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刑罰一道,最高境界在于表面上看不出痕跡,卻又能讓人疼到骨子里。將人拖到不起眼的帳子里后,暗衛(wèi)將他們啞xue一封,又在嘴里塞上布條防止咬舌自盡。見到這幅架勢,連經(jīng)歷過暗衛(wèi)刀山火海訓(xùn)練的陸平都面露不忍,扭頭走向帳邊,求個眼不見為凈。 剛被拖進帳子里,堵上嘴時平王還覺得沒什么。暗衛(wèi)他見多了,不過是他父皇的奴才,他們定不敢對他做什么??呻S著他面前之人將手指頭掰得咔咔響,伸手朝他肩膀抓來,劇烈的力道下,手指好似要活生生穿透琵琶骨。 好疼! 父皇、母妃,快來救救兒子。 平王這邊還算好的,畢竟他是皇子,暗衛(wèi)下手時總還顧著點分寸,可沈墨慈就沒那么好命了。這些暗衛(wèi)跟陸景淵來青城的目的是什么?征募軍餉!這么多人前后辛苦了將近兩個月,好不容易才把征募軍餉宴辦成。終于等到結(jié)果子的時候,沈墨慈先是辦暖鍋宴打算半路截胡,被他們英明神武的小侯爺識破后,竟然來招釜底抽薪,掏空沈家,只留給他們一個空架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聽說她還跟小侯爺師妹有些過節(jié)?不對,是她幾次三番挑事,侯爺師妹大度容人不計較。胡姑娘不計較,他們計較,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至于功勞嘛,他們做好事不留名。 越想暗衛(wèi)出手越來越重,女子身子骨本就不如男子結(jié)實,加之沈墨慈多番遭逢變故,憂心忡忡之下沒休息好,根本禁不起折騰。還沒幾下她就已經(jīng)受不住,可她啞xue被點,想喊都喊不出來。想咬牙忍忍,嘴里塞著滿是腥臭味的裹腳布。疼到極致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過去時,總會有一雙手及時點她各處xue道,讓她逐漸混沌的精神恢復(fù)神智。 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不在叫囂著疼痛,神志清醒下,她感覺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長。 不該是這個樣的,明明一個月前她還是東林書院女學(xué)首席,在內(nèi)她是孝順能干的乖女兒,將沈家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外她才德兼?zhèn)涞男蜗笠殉?,為青城百姓交口稱贊。那時她已知道墨大儒很快要來東林書院講學(xué),已暗暗準(zhǔn)備好方程破題之法。 按照早先布置好的,她應(yīng)該被墨大儒收為徒弟,聲望進一步提升的同時,交好潘知州。然后借由這場倒春寒,她從潘知州手中拿到黑炭,又借宋欽文之手得到胡家千畝桑林的桑蠶葉。由沈金山出面控制住青城所有生絲,逼迫胡九齡不得不進京。 然后…… 很多片段在沈墨慈腦中一閃而過,雖然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覺到,在那里一切都按她的預(yù)期進行。 汗珠順著額頭,滑入臉上還未結(jié)痂的傷口,真實的刺痛感傳來,喚醒她迷離的神智。一股尿sao味傳來,混合著放屁拉屎的聲音,連番折磨下,處于極度驚恐中的平王已經(jīng)大小便失禁。 昏暗的帳篷、臭烘烘的味道,還有旁邊冷臉施刑的暗衛(wèi),這一切與她設(shè)想中完全不一樣。 她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身體上的折磨就算再重,都不及心理上的摧殘和折磨。想象與現(xiàn)實差距太大,此時此刻沈墨慈心底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在暗衛(wèi)的折磨中軟趴趴地倒在地上,閉眼徹底陷入黑暗,她整個人周身籠罩著一股死氣。 