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此舉更讓吳同知郁悶,本州大部分兵力都在他手上,本打算作壁上觀讓知州府的人弄個手忙腳亂,在州城百姓面前丟丑。可他沒想到向來兇神惡煞的賊寇如今卻這般乖覺,非但沒讓潘成棟丟丑,反而給他賺足了臉面。 不僅這會有臉面,等賊寇審訊完畢公開處決時,定會大快人心,到時這份功勞會悉數記在潘成棟頭上。 他養著這些賊寇多年,養得他們名震臨近州郡、有小兒止哭之效,為得是什么?除去趁此掌控兵權外,還是為日后剿滅時掙得一份大功。可沒想到辛辛苦苦種桃多年,到結果子的時候,卻被別人摘了去。 一直等回到同知府,他臉上的陰沉都未散去。回府里剛坐下,還沒等端起茶盞,更郁悶的事來了。 送下賊寇的暗衛再次找上門,將一坨肥rou交到他手里。 “這幫賊寇膽大包天,竟敢綁架平王殿下。侯爺素問吳同知與平王殿下交好,且您掌管本州軍權、負有治安職責,多番權衡之下命屬下秘密將人交給您。” 把綁架平王之事推到賊寇手里不說,還指出他與平王關系,最后又秘密交到他手里……審訊賊寇這種既可以賺軍功又能賺得民心的事交給潘成棟,平王出事這等一個不好就要得罪上面、吃力不討好的事就交給他,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可剛才城門前他多次強調同知職責,言猶在耳,這會便是有意推脫也找不出理由。察覺到自己完全落入敵方全套,吳有良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恭敬地接下此事。 送走暗衛后吩咐下人請郎中來給平王醫治,他臉上陰云密布。前腳接到恩侯密信去救平王,后腳小侯爺便將人送過來,這其中代表著什么? 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有一瞬間吳有良想要收手。可轉瞬間他便將這種想法熄滅,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沒有銀子買不來吃喝、求不得榮華富貴,又有多少人會心甘情愿為你賣命? “可弄清楚沈墨慈布置人手?” 聽完下屬匯報,他心下稍松。這沈家姑娘倒是有那么點心計,布置的人手竟有幾層排兵布陣的味道。 “讓他們充當前鋒,咱們的人手跟在后面。記住,銀子為重。” 州城內吳有良心心念念的那些銀子,這會正靜靜地躺在阿瑤身下。 明日便要啟程,臨行前最后一日,所有銀兩都已收拾完畢,陸景淵帶阿瑤來到船上。略顯幽暗的船艙中,沈家庫房百年積累如小山般堆在那,數量之多讓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 撿取擺放銀兩箱子的平坦之處,小侯爺將虎皮氈鋪好,跟阿瑤并排著躺在上面。看到那丫頭晶亮的杏眼,他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明日我便要啟程,你……” 頓了頓,看著她天真的側臉,最終他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 罷了,為了開鋪子之事,這丫頭已經夠忙的了,那般進補也沒見身上多長二兩rou。有些事,他能為她遮風擋雨,就不必說出來讓她徒增擔憂。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同知,前世他連太上皇都能收拾了,多活一輩子豈會怕這點事? “我會給景哥哥寫信。” “恩,多寫點。”撫摸著她的臉頰,他有些生硬地開口:“每天做了什么都說說,若是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事更要說,寫好了就交給陸平。” 阿瑤眼眶慢慢濕潤,“景哥哥也是,你帶著這么多銀子,容易遭宵小覬覦,一路上要小心。” 躺在船艙中將該說的話說完,第二日阿瑤沒有去碼頭送別。不是起不來,而是她怕自己舍不得,做出什么讓人瞠目結舌之事。 可很快她便后悔了,景哥哥走后每半天,她就陷入了消沉中。躺在拔步床內午睡,眼珠子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金鉤上那對玉環,腦子里鋪天蓋地全是那抹玄色,思緒中寫滿了對他的牽掛。 景哥哥到哪了?成為了她每天必然要問無數遍的話,連帶著他的衣食住行,也被她問過無數遍。 思念是真,另一方面,冥冥中她總覺得景哥哥很危險。 