百轉千回,終究試探著應道:“我耳朵究竟怎樣,和你有什么關系?” “奴本為李家婢,五娘若愿向外祖求助,奴可代為傳話。”奚氏的話瞬間又為舒冰打開了另一扇門——原來,除了遠在天邊的爹,不管事的祖父。她還有外公、舅舅家可以求助!呵,可真是豬腦子,之前阿益與婢女都說過的,居然聽了就忘。 其實無需舒冰同意奚氏也能傳話,她只是不希望這小姑娘幫李氏掩蓋真相,那自己可就是好心被當驢肝肺做了無用功。 幸得五娘比她的預想更為機敏,四歲幼童竟也懂得何為利益交換,無需多言就坦然詢問:“我需做什么?” 面容嚴肅不茍言笑的奚氏終于微抬唇角,曇花一現似的露出滿腔喜悅之情,堅定的直白道:“五娘若是有機會入李家的家學,別忘了帶上四娘?!?/br> 妍潔現已虛歲十歲,再過五年就得及笈說親,她容貌尚可也算好學,可偏偏出身弱了些,阿爺又粗鄙請不到好先生,主母也不帶她出門交際,長此以往只能草草低嫁。 若是能去了李家的家學,與名動京城的李琬、熙世子未婚妻盧十九娘等人作伴,哪怕只學個一星半點也大有脾益。 “去上學嗎?那當然是兄弟姊妹多些才熱鬧好玩。”舒冰垂了頭輕聲作答。 她是被奚氏那溢于言表的深切母愛刺得渾身難受。 心道大約是自己命不好的緣故,兩輩子都沒遇上母愛充沛的好mama,前一回只是被無視,這一次……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一個耳聾女兒對李氏有什么好處?一戳就穿的謊言,岌岌可危的保住了她自己的慈愛名聲而已。 待奚氏走后,舒冰輾轉反側沉吟良久,終于正視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毫無自保之力的幼童舒妍冰,再不是法制社會中無所畏懼的舒冰。 正視自己身處在一個權貴與父母握有生殺大權的真實時代,不是能讀檔重來的角色扮演宅斗游戲,當真一步不慎就可能是萬劫不復。 李氏不可再信了,只能步步小心,努力自救。 舒妍冰暗下決心,默默等待著奚氏為自己制造的機遇。這位身份僅為賤妾的婦人,竟也有遠超她身份可發揮的能力,未到三日,大舅舅李茂就攜了舅母盧氏登門探親。 李氏匆匆忙忙換上見客正裝,攜兒女去了正廳相迎,路上還不忘反復交代不能說掌摑之事。 身為國子監司業(最高學府教導主任)的大舅舅果然氣質儒雅長著一副教導主任臉,而且年齡比李氏大了不少,已經兩鬢斑白。盧氏則微胖身材,面容和善,一副養尊處優貴婦人樣。 見禮就坐之后,李茂開口便是嚴厲指責:“meimei你忽然歸家怎的沒知會一聲?阿冰走丟如此大事竟也只字不提,還是盧十九娘從熙世子處獲知此事又告訴你嫂嫂,我們才得了消息。阿冰不僅是你女兒,也是我的正經外甥女,下回再遇大事可別瞞著才好!” 當著兒女的面被長兄訓斥,李氏不由漲紅了臉,正想分辨幾句卻又聽得盧氏拉了妍冰的手關切道:“你怎得瘦了這么多?最近可是生了???” 妍冰見舅舅、舅母面上關切之意似乎并非作偽,也知道這才是他們匆匆趕來的原因,立即回答:“嗯,高熱還傷了耳朵?!?/br> 心道:管他們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即便是單純為了和李氏斗,只要能給自己治耳朵就是好事兒! 既然奚氏都恨不得馬上塞女兒去李家的家學,那自己進去念書肯定也不虧,總比在家和阿益胡混來的好,必須得好好學習速度長大。 “傷了耳?!難怪你總是側著頭?!崩蠲c盧氏均提高了嗓門佯裝滿臉驚訝。他甚至側身擋住李氏扶住妍冰的肩頭追問道:“可曾流血、流膿?可曾用藥?” 李氏趕緊慌張道:“沒、沒,吃了不少藥。” 阿益同時高聲回答:“流血了的!” “有流血?!卞募毬晝翰铧c被兩人蓋了過去,但那怯怯的、求助似的小眼神卻讓李茂心頭一震。 