讓她死了吧,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一陣陣的疼痛起來,連帶著心中的挫敗感,如今她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的死志是如此明顯,甚至連站在門邊的陸平都感覺得到。怪不得小侯爺特意囑咐“別弄死”,看來他老人家早已料到此點。侯爺那般年輕,連媳婦都沒娶,叫老人家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不管了,總之小侯爺英明神武。 再次被屬下腦補過度的陸景淵,此刻正帶人徹查整個山谷。 山谷中最厲害的侍衛(wèi)便是太上皇后派來的人,在他們走后,整個山谷幾乎陷入空防。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平王不是什么硬骨頭,更別指望跟著他的人有多威武不能屈。幾乎是平王剛被人帶走,一直暗中注意著這邊動靜的其他人便趕緊走出來,竹筒倒豆般把所有事說清楚。 陸景淵順利接管賬冊,以及那些尚未來得及處理的房契約。打開隨意掃兩眼,發(fā)現(xiàn)沒什么問題后,他點頭。 “繼續(xù),先把這些做完。” “侯爺?”來人疑惑地看向他。 陸景淵照搬剛才平王的話:“平王殿下可是當(dāng)今皇上的親弟弟,朝廷欽封的王爵。難道……他的話你們不聽?” “可殿下命我等暗中處置沈家家產(chǎn)?!?/br> 將手中房契往旁邊桌案上一扔,陸景淵看向賬房,“要這個?給你們!按平王說得做,所有東西都在這,限你們兩日內(nèi)趕完。” “兩日……”這也太趕了吧,平王給他們的期限可是半旬,足足比現(xiàn)在多了一倍。 “恩?” 陸景淵疑惑的看過去,雖然他面容平靜,也沒說什么狠話,可一身玄衣的少年站在那,就是無形中給人壓力。 “小的定不負侯爺……不對,是平王殿下命令。”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陸景淵轉(zhuǎn)身離開。平王好享受,營地主帳布置得很是豪華。陸景淵進去轉(zhuǎn)一圈,成功從枕頭邊找到了平王私印。嫌惡地看了眼屏風(fēng)后面流過來的水漬,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耳尖地聽到屏風(fēng)后面動靜,他一腳踹翻,看到了狼狽躲在后面的宋欽文。 “你怎么在這?” “侯爺?!?/br> 宋欽文是偷偷溜過來看沈墨慈的,白天人多,未免引人耳目,他只能半夜三更過來。可還沒等他潛入帳子,就聽外面?zhèn)鱽斫鸶昱鲎驳穆曇?。剛想出去保護阿慈,扭頭的瞬間他看到了熟悉的兩抹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昨夜在東山上對他百般折磨的那兩人。 一腔男兒氣概如滴落在燒紅烙鐵上的水般,在抽氣的瞬間不見蹤影。下意識地逃進帳子,將略顯酸疼的身體團成一團,他安安靜靜地縮在屏風(fēng)后,大氣都不敢出。 這會被小侯爺瞧見,他整個人更是跟鵪鶉似得,低頭縮脖子站在他面前。 “不去救沈墨慈?” 救!當(dāng)然要救,可他拿什么救? 想到這宋欽文撲通一聲跪到他腳下:“侯爺,我知道您這樣做全都是為了表妹。” 他怎么會知道?雖然一直在幫那丫頭,可陸景淵自問自己做得還算隱秘。畢竟他可是為征募軍餉前來,對青城最具影響的綢緞商——胡家友善些也說得過去。甚至他都騙過了那丫頭,沒想到竟會被宋欽文看出來。 他當(dāng)真對那丫頭無意? “可如今阿慈已經(jīng)這樣,她已經(jīng)傷不到表妹了,您就高抬貴手放她一馬吧,我給您磕頭了。” 雖不至于無情,可他對那丫頭的情誼也就這點了。看明白后,陸景淵心中飛速閃過一抹算計。 “男兒膝下有黃金,見你心誠,本侯可以放她一條生路。不過天上不會掉餡餅,本候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阿慈有救了!