果然她的第六感沒有錯,在景哥哥走后沒幾日,前方消息傳來,臨郡水匪出動,打劫了回程的定北侯。船只盡皆被焚毀,一行人下落不明。 ☆、第111章 下落不明? 熟悉的四個字傳來,伴隨著一股心悸的感覺,阿瑤直接暈倒過去。 “阿瑤!” 宋氏與胡九齡同時驚呼出聲,前者忙吩咐青霜上前扶住她,然后一疊聲地喊人請郎中。 胡九齡心里也急,但他還得留在前院應對官府前來報信的衙役。小侯爺安慰他當然擔心,可他更擔心的是阿瑤反應傳出去,外面人會怎樣想。 “辛苦幾位差爺,不過此事茲事體大,輕易不得外傳。”荷包遞過去,他一語雙關道。 胡家姑娘這激烈的反應,莫非真如自家老爺所猜測那般……聯想到此點,前來報信的衙役望向后院的神情更加鄭重。能跟小侯爺扯上關系的姑娘,不管日后是什么名分,小小縣衙都得敬著。 “那是當然。” 衙役從善如流地應下,退出胡家后快步趕往縣衙,去給縣令報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因有沈墨慈這層關系在,定北侯歸程遇險的消息快一步傳到沈家。時值孫氏與沈墨慈數不清第多少回合斗法,正全神貫注布置人手打算收網的沈墨慈不堪其擾,在沈金山再次被孫氏說動前來找茬時,終于悄悄透出點口風。 “定北侯翻船,此事當真?” “信不信全憑阿爹。” 沈墨慈沒好氣道,原本絕美到即便生氣也別有一番風情的臉頰,因斜貫全臉的傷疤而顯得格外猙獰。被她嚇得打個哆嗦,沈金山不再質疑,確信此事后他陷入了狂喜中。 “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崽子,說話不算話,坑去我沈家那般多銀錢,作惡多端,如今總算是受了報應。” 仰天長笑,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養傷期間肥碩不少的五官顯得有些猙獰,一時間竟與平王有幾分相似,看得沈墨慈一陣惡心,直接開口送客: “既然無事,阿爹還請回吧。近來女兒有要事,不得被人打擾。” “好,阿慈放心,阿爹這就吩咐下去,給你做最好的菜肴,沒你吩咐任何人不得來此院落。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打擾你,阿爹第一個不繞過他。” 再三保證后,沈金山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因太過高興,在沈墨慈這碰壁后,他罕見地沒再回正房找孫氏麻煩,而是唱著小曲一路回到書房。可這般喜悅,在進書房后卻消去大半。 原因很簡單,雖然標榜著節儉,但沈金山從不會苛待自己,平日最常呆的書房更是極近富貴。可拍賣會前,小侯爺拿沈家祖宅房契半是商量半是威脅地搬走了書房內所有值錢的東西。如今放眼望去,描金的博古架上空空蕩蕩,鑲玉的筆筒內幾支精心收藏、名家所制的狼毫也被一掃而空,半生引以為豪的書房只剩下個空架子。 往常看到這一幕,他整顆心都在滴血,然而如今他卻斗志昂揚。 “虎牢峽翻船,這些年就沒聽說過有一個能活下來,小侯爺死定了。那只老狐貍失了靠山,看他日后還如何得意。” 越想越覺得在理,他再也坐不住了,命沈管家備車,他往縣衙趕去。 見到縣令后他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從青城綢市每年巨大的利潤說起,然后又對比胡九齡的不近人情以及他的有錢大家賺,總之翻來覆去就一句話:跟著他沈金山有錢賺。 有錢能使鬼推磨,饒是縣令一開始顧忌頂頭上司潘知州的威嚴,對沈金山不假辭色,這會也被他那七寸不爛之舌所描繪出的金山銀山給吸引住了。 “沈老爺莫急……” 剛準備許諾,門外來報告,向胡府傳令的衙役回來了。 隱隱想到些什么,縣令心神一凜,避開沈金山走向隔壁。聽衙役說完胡家姑娘反應后,他背上無端冒出冷汗。 “上次云來樓宴客分明看得清楚,為了照顧胡家姑娘,定北侯干脆不讓小二上酒,還有其它諸多舉動,分明是對其有意。而如今胡家姑娘反應,兩人明擺著兩情相悅。莫說定北侯死訊還沒傳來,即便確定了,他背后勢力收拾本官也是輕而易舉。剛才本縣在想什么,竟然被沈金山那點蠅頭小利給說動了。” 心下后怕,抹抹額頭上的冷汗回到隔壁,對上沈金山,縣令義正言辭。 “先前種種皆是依大夏律法而來,沈老爺若是不服,還得拿出能說服人的道理。至于青城綢市,本官身為青城縣令,自有責任維護一方太平,沈老爺那些話,本官就權當沒聽到。” 即便心里偏向胡家,畢竟是為官之人,縣令最終還是留了三分余地。 