有流血沒流膿自然是外傷導致耳聾,他確認之后又見著外甥女的可憐相,心頭又酸又怒,立即抬頭瞪視幼妹,甚至微抬手臂欲給她一掌。 在看到了李氏那凸起的腹部后,李茂忍之又忍才背了手怒喝:“原來,你就是這樣看顧他們兄妹的?!” “小姑子大約是有了身孕精力不濟,這才看顧不周的罷?!北R氏輕輕拉了拉夫君衣袖,幫李氏找了借口。 她趕緊順坡下驢道:“嗯,是呢,最近總有些心慌氣短?!迸渲前l白面色,這話特有說服力。 “那正好,我家倆孩子都大了,你嫂嫂整日閑得無聊,不如就把阿益、阿冰接去小住幾個月,待你順利生產后再回來?!贝缶司嗽捯魟偮?,妍冰頓時舒了一口氣,再換個地方雖不見得順風順水,但總歸是有了新希望。 李茂則說完就看向立在興益與妍冰身后的婢女,欲讓她們去收拾行裝。 這么一看他再次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他們就僅僅各一名伺候奴婢嗎?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怎么照顧得了人!貼身管事的大丫鬟和嬤嬤呢?” 李氏自然是吞吞吐吐,除了說說之前那壞了事的婢女與乳母,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乳嬤嬤不堪用怎的也不跟家里說,為何鬧得如此生分?等接阿益、阿冰回去奴家就秉了婆母,讓她給小姑派兩人來照顧飲食。孩子交給我們你盡可放心,自個兒好好養胎吧?!北R氏說罷又開始熱情的張羅著要為雙生子收拾箱籠。 “罷了罷了,他們有嫂嫂關照定然能養得好好的?!崩钍献灾硖潱窃陂L兄的積威之下有些瑟縮,想著自己往后遇事還需娘家撐腰又對那兩小的感情不深,也就順著盧氏的話下了臺階放手作罷。 …… 興益與妍冰就這么被李茂大手一揮,直接打包帶了回家,安置在頭一日就已收拾妥當的廂房中。 還未等他倆適應環境,就聽人通傳說段將軍夫人帶了尚藥局的侍御醫前來為小娘子看診,待廳中一見,卻見她身后除了一白發蒼蒼老者,還跟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作者有話要說: 潘姨娘冷笑:哼哼,吃不死你。 糖酪澆櫻桃,這也是真正的唐朝美食。 ☆、私相授受冰鎮蓮子湯 當妍冰看到郡夫人葉氏身后的榮家兄弟時,簡直驚喜得無以復加,甚至暫時忘卻了自己的失聰左耳。 一直聽說二郎病著狀況不大好,沒想到僅一月的功夫他就已經能出門見人。只是比原來看著更瘦了些,膚色變得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體弱模樣。 大郎臉上同樣褪了色,換上一身細綾輕紗衣褲仿佛富貴了許多,身量也高壯了些,眨眼就從孩童變為小少年的模樣,差點教人認不出來。 兩人原本都一本正經板著臉,見妍冰望過來立即彎眉淺笑,相互見禮。 葉氏笑吟吟道:“請李司業莫怪奴家不請自來,實在是家中遠房侄子與五娘頗有些淵源,從熙世子處得了消息后這倆傻小子就急得不行,硬要央薛侍御醫過來看看?!?/br> 又說薛侍御醫才從閻王爺處把小侄子救回來,醫術著實精湛,定能對小娘子有所幫助。 如此寒暄之后,李司業雖覺得這葉氏來得突兀,卻又盼著經侍御醫看診能治好外甥女,他自己哪能尋來侍御醫,頂多找個低一級的司醫罷了。如今只得昧著本心忽略對方宦官家眷身份,請侍御醫施以援手。 因兩人一老一幼無需避諱,老醫師當場立即給妍冰診了脈,并命人舉燭、托鏡將廳室內照得亮亮堂堂的,又仔細查看了她的左耳。 “如何,可還有救?”眾人見御醫示意婢女滅燭,趕緊詢問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