阿慈幫了他那么多次,他終于也能幫到她,激動之下宋欽文連忙保證:“還請侯爺吩咐,欽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被他熱切的眼神看著,陸景淵只覺一陣惡心。那丫頭到底什么眼光,前世才會看上這么一個人。鄙夷過后他又有些自得,本候品貌才學(xué)哪樣不比他強,只要那丫頭不是瞎的,肯定知道該怎么選。 “稍后本候會送你回青城,只要你回去后一口咬定,沈家失竊之事為平王所為,三日后本候便會放沈墨慈回去?!?/br> 阿慈是為救他才委身于平王,宋欽文不恨沈墨慈,但對“趁虛而入、強取豪奪”的平王卻心懷不忿。且此事本就與平王脫不了干系,出言作證,既能救阿慈、又能為自己出一口氣,這會宋欽文只覺有些不切實際。 “就……這么簡單?” “對,不許提及本候,不然沈墨慈……” 禍水東引,宋欽文終于明白了。可想到阿慈安慰,他鄭重地點頭。 說通他后,陸景淵帶他出去,路過旁邊帳子時順便將平王絲印交給賬房,然后又命暗衛(wèi)送他回城。站在山崖上,就著月色看著山路上逐漸走遠的兩人,陸景淵陷入沉思。 拜師儀式前代為授課時,看著浮曲閣內(nèi)各色精致大氣絲毫不輸侯府的擺件,他隱隱預(yù)料到,胡家家財或許不止是前世他從沈家查抄出來的那點。這段時間他暗中觀察,從胡府?dāng)[設(shè)以及阿瑤吃穿用度等等細節(jié)處漸漸確定此點,直到今日胡九齡毫不在意地拿出一百五十萬兩,他終于徹底確定。 前世他已經(jīng)查得很是細致,在查抄沈家后,冥冥中他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剛打算繼續(xù)查下去,卻突然中了別人暗算,再醒來時已然重生。 先前他只以為那暗算是因樹敵太多,畢竟朝廷那邊胡家之事已經(jīng)結(jié)案,而他也沒有確實的證據(jù)。可重生后事情一步步發(fā)展到如此地步,他心中的那點感覺越來越強烈,一定是幕后之人想掩蓋什么。 到底是什么? 前后兩世唯一的線索都在前世侵吞胡家家財?shù)乃螝J文和沈墨慈身上,即便他再想讓他們死,現(xiàn)如今也得留他們一條命。 山路上人影徹底消失,想明白后陸景淵收回目光,他沒有往回走,而是沿著山谷往外,一直走到了晉江邊上。隨著他走過去沒多久,東方啟明星亮起時,江邊駛來一條船。從江面上望去,這條船并不顯眼,可乘小船上去后就會發(fā)現(xiàn),船上滿滿都是發(fā)光的黑炭。 “去青城碼頭?!?/br> === 同樣的月色下,沈家大宅也很不平靜。 下午當(dāng)著青城所有人面出丑后,饒是沈金山臉皮再厚也掛不住。狠狠地瞪了眼孫氏,他氣咻咻走回沈家。他這人有個習(xí)慣,但凡心氣不順時,喜歡抱著裝有沈家房契的匣子念叨。 這會他心氣何止是不順,簡直是堵死了。所以他不止念叨,還打開了匣子。 這一開可不得了,里面半匣子房契沒了。對于一個守財奴來說,這等打擊,遠比方才當(dāng)著青城百姓面說出自己這些年所有丟臉的事,整張臉徹底被扒下來還要重。天旋地轉(zhuǎn)之時,他看到了落在匣子角落里的卡子。 “孫氏!” 帶著護院他氣咻咻地走到后宅,而孫氏也不會吃這啞巴虧,后院丫鬟婆子頂在前面,隔著全府下人夫妻兩人再次上演唇槍舌戰(zhàn)。一番激烈的爭論后總算是弄清楚了,是沈墨慈搞得鬼。 “還不是你慣著那破落戶,和她生的小妖精。”孫氏咒罵沈金山寵妾滅妻。 “明明我已經(jīng)把她趕回祖籍,還不是你帶她回來,失竊之事你別想跑了?!鄙蚪鹕街钢l(fā)妻鼻子,如看仇人般。 好在夫妻兩人各懷鬼胎,前者想著得趕緊掌握起庫房,后者則想著趕緊找回沈墨慈,這仗總算沒吵起來。 隨后勢不兩立的兩人分開,一個悄悄潛入庫房,另一個則是派人四處打探消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后半夜,沈金山聽說宋欽文被送回城。顧不得宵禁,他忙趕過去攔下他,問出來的結(jié)果卻讓他心下一涼。 平王逼迫阿慈偷走了沈家大半房契。 ☆、第77章 心里有沈墨慈,宋欽文說話做事便不自覺地為她著想。被暗衛(wèi)送回來的過程中,寂靜的山路上他已多番權(quán)衡利弊。 