本以為話說到這份上,沈金山應該知趣告辭,可他低估了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后的迫切。 “縣令大人,前些年咱們不也都好好的。虎牢峽是什么地方您不知道?定北侯出了事,本州官員能脫離干系?皇上那邊怪罪下來,能救您的還有誰?沈某不才,結交平王殿下,恰好能跟陪都那邊太上皇他老人家搭上話。” 這還威脅上了?縣令勃然大怒。 “沈老爺還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本縣出身。本縣乃是新帝登基初年,加開恩科時取得三甲同進士,連帶坐師都由皇上一手提拔。莫說如今只是個七品芝麻官,就算官職再大點,這等出身陪都那邊也不會放心。莫說定北侯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便是當真老天不開眼,本縣也無背主的可能!” 指著沈金山腦門噴完,緩了口氣他又說道:“沈老爺這話倒是提醒了本縣,既然只能跟皇上一條道走到黑,如今定北侯下落不明,我青城也得全力搜尋。” 說罷他舉起茶盞,“沈老爺輕便,莫要讓本縣喊衙役把你從這衙門里叉出去。” 食古不化,沈金山心下再氣,也不敢對著本地父母官面發火。見人送客,他只能灰溜溜地走出去。 當沈金山在縣衙碰一鼻子灰的同時,胡府后院,一陣兵荒馬亂后,乍聞消息暈倒過去的阿瑤終于清醒過來。 “景哥哥是在哪不見的?” 守在拔步床邊,胡九齡沉默不言,宋氏滿臉哀戚,“阿瑤,你身子骨弱,就先別想這些。” 她怎么可能不想,掰這手指頭阿瑤慢慢說著:“沿著鑒湖一路往上,算計著時日,昨日出事時船隊差不多到虎牢峽。” 虎牢峽,正是前世阿爹出事的地方。 當日也是這樣,因極品生絲斷檔湊不齊當季春綢,阿爹從胡家庫房調撥大批金銀,從鑒湖碼頭啟程入京,試圖打通關系逃過責罰。然后沒過幾日前方傳來消息,胡家商隊的船在虎牢峽出事,船只盡被焚毀,船上諸人下落不明。 一模一樣的情景再現,心悸感再次襲來,剛醒來的小臉慘白慘白的。 “阿爹,女兒要去找景哥哥。”她的眼中是曾未有過的堅決。 宋氏下意識地反對,“你身子這么弱,就在家安心修養,讓護院去找。” 阿瑤沒有回答,錦被下的小手抓住床單,她死死地盯住胡九齡。 “阿爹。” 良久,胡九齡嘆息一聲,“算了,就依你,不過要帶上那個武師傅。” 得益于陸平那張臉,一直忙碌的胡九齡至今還沒有發現他真實身份。 “老爺!”宋氏大驚。 胡九齡搖頭,“就算強留她在家里,也留不住她的心。既然她想去,就讓她去吧。” 得到胡九齡允許,阿瑤迅速打起精神,任由青霜服侍著換上利落的衣袍,一頭烏發也扎成男子樣式。與此同時胡九齡那邊雖然嘴上豁達,可全家就這么一個寶貝疙瘩,他怎么可能真放心她身赴險境。 原本為讓宋欽文鄉試時不被那些官宦子弟比下去,他特意新造了一艘樓船。工期關系船剛剛完工,者會被他調出來,連帶胡家其它商船,浩浩蕩蕩組成了一只船隊。雖然看著聲勢浩大,可于他而言不過是下幾道命令,守在碼頭的水手自然各就各位,阿瑤換衣裳功夫這些已經準備就緒。 在宋氏擔憂的目光中,一家三口一同出了府門,還沒等登上馬車向碼頭駛去,迎面便走來兩排衙役。 被沈金山點醒后,縣令趕緊投身營救小侯爺的大業中,然后他發現縣衙那點人手根本就不夠用。經師爺提醒,他想到了鑒湖邊停駐的那些商船,然后順理成章想到了最大商隊的擁有者胡家。 事不宜遲,帶上衙役他便往胡家趕去。走到胡家門口,見到這陣仗,縣令樂了。 “知本縣者,胡兄也。”高興之下他直接稱兄道弟起來。 兩處一拍即合,衙役開道浩浩蕩蕩地往碼頭處走去,原本經過鬧市區耗時頗長的一段路再次省去一半時間。清醒后沒一個時辰,阿瑤帶著緊急集結的胡家船隊,離開鑒湖碼頭,一路逆流而上向虎牢峽駛去。 登船時長舒一口氣,可等到船行駛開后,苦日子真的來了。 暈船且不說,在問過陸平,得知他也不知景哥哥行蹤后,寂靜的江面上,阿瑤徹底陷入了每時每刻的擔憂中。最嚴重時,江面上漂浮來一塊木板,站在船頭的她都會擔憂那會不會是景哥哥遇難后從上游沖刷下來的尸體。 而好不容易睡著后,她又總覺得窗前有道身影在注視著她,甚至會抓起他的手腕。 熟悉的觸感傳來,努力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空蕩。 ☆、第112章 日夜擔憂著,沒幾天功夫阿瑤就瘦了一圈,原本就不甚豐腴的小臉又瘦了一圈,一雙往日活靈活現的杏眼現在有些突兀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