偷竊家中鋪子房契,這可是欺師滅祖的行徑,若是平常被族老捆起來沉塘也不為過。他深知此事嚴(yán)重,昨日下午剛接到阿慈時,見平王激動地抱住她,雖然他感覺衣袍上的綠色幾乎要蔓延到頭頂,可還是暗自松一口氣。這樣也好,平王對阿慈有感情,定會護她周全。 可他沒想到,面對小侯爺平王竟是那樣的不堪一擊。不過短短半天,山谷營地便被小侯爺人手完全接管。 此事讓他徹底明白一點,平王靠不住,阿慈絕不能交給他??擅撾x平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無力。百無一用是書生,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即便有心帶阿慈遠走他鄉(xiāng)重新開始,可兩人甚至連沿途通關(guān)的身份文書都沒有。 思來想去,如今阿瑤只有回到沈家。本來偷竊房契一事還有些棘手,可現(xiàn)在憑空出現(xiàn)個小侯爺…… 將其中利害關(guān)系想明白,知道沈家是擺在阿慈面前唯一的路。在面對沈金山盤問時,宋欽文想盡辦法為她脫罪。能考取院試魁首,他本就文采斐然,又加之對沈墨慈的男女之情和感激之情,這會辯白起來更加用心。 “沈家深宅大院,丫鬟婆子護院無數(shù),走一步路暗中都有無數(shù)人盯著。以阿慈一介弱女子,如何突破重重防守拿到房契?” 沈金山點頭,他這輩子重財,裝有房契匣子的書房更是沈家重地。院子里外平日護院四班倒,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錯眼地盯著,莫說是阿慈那么個大活人,就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若說她暗中無人襄助,他肯定第一個不信。 太過于相信自己的布局,以至于沈金山忘了,昨日下午這會他與孫氏吵得有多兇。種種積年丑聞不管不顧地往外說,不僅青城百姓聽著興奮,連沈家下人也躲在大門后面,豎起耳朵聽。書房本就位于前院,聽說得最早。當(dāng)值護院中雖有人恪盡職守,可大多數(shù)卻早已按捺不住,跑到外面巴住外墻探出個腦袋聽了。 “再者,阿慈心系沈家。” 整理下思緒,宋欽文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前日晚間別院暖鍋宴失敗后,平王殿下勃然大怒,將在下與阿慈投入大牢,百般逼迫,可阿慈一直咬住沒松口。直到殿下氣狠了,拿前面沈老爺投成來說事,妄圖朝沈家開刀,彌補損失?!?/br> “還有這等事?” 沈墨慈從大牢里出來之事,方才爭吵間宋氏已與沈金山說過。雖然當(dāng)時將兩人投入大牢之人是小侯爺,可事情都是暗衛(wèi)在暗地里辦妥,即便沈金山想求證,也找不出確實證據(jù)。更何況這會他壓根沒精力、也沒那心思去求證,正如宋欽文所言,沈家投誠平王是真,可暖鍋宴沒辦成,轉(zhuǎn)過頭他卻在云來樓的征募軍餉宴上大出風(fēng)頭,整整捐了一百八十萬兩。 換誰會不氣? 本以為將阿慈送給平王,可以暫時穩(wěn)住他,等當(dāng)上會首后再徐徐圖之。沒想到庶長女送出去了,平王卻利用她反將一軍,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平、王!” 想到這沈金山幾乎已經(jīng)信了,他幾乎是從牙縫里吐出這兩個字。 “無奈之下,阿慈只能答應(yīng)。沈老爺,阿慈她固然有錯,可平王勢大,她也是沒辦法!”說到最后,宋欽文滿臉悲憫,痛心疾首之聲傳遍廳堂每一個角落。 平王勢大? 這四個字傳來,沈金山先是不以為然。平王,那不過是個酒囊飯袋,仗著有個好出身罷了。 即便宋欽文說得滴水不漏,沈金山依舊有九成相信了,可多疑的他還是暗自留了一成心眼。直覺告訴他,這事應(yīng)該還有蹊蹺。 按兵不動,他命人直接送走宋欽文。 說話這會功夫天已經(jīng)大亮,按規(guī)矩沈家怎么也該留個飯??勺蛉崭T前大爆秘辛,然后緊接著又是房契失竊后,如今沈家一團亂,掌管后宅的孫氏起了貳心,更是連口熱湯都不給沈墨慈準(zhǔn)備,更別說什么早膳。